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宝
绿墙
一道绿色的墙把我和邻居老郑房屋东面的菜地隔开,之所以称之为绿墙,是因为这墙不是砖头砌的,而是厚密的冬青树长成的围墙。
我是后于邻居老郑来到这个地方的,当初,我想用砖头砌成围墙,老郑说不砌围墙视野开阔,可以共赏菜园风光,同享菜地成果,还可以谈谈话,彼此之间有个照应。我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但不隔似乎也不太好,我就提出用绿化带代替围墙的建议,他认为我这个主意好,于是就栽了两排冬青树,一年后长到半人高,经过修剪一道绿色的围墙就形成了。
我们在它的两边栽花种菜。他栽了一棵桂花、一棵桃花,一棵栀子花;我栽了一棵茶花、一棵腊梅,一棵葡萄树,还种了一些晚饭花,一串红。冬天,腊梅暗香浮动,干净利落的枝头、点点梅花凌霜傲雪、楚楚动人;当春风温暖人心的时候,鲜红的桃花开出灿烂的笑脸;接着栀子花争先恐后地开了,开得纯净、白洁、大大方方,开出乡村姑娘特有的妩媚。茶花经过几个月的含苞孕育,张开殷红的唇,吐出内敛的芳华;中秋的明月升起来了,桂花的香气弥漫在月色里,思念也放飞千里之外;夏日的傍晚,晚饭花一个劲地疯长,肆无忌惮地把自己一身浓绿和野气泼洒在黄昏里;一串红开得泼泼辣辣、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给绿墙上的天空增添几分喜气。经过两年沉寂的葡萄,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把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绿色铃铛挂在枝头,让你眼馋和兴奋。仿佛我们的日子也跟这花花果果一样,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和美好。
除了花,更大的空地是菜畦。
我们把菜畦分成若干条块状,每块一米多宽,长短不一,之间用砖头隔开,砖头上铺水泥,人在上面走不沾泥。小小的菜畦品种繁多,嫩嫩的韭菜、绿绿的青菜、红红的萝卜、青青的黄瓜、长长的豇豆。
我们两家正如邻居老郑所说,花共赏,菜同享。谁家蔬菜先成熟就先吃谁的,不分彼此。一年到头蔬菜用不着买,有时还送给左邻右舍去吃。小小菜畦不仅让我们减少生活的开支,还让我们尝到经过辛勤劳动得来的快乐,我们吃得放心、吃得开心、吃得舒心。
绿墙的两旁是我和邻居老郑经常聊天的场所。吃过午饭,我们泡一杯茶,到菜地上走一走。赏花看菜,谈家事、说新闻。平时,我和老郑都喜欢看“海峡两岸”,自然两岸之间的话题聊得多一些。有时聊着聊着还情绪激动、发发牢骚,一吐心中的怨气。不知不觉,中午休闲的时光便从我们的嘴边溜走了。
菜地上,我们拉了一道钢丝,晒衣服、晒被子。如果遇到下雨或到傍晚一方人不在家,另一方定会把衣服或被子收回去,叠得整整齐齐地送过来,不用担心东西晒在外面没人收。邻里之间相互照应已心照不宣。
一日,秋阳朗照,白云飘飞。我在菜地上漫步,忽然听到“骨碌”一声。我转身一看,老郑家八十多岁的母亲,不慎跌倒在地。那天,老郑夫妇刚好出去有事。我赶忙上前,见她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我不知哪来的劲,背着她直往医院跑。医生说如果再来晚一些,老太太的生命就有危险了。对此,邻居老郑一家十分感激。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好赛珠宝”。我们常戏言:“一段绿墙连着两个宝。”(我和老郑的名字最后一个字都是“宝”)真是前世修来的缘。
绿荫
前些天,走在故乡小镇的街道上,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咦,这街道怎么变了。
其实,街道还是那个街道,不宽不窄,三三两两的车子载着乡村的醇厚前行;两三层的小楼,浅黄色的墙面连同蓝天白云构成一幅淡淡的乡村图景。让我心里一颤的是街道两边的香樟树被修剪了,而且修剪得特别厉害,只留下秃秃的身躯,像被砍掉胳膊的雕塑,伤口处仿佛流淌着无法言说的泪水,街道上空突然宽敞明亮。本来“宽敞明亮”是令人兴奋的,而此刻的“宽敞明亮”于我却十分格格不入,她打破了我内心深处对故乡街道的认知平衡,一下子难以接受。先前的街道,两边的香樟树就像默默对视的情人,经过多年的努力,他们在街道上空亲密地相拥、相抱、相吻,浑然一体。走进街道,仿佛走进一片绿荫、一个绿色的長廊,一种乡村特有的恬静与安详,偎贴心灵。这种恬静与安详,像梵高之于向日葵,莫奈之于睡莲。
我的家,就在香樟树的一侧,前几年,我调到城里工作。算起来,我与故乡的香樟树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是短暂的一瞬,对我却是一段漫长的历程,我把人生美好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乡村这片热土,香樟树是最好的见证。当初,香樟树刚栽下去的时候只有膀子一般粗细,没过几个春秋,她就长到我二楼的窗口,干净、茂密、养眼。小鸟在树间跳来跳去,每天清晨都嘹亮动听的歌喉,像定时的闹铃。我顿生灵感,《留下几声问好》的诗句跃然纸上:“说是定时的闹铃/其实是小鸟/清晨在窗前的枝桠/探头探脑/似乎把我的秘密揭晓/我把头伸出窗外/只见树叶婆娑/留下几声问好。”我时常记起这些诗句,尤其是离开家乡的时候,她总让我想起故乡清亮的早晨。
我的许多生活情趣和人文情怀,都与故乡这片绿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夏日傍晚,门前置一小桌,几个家常菜,一杯小酒,吃着吃着人越来越多,东南西北、家长里短,你一言、我一语,如唱小戏一般,于是一篇《乡情难忘》的散文诞生了。我家的斜对面是一个足疗店,有一年的三八节,我刚好拿到征文奖金,于是,我改变了往年送花给妻子的习惯,连哄带骗把她拉到足疗房,寻求节日的别样情趣。我在《三八节,与妻子分享快乐》一文的结尾写道:“走出足疗店,外面虽阴沉寒冷,但心里却温暖如春,行走的脚步一下子轻松起来。我忽然觉得,幸福和快乐不是金山银山,海誓山盟,而是一句真诚的祝福;一份温馨的慰抚;一个平平常常能让你留下美好回忆的生活情调。”每每想到这些,内心就感到无比温暖。
这条绿色甬道的西端是一个集市场,每月逢三逢八开集的日子,三五成群的人从这条绿荫走过,他们有说有笑,神情自然,俨然像故乡清澈的小河里游动的小鱼。与其说他们是来赶集的,不如说是来逛集消闲的,就像城里人逛超市一样。一篇《乡村集市,不一样的风景》的散文明亮在小城的日报上。endprint
故乡街道上的这片绿荫,是我对故乡最深刻的记忆,是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风景。她不仅连着我的心,还连着故乡所有人的心靈。稻麦成熟的时候,一辆辆收割机从绿荫下走过,她总是用虔诚的目光祈祷五谷丰收;炎炎夏日,活水车拉着故乡人的辛勤,把罗氏沼虾销往外地,她总是用欣喜的神情,欢送他们走向四面八方;尤其是到了春节,她与留守的故乡人一样,翘首期盼在外打拼的亲人回家团聚。
如今,走在故乡的街道上,看着那些秃秃的身躯,往日的绿荫不在,一股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可是,仔细一看,香樟树最疼痛的地方,经过改造升级,长出一根根蓬勃的枝桠,枝桠上点点绿色的微笑,撵走了内心小小的不悦。也许,经过一场伤筋动骨的裂变得来的希望会更加美好,这样想着,心中的绿荫,越发浓郁明亮起来。
绿果
老家的庭院里有一个丝瓜架,庭院用水泥浇灌,没有泥土,每年五六月间,我就用一根长绳把长在外面的丝瓜牵引到庭院的丝瓜架上,丝瓜绝对是牵藤的高手,过些时日,丝瓜架一片碧绿,就像天空飘下的云朵,金色的花儿连着蜜蜂和蝴蝶,点缀在云朵之上,煞是迷人。时间在丝瓜架上流淌,不经意间,丝瓜架下悬挂着一个个绿果,这个绿色的精灵有的像新月,有的像秤钩,有的像收拢的小伞,在你的眼皮下,在你的生活里弥散着清香。一次,我抱着小孙女在下面看风景,小孙女抱着丝瓜,东瞧瞧西望望,好奇的眼神、微笑的脸、与一蓬绿色的丝瓜融为一起。只听“咔嚓”一声,这美好的瞬间被旁观的女儿定格在幸福的空间里。现在,因为工作的需要,我们常年不在老家居住,但丝瓜每年必种,夏秋季节,庭院里绿色的丝瓜像哨兵看着老家、护着老家,让老家充满着生活的气息。
老家的庭院外有一块小菜地,菜地的北面有一个葡萄架,她与丝瓜架隔门相望。葡萄的新叶不像丝瓜叶那般阔大粗野,而是细嫩清亮。她的花开得精致,精致得你想多看几眼才肯离开。她的果,圆圆的、绿绿的,一串一串,像绿色的水晶灯笼,挂在你的心上,一直挂到你的梦里去。有几年,葡萄的果很多,邻里都能品尝到她的甜美。可有一年,只挂了几串果,那一年,扁豆、佛手瓜、木耳菜一个一个牵上去,我怠慢了她,没有及时制止它们的疯长。葡萄的身上仿佛被多条蛇缠绕,她忍受着被折磨的痛苦,默不做声,任由它们践踏。那年冬天,寒风吹拂缠在她身上的枯茎,把萧索吹成透骨的寒凉,雨水凝成冰珠,就像葡萄的泪。为此,我曾写过《葡萄的泪》一文,记述我当时的心里感受。后来,我把缠在她身上的藤蔓全部清除,并发誓不让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第二年春天,万物复苏返青,她却不动声色,褐色的皮肤上看不出一点发青的迹象。我用手去折枝,只听“啪”的一声枝断了,再折又断,连续几次皆如此。我不敢往下折,心想:莫非她受伤严重,没有勇气面对这势利、浮躁的世界?我不愿往下想。过些时日,正待我要失望的时候,她一夜之间冒出几根新叶,我心里一亮,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此后,我细心呵护、悉心照料,她越长越旺,最后她长出一串串闪亮的明珠给你以温暖的微笑。其实,植物也和人一样,你给她一点阳光,她就灿烂起来。
多年来,庭院里的葡萄和丝瓜,我享用、欣赏、思念、回味,成为我生活中抹不去的风景。
其实,我的心灵深处也有一块园地,同样生长着许多绿果。这园地就是我的文字家园,这绿果便是我写成的诗歌与散文。十多年来,我在这块园地上辛勤耕耘,广泛阅读,仔细观察,认真思考,勤于练笔,洒一路艰辛和汗水。我常把写的诗比着葡萄,散文比着丝瓜,尽管这个比喻不太贴切,但内心深处早已认可。我觉得他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诗如葡萄精致圆润、饱满清亮,还散发着泥土芬芳。或涩、或酸、或甜。我写散文的思绪就像丝瓜的藤蔓放荡不羁,不管藤蔓怎样生长,一心一意回馈大自然的是绿果,这是丝瓜的初心,也是散文的神。
行文至此,我忽然觉得人生就是一个偌大的园地,只要你乐于付出、善于耕耘、持之以恒,人勤地不懒,用不了多久,你一定会收获心怡的绿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