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滩古镇 绝壁江涛间的琼楼玉宇

2018-02-28 01:05
城市地理 2018年2期
关键词:纤夫吊脚楼廊桥

龚滩古镇位于重庆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西部,坐落在乌江岸边的千仞绝壁之上,隔着滚滚江水,这个古镇与贵州省的沿河自治县可以抬头相望。

龚滩镇的真正形成,来源于一场石破天惊的地质滑坡。之后,从明清到民国,一千多栋木房陆续建成,它们依山随势、密密麻麻地凌空飞架在龚滩的悬崖峭壁上,一条名驰遐迩的古街就此形成……两公里长的石板街光滑如玉,突兀凌空的吊脚楼依山而建,凿岩为基,垒石为础,被誉为“土家建筑艺术的博物馆”,著名画家吴冠中的国画《老街》便诞生于此。

檐灯善举,因水而兴

龚滩古镇的出现,和浩浩奔流的乌江密切有关,可以说,江水是龚滩的灵魂。

城镇的兴起,首先依赖于交通。翻开历史,任何一个城镇不外乎都是靠江河码头或旱路驿站发展起来的。而重庆的龚滩,就是典型的依靠水路运输而发展起来的古镇。

乌江是长江上游右岸最大的支流,水系遍布黔、渝、鄂、滇四省市,最终在重庆的涪陵地区汇入长江。千百年滔滔江水,将沿线的武陵山脉由南向北切割成一条长长的陡峭峡谷。同时,阿蓬江也从鄂西向西南穿山而来,在这里与乌江汇流。而龚滩,就隐藏在这两江汇流处逼仄的峡谷之中。

这里地处渝、湘、黔三省(市)交汇之角,通过乌江,上可通贵州的沿河、思南,下可达重庆的彭水、涪陵,使得龚滩的历史较为悠久。在古代它是通向五溪和夜郎的咽喉,是军事要地。

早在三国时期,这里的民居聚集就已有相当规模,基本形成今天的古镇雏形。然而真正的市镇形成以及龚滩在经济上的兴盛主要得力于明万历元年(1573年)的崩岩滑坡。

那一年,山洪暴发,与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很近的凤凰山出现山崩,无数巨石隆隆倾砸入水,滚滚乌江一时惊涛裂岸,乱石穿云,千里航道被拦腰截断。一块块石头、一堆堆暗礁,密布在河道上,形成了一个白浪乱滚、礁石狰狞的险滩。险滩长400多米,水面落差4米多高,滩中兀立着“蓑衣石”“椅子石”等无数巨石。

这场石破天惊的地质变故,使乌江在这里形成了“断航滩”,垮塌下来的大大小小的岩石填塞在了江中,使上下过往的船只不能通行,上下货物只能在这里靠人力起卸、盘滩、转运。巨大的商机骤然降临在这个乌江峡谷中的偏僻小镇上。因为船只的盘滩转运,龚滩成了一块淘金之地,产生了许多商机与就业机会,外来人口蜂拥而入。除了船夫,其余各个阶层的人都因祸得福,获得一片广阔的生存空间。大大小小的行商坐贾财源广进,而穷苦百姓也依靠搬卸货物,赖以维持全家生计。于是从明清到民国,一千多栋木房陆续建成,它们依山随势、密密麻麻地凌空飞架在龚滩的悬崖峭壁上,一条名驰遐迩的古街就此形成,昔日荒凉沉寂的乌江峡谷从此开始繁华。到此,龚滩实现了由一个少数氏族聚居地向多功能市镇的转化。

左右页图:龚滩古镇位于重庆市酉阳县西部,是重庆市第一历史文化名镇。

能标志龚滩繁荣昌盛的还有檐灯。檐灯是挂在屋檐下没有电线杆的路灯。它是乡民们一种自发的善举,为夜间过往的行人们照亮小路。檐灯,来源于商业的繁荣,同时闪烁着善的人性之光。

檐灯照亮了起伏不平的石板小路,驱散了夜间的幽暗凄迷,似乎点燃了脚力背夫们的希望和幻想。每当夜幕来临,檐灯初放,千年古镇平添了一种勃勃生机。

进入21世纪初,因乌江彭水电站的建设,龚滩古镇整体搬迁复建在龚滩镇小银滩,新古镇地形地貌与原古镇一致。古镇复建遵循保护历史真实性的原则,包括青石板、瓦片等原有重点文物的建筑原材料都得到了完好的保存,并在细节上做了细致的处理,成为中国复建规模最大的历史文化名镇之一。

高楼栏杆下,乌江在深渊里咆哮

古镇的西岸是云遮雾绕的百丈悬岩,悬岩之上,鸟语猿啼,古木森森,与山下碧绿如玉的江水相映,成为一幅幅天然的山水画廊,淋漓尽致地表现着它那让人永不疲倦的美感。东岸坡势较缓,土家吊脚楼,贴着凤凰山麓近60度的斜坡沿江而建,悬空而立,这些千变万化的吊脚楼错杂掩映,曲曲折折,高高低低,蜿蜒两公里长,像凌空飞架在悬崖上的一条空中走廊,形成了巴蜀地域里绝无仅有的大观。

“楼高莫近危栏倚”。

这句宋词,同样可以当作写给远客的警示语。在龚滩,登临任意的楼顶,独自凭栏,眼前当然无限江山,当然烟云渺茫。至于是否会跟古人一样滋生去国怀乡壮志难酬的感慨,倒不一定,但头晕目眩却是必然的。为什么?因为龚滩古镇高悬于千仞绝壁之上,云朵在肩头徘徊,雾霭在腰际缭绕,小鸟在膝下鸣啭,乌江在脚底万丈深渊里咆哮……

据史料记载,龚滩吊脚楼,始建于南宋。饱经历史沧桑,吊脚楼依然耸立云头,风中雨中,不动不摇。时光流过瓦沟屋檐,流过窗棂门楣,流过门坎础石,留下斑斑驳驳的痕迹,仿佛要向我们述说一个个有关龚滩的久远故事。

前有石板街,后有乌江河谷。吊脚楼上,房子一间接一间。不论杜氏家居田氏角楼,还是冉家院子杨家客栈,只要你踏进去,就可发现龚滩人极其讲究卫生。桌椅板凳,锃锃发亮。床头柜间,纤尘不染。楼梯地板,均为清一色的原木,漆以桐油,光鉴照人。更令人称奇的是,居民们擦地板,不用拖帕,而是手执毛巾,醮清水耐心揩拭,如同给人洗脸。

居民们爱养花。街沿屋角,吊脚楼外,无处不花草。龚滩气候湿润,适宜栽种茉莉,所以家家户户都养几盆茉莉花。每到花开季节,整个古镇芳香馥郁。因此,常有外地朋友离开龚滩之时,带走一两株茉莉,留着纪念。龚滩人还喜欢养吊兰。吊兰长得健硕,青翠,微风中,小灯笼似葡萄枝轻轻摇曳,好像点头给客人致敬一样,煞是爱人。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当数常青藤了。它们一根根,沿着木柱向吊脚楼上攀爬,直到窗间檐下。远远望去,整个龚滩不但楼外有云,更有一幅绿色的幕帘在轻轻飘动。

龚滩人好客。走进任意一户人家,他们都会请你坐火铺上方,给你打来洗脸水,并奉上老荫热茶,煮上满满一碗又麻又辣的绿豆粉。到了晚间,他们会设酒杀鸡,熬炖香菇猪蹄,烹制龚滩烧白,磨出菜豆腐,尽其所能款待你。酒足饭饱,他们还会邀你去往锣鼓声声的西秦会馆,去那里观看几近失传的龚滩阳戏。

左右页图:日起而做,日落而居,龚滩古镇里的人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延续着一种单纯质朴的生活。

吊脚楼的窗户,无一例外都朝向乌江而开。推开,则可收获一窗青山,一窗白云,一窗阳光,一窗鸟语和一窗涛声。

冬春之际,江水消瘦,汩汩流淌。夏季水涨,浩浩汤汤,奔腾不羁。无论水急水缓,吊脚楼的主人们,都神色不变,心态平和地过着自己安适的日子。老人手持长长的烟杆,躺在竹椅上,一边聆听乌江的涛声,一边回想过去的岁月。也有完成家庭作业的孩子,伏身于小桌上,专心演算他的童年和他无边的憧憬……

危崖变安居,腐朽化神奇。吊脚楼之建造依山傍水,充分利用空间,减少土地占用,可以说暗合了世界建筑大师勒·柯布西埃在《明日之城市》一书中主张的整个城市充分“吊脚楼化”的理念,从一定意义上来说,龚滩走在了《明日之城市》的前面。这些浸淫着古代建筑技术、风俗文化和民族艺术符号的吊脚楼,同时也彰显了乌江先民的智慧,使龚滩处处显示出它非凡的气质和胸怀,吸引了大批海内外的画家摄影家建筑学家。我国当代著名画家吴冠中先生到龚滩写生创作时,曾情不自禁地盛赞龚滩古镇是“琼楼玉宇”。而地地道道龚滩儿子,当代杰出版画家文祖云,以一本呈现家乡楼宇的版画作品集《古镇祭》,蜚声四海。

纤夫与纤歌

精奔奔的小哥哥啊,嘿——作!

展劲来把大船拖啊,嘿——作!

媳妇今年才十九啊,嘿——作!

等着大米来下锅啊,嘿——作!

龚滩的纤夫曾经非常出名。73岁的冉启财就是龚滩上的老纤夫。生长在乌江边的他,自小身强体壮,水性好,胆子也大,16岁那年,实在没有别的出路,就像镇上所有穷人家的孩子一样做了纤夫。

第一次拉纤的经历让他终身难忘。那天黄昏,他走到父亲床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提一双草鞋,肩上搭着一截蔑条,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破庙里的家,来到码头。开船的前夜,几十个纤夫聚在龚滩码头,打一顿牙祭,每人吃几片回锅肉,喝一碗包谷酒,预祝行程一路平安。第二天清晨天亮之前,就出发了。

左右页图:成排的吊脚楼沿江而立,木船停靠岸边,清湛的江水缓缓流逝,似在讲述着昔日纤夫辛勤拉纤的故事。

当时拉的是4丈长、4尺宽的歪板船,这样的船顺水载50吨货物,逆水也要拉30吨。为了路上相互照应,通常是十多只船一起出行。每条船上有18个纤夫。管理纤夫的人叫“管事”。管事焚香化纸,祭过河神,就宣布启航。为了不让纤绳把衣服磨破,不论冬夏,纤夫工作时都一丝不挂。管事把一根又粗又硬的纤绳套到肩头时,他记得,当时全身抖了一下。他想,这根纤绳把他套牢了,只要他想吃饭,就得埋头把这根绳子拉下去:或者为它永远受苦,或者被它要了命去。管事一声“开船”,他就跟别的纤夫一起,埋下头,死命地拉着纤绳一步一步往前爬。那一次的目的地是贵州沿河。

土坨子峡是最凶险的地方。他第一次走这段路,看到脚下激浪翻滚,涛声震耳,让人心惊肉跳。这时,船在江心徘徊不前,绝壁上的纤夫双膝跪地,上身匍匐,脖子上青筋突起,血红的双眼瞪得像要迸出来似的。肩上的纤绳深深勒进肉里,嘴里急促地吼着号子:

腰杆要打伸啊,嘿——作!

扯起莫放松啊,嘿——作!

两脚要跪地啊,嘿——作!

鼓劲朝前奔啊,嘿——作!

扯──来──

最后一句声嘶力竭。终于过了一个险滩。这时,他的膝盖、肩膀已是血迹斑斑。

就这样,他吼着号子拼着命,又拉了4年纤。二十岁那年,他用拉纤挣到的钱,在龚滩街上买下了一栋小房子,娶了妻。一个人有了家,即使在路上挣扎,也觉得有奔头。虽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同伴从悬崖峭壁上,落叶一般轻飘飘地掉进江里。

纤道上的记忆:佝腰,沉胸;呼吼,沉默;流汗,淌血;号哭,大笑……

拉纤,除了苦和累,还有不同寻常的乐趣。船泊下来的时候,遇见洗衣的女子,纤夫们有的人凑上去搭飞白,有的人则把野调唱起来:

左右页图:所谓“纤夫”,是指那些专以纤绳帮人拉船为生的人。每当船遇险滩恶水时,全靠纤夫合力拉纤,号子声声,空谷回荡,别有一番滋味。

伸伸展展肥猪苗,弯弯拐拐杨柳条。

小姐生得恁么乖,哪个不拿眼睛瞟。

这些玩笑和号子,常常惹来一阵笑骂。

也有年轻痴心的纤夫,趁大伙不留神时,把新买的一瓶头油或一块香皂,递到洗衣女身边。直到大辫子的她,端着木盆低头走了,水上的这一个,还憨憨地发着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十几年的辛苦,练就了冉启财强健的体魄,几十年来,他很少生病。他曾经九死一生,但他说,他不会去多想拉纤生活的辛苦与不幸,他要多想这份生活带来的好东西,那就是健康的身体,平和的心态,还有不服输的劲头。现在的龚滩已经不用再拉纤,纤夫、纤歌已经成了古镇一段热血澎湃的历史。

未用一根铁钉的清泉廊桥

在龚滩镇南十公里处清泉乡,有一座奇特的廊桥。它像一道彩虹凌空飞架在一道叫龙凼沟的深山峡谷里,距今已有135年历史了。桥下激流飞瀑,如雷轰鸣,两山林木掩映,悬崖峭壁,桥身凌空高横,屋瓦乌黑,朱漆栏杆,秀美壮观。廊桥长32米、宽4米,桥上有九间瓦房,两侧是木栏杆。这座大桥从桥下25米跨度的木拱到桥面上的柱梁、地板和两侧的木栏杆,没有一颗铁钉和螺丝,全部用公母榫配合固定。据资料考证,这是世界上唯一幸存下来的一座无钉廊桥。百年风雨沧桑,廊桥完好无损,干爽如新,成为桥梁建筑的奇迹。

多少年来,关于廊桥的来历和构造众说纷纭,是什么使得它虽经百年风雨依然历久弥新?

龙凼沟是一次山体垮塌留下的峡谷,这道峡谷切断了清泉人跟外界的往来。多年来,人们跋山涉水出入清泉,既不便又危险。据说清同治年间,当地一个叫饶百万的有钱人出资修建了这座无钉廊桥。饶百万不但极为富有,家族显赫,而且极嗜大烟,多年来习惯整日躲在烟榻上抽烟,烟气上升,房梁上的老鼠经过长期熏陶,也染上了烟瘾。后来饶百万去世,老鼠们没了烟抽,全身无力,纷纷从房梁上落了下来。

就是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却喜好公益事业。为了贯通清泉与外界的往来,他出资修建廊桥。修建廊桥的工匠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用高粱秆搭建廊桥模型,摆弄琢磨了几个月,才正式开始修建。桥面上密密地铺着柏树木板,桥下激流轰鸣,人走在上面,没有一点晃荡惊险的感觉,踏实安稳得如履平地。桥下的木拱,是当地上好的柏木,经桐油浸泡数月,然后刷上上好的生漆,极耐腐蚀,一百多年来,一直完好如初。这个聪明的工匠没有留下姓名,却留下了无钉廊桥这个不朽的稀世珍品。三月的清泉油菜花缤纷,鼻息中尽是醉人的香气。饶百万家巨大的屋舍遗迹,在油菜花的掩映下,仿佛在无声地述说着那段过去的岁月。

铁钉在建筑中的使用历史悠久,但清泉廊桥却没有使用一枚铁钉。这是为什么呢?86岁的老人陈维汉说,木钉能省钱。铁钉本身容易锈蚀,而且会把木头磨损,使桥体松动。用木钉牢固,木头是同一属性,在振动中伸缩相同,几十年过去了,榫头之间依然紧密牢固。

廊桥有强大的泄洪能力。无钉廊桥是拱桥,桥身下没有桥墩。每到夏季山洪来临的时候,洪水对桥体本身没有冲击。在1999年发生的山洪中,洪水已经上涨到了桥面。在持续将近一个月的洪水退去后,酉阳有关部门检查桥身安全隐患,没有发现丝毫问题。

左右页图:古镇里现存有200多个古朴幽静的四合院,50多座形态各异的吊脚楼,独具地方特色。

廊桥有很广的实用性,不但能为通行的人遮风蔽雨,而且是劳动、远行的人歇息休闲场所。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风雨对桥的侵蚀,廊桥的屋瓦采用了俗称“二滴水”的两层瓦檐,无论多大的风雨,都可确保桥身免受浸蚀。桥体呈缓和的弧度,历经百年沧桑丝毫未变形。桥内的两侧修建有长长的木凳,而木凳特殊的设计也刚好可以让人们放置背上的竹篾背篼,供疲惫的人们坐下来歇息。闲时,人们在桥上下棋、打牌,仲夏的夜里,山谷里清风徐来,廊桥上清凉如水。人们在桥上纳凉、聊天,一直到次日天明。

清泉是一个繁荣的边贸小镇,廊桥是清泉与外界联结的唯一交通枢纽,在人们生产、生活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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