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罕坝,我心中的那抹绿

2018-03-05 00:37郭电申
当代人 2017年11期
关键词:围场铁锹塞罕坝

郭电申

塞罕坝,有人说它是辽金时期的“千里松林”,也有人说它是满清王朝的“皇家猎苑”,其实这都是对木兰围场和塞罕坝的误解。塞罕坝在围场境内,但它绝不是历史意义上的木兰围场。木兰围场古称“兴安”“木兰”或者“东木兰”,应该特指东起红松洼、西到御道口塞罕坝下的广大山区和林地。塞罕坝,它位于内蒙古高原的南段,过去百余年里,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莽莽荒原,即使有人居住也是零散的游牧。望不到边的曼甸连绵起伏、广袤无垠,獐狍野鹿活跃其中,狼虫虎豹时有出没,康熙讨伐葛尔丹建十二连营曾让它热闹一时,但不久又恢复了自然的宁静,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第一代林业人开进塞罕坝垦荒建场,才算彻底打破了它的沉寂。

上世纪70年代末期,我在坝下的一所学校里读书,那时候,学校每年都要组织两次勤工俭学活动,而能为我们提供这样机会的就是塞罕坝机械林场。

五月,江南大地已经进入了初夏,而在遥远的塞罕坝却刚刚迎来冰雪消融的春天,那时大规模的人工造林已经接近尾声,但是初到坝上还是让我感到了无比的荒凉。

白天,我们排着队伍,扛着铁锹和树苗步行十余里去栽树,为了保证成活,林场为我们委派了一个三十七八岁的技术员,老师介绍说他是林校毕业的大学生,老塞罕坝了!“鄙人陈翔,叫我老陈就行,如果愿意也可以叫我陈大哥。”这位技术员自我介绍后,先念一段口诀给我们听,说这是他和朋友一起编的“植树歌”,然后再给我们做示范,当大家开始千起来的时候,他就从这个组到那个组地巡视,边走边用东北话说“深送高提,埋没红皮”,调皮的同学学着他的东北腔说“没露肚皮,没露肚皮”,一曼甸的人大笑,他也笑了,然后又大声说:“还要用力踏实啊,不留空隙!要不大风一刮,这树的肚皮就真露出来了,肚皮露出来了还不冻死啊!”他的幽默又引来一片笑声,笑声没落,他已经念叨着又往坡下的人群里走去了,挂在他身后的一对大“手闷子”(棉手套),像老绵羊拖着的尾巴,甩来甩去——哪像个大学生啊,他俨然就是一个地道的农民。

那时,我们都是刚刚十四五岁的娃娃,虽然都生在农村,但是植树这样的粗活还是干不太好,一会儿,手心就起了血泡,一不小心又磨破了,疼得铁锹都抓不住。塞罕坝的风忽大忽小从不停息,时间一久,大家的脸上都爆起一层层的皮,很多人的嘴唇上裂开了细细的血口,除了铁锹掘土的声音,山场上陷入了低沉的宁静……中午到了,同学们围坐在一起,就着塞罕坝冰凉的泉水啃随身带来的老棒子面窝窝头,老陈也坐在我们中间,边吃边指着正在茁壮成长的幼林,给我们讲他和他的同学们垦荒植树的故事。下午又干了两个多小时,老陈就叫我们停手,他说孩子们都累了也该回去了,老师说这太阳不还老高吗,还能干会儿。老陈一笑说,这塞罕坝高原和坝下山区可不一样,山区的太阳落下去了天还要过会儿才能黑,这坝上没有傍晚,太阳说掉下去就掉下去了,它一落入西边的草地,天马上就黑了。

果然,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地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

我和同学们住在简陋的房屋里,土炕上铺着枯草,北风吹在毛头纸糊的窗户上呜呜地响。睡觉前老陈会来巡视,他告诫大家要把装树苗的铁桶放在地中间当马桶使,夜里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出去,因为这里有狼和野猪。有人抱怨这条件太差了,老陈呵呵一笑说,这就不错了,最起码有屋子可以遮风挡雨,有饭可以吃饱,当年我们可是住在马架子里,粮食根本不够,半夜被冻醒,那是常事,要是狼来了,躲都没地方躲……他的告诫虽然令人半信半疑,可我们还是把门顶得死死的,躺进被窝,谁也不敢大声说话,有时睡不着,静静的似乎真会听到野兽走动的声音。恐惧让大家抱在一起,想家了,就悄悄地抹眼汩。

从初中入学到高中毕业,我在那个学校读了六年书。六年里我们到过塞罕坝上的五间房、二道河口、三道河口、千层板和菜园子等很多地方,风餐露宿,或刨坑或栽树或割草,干了许多活儿,我们栽下的那些树,像涂在心中的一抹抹新绿,实实在在地挺立在塞罕坝的丘陵和曼甸之上。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了很多老一辈塞罕坝创业者的动人故事,而亲身的经历也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他们创业的艰辛。

去年八月,我杭州的朋友来坝上旅游,我们爬百花坡,穿白桦林,泛舟泰丰湖,漂流界河……一路走来,塞罕坝的千里林海和动人故事让他们赞叹不已,说这次旅行让他们知道了什么是“绿色的屏障”,也知道了什么是“地球之肺”,而更深的体会是,他们知道了什么才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当车过沙胡同,当我们再一次站在月亮山上,我不禁心生感慨:当年牧马人饮马垂钓的“沙仁脑泡子”已经成长为波光潋滟的“月亮湖”,当年简陋的“望火楼”也变成了高大巍峨的“塞罕塔”……想着这些,当年那些青年们的影子,竟然也在我的心里都清晰起来,那是一串串的名字,那是一个个年轻的热血生命,他们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他们把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这片曾经无比荒凉的土地,现在他们有的退休在家颐养天年,有的早已埋进了塞罕坝这深厚的泥土里。

马蹄坑,五间房,六铺炕,阎王鼻子……我知道,这些曾经令他们耳目详熟的地名,也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成为历史遗迹,但是作为塞罕坝精神的見证者,它们依然会被后人记住,并且成为永恒。

编辑:安春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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