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的低调

文 /鸦生

起初，驯服了马的部落消灭了没有马的部落，然后，发明了马鞍的部落又消灭了没有马鞍的部落——后者的屁股在仓皇逃窜中被嶙峋的马脊骨剧烈摩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生理和心理创伤。

马鞍，军事领域内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技术发明，出现于公元前五世纪到公元五世纪之间。之所以时间跨度这么大，是因为对于“什么才算是马鞍”以及“多大范围的应用才算是应用”都存在很大争议。另一个原因则是，人们很难接受自己的祖宗竟然迟至某时代仍然没有发明某东西，总是致力于把每种发明产生的时间不断提前。到今年二月为止，他们已经推测出在公元十世纪发明了计算机的祖宗、在公元一世纪发明了鞋拔子的祖宗和在公元前八世纪发明了摇滚乐的祖宗的姓名，而这些还只是本世纪史学界浩如烟海的重大发现中微不足道的几条。

关于马鞍的历史，马鞍的家族传说倒是提供了不少资料，但这些资料即使是最急于求成的史学家也不敢采信。传说是这样的：最早的马鞍只是一块平坦的皮子，隔在人和马之间，皮子上还长着毛，天冷的时候那些毛还会竖起来——讲到这里马鞍们承认，实际上这块皮子还长在马身上，是马的一部分，但是它们信誓旦旦地说已经拥有了身为“鞍”的自我意识，所以应当被视为马鞍的祖先。后来，某个人把一张剥下来的皮盖到马背上，自己又坐在皮上，这就等于正式宣布了马鞍家族的诞生。再后来，鞍被固定在马背上，多了木隔板和衬垫，还有扶手和马镫……后面这些就和人类已知的部分重叠了。最后马鞍总结认为人类对它们的悠久历史所知甚少，也低估了它们对地球文明做出的汗马功劳。

据马鞍统计，马鞍家族自问世以来减少了8632万人次的伤亡事件，包括打瞌睡从马背上掉下来的、被发疯的马丢到地上踩踏的、因为重度痔疮破裂造成大出血的……每一件由于马鞍的存在而未能发生的伤亡事件，马鞍都统计下来了，谁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又因为事情根本没发生过，这些说辞也无法被证伪。

此外，马鞍还暗示许多重大战争的结果与在战争中处于关键位置的它们的某些祖先有关。它们提到一些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描述了一条布料的裂缝、一枚松脱的钉子、一根骨刺、一种隐疾，诸如此类的细节，但是拒绝透露更多的信息——低调是马鞍家族的美德，它们这么说。

冷兵器时代结束之后，马鞍和马一起从战场上退休。马鞍声称已经厌倦了轰轰烈烈的沙场，要换一种低调的生活，于是投身马术表演事业。每次在演出现场听到解说员吹嘘本国马术表演的悠久历史，马鞍都会暗暗叹息：人类这种生物，就是太不懂得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