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剑威
中东牌局的“选手”们多数时候靠“秀感情”刺激对手,但关键时候还得靠“博感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一轮“中东权力游戏”同样如此。
纷乱的中东从不缺乏戏剧化的场景。2017年10月,长期不睦的沙特阿拉伯与俄罗斯却像度蜜月似地走近,双方达成一系列协议,有不少内容正是极力打压俄罗斯的美国所坚决反对的。考虑到美沙维系几十年的盟友关系,这种变化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2017年10月4日,沙特国王萨勒曼抵达莫斯科,成为首个在位期间造访俄罗斯的沙特君主。美国《外交》杂志称,年过八旬的萨勒曼即使在身体状况最佳的时候都不喜欢出国访问,除非事关国运。2017年以来,他先是在去年3月造访充满经济活力的亚太,现在又来到寒意渐浓的莫斯科,与存在现实冲突的俄罗斯进行“巨人的谈判”,这一切都与沙特的未来息息相关。
沙特把以中国为代表的亚太新兴国家当作自己实现宏伟的“愿景-2030”经济和社会改革计划的关键伙伴,俄罗斯则是影响中东地区安全和外交走向的“主导因素”,鉴于沙特努力建立统一的逊尼派阵线(但名义上是由总部位于沙特吉达的伊斯兰会议组织发起的34国“伊斯兰反恐联盟”),对抗伊朗在伊斯兰世界的挑战,争取俄罗斯的支持,哪怕是谅解都是沙特所乐见的。
既然要博取俄罗斯的“感情”,沙特就得拿出“真金白银”。俄塔社称,2017年10月5日,俄沙签订军售协议,俄联邦对外军事技术合作局传出的消息是沙特将购买俄制S-400防空系统、“短号-E”反坦克导弹等武器,俄方还将向沙特提供“尖端科研技术”。此外,俄外交部长拉夫罗夫透露,两国还达成包括能源、空间探索、农用工业合作及投资建设交通运输工程等内容的协议。
值得注意的是,自2016年8月开始,俄沙就在世界石油市场发生“价格战”。但此次同属石油出口大国的沙特和俄罗斯终于就调整石油产量达成共识,并将在稳定油价方面开展合作。停止石油价格战堪称沙特最好的“诚意礼物”。
美国进步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布赖恩·卡图利斯称,在政治层面,萨勒曼国王访俄也有为儿子、刚被扶正为王储的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下称小萨勒曼)廓清外围的意愿。从“老成谋国”的角度看,萨勒曼国王不希望儿子将来接手的是个内忧外患的国家,希望同俄罗斯达成某种谅解,在战术层面展开合作,改善沙特的外部环境。要知道,随着美国在中东影响力的减退,加上俄罗斯和伊朗(沙特的宿敌)协助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平叛取得决定性胜利,沙特越来越感到必须做出政策调整。
“沙特将武器合同当政治手段”
对于能争取到美国关键盟友的感情,俄外交系统和军工综合体都欣喜若狂,但一些业内人士却保持冷静。俄《武器出口》杂志认为,根据目前公开的信息,俄沙签署了35亿美元的军售合同,是俄罗斯在世界武器市场的新突破。但此前,两国也曾多次签署过类似的武器采购合同,却都没有得以实施,因此不排除此次签署的合同是沙特方面的一个策略,目的是让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让步,即放弃叙利亚阿萨德政权。沙特一直支持叙境内的反对派。但上一次军售破裂,就是因为普京直白拒绝说“我们决不改变战略”。
俄罗斯战略和技术分析中心主任鲁斯兰·普霍夫强调,沙特向来诱惑俄罗斯的“鱼饵”集中在军购和能源销售领域,但幸运的是,俄罗斯没有拿自己的威信来换取金钱,“这是沙特数十年来的一贯做法:买你的东西,换取自己的利益。我们经历过类似的‘离婚,不能保证二次不被抛弃”。
2008年,莫斯科曾与利雅得签订军技合作协定,俄方准备了一份40亿美元的军购大单,实际上只卖掉一点枪支就终止了。2012年双方也签署过200亿美元的军售合同,但后来也没有履行。普霍夫说:“对俄罗斯来说,交出叙利亚和伊朗是绝不可接受的。”
实际上,沙特向美国购买的武器包含几乎所有军事领域,再从俄罗斯购买武器看起来不合逻辑。况且美俄武器指挥控制体制完全不同,沙军根本无法兼顾。俄技术集团负责人谢尔盖·切梅佐夫承认,俄沙军技合作还处于初级阶段,“我们还没考虑好,哪些技术可以与其分享。沙特是难以对付的生意伙伴。沙特将武器合同当成政治手段,这让人很为难。”
德国《明镜》周刊记者马蒂亚斯·格鲍尔是沙特王室的亲密朋友,他认为俄沙走近是利雅得的“一种撒娇”,这场“秀感情”戏只是让美国难受一下而已,不可能起到颠覆性作用。随国王访俄前,沙特外交大臣阿德尔·朱拜尔曾告诉他,“我们对美国总统特朗普领导的国际安全政策没有恐惧,恰恰相反,我们期待着沙美比以往更密切的合作。特朗普已明确表示,他要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加强对伊朗的控制,这也是沙特的目标。”
美国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研究员安娜·博尔什夫斯卡娅认为,沙特国王访俄有个潜台词,那就是涉及与美国交往时,沙特仍保持其灵活性,美国不要总是“予取予求”。
就当前美沙关系而言,特朗普尽管做出让沙特高兴的事情(加大对伊朗制裁,开放前任奥巴马总统对沙特禁售的精确制导弹药,并要求美国海军更积极地协助沙特等国在海上拦截伊朗提供给也门胡塞武装的武器商船),但他也自顾自地给沙特挖下一个“有害的大坑”。美国前中东问题外交代表丹尼斯·罗斯向《纽约时报》透露,特朗普接受以色列的意见,敦促沙特为首的阿拉伯世界按照以色列设计的条款来解决巴以问题(其核心是抛弃“土地换和平”原则,甚至不允许巴勒斯坦人独立建国),否则沙特别指望同以色列结成反对伊朗的“神圣同盟”。这就存在一种可能——沙特等国必须向以色列做出更多政治让步。但谁都清楚,巴勒斯坦问题在阿拉伯世界是个禁忌,即便谁都不指望解决它,但谁都不能违背“土地换和平”的原则红线,否则就会被冠以“阿拉伯民族叛徒”的帽子,沙特当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白给伊朗等对手“宣传炮弹”。
令沙特人不爽的,还有特朗普的轻率——他曾调侃说“沙特乐于充当美国取款机”。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特朗普一方面通过军售大掏沙特人的腰包,另一方面却试图变美国为页岩油出口国,这一政策势必加剧沙特的经济危机,并且破坏沙特提供美国所需的那些资金的能力。这一切,都导致了沙特有必要向美国展示一下自己的“姿态”。
“与其有个被迫的盟友,不如有个公开的敌人。”曾在阿拉伯国家当过外交官的俄罗斯《政治杂志》主编彼得·阿科波夫用拿破仑的名言提醒克里姆林宫在中东棋局上要有“敌我认知”,即在同沙特等亲美国家发展关系之余,不能失去与伊朗的战略关系。
在阿科波夫看来,对俄罗斯来说,与其和沙特虚与委蛇,不如加深同伊朗合作来得实在,况且正被国际社会解除制裁的伊朗将逐渐恢复全球最富有国家之一的地位。“伊朗对俄罗斯来说是最重要的国家之一——它与中国、土耳其、日本等相邻,与我们没有共同边界的德国、法国、美国一样重要。俄罗斯社会之所以看不上伊朗,那是由于克里姆林宫向来以西方为中心,没有充分认识到与这个南部邻国合作的重要意义。”
(古玥荐自《凤凰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