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江江
王江江
专栏作者,诗歌爱好者,作品见于各类国家级媒体。做过教师、编辑、记者、旅行体验师,信奉独立自由的生活和写作观,对人文地理情有独钟,曾独自游历世界各地三年,目前仍穿梭于人群之中,相逢在字里行间。
先来谈一个外国人,他是个美国人但同时也是个汉学家,或者说是半个中国人,并且是拥有一张异邦面孔的古人。他的名字叫比尔波特。
二十多年前,源于对中国文化的敬仰崇尚,比尔波特独自穿越了位于陕西省境内的终南山,寻访传说中的中国隐士。随后他把这段经历写成了一本名为 《空谷幽兰》的书。再后来,这本书在一部叫做《欢乐颂》的电视剧里出镜后,一度变得很畅销。
而我则在很早之前就因为这本书和他相识了。文化的魅力就在于此,它吸引着天南地北、不同肤色的人向往着同一个地理坐标。对于每一个受过古典文化熏陶的人来说,自幼定然接触了太多关于终南山的诗文,终南山在我们心中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一座山了。
终于在某个日子,对这座山念念不忘的我也循着前人的足迹寻访终南。
终南山位于西安市长安区,是莽莽秦岭山脉的一部分。根据当地人提供的一些建议和比尔书写的经历,我选择了夜宿在背靠着终南山的太乙镇上。
次日一早,我从后山出发一路向上行走。平素生活在城市之中,我已经很久没有登山,所以选择了轻装上阵减轻负担。前行了一段时间,经过各色的农家乐饭庄之后,人烟开始渐渐稀少起来。远处是云海叠嶂,松涛阵阵。道路一侧是泉音,另一侧是鸟鸣。虽然还未到山口,但是沿路零星可见隐居者的房屋,有的是用茅草搭建而成的,也有用砖和着泥筑成的,可是很多房子都闭着门或者拒绝外人参访。
一直走到接近正午时分,终于找到了一处愿意接纳外来人的院子。已经感觉到体乏的我在这处隐居者的院子里驻足歇息片刻。院子很特别,只有一间突兀的处在山上的房子,没有围墙,没有院门,来者都是客。房间布置得极其简陋,斑驳的瓦舍间都是时间的印记。一进屋,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松鹤图,下面是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寓意着延年长寿之意,纸张已经有些发霉,四面的墙壁也有些霉状。抬头可以看到有阳光从稀疏的缝隙之间洒进来,这真是一种诗意的栖居方式。但是转念一想,夏天这里还很舒服,但是寒冷的冬天他们要怎么度过?还有各种蛇虫侵扰问题,食物供给问题,不身临其中,我是绝不会想到这些问题的。
房间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他们拿出了自己的午饭给我:水和白饼,没有任何下饭的菜。白饼刚烙出时应该很大,现在已经被裁成了一块一块的长方形,但是很结实,不像市面上卖的那样发虚。他们的子女应该生活在山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看望他们,这里也没有手机信号与外界取得联系。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子女,考虑到他们的隐私问题我没有再多问,况且能如此近距离接触到终南山隐士已经让我很感激了。我吃完这种原生态的食物之后,辞别他们继续往更高更深处行走,女主人则上山给顶峰的寺庙里面送一些物品。我们走时,喜鹊正衔枝在门前的一棵树上搭窝,屋旁有溪水潺潺流过。
继续前行,山中还有三三两两隐居者的屋蓬,大部分在门上悬着“止步”字样,滚滚红尘就这样被阻挡在千里之外。从洗耳的许由以降,老子在此山中写下五千言之后不知所踪,陶元亮种豆南山下,韩昌黎雪拥蓝关,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王摩诘干脆在此购置了私宅辋川别业。山中静谧之极,唯有鸟叫虫鸣、流水淙淙。难以想象这样没有手机网络,枕书观云的日子,现如今还有多少人能适应。
几天前这里应该下过一场小雨,路面有些潮湿。雨后樱花落满山路,不忍踏之。伴随着阵阵的蝉鸣,我穿梭在各样小径斜阶之间,感受着“蝉躁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山间的道观佛堂并不冲突,山石上时见信徒手书的佛字。在半山腰休息的时候,我又碰到了刚才那家的女主人,她已经给上面的寺庙送完物品返程了。我打心底里钦佩她体力之好,而且她年纪虽然大了,但是从面容上面根本看不出来真实年龄,也看不出一丝忧虑的痕迹。
我忽然就想到了夜晚山中的场景: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如此星夜下是何等的惬意。就这样一边思索,一边行路,不知不觉地已到了峰顶。登临远眺,望着松涛云海,感受清风拂面,自是十分不舍这禅意之境。回想着一路上碰到登山的人,都是相视之后微微一笑,谁也不打扰谁,就静静地走自己的路。
待到日头将落时,我开始下山朝着夜宿的方向缓缓而归。走在乡间的一条小路上,一个拉着很原始的农村板车的陕北汉子拿着一支烟向我讨火。古有隔水问樵夫,现在成了樵夫问我。行走间攀谈:“你不是本地人吧?”“我是来这里旅行的。”“这儿有什么可旅行的,都是些大山。”这样的言论我在各地的旅行途中听过不止一次,都是从当地人的口中说出的。好像我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久处的环境没有任何的新鲜感。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生活在别处》中借着主角的口吻表达了这样的一个观点:真正的生活永远不在此处,而是在别处。我们的思想永远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切换,这也正是我们为生活所奋斗的意义。
说话间我看到路旁有一处新盖的私宅,门上还有题字。看着似曾相识的字体,再一看落款,乃是作家贾平凹所题。在此幽静之所遇到喜爱的作家的作品,不禁对这里又多了一丝亲切之感。“我们都很尊敬他,是我们陕西的标志。”拉车人边走边说。
终南山毗邻着盛唐的长安,古时来此的一些隐士们实则在蛰居期待着入仕,因为他们并非是真想隐居于此。但是无论如何,暂得片刻的安宁修身养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诗人刘年说:唐人以诗取仕是有道理的,大唐的繁荣也是有道理的。诗写到最后,拼的是胸襟、心质和风骨。以诗取仕,正可以从诗中窥探出个人的品性。诗仙也曾隐居于此,可惜终南捷径对于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来说并不合适,终于他还是饮酒下山而去。
现如今去终南山隐居似乎成了一种逃避现实的方法,这种风气弥漫在很多上班一族和对未来迷茫的学生之中。比尔波特在《空谷幽兰》的结尾处写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是他寻访隐士之后的感悟。大道入尘,修身养性并不一定来此,隐居只是其中的一种形式而已。每个人更应该寻找到内心深处那座供自己灵魂小憩之所。
君问终南山,心知白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