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铁号惊蛰

高宏然

在石家庄市区跃进路上，有一处废弃多年的旧厂房。它寂寞地蜷缩在一条小胡同里，任杂草丛生，蛛网遍布。直到有一天，一个叫老黑的文艺男从这里经过。

半年后，就在这片荒芜的工业废墟上，省会第一家工业文化主题餐厅“第六车间”横空出世，紧接着，“秀铁”铁艺文化主题餐厅也拉开帷幕。几乎一夜之间，这个落寞多年的厂房变得繁华热闹起来。独特的怀旧创意，浓郁的人文情怀，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食客，很快成为省会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是一次成功的文化产业创意。老黑等六个80后文艺男，用匠心和智慧传承了父辈的情怀，并在这个充满烟火气息的舞台上，演绎着自己的艺术之梦。

别梦：却缘多艺复多才

老黑大名叫尹紫峰，河北元氏县人。父亲在一家线杆制造厂工作，母亲是一名普通农妇。在老黑的记忆中，父亲在车间里挥汗如雨的身影，以及机车的轰鸣声，电锯、电钻的切割声，是童年最熟悉、最温暖的画面。父母的勤劳善良深深影响着老黑的成长。而喜欢上艺术，则是受姥爷的启蒙。上小学时，只要一放寒暑假，他就来到位于栾城的姥爷家。那是个极为普通的农家小院，却因无处不在的泥塑作品而变得鲜活生动、富于艺术气息。眼看着一堆不起眼的黄泥经过姥爷的摔打、雕琢，变成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或花鸟，少年老黑的心中充满了好奇和钦佩。他也开始学着捏一些简单的物品。姥爷是个技艺精湛却没啥名气的民间艺人，但他把艺术的种子根植在了老黑的心中。

14岁那年，老黑到元氏县音体美中学上初中，认识了李宁、路亚恩、张艳招、李旭东、温谱等同学，这几个同样怀揣艺术梦想的初中生，很快成了铁杆朋友。课余时间他们一起踢球，一起瞎侃，说到未来时，都是一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壮志豪情。那时，老黑的理想是当导演，因为他喜欢看大片。李宁则痴迷表演艺术，立志当一名演员，其他几个兄弟有想当画家的，有想当音乐家的，总之未来的方向都围绕着艺术。

可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虽然六兄弟在艺术上各有所长，但命运的安排总是难遂人愿。正如白居易在《醉别程秀才》中所言：“五度龙门点额回，却缘多艺复多才。”老黑从河北艺术职业学院设计专业毕业后，开了个广告公司。其他几个发小分别学的是服装、建筑、电子、教育、音乐等专业，毕业后有当工人的，有做服装的，有当老师的。最可惜的是李宁。这个能把萨克斯吹得荡气回肠的小伙子在北京酒吧打工时，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没过。第二年，因为做了充分的准备，专门找老师辅导过，一试、二试都顺利通过了。可是在三试的头一天，他喝醉酒把准考证丢了。最终和醉别的程秀才一样，龙门点额，金榜无名。

这事至今提起来李宁还懊悔不迭。

时光总是流逝，青春渐行渐远。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虽然六兄弟从事的职业五花八门，但他们之间的情意始终没变，少年时根植在心中的艺术梦想依然还在。

寻梦：似曾相识燕归来

2013年春节过后的一天，老黑在省会石家庄的跃进路上闲逛着，他想为自己的广告公司物色一个宽敞点的办公室，无意中就发现了这个旧厂子——石家庄钢板弹簧厂。锈迹斑斑的大门旁边，一块招租的牌子留住了他的脚步。

走进荒芜败落的厂区，老黑有点失望。待走进车间，看到那些老旧的锅炉和车床，以及墙上已经褪色的“安全生產”等标语，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仿佛回到了当年父亲的车间。在这些破旧的、布满蛛网的设备间穿行，他越看越兴奋——不仅因为眼前的一切唤起了童年记忆，更因为他从这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厂房中，看到了另一种沧桑的艺术之美。

“就是它了！”在那个春寒料峭的下午，一个“以工业文化为主题的餐厅”的创意，首次出现在老黑的脑海中。

老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几个铁杆发小，并请他们过来，共谋大事。可是，当几个兄弟满腔热情地来到这里一看，被眼前满目疮痍的情景惊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厂房这么破旧。连这里的厂长都好心提醒：要是当个仓库还行，做餐馆改造太大，连污水管道都没有，肯定得赔。

老黑却对自己的规划充满信心。像初中时一样，六兄弟又聚集到李宁的家中，这次可不是简单的吃吃喝喝，他们认真分析论证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最后一致认为，石家庄作为曾经的老工业城市，工业就是根脉，浓缩着城市的历史和性格。很多庄里人对老工业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近年来随着城市发展，承载时代记忆的工厂陆续消失、搬迁。假如他们打造一个工业文化主题餐厅，为石家庄的老工业文化留下一份记忆，肯定会受欢迎。

大家决定为自己的梦想拼一把。

为了坚定决心，他们约定在次日上午每人将一万元打入统一的账号，作为保证金。第二天，6万元如数到账。接下来，他们又分别拿出家中的积蓄，凑齐200万元的资本，作为合伙人共同创业。

六兄弟毅然辞去了各自的工作，尤其是张艳招，竟放弃了工作10年之久的公职。

一个“兄弟连心，点铁成金”的创业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逐梦：吹尽狂沙始到金

创意虽好，但创业之路却并不平坦。经过一番周折和大改造后，由旧厂房生产车间改造的“第六车间”工业文化主题餐厅取得了卫生经营许可、消防许可等合格证。然而，聘请不到优秀厨师。多方打听后，李宁和张艳招连夜乘车赶到重庆，拜当地一位火锅大师为师，最终学到了火锅配方“秘笈”。

2013年11月16日，在几乎没做任何宣传的情况下，第六车间开业了。没想到当天就异常火爆。可是，刚试营业3天，就因上菜不及时、服务不到位等原因关门整顿。重新开业后，无论多晚，他们都坚持每天晚上开碰头会，总结经验、反思不足、完善细节。不到4个月，他们形成了自己的经营理念和较为完善的经营制度。

“六车间”营业半年时，听闻有人计划在钢板弹簧厂内的另一生产车间，也开办一个工业文化主题餐厅，危机意识让他们决定先咬牙高价租下这个生产车间，接下来，他们开始创办另一个铁艺文化餐厅“秀铁”。尽管“六车间”经营形势良好，但仅凭自己的力量，他们无法在短期内再次筹资200万元。endprint

他们又是连着几天几夜没合眼，最后找出了解决之道——找朋友和顾客入股，这样既解决了钱的问题，客观上又增加了客源。为了“秀铁”，李宁毅然拿自己家的房子做了贷款抵押。

“秀铁”的改造更为艰难。首先是清理工作。1000多平方米的车间内废铁堆得跟小山一样，螺丝、扳手、铁管等零件散落一地。他们花8万元买下了车间内所有的零件设备。负责策划和设计的老黑根据这些设备材料的形状特点，先在图纸上画出设计小样，再将图案铺在地上，将一块块毫不相干的零件按图摆放好，再开始焊接。这是个极为辛苦而费神的工作，把生硬死板、相差悬殊的各种铁料组合在一起，重新创造出灵动的、观赏性强的艺术品，比一般的绘画、雕刻都要难得多。为了节约人力成本，亦为了确保每一件作品的质量，老黑在完成设计工作之余，每每趴在地上和焊工一起动手操作。

“看似生硬冰冷的铁其实也是有生命的，铁面上的斑斑锈迹就是它的记忆。我们要把它以另一种艺术形式留存并展示出来，这也是餐厅取名‘秀铁的本意。”老黑说。

于是，那圆的轴承、瘦的传输杆、扁的锯齿，经过他们巧妙的搭配组合，变成了一只线条优美的仙鹤。还有由162块废旧零件焊接成的“梦骑士”、由1886个螺母镂空制成的“螺母维纳斯”、由3000多块废铁组成的“秀铁号蒸汽机车”，就连这些雕塑艺术品剩下的所有废料，也都被他们粘贴在一起，做成一个装饰墙，取名“废物”……

按照当初的设想，六车间工业文化主题餐厅主要经营火锅和烧烤，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老工厂的味道，适合怀旧的人群。而“秀铁”铁艺主题餐厅主要经营湘菜，更符合年轻人的审美情趣。

其他几个兄弟亦各有分工，有负责管理的，有负责采购的，有负责财务的，有负责后厨的……六兄弟如同机床上密切合作有条不紊的齿轮，互相支撑着，咬合着，相互传递着前进的动力。

“秀铁”一经推出，艳惊四座，好评如潮。

而六兄弟并没有停止创新的脚步。老黑说，工业文化主题餐厅是献给父亲的礼物，接下来打造的以农耕文化为主题的“惊蛰”餐厅，则表达了对母亲的敬意。

青砖的墙面，雕花的老式影壁，石碾子石磨，木质的推车，上千个玉米做成的吊灯，二十四节气木板墻……步入位于石家庄方兴路的惊蛰餐厅，一股清新质朴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段有砖雕的老墙，7米高、20米长，但造价却在十万元以上。所用的六万多块砖和两万多块瓦以及所有的农具都是他们想方设法从偏远农村淘回来的。八个月的时间，近十万块旧青砖瓦片、一千多副老门板、两千余把铁锹、两千多根榫卯椽木……为了收集这些原汁原味、土得掉渣的装饰材料，让餐厅更有农耕的味道，六兄弟跑遍了河北、山东等地很多偏远山区，可谓历尽千辛万苦。他们将村里淘来的旧门板，切割成木板然后进行雕刻，用作餐厅包间的门匾，以及制作木桌椅和装饰墙等。为让餐厅的饭菜更有农家味儿，他们还在元氏县赵同乡建了200亩的蔬菜种植基地，专门种植有机蔬菜供应餐厅。

终于，“惊蛰”以天然质朴的“农耕情怀”展现在世人面前。

这三家餐厅都非常火爆，每天的上座率高达80%以上，年营业额超千万元。

2016年，在六兄弟的故乡元氏县，首个历史文脉主题餐厅“常山郡”震撼开业。这一次他们又将常山历史努力还原，让人们在品尝美食的同时，流连于千古岁月，感受历史文化的变迁。

老黑说，接下来，他们将实施“十城十店”系列工程，就是在河北的十个市分别建一所符合地域特点的文化餐厅。六兄弟的艺术之梦，有了更广阔的舞台。

总结六兄弟的成功经验，除了坚韧不拔的创业精神及情比金坚的兄弟情义，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的创意满足了人们的精神需求，唤起了人们内心深处的记忆。

在这个浮躁而功利的年代，情怀，是最柔软的利器。

“老翁盼归少年人，他两颊已清而瘦，碗碟里夏耘秋收，源远流长全凭此间四季一双手。异乡的游子哟，但且勿忘姥爷家，那一杯二锅头……”深情的旋律，淡淡的乡愁，这是老黑最爱的一首歌。

编辑：安春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