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鼠奇妙洗衣店

乙姑娘

天气格外晴朗的午后，阳光下的万物都闪烁着干净漂亮的光泽，只是我那件雪白棉外套上斑斑的污渍却让我无论如何没法高兴起来。

“林染染，吃馊饭，身上套个垃圾袋。”同桌阿龙的嘲笑一直回荡在耳边，连最和蔼的老师都摸着我的头，“染染，衣服一定要洗干净呀。”我低着头，滚烫了面颊。

半个月前，妈妈突然生病了，我被临时转学来到这座小城和奶奶住在一起。年迈的奶奶总是省吃俭用，来学校的第一天早上，奶奶将剩饭和特意为我煮的便当分成两碗放在桌上，可我哪里知道呢，7我将其中一碗倒进了便当盒，欢天喜地地在午饭时打开了。

“天呐，真难闻。”饭菜的确有味道，可阿龙的表情也太夸张了，全班同学都捏起鼻子，用手扇起了风。

这还不止，阿龙总是莫名其妙地欺负我，连我的棉服也被他倒上了脏兮兮的墨水和碳灰。

那是我唯一也是最心爱的外套，上面是妈妈用不容易掉色的特殊颜料画上的漂亮麋鹿在森林里奔跑的图案。医生说，或许以后，妈妈就再也拿不起画笔了。

每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就像打碎了一瓶墨水，“啪”的一声，蒙上了一层灰色。

我找了一个中午，也没能找到一家合适的洗衣店。

“不洗掉这幅画可以吗？”

“可这是颜料啊，不行，不行。”

“我们家服务最棒，但这可不敢保证。”

……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只得沮丧地继续寻找。

“来试试我的洗衣店吧。”我隐约听到一个尖尖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是幻听吧？可是我的鞋带突然被什么绊住了。

我低下头，惊奇地看见了一只小鼠。要是换在平时，我肯定早就失声尖叫了，可是这只小鼠的毛发是近乎透明的金色，像晨曦时的太阳。

“吱吱，我说，你的衣服也太脏了吧，去我的洗衣店洗洗吧，质量服务全宇宙一流！瞧，我那么漂亮的毛发就是用阳光洗出的颜色哦。”小鼠见我看到了它，眼睛一亮，一下子跳到了我的肩上，用它好看的爪子揪住了我心爱的衣领。

我皱起眉头，想把它甩下去，小鼠竟然昂起头，唱起一支奇怪的歌，“晒晒心里的湿衣裳吧，用扫帚扫走堆积太久的灰尘，粉色的伤口甜滋滋，谁让我在上面涂了最温暖的橘子……”

这支歌像有魔力，我情不自禁跟着小鼠走到了街角，小鼠冲我“嘘”了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下子目瞪口呆地站在了那里，不论它的速度有多快，总该能看见去了哪里吧，7我正朝四周望着，又被鞋带拽得一个趔趄。

“喂，在这里呀，别被发现了，快点儿下来。”小鼠的脑袋冒出了地面，接着，它竟然沿着柏油马路上的一条裂缝，像掀一床柔软的被子似的，将一层马路掀开了。

“快掀开进来呀，特意为你们修的大楼梯，左边1米是小水怪的家门人口，右边50厘米住着从餐厅逃跑出来的兔子，请别打扰到他们午休。”

我吓了一跳，赶忙掀起了一大块马路，枯叶啊、腊梅的落花随着我掀起路面，全都滑在了一起，下面果然藏着一条窄窄的楼梯。

小鼠欢快地上蹿下跳，一个彩色的圆筒柱子转起来，我才知道是台洗衣机。

洗衣机就够奇怪的了，我打量起四周，破旧的废纸、脏得像抹布似的衣服，还有各种装着气体的玻璃瓶，乱七八糟地丢了满地。

果然是小鼠的洗衣店，一切都乱七八糟，看到这里，刚才的惊奇一下子冷却了，我忍不住嘟囔，“这么乱的地方，怎么可能洗干净东西？”

小鼠听见了，它有些生气，重重地在我肩上跳了一下，“喂，这些全是我最重要的客户送来要求干洗的东西！”

“就用你玩具一样的洗衣机？”我突然有些不耐烦。

“对！”小鼠瞪大眼睛，“要不是喜欢你衣服上那只小鹿，我才不愿意帮你这么没礼貌的人呢。要是小鹿在森林里跑起来，一定矫健又敏捷。”小鼠像是自言自语起来，但一下子说进了我心里，当初妈妈为我画这只麋鹿时，不就是希望我能像它一样漂亮又聪明吗？

“这么说，你可以不洗掉它？”

“那当然，洗掉了不该洗掉的，还有什么资格叫洗衣店，7别看我的店只能骗一些爷爷奶奶的东西来洗……”小鼠说了一半，看到我的神情不对，吐吐舌头捂住了嘴巴。

“是没有客户，就要骗那些头脑不清楚的老人吗？也太过分了。”

“不不不，”小鼠著急起来，像是忙着证明什么，它飞快地打开正在飞速旋转着的洗衣机的盖子，捞出一件东西简单地拧了拧，丢给了我。

“真没礼貌，这么湿的东西……”我的声音一下子噎住了，小鼠丢给我的像手绢般的东西，在我的手中很快笔挺地干了。

那是一张已经被洗得干净崭新，却能从影像里看出年代无比久远的老照片。我分明记得，奶奶的床前也放着一张旧照片，早就旧得连人的面容都模糊起来了。

“太棒了啊！这么好的纪念被修复了。”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小鼠骄傲起来，“现在相信了吧？小鼠的魔法无所不能，不过洗掉时间的痕迹根本不算什么，你看它的背面，那背面才叫厉害呢。”

我飞快地翻过去，后面竟然是用铅笔写的一段长长的温柔的话，这样的铅笔字迹，不出几年就会糊成一团，可现在却是无比清晰的字句。

小鼠见我无比惊奇，“还剩下一张旧报纸要洗，要亲自来试试吗？”

“当然。”我兴奋地准备将报纸丢进那台奇妙的洗衣机，却被小鼠一爪子打掉了，“吱，你差点儿砸了我的招牌呀。”

小鼠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它递给了我一张彩色的纸，“每种颜色都是一种情绪，这是我用最纯粹的情绪种出的花的汁液染成的，宝贝得不得了，你要轻轻摩擦报纸喔。”小鼠连声音都柔软了起来，“尝过那么浓烈的感情，纸张就不会脆弱了。”

我握住彩纸，像噼里啪啦的柴火烧出的暖烘烘的热浪便裹住了我的手心，心里热闹了起来。

没有人会不被这种色彩打动吧？橙色像午后的日光，明亮又温暖，深蓝是大海在亲吻我的手心啊……旧报纸一下湿润，一下温热，变得毛绒绒后，我才小心翼翼地按照小鼠的要求放进了洗衣机。真了不起，我已经开始喜欢这只小鼠了。我放心地将外套交给它，一起去给老奶奶送珍贵的照片。endprint

老奶奶疑惑地打开门，顿时眼前一亮，“哎呀呀，怎么变干净了呢？早上起床看不见它还以为丢了，难过了好一段时间呢，没想到被你们捡到了。”

我瞥了一眼躲在我披肩里的小鼠，它冲我吐吐舌头。

老奶奶高興得不得了，执意留下我们吃了顿美味的菜肴，这样温暖的家常便饭里满是妈妈的味道，我一下子想起那件漂亮的外套来。

“外套该洗好了吧？”回去后，我迫不及待地取出心爱的白色外套，“洗得可真干净，上面的画也依旧清晰无比……”我赞叹道，可是，抱着心爱的衣裳，我很快就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儿。

正要仔细看，小鼠先我一步叫起来，“染染，你看图案上是不是泛起了脏兮兮的灰色？”

我凑近一看，千真万确，整个浅绿色的森林变得深沉起来，仿佛从温柔的春天跑去了灿烂的夏季，虽然是另一种好看，但麋鹿那双传神的眼睛不再闪烁了，像我此刻的心情一样变得无比灰暗，彻底没有了神采。

这样的画搭在衣服上，穿上都带着一股儿打了败仗的气息，我一下子慌了神儿。

小鼠捻捻胡须，“染染，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和颜色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有自己的感情，你把灰灰的情绪传染给衣裳，它自然就被蒙上了灰尘，变得黯淡了。”

我点点头，“自从来到这里，心里就像被乌云遮住了似的。”

“那就找到原因，让心敞亮起来！不然你的世界一直都是灰蒙蒙的颜色，可怎么行？”小鼠担忧地望着我。

我晃了晃脑袋，想起来了，“是阿龙，对，他总是欺负我，我的生活才一团糟。”

“这可麻烦了，他为什么欺负你？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岂不是你世界里的太阳都要一起消失？”小鼠皱起眉头。

“不知道。”我摇摇头，望着灰蒙蒙的外套计上心来，“不是有个成语叫以牙还牙吗？看到他倒霉的样子，我应该会开心起来吧。”麋鹿失色了，好像我心底的温暖和善良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咬牙切齿地说。

“这怎么行？”小鼠大吃一惊，但是不等它阻拦，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学校。

谢天谢地，还有一节课才放学，而阿龙正巧在操场上踢球，看见他扔在座位上的外套，我的心跳得飞快，“让他也尝尝被弄坏衣服的滋味。”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于是我悄悄将他的外套塞进书包，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上课铃打响时，满头大汗的阿龙回来了，他抢过我的纸巾，下一秒突然着急起来，我趴在桌子上听他焦急地四处打听——

“看见我的外套了吗？”

“你是不是借穿了我的外套，丢在哪了？”

当然一无所获，阿龙趴在桌上一声不吭起来，这是我上过的最安心的一节课了。

但心里到底有些惴惴不安，放学后，我悄悄跟在垂头丧气的阿龙身后。但我真的没想到，他家住在离学校不远处的简陋的小房子里。我躲在门口，听到阿龙的爸爸知道他弄丢了外套后，暴跳如雷的怒吼。

阿龙哭了，我害怕极了，飞快地跑回学校，好在那件外套依旧安静地躺在垃圾堆里。顾不上脏，我跑去找小鼠，“请帮我洗干净，拜托了。”我气喘吁吁地央求道。

“没问题，”小鼠欢天喜地地忙活起来。等到黄昏时分，阿龙的外套终于洗得干干净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它好像轻了，柔软了，就像是有了温暖的呼吸。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一早我便将外套悄悄放进阿龙的抽屉，然后紧张地趴在桌上假憩。

阿龙来了，我内疚地看着他身上青紫的伤痕。阿龙看见外套欣喜地捧着它跳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伤口，又龇牙咧嘴了起来。

但是接下来的事，连我也大吃一惊。等阿龙迫不及待地穿上外套，身上的伤痕竟然一点点淡了下去。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手臂，那一秒，我突然特别想跟他道个歉。

但我当然不好意思当面说，我在纸上认真写下来龙去脉，诚恳地跟他道歉，不过，也没有忘记为之前的事给自己声讨一番。

大概是纸条起了作用，我和阿龙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下午，临放学时，阿龙突然叫住我，他挠挠头，“染染……对不起。其实我只是听说你从大城市来，担心你看不起我，所以……”

我愣了一下，心里像是猛然间推开了一扇通往春天的窗户，豁然明亮起来。

阿龙犹豫了一下，“敞开了心扉，我们算是朋友了吧？能带我见见那只开店的小鼠吗？我想亲自向它道谢。”

“没问题。”我带着阿龙一路飞奔到那条熟悉的街道，可是路面整齐又干净，哪里有一点裂缝呢？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正当我犹豫着该怎样跟阿龙解释时，他指着我的外套叫起来，“染染，你的麋鹿活了！”

我低下头，发现那只麋鹿的眼神重新明亮起来，并且换成了一个微笑着朝远方眺望的姿势，美好又充满希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