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前掌大墓地女性墓葬随葬兵器现象*

2018-03-04 07:29王文轩
考古与文物 2018年6期
关键词:泗水殷墟兵器

王文轩

(西藏民族大学民族研究院 )

众所周知,墓葬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时尚、习俗和信仰等,对于特定人群墓葬随葬器的分析将有助于解读其生前的社会地位和角色。青铜器以其独有的文化风采受到学者们的关注,相关研究论著迭出,然对其使用性别的探讨为数不多[1],更少有对商周时期女性墓葬随葬兵器现象的分析。商代贵族妇女参与军事活动甲骨卜辞中已有记载,已被学界所公认,社会中下层妇女是否也有参军的现象受材料限制尚无讨论。笔者基于前掌大墓地女性墓葬随葬兵器比例较高的现象,试推测商末周初之时前掌大地区存在女性参军的可能。

一、前掌大墓地女性随葬兵器现象及其族属分析

前掌大墓地位于今山东省滕州市南20余公里的官桥镇前掌大村,该墓地东临泰沂山脉,西接南四湖,属低山丘陵地带。1981~2001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队、滕州市博物馆先后对前掌大墓地进行了11次考古发掘[2],所获得的青铜器颇为丰富。

笔者曾对前掌大墓地历年发掘所获得各类青铜器进行梳理,发现兵器所占比例将近60%。该墓地共35座完整铜器墓葬中有23座随葬兵器,占到65.7%。无论是随葬兵器占整个墓地出土青铜器数量的比例,还是铜器墓葬中所见兵器的比例,都显示出前掌大墓地随葬兵器的现象较为普遍。

前掌大墓地目前发现的23座完整铜兵器墓中能够确定墓主人性别的有14座,男女各占7座。这一统计结果与可判断墓主人性别的墓葬数量有关,未能完全表露真实信息,但仍能发现该墓地女性随葬兵器的比例之高。

前掌大墓地出土兵器的女性墓葬的有7座,其中有6座墓葬出土的青铜器带有铭文(见附表)。前掌大M17、M110、M120三座墓出土铜器或仅带有史铭,或以带有史铭器物为主,其墓主人或为史族成员。前掌大墓地共发现带有铭文的器物101件,带有“史”铭的就有70件。据统计,全国经科学发掘的带有“史”铭的青铜器共78件,仅前掌大墓地所见带有“史”铭的器物可占89.7﹪。可见前掌大在商末周初时应是史族的活动区,且史族在该区域处于核心地位。

前掌大M119出土5件带有“举”铭的器物,无其他铭文出现,其墓主人或为举族成员。举族墓葬在前掌大墓地仅此一例,但距前掌大不远的费县相传曾有一批举族器物出土[4]。小子簋霉(《集成》8∶438)铭文:

由该铭文可知,举族成员也曾参与伐人方,战争结束后有一支举族成员在泗水流域长期驻留也是有可能的。

如上所言,史族和鸟族应为本地族属较为可信,举族成员虽难以证明就是本地族属,但或可认为其长期居留此地。可见,出土带有兵器的墓葬以本地族属为主。

前掌大墓地带有其他族徽的器物不多,且多数带有“冉”、“戈”、“臤”等铭器物均与史铭或鸟铭器物共出,在各自共出墓葬中所占数量均不及史铭或鸟铭器物所占比例,其来源或与战争、媵器有关。但前掌大墓地还是有数座以“子”、“戈”、“馘”等族属为主体的墓葬,这些族属均常见于殷墟地区,均罕有兵器出土,仅“于屯”村北ⅢM307出土1件铜镞(该墓出土1件带“戈父乙”铭的铜觯,再无其他铭文,其墓主人或为戈族成员)。由此可见,商末周初时真正控制该地区的应是本地族属,而来自殷商中心的族属或在军事方面已退居次要地位。

二、前掌大墓地女性葬兵现象与商周时期其他地区对比

前掌大墓地的年代为商末周初,下面与同时代其他地区的女性葬兵现象进行比较。

就目前资料来看,商代女性随葬兵器的墓葬见于殷墟地区。殷墟发现女性随葬兵器的现象一般都是等级较高的墓,如妇好墓、子渔墓等,墓主人均为高等级贵族妇女。甲骨卜辞中对商代妇女参与战争的记载均为贵族妇女,如“今载王供人呼妇好伐土方”(《甲骨文合集》6412)、“叀妇妌伐龙”(《甲骨文合集》6584)等。郭妍利对殷墟西区160座出土兵器的墓葬进行统计,发现墓主人皆为男性,认为殷墟地区中小贵族和平民以男性为主要战士。另据殷墟王裕口西VEM18出土2件铜戈,其墓主人为女性,推知殷墟地区也有平民妇女充当士兵的现象,只是女性士兵所占士兵总体比例偏小[5]。这种女性参军的现象不止出现于殷墟,在受商文化影响较重的泗水流域应也有存在。

前掌大墓地单墓道大墓BM3出土数件铜镞,若该墓未被盗应有其他兵器出现,墓主人经鉴定为女性。就其墓葬规模来看,墓主人生前应为高级贵族,这是前掌大墓地目前发现的唯一一座贵族妇女随葬兵器的墓葬。从目前考古发掘材料显示,前掌大墓地中下层随葬兵器的现象较为多见,如前掌大M119、M120两座墓的规格较高,随葬品丰富,墓主人可能是中小贵族;前掌大M17、M49、M108、M110等墓葬都为小型墓,随葬品较少,墓主人可能是小贵族或平民。较之于殷墟而言,前掌大墓地女性随葬兵器不仅限于高级贵族妇女,在中下层也是存在的,或可反映出社会中下层妇女参军的比例较大。

西周时期女性葬兵的现象见于少陵原。少陵原西周早期墓葬中,女性墓葬随葬兵器占可确定墓主人性别墓葬的24.1%[6]。对比可知,前掌大墓地女性随葬兵器的现象高于少陵原墓地。受材料限制,目前仅有这两处可供对比,但我们仍能看出商末周初之时,前掌大地区女性从军的现象远高于同时期其他地区。

由殷墟、少陵原、前掌大三处墓葬群所反映的信息来看,殷墟为代表的商文化女性葬兵者身份多为中高级贵族,而西周早期的少陵原女性葬兵者身份多为中下层。前掌大墓地女性葬兵者身份既有中高级贵族,又有下层小贵族或平民。就这三处而言,前掌大墓地的女性随葬兵器较之于殷墟似乎更显平民化,较之于少陵原则明显比例要高的多。

图一 前掌大所在泗水流域商末周初战争态势简图

三、前掌大墓地女性葬兵现象原因分析

为何此时在前掌大所在的泗水上游地区出现如此高的女性随葬兵器的现象?

从当时女性的社会地位考虑,她们的社会地位应该是较高的。张懋镕认为“商代晚期,不仅女性受祭或致祭的次数较多,而且女性在祭祀中具有某种程度上的独立受祭和致祭权”[7]。女性在当时享有祭祀与被祭祀的权利,其社会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进入西周以后,泗水流域仍保留着商式文化传统。《左转・定公四年》所记载:“分鲁公……殷民六族”,周初所分“殷民六族”应在今曲阜一带。结合前掌大墓地所表现出的重酒、设置腰坑等浓厚的商文化现象,说明泗水流域在周初确有大量殷移民或保留殷商文化习俗的群体存在。“西周早期以殷移民为主的东方国族,她们仍然在自觉或不自觉地维持着殷商文化制度。所以就产生一定数量的女性受祭和致祭的青铜器,她们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单独作受祭和致祭铜器”[8]。女性墓葬中出土的带有族徽铭文的器物,应该能够被认为是女性墓主人的受祭铜器,此时该地区的女性社会地位仍然维持在相当高的阶段。

从地理位置考虑,前掌大墓地位于泰山南侧、蒙山西侧的山前冲积平原,古泗水流经此地。该地区东隔蒙山可以与东夷部族制衡,南可顺泗水而至淮河及以南地区,西可与商周统治中心区相接,北可通过古济水到达鲁北地区。庞小霞认为前掌大所在的古泗水是商末南方铜料输入殷墟的重要通道[9],铜料是当时的稀缺资源,经由此地运输,足见商王朝对该地的重视,更显现出该地的重要。

前掌大所在的泗水流域是商周王朝经营海岱地区的前沿。《竹书纪年》记载:“仲丁即位征于蓝夷”,《太平御览》记载:“河亶甲……征蓝夷”。丁山认为“蓝夷”应在今枣庄、滕州市羊庄、西集和陶官一带[10],说明仲丁、河亶甲时期就已经对该地区进行控制。

殷墟甲骨卜辞中也多有商对前掌大所在泗水流域用兵的记录,其中包括方国[11]、不国[12]、趡国[13]、薛国[14]、兒国[15]、拔地[16]、龚地[17]、盇地[18]等,这些地名经学者们考证在今山东省曲阜、邹城、兖州、枣庄、滕州、鱼台和江苏省邳州一带,而前掌大正处于以上诸国的中间位置。

王恩田认为十祀征人方所经的攸地就在今滕州市后黄庄[19],而后黄庄仅距前掌大数里之遥。前掌大M18出土铜盉有铭文:“奔擒人方澭伯顽首乇,用作宝尊彝,史”[20]。可知,史族成员曾直接参与了征人方并斩获澭伯首级,说明史族的作战能力是十分强悍,应在当地具有一定的实力。

周初前掌大所在泗水流域内存在着一些如奄、徐、邹、熊盈等土著方国,他们曾多次反叛西周王朝。《逸周书・作雒》记载:“三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以略(畈)……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国,俘维久邑”;《史记・周鲁公世家》记载:“淮夷、徐戎亦并兴反,于是伯禽帅师伐之于肸……遂平徐戎”,记录的是周公、伯禽征伐以上诸国之事。王恩田认为徐(徐戎)在今费县一带[21],燕生东认为奄在曲阜一带,淮夷在古泗水与淮河的交汇处[22]。曹艳芳认为熊盈中的一支在泗水县附近[23]。以上诸国均在泗水流域,周初叛乱之时均被消灭。

前掌大所在地区位于商周两代东方被征伐诸国的核心区域,或被直接征伐或被战争波及,在商末周初之时应长期处于动荡的局面(图一)。本地区扼泗水咽喉位置,本地族属重视对该地区的绝对控制,加之当时女性的社会地位较高,或许正是因为多种因素的促成才使得该地女性参军存在可能,她们死后也便有了生前所用兵器随葬的现象。这种女性高比例参军的现象在整个海岱地区也属罕见,是否在其他地区也有存在,限于材料不得而知。前掌大女性随葬兵器的现象,为我们讨论先秦时期女性社会地位变迁提供支撑。

附表 前掌大墓地随葬兵器且经鉴定墓主人性别的完整青铜墓所见铭文统计表

续附表

[1]方辉.试论周代的铜匮[C]// 海岱地区青铜时代考古.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483-498.

[2]a.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滕州前掌大墓地[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b.滕州市博物馆.滕州前掌大村南墓地发掘报告(1998~2001)[C]// 海岱考古(三).北京:科学出版社,2010.

[3]任伟.西周封国考疑[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31.

[4]程长新,曲得龙,姜东方.北京拣选一组二十八件商代带铭铜器[J].文物,1982(9).

[5]郭妍利.商代青铜兵器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171-172.

[6]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少陵原西周墓地[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718-723.

[7]张懋镕.商周之际女性地位的变迁—商周文化比较研究之二[C]// 西部考古(二).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07:149-150.

[8]同[7].

[9]庞小霞,高江涛.晚商时期商文化东进通道初探[J].中原文物,2009(5).

[10]丁山.商周史料考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8:29.

[11]郑杰祥.商代地理概论[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158,164,198.

[12]燕生东,王琦.泗水流域的商代—史学与考古学的多重建构[C]// 东方考古(四).北京:科学出版社,2008:123-125.

[13]同[11].

[14]王恩田.山东商代考古与商史诸问题[J].中原文物,2000(4).

[15]同[12].

[16]同[11].

[17]彭邦囧.甲骨文多见龚氏在鲁地考[J].孔子研究,1993(3).

[18]同[11].

[19]王恩田.人方位置与征人方路线新证[C]// 胡厚宣先生纪念文集.北京:科学出版社,1998:106-107.

[20]冯时.前掌大墓地出土铜器铭文汇释[C]// 滕州前掌大墓地.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583.

[21]同[14].

[22]同[12].

[23]曹艳芳.山东出土商代青铜器研究[D],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149-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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