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他十万纸钱烧

姜致远

卢文弨是清朝乾隆年进士，号抱经，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此人最爱校刊书籍，酷爱书法，后来得到一本《张迁碑》，拓印精美，如获至宝。

在一次朋友聚会时，卢文弨洋洋得意，忍不住拿出来显摆，众人大饱眼福，啧啧赞叹。

卢文弨的好友秦大士，看得如痴如醉，羡慕得要死，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厚着脸皮开口，想借回家细细品味。

卢文弨想也没多想，摇头拒绝了，东西虽然不值钱，但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无价之宝，看得跟小妾似的，哪有把小妾借给朋友的道理？

秦大士未能如愿，回家后，害起了单相思，跟丢了魂似的，最后想出一个大胆的创意，偷窃。

秦大士不是一般的小偷，此人大有来头，相传是南宋大奸臣秦桧的后代，后来居然中了清朝的状元。乾隆十七年，秦大士与卢文弨同时考中进士。秦大士仅比卢文弨大三岁，意气相投，同为江南士子，同朝为官，两人私交甚笃。秦大士想，既然你舍不得借，我就智取。

有一天，秦大士去卢文弨家做客，趁卢文弨外出时，悄悄潜入书房，找到那本《张迁碑》，藏在袖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秦大士前脚刚出门，卢文弨后脚就赶回家中，发现宝贝不见了，听说秦大士刚才来过，心知肚明，赶紧追出去。秦大士走到半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卢文弨追上，只好物归原主。

宝贝失而复得，卢文弨颇为得意。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不到半个月，秦大士暴病身亡。闻听噩耗，卢文弨悲痛欲绝，赶去祭奠好友。灵堂之上，他后悔不迭，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如果早知道兄长要跟我永别，我哪会对您这么吝啬呢？如今，我耿耿于怀，特来向兄长道歉，弥补我的过失。”

秦大士死于1777年，在距今两百多年前的某一天，应该有人在旁边听到这番话，或许觉得卢文弨不厚道、虚伪做作。

故事还没完，卢文弨哭罢，从袖中拿出心爱的《张迁碑》，在秦大士灵前，拜了三拜，脸色凝重，忽然将它丢进火炉。火苗闪烁，看到至爱宝贝化为缕缕青烟，卢文弨脸上终于露出欣慰之色。他相信，如果有另一个世界，秦大士一定會收到这份情谊。

同时代的另一位进士袁枚，将此事记录在《随园诗话》中，流传至今。这一年，袁枚61岁，为此作诗感怀：“一纸碑文赠故交，胜他十万纸钱烧。”人情练达即文章，卢文弨却用最不“练达”的方式，向世人阐释最感人的真情。

在纷繁复杂的尘世里，当人脉变成可利用的资源时，几人能做到？

选自《特别关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