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领域更需要专业报道

钱炜

做高血压这个选题前，我从未想到这个最普通最常见的病的背后，会有一段令人拍案称奇的复杂故事。抱着做科普的心态，我找到了中国高血压防治的领军人物，89岁的刘力生教授。作为采访中的一个例行提问，我请她点评一下H型高血压理论，对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她并没有走过场式的肯定或赞扬，而是提出了质疑。

从刘力生的办公室出来后，我又疑惑又激动。疑惑是因为，H型高血压是中国高血压研究领域的一个重要突破，几乎所有的主流媒体都正面报道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网上看到不一样的声音？激动则是因为，该理论此前被“抬”得这么高，提出者也是业界大腕，如果质疑一旦站得住脚，那就是一个大新闻。

对这样一个专业性极强的事件，我不敢怠慢，赶紧寻找国内外相关专家继续调查求证。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每一次采访后，我的信心就增强一点。事情的真相令人吃惊：往常见的降压药里添加同样常见的叶酸，就成为国家一类新药，且以极快速度通过了国家药监局审批上市。而该药的理论依据，竟然只是一篇荟萃分析，也就是对过往研究的综述。在药物上市之后，药物临床试验的主要负责人还以此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在选题操作过程中，我一直提醒自己小心谨慎，要求自己不能因为期待“做个大新闻”就不顾新闻的中立客观原则，不能使自己的稿子沦为医疗大佬间私斗泄愤的工具。采访中，几乎每一位专家在表达了他的质疑与批评后，往往都会来这么一句：“这里面的水很深，专业性又强，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写了。”这反而激发了我的斗志。医疗领域由于专业壁垒高，信息高度不对称，增加了这一领域的报道难度，其结果，就是公众获得深度、真实且易懂的信息变得格外困难——而这又是一个与普通人生活息息相关的专业领域。

稿子发表后，在医学界所搅动的波澜甚至一直传到海外华人医生圈。但另一方面，这个涉及到艰深专业知识的话题，最终没有在普通公众中造成更強烈的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