袁伟的诗

袁伟

夜市街

小城的高烧终于退了

昼伏夜出的人群和车流开始接管

鸣笛声、嬉笑声、叫卖声……

小小的山城，用分贝解读盛夏的喜悦

从夜市街的一头踱到另一头，我

弃用所有感官。仅用跋涉过山河的双脚

去走访调查夜里的幸福指数

这期间，我有过三次驻足：往流浪歌手的

吉他箱里放几枚回馈;捡起脚下的钱包

原地等到一颗行色匆匆的粗心;以及

在一个有视听障碍的女孩手里买一只气球

微笑，微笑，微笑。这是夜里

生命所表现出的不曾变动的底色和底数

整个夜晚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脚下

不断延伸的路却告诉我——“走走停停

脚步声会应答什么是指数爆炸”

称重

母亲。当这个词语

突破喉结和牙关的封锁后

她就安静地立在天平的一端

与另一位叫妈妈的女士一起称重

单论体重，母亲肯定要重得多

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每隔一段时间

生活就会往她肩上的挑子里

加一些重物。此外，光阴也不断增重

而天平另一端的妈妈，她

被力臂高高地抬起。轻盈、苗条——

这种未被时间啃噬的青春属性

在十月怀胎时，成为我腹中的营养品

当我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罪孽

就永久地拒绝了一切生日祝福。正如

二十二岁的今夜这样，我独坐案边

写下罪己书，祈求岁月减轻对母亲的惩处

眼泪

我没那么理性，甚至

感性曾长期占据着头把交椅

它们之间有太多过节，我无法调停

长此以往，共鸣的沸点

难免会逐渐变高。没关系

总有一种感触能撬开尘封的泪匣

热泪在滑落时失去温度，泪痕

记录着短暂的滚烫。读不出喜或悲

它本身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年幼时，泪流得太奢侈

喜怒哀乐都曾用它来表达

之后留下很多后遗症，干哭算一个

多么悲哀，当我终于认识到

眼泪属于体内的非再生能源时

生活已经收回权限，禁止我再次开采

扁桃体

无形之火，在

夜里被点燃。狼烟四起

乱窜于脉络之间

作为免疫的边防要塞——扁桃体

抵挡不住烽烟里暗藏的千百支利箭

病毒大肆进攻，突破层层防线

我紧贴墙壁的耳朵

听到体内的烧杀掳掠

战火还在向其他地方蔓延

血液被一次次加热煮沸。疲软

晕眩，进而举步维艰

我拖着孱弱的肉身来到医院

处方上，医生派选青霉素和阿莫西林

星夜驰援

跳水

他在空中转体的时候

体内的某个基因，一定回想起了

曾经作为鸟时的飞翔本领

像一只鱼鹰，在快速旋转后

他把双臂变成锋利的喙

直插水底。当然，他要捕獲的

不是鱼，而是一团小水花

如果反射弧不够长

整个过程只够眨一次眼

或许，这就是尘世间

所遵循的某种动态平衡原理——

一些关于美，关于永恒的瞬间

只有迟缓者才能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