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芳苇编

2018-03-05 00:48胡芳芳
当代人 2017年11期
关键词:水乡编织芦苇

胡芳芳

“胜水荷香,万古流芳”的胜芳镇始建于春秋末期,最初称堤头村、武平亭、渭城,宋代定名为胜芳。有“水则帆樯林立,陆则车马喧阗”之赞。清代被列为直隶六大重镇之一。解放后一度成立胜芳市、县级独立镇,曾隶属天津市、文安县等,后改属霸州市。

昔日的胜芳是一幅幅北方水乡的图景。夕阳映红波光粼粼的河面,芦苇荡犹如气势浩大的八卦迷魂阵,一条小渔船泊在水中央,甲板上排列着形态各异的渔具,渔人忙着摆迷糊阵,收鱼蟹,下篓子。鱼虾欢跳,鸥鹭齐飞。蛙鸣呱呱,雁鸭嘎嘎,合着牧鸭少年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河面倒映着晚霞、渔船、蒲苇,还有岸边随风摇曳的柳丝。堤岸边、胡同里、庭院中,妇女们正欢笑着织出一张张精美的苇席,编出一个个秀巧的鱼篓。

胜芳洼淀是白洋淀的姊妹淀,也称东淀。丛林般的芦苇荡最多时约1300亩,是胜芳人赖以生存的经济作物,有“铁杆作物,寸土寸金”的说法。芦苇色泽洁白、质地柔韧、节长,是上好的苇编材料。宋代以来,男渔女织,这成为祖辈传下来的生活模式,也是水乡人与生俱来的生存本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与洼淀形影不离。女人睁眼就是苇子,男人出门就是船和鱼蟹。

胜芳的女孩七八岁就能帮母亲织席,谈婚论嫁时,一领精致的席子,胜过媒人的万千美言,席子就是水乡女子最靓丽的名片。嫁到婆家,窗上的大红喜字尚未褪色,女子就已起早落晚地织席编篓,首张席子已奠定她在婆家的地位,赢得婆婆满意的笑容。

胜芳的男孩自小长在水里,上岸是骏马,入水是鱼龙。从五六岁就跟着父辈撑船打渔。哪里水深,哪里放什么虾篓渔具,都在心里装着。芦苇荡浩淼无边,他们驾着小船自在穿梭,有文昌阁顶上的宝珠导航,总能顺利到家。胜芳汉子聪慧能干,一支竹篙撑起了幸福的小家。

水是水乡人的天,苇是水乡人的地。男人是陆地上会劳作的鱼,女人是岸上能行走的苇。

洼淀封冻后就到了收割苇子的时节,备好收割工具:撮、小镰、大钐镰、铁叉、草钩、麻绳等。撮用来收割冰上的芦苇,大钐镰很是霸气,两三米的长把,半米长的弯月镰头,挥舞起来,芦苇刷刷地成排倒下,很有气势。如今苇地仅剩三四百亩旱田,撮和大钐镰没有了用武之地,能熟练使用这两种工具的老人不多了。虽然有收割机,但灵巧的小镰却成了当家“小花旦”。

旧时打苇人鞋上要套牛皮绑(防苇茬扎),还要戴上脚齿,以便冰上蹬行。打苇场面非常壮观,一望无边的苇田里人头攒动,大镰刷刷,小镰飕飕,打苇的吆喝声、拖凌爬的号子声、歌声笑声此起彼伏。古老的劳动场面已随着岁月之河远去,只有苇子岁岁枯荣。

男人们把芦苇打回家,后面的活儿就由女人们大展身手。

自古以来,利用芦苇编织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胜芳人最为擅长。他们独创的苇编工具小巧玲珑、结实耐用。主要有刨苇子的拉刀、串子、撬席紧苇收边的撬席镰子。仅剖苇的串子就有好几种,长约三寸,圆柱状,刚好握在掌心。外观很普通,它的玄妙在柱芯——嵌有锋利的铁芯通到柱身,有三眼、四眼、五眼等,苇秆从总眼插入,被铁芯均匀地剖成几缕细苇眉子,从侧眼分割出来。不同眼的串子,出来的苇眉粗细不同,用于编织不同的器具。

苇编前要有繁琐又细致的准备,筛苇、解苇、蘸苇,把芦苇蘸湿闷透,增强其柔韧性。还要轧苇、捋苇、投苇(选苇)、擀苇。每道工序缺一不可。如今在老城的街头巷尾,时常能看到闲置的用于压苇的碌碡,随着洼淀的萎缩和生产方式的转变,英雄没有了用武之地,整天戳在墙角昏睡,在梦里重现水乡织席编篓的繁忙景象。

织席需要全家总动员,辛苦又充满趣味。小院子里满是芦苇,成捆的苇子,有的靠墙戳着,有的在地上躺着,还有的散放着。老人选苇,干净利落;丈夫串苇手疾眼快,像闪电,又像高速运转的机器;妻子编席手如穿梭,苇眉子在怀里有节奏地摇曳着。女人坐在席上,就像坐在云朵上,刷刷刷,一会儿的功夫就是白花花的一大片云朵,飘在夜幕里,犹如水面的白莲花。

编席要按照“挑二压三平抬四”的口诀编织。大孩子给大人递苇,织好的席子捆成卷倒在地上,小顽童一会儿蹲在摊开的苇子里寻找贝壳;一会儿在席筒里咿呀喊叫着爬出爬进;一会儿又跑到苇捆间钻来钻去。大人眼里的生活,却是孩子们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一家人苦累之中,其乐融融,每天忙到午夜才能歇息。

织席编篓本是经济的来源,却充满诗情画意。水乡能工巧匠众多,花纹织得像花布般美觀,有十字纹、方块纹、三角纹、人字纹、回字纹等多种纹样。花纹精细,薄厚均匀,针脚细密,四角平整,接头收边不落痕迹。用苇席装饰的屋子素净古雅,仿佛置身于大自然里,令人安然沉静。

编篓的技术更是一绝,苇编渔具集奇、巧、趣为一身,功能多样,既可单独使用,也能组合配套。有像将军肚的虾篓子,元宝形的跳篮,像圣诞帽的撬,古怪的垮茬,酷似大灯笼的螃蟹斛,用苇箔对卷加底的迷糊阵,花瓶般的鱼篓等,形式多种多样,美不胜收。箩筐状的鱼包更是精巧,双层编织,里外找不到接头,既美观又结窦耐用,每担能挑一百多斤鱼。

篓和斛的腰脐或首尾处,还配了具有活塞功能的须。那须拳头大小,形如刺猬,毛刺朝里,虾蟹能进不能出。摸透并利用鱼蟹贪玩好奇的特点,再加上独具匠心的设计与编织,说它是玩具,是工艺品,也蛮恰当呢。一件件艺术品就此产生,朴素的心态创造了朴实的美。

捕鱼织篓是一种慢生活,日复一日,却磨练出水乡人吃苦耐劳的品格,洼淀养活了这方生灵,人的智慧也升华了它的灵魂。

“苇岸蒲汀远接连,鹭鹚飞绕捕鱼船……穿苇如梭傍水滨,捞虾擉鳝不愁贫。”这是明万历42年,曾任文安知县的戴九玄赞美水乡胜芳的诗歌中的几句。胜芳因水而兴,因商而盛。“男摸鱼,女织席,挑着担子做生意”,是胜芳远去的生活记忆,但在河沿附近的老街巷里,还能见到织席编篓的白发阿婆。她们的脸上虽然沟壑纵横,却透着祥和淡定而又温暖的笑意。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双手,依然灵巧而年轻。她们用情感的纬线,智慧的经线,编织了一首首无韵的诗篇。

编辑:安春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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