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姝洵
我的老家在旧城区。
旧城区中有着许多高矮不一的民房,墙上的灰土纵横相交,像是被裁缝随意丢弃的一块灰布,孤独地残留在角落。民房的底层是一排的小商铺,要么是卖着五角两粒泡泡糖的烟酒行,要么是招牌上勾画着非主流造型的理发店,要么是整日“咕嗞咕嗞”乱叫的钢材店……路上的行人不多,只有夕阳半下时黑色的鸟儿在电线小憩的身影,抬头,便会看见横亘在半空的电线交叉着,将暖橙色的天空切割成规格不一的方块……
从家里的窗子往下看,最显眼的还是那条穿过两座旧石桥的塘河。
在僵硬的石桥下,塘河愈显出风情万种的温柔,两岸的杨柳驱走了小城中昔日生锈潮湿的气味。风刚吹过,就会看到河水似瘪了的苹果淌出几道皱纹,几丝笑意也犹如墨水般缓缓渲染开来,为这座阴雨中的小城挥袖画开了那一笔温婉。
晚饭后,天气正好。习习清风能够吹起前额的散发,黄昏正半垂山腰间,余晖缓缓洒入窗口,为皑皑的瓷砖铺上一层金黄。爷爷总会向我招招手:“咱们到河边散散步!”“好嘞!”我跳到爷爷的背上,在沉缓的脚步声中,走过楼道,穿过马路。
有时我们会去烟酒行里買五角两粒的泡泡糖,是那种很甜、能吹很大泡泡的,然后,我一个,爷爷一个。爷爷在湖畔走着,总爱哼着几句老红歌,逆着光看,他嘴上白色的胡渣融进了浅浅的红色。
有时,爷爷会在路上碰见几个相熟的老友,用着绵软的闽南话细细交谈。他也总爱和我讲讲《雨霖铃》中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凄美温婉,或是李煜“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国破家亡的万丈悲情。那时我也总爱指着平静的塘河水,脱口而出爷爷几日前教我背的“半江瑟瑟半江红”……此时的塘河真是美得不可言喻。
要是凑巧碰见邻居家的几个小丫头,我总要和她们在塘河岸“不务正业”地乱窜,壮着胆子,站在离水最近的那块石头上,泼出几圈水花;或者安静下来扔几块小石子,看着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或者眺望着对岸洗衣的妇女,将塘河的水舀在脸盆中……
在天色渐渐沉下来时,我总喜欢趴在阳台的窗口,静静地望着塘河的一举一动,呆呆地看着永不停息的河水缓缓向前。记得老舍先生说过——“如果没有了趵突泉,济南便少了一半妩媚。”那么苍南这座小城,少了塘河也会消失一半的温婉吧。
后来我搬到了新城区。
新城区的东侧有一片人工湖。夜晚,华灯初上,湖的中心会自动表演出一段美轮美奂的喷泉表演,可不喜热闹的我却看不了5分钟……
再来到塘河,爷爷的背弯了,那烟酒行也不复存在了,而往昔的塘河却多了份浑浊,多了一丝不堪入目……
记忆中的塘河,不在了。今时今日的塘河边,只留下那个女孩痴痴的期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