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
去年,北京电报大楼正式告别电报业务。一时间,“速归”“安好”“抵沈接”之类的电报用语在脑中瞬间闪过,也让我们对这个曾经辉煌一时如今渐行渐远的职业,产生了好奇。
“吾于1982年入职北京电报局,目睹35年变迁,时代变革天翻地覆,无以言表,故以此纪念。”
去年,北京电报大楼正式告别电报业务,嘀嘀嗒嗒的发电报声已成为历史。一位老电报人花费9块5毛钱,给自己发了封电报,并在微博上感叹:只有以此纪念了。
一时间,“速归”“安好”“抵沈接”之类的电报用语在脑中瞬间闪过,也让我们对这个曾经辉煌一时如今渐行渐远的职业——报务员,产生了好奇。
电码
“爸爸,车啥时能来呀?”沈阳市府广场电报大楼下,在等着去海洋世界的人群中,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摇着大人的胳膊不停地问。
沈阳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周边游,旅游车都会在那楼下集合出发。电报大楼也在人们口口相传之中被熟知。然而,与之不相称的是电报淡出生活,以及公众对报务职业的陌生。
“以前大楼二楼确实能发电报,但六七年前业务就已停办了。”电报大楼一楼通讯营业厅工作人员介绍,现在好像也没听说哪儿能发报。
对于报务员,辽宁省邮政工会、辽宁省电信工会、辽宁省联通工会也像是约定好似的,给出“统一”的答复:已经没有这个岗位了。有的单位直接取消了岗位,有的则是伴随老报务员的退休而自然消逝。
虽然公众不能发报了,但嘀嗒的旋律并未停歇。在沈阳市和平区北六马路的尽头,一间不起眼的玻璃门里,历时100多年的传统职业,在这里历久弥新。
“4176是真,0008是不,1369是容,2496是易,9982是叹号。”沈阳铁路局沈阳电报所的报务员杨青柳和宋桂琴,得知公众电报业务已停止、报务员退出辽宁邮电舞台的消息后,用电码表达了自己心情:这职业能干到退休,真不容易!
此话放在她们俩身上真不假。上个月,宋桂琴退休了,这个月,杨青柳也退了,尽管已离开工作一辈子的岗位,但20多年来对电码的反复记忆,让她们每听到一个汉子,就条件反射地在脑中直译成相对应的4位阿拉伯数字电码。
这话放在沈阳电报所也不假。算上刚退休的杨青柳和宋桂琴,现沈阳电报所共有22位报务员。“随着科技的进步、技术的更新,报务人员也在缩减,但只要列车还在轨上跑,电报就不消失,杨青柳和宋桂琴的圆满也还会继续。”报务员王传说得坚定又略显紧张,双手不自然地扶着膝盖,手指偶尔不自觉地轻点几下,口中的话像是通过“电报机”发出来似的。
“记电码是报务员的基本功,更是生活的动力。”泛黄的纸页,微微上翘的边缘,残存的封面斜挂在书脊……这是一本经过岁月打磨的《标准电码本》,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35年前第一次印刷,王传用了35个年头诠释这句话的分量。
回想起刚入职背电码的日子,宋桂琴也颇有感触。“我28岁才做报务,娃儿都3岁了,在那年代已是中年妇女,学电码可不是件容易事。”宋桂琴说,一本电码本200多页,每个汉字都有其对应的4位数字,背诵2000个汉字,就意味着还要背诵8000个与之对应的“乱码”数字,这都没算标点符号及其电码呢。
“光熟悉电码本我就用了2个月时间,但这离独立发报还差不少。”宋桂琴说,报务员上岗前都要经历资格考试,考试内容是给出一组打乱顺序的汉字,要求译成电码,然后再给出一组电码要求译成汉字,这就又增加了学习电码、胜任报务工作的难度。
不熟电码,就会影响翻译电报的正确性和速度,事故发生的概率也会被无限放大。所以背电码不仅是停留在刚入职阶段,为了让电码真正地融入和延续,下班后在家自设的模拟考,就成了报务员最平常最不可缺少的“消遣”,22个人一直这样推着生活向前。
时间
铁路报务员与公众报务员相同,从事按字计费的行当,最早的时候普报7分钱一个字,急报1角4分钱一个字;但铁路报务员与公众报务员又不同。“铁路电报服务于列车营运,传递的不是祝福、关怀等情感的表达。虽然我们输入的是平铺直叙的冰冷文字,但架构的是安全和责任,这是无法用金钱去衡量的。”
王传介绍,除会议电报、银行汇款电報、施工电报等外,电报主要服务于列车的货运和客运,发送单位以路局各个单位为主。“通俗地说,一辆高铁进站要走哪个车道,是否超员要停止售检票,是否需要吸污(卫生间排污),是否需要加油……这都是要通过电报来实时发送,并安排相关工作的。”
“时间、时间、时间。”宋桂琴说,第一个时间指报务员三班倒制,一个班组5个人,上班24小时,休48小时。第二个指时限,大事故电报属于特提,1小时内发,特急和加急分别是2小时和8小时发,普急是24小时,列车电报则是随到随投。最难捱的要属夜间,报务员精神得高度紧张,不能漏报更得及时发报,所以经常这封还没处理完,下封就来了,一封封地接成长龙。最后的是指时间本身,报务员经常从晚上9点就开始忙碌起来,等稍微喘口气后会发现,天已经悄悄地亮了。
虽然发报机被电脑取代,但发报流程可不能简化、不能被取代。“在报务员手中发一份电报要经历七大环节:受理、译电、验收(即校对)、互检(也叫唱报)、修改、总检、发报。”王传说。
“从受理到发报,用时最短的电报是25分钟。因为用时短,这份报发得也老上火了。”宋桂琴笑着回忆,那是一趟从沈阳东站开往抚顺北站的列车,车从东站驶离并同时发来电报,内容是超员,需要抚顺北站停止售检该趟列车车票。“电报在列车进站前发出都叫晚,这就是和列车在赛跑。除了自己要严格按照发报流程进行,还要尽可能地给抚顺北受理电报、下达电报内容、安排调度抢出充足的时间。如果没及时收到电报而开始检票了,是事故,如果检票的人上了超员的车,后果不可想象。”
杨青柳也坦言,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则很难置信,如此庞大的铁路系统,在经历了国家经济大发展,网络和机械设备大普及,铁路速度多次大提速的跨越式发展后,仍保留了精耕细作性质的重要工作。endprint
如非典时期,当时铁路局安全监察室通过电报,给各个单位下发文件,文件涉及方方面面,一封电报讲不完,得一封接着一封发,全部发完后按字数一结算,好家伙,45萬元。
“能代表辽宁到全国打比赛的报务员,一分钟译电100~150个字,大多数报务员一分钟要求最少译电60个字,一封1100元的万字电报,光译电就得将近3小时,2003年前后,业务量特别大,一封普通的施工电报价值十万八万都是常有的事。可想而知这‘耕地的牛有多累。”杨青柳打趣道。
不消逝
“刚上班时是‘干部,现在是夕阳红职业。”宋桂琴笑着对自己的职业下定义,因为像蒋雯丽在电视剧《娘要嫁人》里光鲜亮丽的报务时代,她还是经历过的。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报务员可是有名的小先生,职业认同感很高,认为能进电报所的得是文化水平和政治觉悟双高的人群。“找对象都好找。”
随着全球技术迭代,电报所设备从最早的嘀嘀嗒嗒发报机,到没有显示器的键盘电传,再到着孔机,以及局域网络覆盖……时至今日,用计算机进行的传真、网发已成发报主要方式。去年11月采用扫描机后,发报更方便快捷和安全了。
“电报传真来了以后,直接扫描就进入电脑,一键发送多个单位。”宋桂琴坦言,相比于技术及懂技术的大学生,老报务员反而成了“文盲”。
网络和技术发展带来的还有电码的式微。“基本都是明码电报了,对80后、90后的青年报务员也没有严苛的电码熟背要求,只需了解必要即可,更何况电脑里还有可以自动将汉字转换成电码的系统,明码电报完全可以实现用全拼、五笔等输入法誊写。”宋桂琴半开玩笑地说,社会觉得电码老了过时了,会随着老报务员的退休而退出,甚至成了“医疗用品”。“就像总有已退休多年的老报务员回到所里发问:有没有电码本,给我一本。要电码本一是做个纪念,二是闲暇时翻翻背背,还能锻炼大脑,预防老年痴呆。”
其实不然。今年29岁已工作6年多的报务员白雪介绍,电码是国际通用的,只有用多用少,不会被完全替代。比如在联运电报所,需将汉字译成电码发送给朝鲜相关电报所,报务员再将电码译成朝鲜语,实现列车货物运输。所以,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标准电码本》和《新华字典》《铁路电报站名略号》《铁路电报统称语通电略号》仍是报务员的必备“四件套”。
更重要的是,电报作为一种有据可查的凭证,像火车票一样,仍会在铁路系统存在,尽管会随着技术更新逐渐“减负”,书写和传送方式的外表都改变了,但骨子里依然叫电报,电码依然是其血肉。
“一直有存在感,没有失落感。”即便已经退休,杨青柳仍然自豪。“无论是在岗报务员,还是已退休的,大伙儿对电码有感情更有情怀,私下里聊微信都用电码,不是汉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