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建筑大学 杜 苗
有人说,建筑是一部石头写成的历史书。建筑色彩中含有大量的文化信息,我们从建筑的外观用色及内部装饰的色彩中,看到了人类色彩本能、时代特点、艺术样式、政治影响、哲学倾向等各方面的痕迹。色彩作为艺术表现的一个领域,与艺术的其他领域总是存在着相互交融、彼此影响的关系。我们常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除了建筑形体所造成的音乐感以外,色彩与建筑存在着不仅是精神上而且还有物理上必然联系。
“彩色之施用于内外构材之表面为中国建筑传统之法。虽远在春秋之世,藻饰彩画已甚发达,其有逾矩者,诸侯大夫引以为戒,唐宋以来,样式等级已有规定。至于明清之梁栋彩绘,鲜焕者尚夥。其装饰之原则有严格之规定,分划之结构,保留素面,以冷色青绿与纯丹作反衬之用,其结果为异常成功之艺术 ,非滥用彩色,徒作无度之涂饰者可比也。...盖木髹漆为实际必需,木材表面之纯丹纯黑犹石料之本色;与之相衬之青绿点金,彩绘花纹,则犹石构之雕饰部分。而屋顶之琉璃瓦,亦依保留素面之原则,庄严殿宇,均限于纯色之用。”[1]。梁思成先生对于中国传统建筑彩色之施用的论述中可见中国建筑虽名为多色,但建筑施色却重在有节制的点缀,气象庄严,雍容华贵。“色调以蓝、绿、红三色为主,间以墨、白、黄。凡色之加深或减浅,用叠晕之法。其方法亦自唐至清所通用也。”《营造法式》对于中国建筑彩画制度的阐述不仅揭示了中国古代建筑对于颜色选用的考究,而且精辟地总结了中国古建工匠们精湛的建筑施色技术。中国建筑的色彩艺术以其特有的艺术视觉、艺术形式和美学追求独树一帜,展示了中国文化的深刻内涵,在世界建筑艺术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国古代有“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百、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的说法[2]。当然,具体方位在不同地区和民族,所对应的颜色有所区别。西方传统艺术重再现而东方传统色彩表现重感情和意象。色彩中包含自省和感悟的成分更多,这种色彩表现意在直达人类精神的深层层面。
中国传统绘画中将色彩分为“阴阳”两类,“阴类”就是俗语说的“冷色调”,“阳类”就是“暖色调”。在色彩的几种对比中,冷暖对比提供了色域的最大可能,带来了色彩和谐的条件。在色相环中,红、黄、绿、蓝是最艳丽的颜色,最能明确地体现色彩的冷暖性,在光的照射下,焕发出强烈的冷暖对比。北京宫殿建筑追求在天然光影响下所形成的阴阳色调变化。借助于光的投射原理和色的特性,把光色结合起来,体现出光环境中的色彩气氛,蕴藏并诱发出来各种美妙的变化和情感。
北京宫殿建筑,在朝向太阳的地方采用金灿灿的黄瓦、红墙、红柱、红门窗。黄色和红色均属阳类色,色性最暖,在光的照射下,使倾斜铺放的琉璃瓦大坡顶闪烁着金黄色光,使红墙、红柱、红门窗更加火红,暖色充分地发挥了它的“阳刚”之威。而在黄顶、红墙、红柱、红门窗之间的挑檐进深三米范围内,由于坡顶和日照光线的角度而投下的阴影部分——檐下和梁枋,却巧妙地运用了阴类色——蓝、绿冷色在这里面巧妙地施以彩绘,使“阴柔”之美在其中得以充分地显现。
清代基本沿用前制,皇宫周围的一些重要建筑主要采用红色,屋顶则呈现绿色,而其他的北京民间建筑颜色大多是灰色。
在“金灿灿”的皇宫建筑中,灰与白的对比应用得十分自然得体。灰色大量地应用于宫室内、外地面和庭院的铺砖,汉白玉雕石栏杆和台基设在灰色地面上。远远望去彩度极为艳丽的建筑在白与灰的衬托下像一座硕大、精美的工艺品。
中等明度的灰色在颜色立体中位于色阶的中间,它无声而隐退地同各种色相结合,形成了准确相应的补色效果,从而使白色获得了生命。灰与白的对比又用吸收力量的办法,使各种强烈的对比色变得整体感很强。松弛的灰色,周密的白色,使宫殿建筑色彩更加臻于完美。
中国宫殿建筑不仅色彩变化丰富,素描关系也很丰实而有层次,这体现在不同色彩的明度值在色阶上的变化:黄瓦、青绿彩画、红墙、红柱和门窗,每种色彩的明度相比基本上构成了一个逐步暗化的色阶,这种从明到暗含蓄渐深的明度对比,逐步加重了色彩的分量感和型体的造型能力,其结果增强了建筑的稳定感。
巴黎曾被拿破仑夸赞为是“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巴黎的美,不仅因为它拥有收藏无数艺术珍宝的卢浮宫,庄重神圣的圣母院,雄伟壮丽的凯旋门,奢侈繁华的香榭丽舍大道商店,而且还包括附着在这些经过无数岁月洗礼,并承载法兰西文化积淀的建筑物墙体表面以及其他城市构成元素的颜色。总体上看,巴黎城市建设是由新旧两个城区组成。巴黎老城区主要是以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各个时期的老建筑为主。在色彩规划与建设上,无论是历史古迹还是普通民宅,在城市色彩规划部门的统一指导下,除个别现代建筑物,如埃菲尔铁塔、蓬皮杜中心等外,建筑墙体基本是由亮丽而高雅的奶酪色系粉刷,而建筑物的屋顶以及埃菲尔铁塔等则主要是由深灰色涂饰。为此,奶酪色系与深灰色系就成为了巴黎的标志色彩。这令人们无论走到城区的哪个角落,只要看到这两个色系都会明确无误地知道自己是身处巴黎。而简单明了、整齐划一的颜色,也使得巴黎在欧洲众多城市色彩建设当中显得出类拔萃、独树一帜。过去在我们中国人的概念中,总是把法兰西民族定义为一个浪漫的民族,然而在巴黎城市色彩的选用上,“浪漫”的巴黎人则显得如此朴实无华。法国文学家纪德对古希腊艺术的评述:“单纯的高贵,宁静的伟大”。巴黎城市的色彩之美,同样具有如此的美学意境!
巴黎老城区在建筑色彩应用上的又一个特色就是许多老建筑都装饰着璀璨耀眼的金色,如亚力山大桥上的人物雕像,拿破仑墓的拱顶,卢浮宫和凡尔赛的门栅栏等,在阳光或灯光的照射下,它们更是金光灿灿,并与建筑用色相互辉映。金色的应用,也把巴黎曾经作为法兰西历代皇城的辉煌历史展示得淋漓尽致。通常,这些被涂饰了金色的建筑、雕像等都与帝王将相活动密切相关,并且常常与构成巴黎基调的深灰色做匹配,从而更增添了金色的魅力。斗转星移,如今这些历史陈迹早已经成为巴黎城市色彩交响曲中一个最具华彩的乐章,也是最吸引国外游客眼睛注目的城市颜色。据说,当年德国人对法国人将宝贵的黄金用在建筑上的做法曾是大为讥讽。几个世纪过后,熠熠生辉的金色却将巴黎点缀得更加美丽迷人,并充满神圣性。如此看来,法兰西民族人们的色彩想象力永远都是其他欧洲民族的人们望尘莫及的。
建筑色彩还包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色彩的产生和发展本身反应出人的生命与意识发展的历史进程。史前人类在几百年之前,就已随着昼夜交替和生命的更迭,产生了感受明暗和色彩的感觉机能。原始色彩活动最常见的为黑、白和红色。蒙蒙混沌,黑白始分。人类对色彩的认知不约而同地都是从象征光明的白和象征夜晚的黑开始的,而红色则是人和动物血液的色彩。原始人在战争或狩猎中发现,人或动物一旦失去了红色的血液,便很快失去了生命。所以,我们在非洲、欧洲、亚洲的许多史前遗址中都发现了原始人类在墓葬中把红色的铁矿分洒在死者的周围,最早的原始饰物染色也多使用红色。而现代的澳洲土著人,至今仍保留着用鲜血和矿物质颜料来画身的习惯。人类使用色彩的同一,其实源自人类色彩原始的同一。这种色彩本能使人类形成过程中产生了最基本的色彩潜能,使人类进行色彩创造具有内在潜力和永恒的动力。
哲学思维对色彩文化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从东西方的总体思维方式对比,西方文化偏好开放性性思维,色彩选择上更倾向于丰富鲜艳的色彩。而东方文化强调内敛、自省和感悟,因此色彩选择相对内向、素雅。 具体到某一文化内部,哲学主流与色彩文化之间的关系往往是相呼应的。
儒家以“仁”为核心出发,竭力用“礼”规范社会,色彩也成为礼制规范的一部分。儒家将红、黄、青、白、黑定为正色,由此形成中国传统的五色体系。
道家则坚持“道法自然”,主张顺应自然,回归原始混沌。因此在色彩观念上,他们认为“五色令人目盲”,原始的黑色成为道家最为推崇的色彩。
佛教用色彩来传达教义,佛教崇尚黄和白。具体以藏族佛教为例,象征四方的颜色是:白色为东、黄色为南、红色为西、绿色为北;白、黄、红、绿四色亦象征四业,即白色象征息业(息灭疾病邪魔,危难之业);黄色象征增业(增益福寿财富之业);红色象征怀业(怀柔调伏神天之业);绿色象征诛业(诛灭制伏怨敌邪魔之业)。除白、黄、红、绿四色之外,由于蓝色是天空随处可见的颜色,象征佛法无处不在,故藏传佛教将蓝色视为最高贵的色彩。
色彩本身是没有含义的,但中国历代统治者都赋予色彩以等级的礼制要求。如中国最早的木构建筑基本上是建材的原始本色,几乎没有人为加工。自春秋起,建筑色彩常常为统治者的意识形态所左右,具有一定的等级意义。在周代,红色为天子专用,宫殿的柱、墙、台基和某些用具都要涂成红色。《礼记》中就规定了不同等级的建筑中柱子的用色“...品官房舍门窗户牖不得用丹漆。...六品至九品厅堂梁栋只用粉青饰之。...公侯以下...梁栋许画五彩杂花,柱用素油,门用黑饰,官员住屋,中梁贴金,二品以上官,正屋得立望兽,余不得擅用”等等。至汉代,官殿与官署亦大多为红色,但除上述五正色外,人们还在建筑中用几种色彩相互对比或穿插,并对构成的图案予以明确定义: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镤,五彩谓之绣。到南北朝、隋、唐时的宫殿、庙宇、府第则多用白墙、红柱,或在柱、枋、斗拱上绘有各种彩画,屋顶覆以灰瓦、黑瓦及少数琉璃瓦,并有意使背脊和瓦采用不同颜色。宋、金时期的宫殿建筑则逐步开始使用白石台基,红墙、红柱、洪门窗、黄绿各色的琉璃屋顶,并在檐下绘上金、青、绿等色的彩画。建筑色彩的等级要求到明代时已总结出一套完整的理论:
⑴殿屋顶的色彩以黄色琉璃瓦最为尊贵,为帝王特准的建筑(如孔庙)所专用;
⑵宫殿一下如坛庙、王府、寺观按等级分别用黄绿混合、绿色、绿灰混合;
⑶民居等级最低,只能用灰色陶瓦;
⑷主要建筑的殿身、强身可用红色,次要的建筑的木结构可用绿色,民居、园林应杂用红、绿、棕、黑等色[4]。
清代建筑是建筑色彩的顶峰时期,油漆彩画盛行,施色走向复杂化。清朝统治者入关后,封建君主制进一步加强,皇权更为巩固。手工业生产水平比明朝有较大提高,规模更加扩大。在此背景下的清代建筑色彩的施用越来越复杂,其色彩功能突出装饰性,这一时期最突出的就是“油漆彩画”。围绕彩画形成了一系列与建筑文化相关的内容,彩画的功能演化成装饰。清代后期,等级制度使建筑颜色两极分化,艺术表现寓于内容要求。清代官式建筑以金龙合玺为最荣贵,雄黄玉最贱。宫殿地位最重要,色彩也最强烈;依次为坛庙、陵墓、庙宇,色彩的强烈程度也递减而下:民居最普通,色彩最简单,其建筑一般不施彩画,即使有的也只在梁枋交界处画“箍头”。清代台基一般为砖石本色,重要建筑用白色大理石。如北京紫禁城的颜色是红黄色的,与紫禁城相联的周围一些重要建筑都是红色,屋项则呈现绿色,而其他的北京建筑颜色大多是灰色。清代琉璃瓦的使用极为普遍,黄色最尊,用于皇宫及孔庙;绿色次之,用于王府及寺观;蓝色象征天,用于天坛;其它红、紫、黑等杂色用于离官别馆。
虽然中国古建筑色彩艺术经历了从开端、发展到鼎盛,既而又从鼎盛走向衰落的艰辛历程,但是纵观中国古建筑色彩和彩画艺术的发展里程,仍然可见中国建筑色彩艺术极好地诠释了华夏子孙的审美观:一是艺术表现寓于内容要求。中国建筑色彩首先表现在建筑登记和内容上,处于至高地位的宫廷建筑色彩最为强烈,坛庙、陵墓、庙宇的色彩较次之,普通居民建筑的色彩则非常单一;二是多样寓于统一。中国古建筑的色彩不论其复杂华丽程度,都会基于一个统一的色调之中,那就是宫廷建筑以红、黄的暖色调为主,天坛以蓝、白色调为主,园林则以灰、绿、棕色作主色调;三是对比寓于和谐。由于建筑装饰色彩基调的高度统一,中国古建筑不论色彩多么的大胆、明快、强烈,尽管许多的互补色、对比色会在同一座建筑中同时出现,而且对比十分强烈,但这种丰富的建筑施色法不仅没有使中国建筑显得杂乱无章,反而使其和谐的基调更加赏心悦目,耐人寻味。
拥有数千年历史的北京城,在建筑上有着其独特的风格,这种风格折射出当地人民的诸多的生活习性和社会文化。在极具中华民族特色的基础上有逐渐彰显出现代气息是目前北京建筑的最富特点的风格。
基督教是世界上信仰人数最多传播最广的宗教之一。基督教色彩以其宗教的象征性,成为西方中世纪色彩文化的主流。
在基督教的色彩观念中,金色和白色象征着上帝和天国的光彩,是至高无上的色彩。白色意味着光明、灵魂和纯洁;红色是表示圣爱的色彩(在殉道者纪念日,红色意味着基督的血);蓝色由于本质的透明性,在基督教中象征着宁静;紫色被基督教认为是极色的象征,是至高无上的上帝圣服的颜色,在神职人员的服色中,紫色是主教的服色;黑色在基督教中则代表着邪恶和阴暗。
《圣经》把色彩作为传达上帝旨意的神性象征。《圣经》说“上帝说了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阳光的白色是上帝的光色象征。因此,穹围的天窗射进,整个大厅“阳光灿烂,金碧辉煌”,神秘和豪华气氛更为浓烈。目睹该教堂修建过程的查士丁尼宫廷史学家普罗科匹厄斯记载到:“人们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这光不是阳光,而是教堂本身打出的光辉。”[5]。
在哥特式教堂中,透过长窗彩玻璃射入教堂空间的有色光线象征着上帝的光辉;教堂内部的各种有色壁面随着光线射入的角度发生神奇的光色的折射和反射,变化的阳光不断改变整个教堂空间的色调,由于色彩这种强大的精神穿透力,使身在其中的人感受到神秘的宗教气氛。法国巴黎圣母院,阳光从极高彩色玻璃射进来,整个教堂的空间弥漫着迷离与幽幻,带给人一种精神上的宗教感。
“只有法国这样的国家才能创造巴黎。”——恩格斯。巴黎是法兰西文化的象征。凡尔赛宫是法国古典主义的宫殿及园林的代表作。从艺术上讲,凡尔赛宫宏伟壮丽的外观和严格规则化的园林设计是法国封建专制统治鼎盛时期文化上的古典主义思想所产生的结果。
如果说凡尔赛宫的外观给人以宏伟、壮观的感觉,那么其内部陈设和装潢更富于艺术魅力。凡尔赛宫内部金漆彩绘,白色石柱上镶金绕银,纤细华贵。墙壁上满是壁画,大多为神话、历史故事,色彩逼真;拱顶以巨幅油画为主;地面以各色大理石铺成,平滑透明,色彩斑斓。凡尔赛宫完美的诠释了基督教的色彩文化在建筑中的体现。
英国学者P.L.格列高里曾在《视觉心理学》说过:“颜色知觉对于我们人类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它是视觉审美的核心,深刻地影响我们的情绪状态”。在人类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发展的过程中,建筑色彩始终焕发着神奇的魅力。人们不仅发现、观察、创造、欣赏着绚丽缤纷的色彩世界,而且通过漫长的时代变迁不断深化着对建筑色彩的认识和运用。中国古建筑色彩艺术曾给人们展示了难以磨灭的视觉空间,面对当前中国建筑日趋国际化、全球化的趋势,面对外来建筑文化的洗礼,面对本土传统建筑文化的日渐飘摇,系统地重拾中国建筑传统装饰元素,让日渐冷漠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彩装重现、重新赋予人类的情感,让建筑和空间与人交流对话是每一个建筑设计者肩负的责任!
[1]王振复.中国建筑的文化历程.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2] 赵晓峰.中国古典建筑文化的神话基因[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0.
[3]吴庆洲.建筑哲理、意匠与文化[M].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
[4]呼志强.世界建筑文化[M].北京:时事出版社,2010.
[5]程梅.欧洲城市文化与文学[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