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与复古

黄永武

一块印有“松鹤延年”四字的布包袱，包裹着金鸡饼干盒之类的礼物，是属于奶奶时代的旧式物件。十足代表着乡土与上一代的身影，它好像应该随着时间的长流，流到民国初年的照片里，甚至流向博物馆。

谁想得到，经济与科技均领先于世界的日本，最近开始教导全国人民，怎样用四方的舊式布袱巾，圆滚滚地包裹两瓶酒；怎样用四方的布袱巾，交叉穿梭地打结，安稳稳地包裹一个不易羁络的小西瓜……因为尼龙塑胶制的提袋，将遗害于子孙万代；纸盒纸袋的包装，也将砍伐百年的老树，所以各超级市场奖励拎布袱巾来采购的顾客，还特别赠送礼物。恢复奶奶时代手提的布袱巾，用上一千遍也没有环保上的负担，“松鹤延年”带点土气的布袱巾，成为做环保的时髦标志了！

记得差不多三十年前吧，大家到菜市场去买鱼买肉，都是用郊外的野芋叶包一包，买菜买棕，都是用苏草捆一捆，野叶苏草，一片绿一线黄，与自然融和一气。后来改用废报纸，便有了甲苯的污染，又进步为塑胶袋，每个塑胶袋，都是令地球颤抖的杀手呢！每次登山临水，何处没有塑胶袋装垃圾乱丢的踪迹？谈到环保，总让我们怀念起芋叶苏草，发一回思古的幽情。

古代人衣服是用来洗的，怎样洗得干净？衣服一洗就成旧的了。皇帝或公主，都以穿上洗过的衣服为节俭呢！后来用皂荚，近代用牛脂肥皂，仍嫌洗不干净，于是制造肥皂所造成的污水，令沟渠河川为之死亡。进步至今日，更有令每一个皮肤毛孔中污垢都能洗得一清二白的化妆清洁剂了！但一位研究生物化学的教授告诉我：人体的毛孔，有自然的蜡质污垢遮蔽，作为调节体温与防御细菌之用，一旦用强力清洁剂将毛孔洗得太干净，许多活力强悍的细菌，都能由净光的毛孔长驱直入人体，使用特殊清洁剂来化妆，得病的机率将大增啦！听他一说，想到人类的智慧超过了造物者原先为人类设计的标准时，反变成人类危害自己的惩罚，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想着这种种，好像要谈环保健康，最好回头走复古的路子，但是时代是日日进步、一往难返的。清洁剂不可能恢复为皂荚，包装鱼肉塑胶袋外又加上保丽龙模板，不可能恢复用野芋叶。此外明知冷气机破坏臭氧层，如何再用扇子？明知汽车废气危及万物生存，如何都用脚踏车？眼看天天留下来的亿万吨垃圾，到处引起城鄉间的垃圾大战，一条布袱巾究竟能发挥多少救世界的成效呢？布袱巾成效也许不大，但若能由此唤醒每个人对环保的责任感，功效可就大了。

（选自《爱庐小品》）

赏析：

环保是现代文明的衍生物，它和日益加剧的环境破坏亦步亦趋，即我们一面痛心疾首地呼吁“环保”，另一面实则是环境破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遥想当年，无论是用“布包袱”，还是用“芋叶苏草”包裹物品的时代，根本是没有“环保”之虞的；而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越来越先进的生活方式所付出的高昂代价就是环境破坏，这是现代社会文明发展的一个悖论。诚如作者所言，社会发展的趋势是不可能倒退的，但我们可以在生活方式的选择中，有义务、也有责任地提醒自己怀有“地球村”的意识。哪怕拒绝一次小小的食物浪费，都是一种有效的“环保”行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