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记(散文)

2018-03-02 18:32李亚强
草原 2018年2期
关键词:尔西乌苏新疆

李亚强

入疆记

我是家里第三个到新疆的人,但我与之前的两个是如此不同。

父亲在我出生后,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去了新疆,上世纪八十年代,新疆是打工者的天堂,只要有一把力气,不愁找不到活儿干,不愁挣不到钱。因此,父亲一年中一半以上的时间在新疆,在乌鲁木齐,在塔城,在石河子,在伊犁。年轻的父亲也就是在新疆,一点一点变得苍老,直到如今走路都成了最难的事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父亲我的祖父,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咽下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

但是在我们兄弟眼里,新疆是个遥远而抽象的存在,具象的东西是父亲带回来的葡萄干、哈密瓜,当然还有,我们从未尝试过的面食吃法。那些年,父亲喜欢下厨,冬天的火炉上,架一口平底锅,开水在沸腾,父亲将揉好的面块,切成细细的小条,然后拉长,在我们弟兄三人的注视下下在锅里,炒好的菜覆盖在煮好的面条之上,那是让人难忘的异域风味。父亲将其命名为拉条子,后来到了新疆,才知道这样的面食叫新疆拌面。大盘鸡是更为高级的吃法,但是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回,一只鸡的价格是一家人一个月的柴米油盐钱,除非家里来了非常重要的客人,父亲才会动手做一顿大盘鸡,红红绿绿的辣椒、西红柿、蒜苗,煸炒入味的鸡肉,时时刻刻挑动着我们饥饿而又贫穷的味蕾。

还有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新疆的莫合烟,细长的纸条,卷上细碎的烟丝,卷成棒状,然后舔一口口水,一支烟便卷成了,父亲坐在炕头,抽着烟卷,烟雾缭绕里,仿佛贫苦的生活有了另一番味道。

35岁以后,祖父去世,父亲再也不去新疆了,尽管那里遍地可以生财。在外的十几年,家里的地撂荒了,三个孩子齐刷刷长大。但是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想要一个可以陪伴在身边的父亲,母亲想要一个陪伴在身边的丈夫,祖母也想要一个陪伴在身边的儿子。于是,新疆终于成了父亲口中的新疆,那些过去的年月,也成了他封存的记忆。

母亲是第二个去新疆的,在我上初中的那些年,地里的麦子收割完或者没收割完,她要跟着村里的妇女,从兰州坐上绿皮火车,几天几夜的路程才到新疆。是的,她们的身份是拾棉工,浩浩荡荡的拾棉队伍,从贫穷的山村里走出来,奔向天山脚下雪白雪白的棉花地。

母亲说,从兰州到乌鲁木齐,路真远,戈壁滩上火车奔跑一天,都见不到一个村庄。她不会说荒凉,她只说让人心里发慌,空落落的。

母亲说,新疆的棉花真白啊,干活干累了,真想就那样躺在棉花地好好睡一觉。而那时候,我们的铺盖都是发黑的劣质棉。

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些拾棉工人的工作镜头,长不过膝盖的棉花树上,朵朵棉花在微风中待采,拾棉工人弯腰弓成90度,胸前綁着袋子,在白云般的棉花地里向前推进。多么温馨而又让人心痛的一幕,生活给了我们苦难,但是母亲却把苦难变成了温暖,每年回家的行囊里,总有一床优质棉絮被,在那些寒冷的岁月,是那些新疆的棉花,温暖了我们亟待生长的身体,积蓄了足够的热量,让我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阻挡人世间的各种寒冷。

我要去新疆,当我在内蒙古给远在甘肃老家的母亲打去电话时,母亲表达了担忧,从内蒙古到新疆,几千公里的路程,那需要坐多少天的火车、需要受多少罪才能抵达那个遥远的地方。我告诉母亲,主办方邀请我们去,买的是飞机票,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从包头到乌鲁木齐。受苦一辈子的母亲,哪里知道飞机的速度,想到这里,我难过不已。

新疆,是多么遥远的一个存在,似乎只存在于中学课本里,存在于挂在墙上的中国地图里,存在于去过新疆的朋友口中,这个中国占地面积最大的省份,地处亚欧大陆中心的省份,如西藏一样,似乎只适合想象。

当蒙古高原的气温维持在40℃左右的时候,我却有了这样的机会,去新疆。在父亲和母亲之后,我成为家里去新疆的第三个人,这是一种近乎炫耀的自豪。

飞机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准时起飞,强大的气流不断袭来,飞机像大海上随波逐流的帆船,乘客却只能听天由命,我下意识抓住前面的椅背。好在并无大碍,飞机最终平稳升入高空,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消失在低空浓重的黑云之下,东方已经一片墨黑,西方的天空还有一片光亮。多么值得铭记的时刻,由黑暗追逐光明,逐渐又隐入黑暗,这种黑暗适合遥望,那些未知的、遥远的物事。

当飞机飞过甘肃,进入新疆大地,苍茫的大地一片漆黑。邻座的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告诉我,那就是戈壁滩,没有人烟的戈壁滩,还要飞行一个多小时才能到灯火辉煌的乌鲁木齐。

乌鲁木齐,优美的牧场,此刻,我正在与它靠近。

当飞机平稳降落在地窝堡机场,出站的人流将我向前推。从傍晚到深夜,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我完成的不仅是时空意义上的跨越,更是文化层面的跨越,从草原文化、黄河文化到新疆的西域文化。这个神秘的省份,更像是一场宿命,在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机缘,等待着我的出现。

乌鲁木齐,在繁华的深夜,等待着每一双好奇的眼睛的到来。

一路往西

我曾经在包头的深夜,接到来自新疆的好友的电话,两三个小时的时差,带给人们的,不仅是时间意义上的差异,更是生活作息和工作习惯的差异,这种差异所形成的魅力,成为人们所追逐的美好。

就像此刻,在石河子宾馆12楼的房间里,我能清楚地看到乌鲁木齐大街上滚滚的车流,来来往往的行人,而此时,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包头,早已沉沉地睡去。收拾好行李,坐在宾馆的木椅上,点一支烟,沏一杯茶,看窗外的路灯,看窗外的树木,看窗外的建筑,看窗外天空上点点星光。一切是顺理成章的样子,这样的错觉带来的是一夜的无眠,不只因为一杯茶,还因为几支烟,在石河子宾馆的一夜,我与乌鲁木齐一起,内心保持着灯火通明的状态。

早上吃过早点,在宾馆对面的一家清真餐厅用过早餐,天南海北汇聚到一起的一行人,彼此并不熟识。好在,作家杨献平也在此行之列,而我们之前是熟识的,我俩站在即将出行的中巴车前,抽着他从楼下买的雪莲香烟,对于未知的旅途都充满了好奇。生活似乎理应如此,当我们埋身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时,总想去看看别人怎么活,其他地方的人怎么活,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在生活的苦难中匍匐前进。endprint

九个小时的车程,当活动的组织者、同为作家的武夫安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车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什么样的路途需要九个小时去跋涉?对于很多地方来说,大巴车九个小时的路程,足以从一个省跨越到另外一个省,但是在新疆,这只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武夫安兄介绍说,在新疆几百公里的路程都算不得多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随随便便就是几百公里。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顺着起伏的天山山脉,一路往西。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着,并不熟悉的一车人时不时拿起手中的相机,拍下窗外的美景。这里的一切是那样不同,绿油油的棉花地,迎风摇摆的白杨绿柳掩映着整齐的村舍,谁能想到,这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还是荒凉的戈壁滩呢?

汽车还在连霍高速上奔驰,那些骚动的心终于按捺不住,车里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美妙的歌声开始响起,湖南作家申瑞瑾、克拉玛依油田作家李佩红、乌鲁木齐作家段景,杨献平也跃跃欲试,但他并没有唱歌,而是打开手机支在话筒前,美妙的音乐在话筒的消磁声里断断续续。

一路往西,必须要记住的,是在三棵树的那一顿午餐。与其他省份不同,新疆因其时差上下班时间与内地相差两个多小时,因此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们坐在了高速路边的简易餐厅里。南面就是茫茫天山,北面一条小路直通村庄,小餐厅就在路边的尘土飞扬里热火朝天。

在博乐的夜晚走一走

一场雨,准确无误地等在那里,在我们到达博乐市的时候,久违的雨光顾了这座边陲小城。我们的一场看似无意义的行走,因了一场雨而变得意义非凡。武夫安老兄笑称,在新疆等一场雨不容易,两个湖南的作家将雨带到了干旱的新疆。在半个月前,湖南多地出现连续降雨成灾,在新疆,等待一场雨比等待一个久违的老友都难,暴雨致灾几乎无法想象。

到达博尔塔拉宾馆时,大雨倾盆而下,博乐滨河公园掩映在一片雨幕中。当我们办理完入住手续准备出门时,大雨再次不期而至。我想,大致博乐是不想让我们这些远方的客人,如此轻易就看到一座城市的面貌,所以才通过雨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同行的当地人告诉我,博乐市地名源于博尔塔拉河,博乐一名历史久远,最早的记载是公元12世纪耶律大石建西辽后所建的“勃罗城”。元代有“不剌”“普剌”“孛罗”等称呼。旧为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游牧地,清乾隆二十九年移察哈尔左营驻此,设领队大臣,俗称大营盘。《西域图志》称博罗塔拉。1888年(光绪十四年)属精河直隶厅。1920年,由精河县析置博乐县,博乐市1985年撤县建市。因为地处中国与哈萨克斯坦边境,博乐市是我国重要的对外开放城市。

与很多城市相比,博乐是一座非常年轻的城市,几乎与我的年龄相仿,但是在现代化城市建设中,它并没有落后,干净的街道、优美而独具特色的城市建筑、良好的城市绿化,都足以让人感叹。

当我的遥远的城市已经开始进入深夜的时候,我们才从一场酒里起身,太阳还远没有落到阿拉套山山后,雨后的博乐滨河公园里,三三两两的行人步履悠闲。

每一座城市,都有它的进入方式,而博乐的进入方式,是一场酒,一场不急不慢、徐徐展开的酒。作为蒙古族自治地区,这个城市的喝酒方式是独特的、另类的,并不是内蒙古大草原上的豪饮、歌声不停酒不停,也不是江南城市温婉的、细品慢咽的,它是折中的、看似漫不经心的。这种感觉,在哈日图热格的那一次喝酒再次得到验证。

微醺是最好的,眼神稍显迷离,精神已趋亢奋,这时候,一座城市开始在脑海里鲜活起来。

了解一座城市,非步行不可。我们顺着博乐河行走,雨后的草坪似乎能拧出水来,指头肚大的蜗牛如雨后春笋般集体出动,在公园里的林间小路上蠕动,新疆籍的青年作家子茉赶紧提醒大家,不要踩到蜗牛。

我俯身,那些柔软的黏稠的动物,在青石板路上蜗行,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就像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的一幕,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尔扈特部首领渥巴锡(阿玉奇汗之曾孙)为摆脱沙俄压迫,率领部众冲破沙俄重重截击,历经千辛万苦,胜利返回祖国,在今天的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以及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一带游牧生活。如今,英雄的故事还在这片土地上流传,英雄的后代也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到达宾馆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8楼的宾馆外,华灯璀璨。申瑞瑾带来了老家的黑砖茶,正在屋子里给大家泡茶,兴奋的一行人完全忘记了时间。

真应该在博乐的夜晚走一走。

我一个人起身下楼,顺着沿河路往西漫无目的地走,此时正是暑伏天气,但是博乐的夜晚却异常清凉舒爽,甚至还有些许凉意。白天的几场急雨,给这个城市的夜晚带来了特殊的韵味,树木青翠欲滴,让人仿佛置身江南小镇。街上行人已经非常少了,偶爾有晚归的市民,悠然徜徉在马路上。

这是一座慢城市,一切都徐徐而来,连街上的车辆,也并不是高速前进,缓缓而有序地通行。慢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其实想想,人生在世,有什么值得着急呢,一切都已经准确无误地安排在哪里,并不会因为步调加快而改变,也不会因为行走缓慢而停滞,我们要做的,只是按照大自然的安排,走好预料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每一步即可。

就像此刻,我坐在博乐市的街头,坐在这异域风情的马路边抽烟。谁能想到呢?

从内蒙古到新疆,数千公里的距离,因了特殊的机缘,我作为一个闲人,来到这座城市。其实,从一片辽阔到另一片辽阔,这不仅是地理位置上的变换,更是文化意义上的时空转换。同是蒙古族聚居地区,但是我所在的内蒙古自治区与这里有着巨大的差别,哈萨克族、蒙古族、维吾尔族、回族等多个少数民族在这座城市共同生活,共同谱写多民族的共生共荣,多文化的互融共存的绚丽华章。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繁星点缀着深邃的夜空。我想起几年前在内蒙古草原,像这样的月色下,酒后躺在草原大地上,天空就在眼前,无边无际的夜空笼罩着四野,这样的时候,还有什么可以纠结,还有什么不能释怀呢?endprint

往回走的时候,身后一个哈萨克族小伙和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在散步,他们正谈论着,一场酒上的胜负,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前面走的这个闲人。

回到酒店,楼下的博尔塔拉河依然在静静流淌,远处的天山遁入无尽的黑暗。

哈日图热格的一场酒

天阴着,一场雨后,沿途的河槽里水流不断,冲刷着经年的石头。那些石头,在河流底部,是流水的路,曲曲折折通向我们并不知道的远方。河流的源头,就在我们面前苍茫的阿拉套山。

我们要去的,是阿拉套山南麓的哈日图热格国家森林公园,但是当车行至阿拉套山脚下的一个牧人苏木村时,天公不作美,开始下起了大雨。好客的蒙古族老板赶紧将我们让进新盖的蒙古包里,一行二十多人钻进蒙古包里,噼噼啪啪的雨滴斜打在蒙古包上。来自其他省市的作家们兴奋不已,屋檐听雨看雨比较多,但是在这么大的蒙古包里听雨,却是第一次。

地勢较高,加上下雨气温降低,大家都穿得比较单薄,蒙古包里叠着好几床被子和毯子,都被大家拿来铺盖。不一会儿,蒙古族老板端上滚烫的奶茶和馓子、奶酪。

走出蒙古包,拿着主人准备的雨伞,我在院门外张望。斜斜的细雨织成一张密密的网,遮挡住了我好奇的眼睛,一条柏油马路曲曲折折通向阿拉套山深处,哈日图热格国家森林公园就在阿拉套山南麓。看我在院门外发呆,男主人打着伞走出来,沉默着跟我看了一会儿山,与天山不同,阿拉套山上植被非常好,远远望去是一片墨绿色。而天山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山巅之上的皑皑白雪,和半山腰浓密的云杉。

许久,我问男主人哈日图热格里还有黑雕出没吗?男主人笑了笑,不置可否。然而我相信是有的,这天上的神物,在山巅之上,在云杉之上,在蓝蓝的天空上,定是在巡视着广袤的哈日图热格。

院子里的另一个房间里,几位当地人正在喝酒,不时飘出优美的歌声。

雨终于停了,大家又集结向哈日图热格出发,在过第二道关卡的时候,边防战士告诉我们,上山的路已经被大雨冲毁,此时无法通行上山。这让大家有些扫兴,但是并不妨碍大家的兴致,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背面就是插着中国国旗的边境线,我们在南面,风从西边来,吹着阿拉套山,吹着我们,吹着我们生命中的一段时光。

回到蒙古包里的时候,我注意到院子里的那个房间里,那桌喝酒的当地人还在高声谈论着,欢唱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桌子上的酒瓶已经空了好几个。“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雄浑的歌声如泣如诉、百转千回,久久飘荡在小院里。

一位维吾尔族老大哥走出门来,黢黑的脸庞,一顶武警士官帽,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我们在院子里攀谈起来,他说他们都是博尔塔拉州歌舞团的演员,作为驻村干部在这里工作,周末休息一起喝酒。我提出跟他一起合影,老大哥慨然同意,我俩站在蒙古包前,山东作家邹梅为我们拍下了一张合影。

晚饭就在蒙古包里进行,酒至半酣,我起身去卫生间,正好路过维吾尔族老大哥喝酒的屋子,就在我向里张望的一瞬间,他发现了我:进来嘛朋友,进来嘛,一起喝酒!犹豫了几秒钟,我走进他们的包间,一盘土炕上放着一条长桌,大家盘腿而坐。本来已经在蒙古包里喝了不少酒,热情的维吾尔族老大哥赶紧给我斟酒,满满一杯,老大哥给我介绍,在座的有两个哈萨克族、一个维吾尔族、一个蒙古族、两个汉族,几乎都是歌手,端起酒,我敬这些陌生的朋友。

听到我来自内蒙古,两个蒙古族朋友投来尊敬的眼光:内蒙古大草原嘛,好地方,来吧朋友,我们跟你连喝三个。

这真是一场奇妙而让人难忘的经历,我曾经跟很多人喝过酒,熟悉的、陌生的,但是这次却不同,相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但是我们却坐在了同一个酒桌上,四个民族能够坐在一起喝酒,估计也只有新疆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加入,一场已经过半的酒局再次热闹起来,七个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又半斤酒已下肚。经过交谈得知,我们在外听到的优美的歌声正是来自于一位哈萨克族歌手,我提出让他再唱一首,坐在我旁边的名为超子的汉族歌手按捺不住了,半跪着给大家唱起一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来。

多么美好的夜晚,透过玻璃窗户,我看到东边的月亮已经悄悄升起,蒙古包上闪着一层银光。当蒙古包里的其他朋友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沉醉在这一场陌生的酒局里。

秘境夏尔西里

必须要说一说的,夏尔西里,中国最后一方净土,原生态的处女地。夏尔希里为蒙古语,意为“黄色的山坡”,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境内的阿拉套山北麓,北以阿拉套山山脊为界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接壤。

去夏尔西里,本身不在此趟行程里,但是因了博乐市旅游局的协调,武夫安兄最终争取到了这次机会,当我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才知道此行的不易。同行的当地人告诉我们,夏尔西里长期是中哈两国争议领土,直到1998年才正式划归入中国国土,所以这里一直以来都是军事禁区,哪怕现在依然如此,要想进入夏尔西里,必须要有边防军的通行证。220平方公里的夏尔西里中国领土,只有不多的边防战士和几位护林员,甚至连牧民都不允许进入。在整个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去过夏尔西里的不超过500人,因为夏尔西里地处中哈边境,属于军事禁区,上山需要当地政府一把手及州军分区司令员的签字审批,而且严格限制人数,军事管理严格。

实际上,当我们还没有进入夏尔西里之前,就已经经过了两处边防武警岗哨,上山的车并不多,但是每次检查都要十多分钟才能放行。这更让我们确信了此行的不易。

越野车在山谷间穿行,弯多又急,一条窄窄的军用公路只够一辆越野车通行,会车更无可能,所以这一条路是单向通行,上山之后无法回头,顺着下山公路方可出山。一上山,车里的作家们开始欢呼起来,与山下的风景完全不同,这里是一处天堂般的存在,绿油油的山坡上鲜花各色盛开,茂密的松林增加了几分神秘感,我们都在猜想,这山里到底还有多少野生动物的踪迹。endprint

上到山顶,风景开阔起来,回望来时的路,一条小道如蛇一般曲曲折折盘在山坡上,几辆小车在缓慢地爬行。北坡上鲜花如织,再往北则是哈萨克斯坦的地域,作家们疯了、醉了,在花丛里拍照、嬉戏。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花儿挨挨挤挤地生长着,生怕少了雨水、阳光的滋润。除了大自然,谁还能有如此大的手笔,留下这让人惊心动魄的美呢?

回来后我想,夏尔西里能让我记住什么呢?其实什么也记不住,当我在面对那样一座山、那样一处秘境一般的存在的时候,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山上的花、天上的云、山谷里的流水,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同行的一名当地导游拿着照相机,躺在花丛里拍照,趴在山坡上拍照,但是能留下什么呢?

巨大的虚无包围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夏尔西里这四个字,一直在脑海里回旋。

彩色的蝴蝶翻飞着,我站在国境线张望,一张并不高的铁网分隔开两个国家,但是接天连地的花同出一源,上下翻飞的蝴蝶没有疆域。夏尔西里何时属于人类?这里是植物和动物的世界,它们真正属于这里,也拥有这里,我们短暂的到访和停留,并不会给这里带来什么,更不会带走一草一木。

出山的时候,我们碰到了几个蒙古族的护林员,当地的导游正是蒙古族,他们在一起热烈地交谈着,后来当地导游告诉我们,护林员在山里好几个月没有遇见一个蒙古族,已经好久没说过蒙古话了,遇到一个蒙古族人,护林员激动得热泪盈眶。

看到山坡上自由自在的蒙古马时,当地蒙古族导游再也按捺不住,从车上取下蒙古袍、长筒靴、蒙古帽穿戴整齐,跃身上马,在陡峭的山坡上纵马飞驰。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民族,马是蒙古人的伙伴,在幽僻的夏尔西里大山里,汉族护林员骑着摩托车,蒙古族都骑着马,那些孤独的护林员与蒙古马一起,保护着这片美丽的森林、草地。

我们离开的时候,护林员委托当地导游将自己的六七岁的儿子带到山顶上的居所去,车行至半路,护林员的儿子下车爬上山坡,为我们摘下一把野山莓。大家纷纷下车去摘山莓,一场急雨瞬间而至,蜿蜒的山路瞬间隐没在大雨里,远处的山坡更是隐隐不可见。到达山顶的时候,大雨已经停歇,远处的,一弯彩虹将两座山头连接在一起。

当越野车驶出夏尔西里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山,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再见夏尔西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它将又如何呢。

想起夺命大乌苏

我并不知道乌苏啤酒的厉害,一下午的行程又累又困,这时候,我喜欢喝一瓶冰镇啤酒,在香浓的麦汁里解去一身的疲乏。

饭菜还未上桌,哈萨克族服务员提来一箱乌苏啤酒,我赶紧启开一瓶,倒了半碗一饮而尽,一股清凉舒爽沁入心脾,同桌的当地人看着我笑,让我有些不解。细问,他说起乌苏啤酒的厉害来。乌苏啤酒产自新疆乌苏市,有红瓶与绿瓶之分,绿瓶酒精度稍低,红瓶酒精度4.5度,在啤酒里属于高酒精度级别。

自诩酒量还可以,我有些不服,几下喝完了一瓶,这时候感觉后劲猛烈,看着满桌刚上的菜肴和刚开启的白酒,我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同行的黄思诚兄告诉我,乌苏啤酒当地人戏称夺命大乌苏,他最多的一次也只喝过9瓶乌苏啤酒,那时确已找不着北。

夺命大乌苏,多么豪爽的名字,让人一下子就想起古龙武侠小说里的天涯明月刀、流星蝴蝶剑,一招便可致命。

在新疆,在乌苏啤酒面前,我第一次有些怯意。我喝的,正是红瓶夺命大乌苏,入口柔和舒爽,后劲刚烈凶猛。

我想起乌鲁木齐至博乐市途中的那些风景,路边的田野里,那些枝蔓缠绕的作物,远看与葡萄并无二致,当地人告诉我,那是啤酒花。新疆生产啤酒花,广阔天地里,干旱少雨,日照充足,啤酒花与其他地方相比,更显其优质。经得住风沙,才保得住品质,这样的啤酒花酿出的啤酒,哪能不烈呢?

一瓶乌苏啤酒垫底,然后白酒开始进入主题,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感觉有些支撑不住。我们刚到这个名为黑骏马的哈萨克族风情餐厅时,我在卫生间听到了掏心挖肺的呕吐声,那时还有些不屑,这时才知道了其中的缘由。我能想象到,在那一阵呕吐的背后,可能是几瓶夺命大乌苏的灌溉和滋润。

当然,我撑到了最后。当桌上的白酒已经告罄,乌苏啤酒还在源源不断供应,情之所至,大家举杯皆啤酒。又一两瓶乌苏下肚,已经飘飘然不知所以。返回宾馆的路上,感觉身轻如燕,如脚踏祥云,即刻就能起飞,上九天揽月。

果然名不虚传,乌苏啤酒像一匹蒙古烈马,让人有征服的欲望。我甚至想,要是能在一片草原上,提上这一箱乌苏啤酒,天地为床、盖,好好喝一场,醉卧草原。但是最终武夫安兄也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的行程里,一场啤酒的狂欢并未被重视,为此我遗憾不已。

[责任编辑 阿霞]

[責任编辑 阿霞]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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