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
康熙帝临终前的第二十一天,圆明园南的畅春园进入了万木萧条的冬季。康熙帝穿着厚厚的冬衣,冷冷清清地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着皇四子—雍亲王胤的到来。
这已是他连续五次召见皇四子胤了。胤像往常一样,默默地走到皇阿玛身边。康熙帝伸出左手抚摸着胤的脊梁,说:“来,皇儿,坐起来,朕给你看一样东西。”
太监走上前,展开一幅卷轴让皇四子胤品鉴。画面上,一位长发飘向脑后的挑夫挑着一担江山在飞跑,脚下是高山与大河的轮廓,身前身后布满了暗夜的流云与星辰。挑夫仿佛在与时间赛跑,担子负荷沉重,压弯了挑夫的背。康熙、雍亲王二人皆为当朝书画神笔圣手,此时雍亲王在畅春园御前赏画,意味非凡。康熙对胤说:“你瞧这幅担山图中的画中人,承载着天下之重,像夸父逐日般驾马狂奔,他会累死自己的。”
胤一边猜度父皇的心思,一边掂量这幅画的用意,顿觉喜之极亦悲之极。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康熙面前,低头,沉默。
康熙帝命胤平身,并赐坐于自己旁侧,继续吩咐道:“朕意已决,天下之任,非你莫属,江山之重任,将要压到你一人肩膀之上,只是你的那些兄弟们,虽多半为蛇蝎,但毕竟是朕之骨肉你的手足,朕已来日不多,等朕百年之后,你要善待他们,若不善待,你亦无善终。不知你能否按朕的意愿行事?”
胤匍匐于地,叩首,立下誓言,保证善待手足,违者,不得善终。
临逝前七日,康熙强撑着沉疴病体,又召见了理藩院尚书兼步兵统领、京师九门提都隆科多。康熙身着龙袍,端坐于铺着虎皮的铜雕椅上,周围的空气阴森恐怖。隆科多亦步亦趋,一进门便跪地,匍匐前行于康熙御座前,不敢抬头。康熙让他抬头看前方。隆科多略抬头,顿时看见前方站着四个黑衣剑客,每人手里握着一个带刺角的圆环。
康熙说:“为了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叛臣逆子,朕请了一些民间高手,来帮大清的忙,现在让你来见识见识这个玩意儿。”言毕,只见殿前一角的笼子里,放出一只奇大无比的藏獒猛犬。康熙微微点头,四个黑衣壮士中的一个迅速快捷地抛出手中的圆环,但见那圆环旋飞灵动,直抵藏獒颈部,只听“咔嚓”一声,藏獒犬头滚地,身首异处。
看到此,隆科多顿觉脖子一凉,眼前一黑,浑身大汗淋漓,立即匍匐于地,半天都没敢出一口气。
康熙微微一笑,命令他再次平身,说:“治国之道非以技也!朕只是让你见识一下这西洋技器与中国民间秘籍结合产生的怪胎而已!它叫血滴子,能取人头于千里之外。其实,真正伟大的王者是用不上它的。朕听说那些不成器的阿哥们朝你府上跑得紧,什么八阿哥、十四阿哥,你统统离他们远点儿!”
隆科多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在康熙帝面前,他从没感到如此恐惧。他的衣衫再一次被冷汗浸透,全身都是涼气。康熙郑重地说:“朕大限将至,在朕归天之后,你定要按照朕的旨意将国脉传给四子胤,而不是其他的阿哥。”隆科多默默点头表示应允。
康熙驾崩前夜,他最后一次召见了除皇四子胤以外的其他所有阿哥,唯独十四阿哥远在新疆边防未能赶回。
那天,大内第一高手、一等宫廷侍卫长玛尔赛带刀立于御榻一侧,威风凛凛地监看着场面。康熙吩咐众皇子依次就座于茶几旁边。当皇子们正准备端起茶几上的茶碗畅饮时,只听见玛尔赛高喝一声:“来呀,给阿哥们掌脸!”众太监一拥而出,走到每一位皇子面前,当众给他们每人脸上扇了两个耳光。皇子们无端挨打受辱,却不敢吱声。康熙训斥他们一番,转而勉励他们以天下社稷为重。最后,他说:“雍亲王皇四子胤,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朕不久于人世,望诸位切记你们面颊上挨的那两个耳光,那是让你们长记性的。别忘记要齐心协力辅助四阿哥为国效力。”说完,皇帝赐给每人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让他们拿回去手抄十遍。
挨了打受了训的众皇子个个手持经书,面面相觑。
康熙第二天驾崩了。隆科多连忙召集文武百官和众皇子,当众从“正大光明”匾后取出御旨密匣,打开,宣布遗诏,传位于皇四子胤。
众默默然。
十四年后,一个风调雨顺的寻常夜晚,雍正皇帝直挺挺地躺在堆满奏折的御床上,只是没有了项上人头,御床的枕头和被褥上,没有留下一滴血痕。
国葬之日,朝廷命令金匠打造了一个金首级安放在尸体之上。
雍正帝死后,他的画像与先他而去的、被他或迟或早处死害死整死的皇长子、废太子、皇三子、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等诸皇子并列在一起,挂在奉先殿的墙壁上,与对面正厅堂上的列祖列宗画像相互对望。圣祖康熙帝目光慈祥,默默含笑地注视着众皇子。
不难看出,墙壁的画像中,雍正帝不前不后,正好处于被害皇子的中间位置,面容愁苦,像极了当年他和皇阿玛一起品鉴的那幅画中的挑夫。
选自《新青年》2017.7.2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