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鸣奋
(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鲁迅曾说:一部《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1]这不仅说明像《红楼梦》这样的文学经典包含了丰富的内容,而且表明文学解析深受读者自身角色的影响。今天,对于网络文学的考察同样为研究者本身的主观定位所左右。例如,它在网络商看来首先是一种增值服务,在内容商看来主要是一种IP形态,在主管部门看来也许是一种舆情表现,在美学家看来或许代表了一种新的审美意识,在文学批评家看来不过是一种通俗文学,在传统文学家看来估计是对手兼伙伴,在人工智能研究者看来或许是一种比较容易模拟创造的精神产品,凡此种种,不约而足。基于上述认识,我们设想了机器人、听琴牛、运营商、科学家、哲学家、评论家、地球母亲、外星生物与圣诞老人这九种角色,从不同角度观察如今已经是庞然大物的网络文学,揭示它在智能集成、通俗文化、增值服务、信息资源、潜能表达、迷宫艺术、互联天下、舆情动向和IP形态方面的特点及其历史变化。
在社会层面,网络文学是智能集成(Intelligent integration)、通俗文化(Popular Culture,)与增值服务(Value-added services)的统一,简称IPV。它正在集成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满足大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要,作为网络商所提供的增值服务而大行其道。分别从主体、对象与中介的角度分析。
1.作为智能集成的网络文学:与人工智能息息相关,将从人类智能为主导转向人工智能为主导
网络文学是由人类历史上第五次信息革命来定义的文学。这次信息革命不仅打造出新的信息平台,而且开拓了人工智能的发展道路。在此之前依次爆发的四次信息革命所定义的文学都以人类智能为主导,不论口头文学、书面文学、印刷文学和广电文学都是如此。相比之下,网络文学却与人工智能息息相关。且不说它所依托的信息网络将智能化当成自己的目标,也不说人工智能技术所支持的写作实验已经有部分成果融入网络文学之中,单就文学观念而言,网络文学所标举的就是人机共同体协作发展的思路。只要有新的可资运用的写作软件、数据库和信息处理技术,网络文学领域就会有人愿意尝鲜,这是先前文学界见不到的现象。若有人工智能程序自动写出来的类似于人类文学的产品,放在网络环境中加以发表,也更容易鱼目混珠,因为它们没有经过大众媒体几乎必备的人际互动把关。
如果网络文学的发展轨迹是由人类智能版、人工智能版走向机器智能版的话,那么,将来会出现由有智慧的机器人回顾我们当今网络文学的时刻。不妨猜猜到时他们会说些什么。答案也许是这样的:“大约从20世纪末开始,人类以极大热情向当时被称为‘互联网’的信息基础设施‘注水’,由此出现了某些链接特别密集、互动特别频繁、想象特别活跃的区域,类似于我们今天机器大脑中的兴奋区,其中之一是所谓‘网络文学’。正是在这个区域中,人工智能写作逐渐大行其道,这有力地促进了机器大脑的形成,进而推动了网络文学的更新换代。”
上述答案或许过于科幻,但下述新闻却是非常现实的:2017年7月8日,国务院正式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提出“三步走”目标,力争到2030年把我国建设成为世界主要人工智能创新中心。在自然语言处理技术领域,它明确提出:“重点突破自然语言的语法逻辑、字符概念表征和深度语义分析的核心技术,推进人类与机器的有效沟通和自由交互,实现多风格多语言多领域的自然语言智能理解和自动生成”[2]。这意味着人工智能对网络文学的颠覆性影响势必在不久的将来获得显示,不仅由机器自动生成的作品数量达到可观的比例,由机器进行自动查找、自动筛选、自动摘要、自动评价、自动排榜、自动推广、自动改编等现象也将比当下更为常见。这不是网络文学界自身的凭空猜测,而是国家战略层面相关决策的必然结果。
2.作为通俗文化的网络文学:从跨文化交往转向跨物种交往,将出现跨物种意义上的新品
网络文学问世之初所取的是前卫姿态。那些想测试网络设施效用的科技人员拿它当实验,想迎接网络媒体浪潮的文学先锋拿它搞创新。获赠免费机时的大学生和其后跟风的志愿者将经典文献搬上网,称之为“网络文学”;向往超文本革命的科技爱好者在各类信息系统中玩文学游戏,也称之为“网络文学”。没过多少年,网络文学就转变姿态,在商品和资本的大潮冲击和裹挟之下实现了华丽转身,对接渊源有自的通俗文化,将流行性作为自己的旗帜挥舞起来。它在中国格外受到青睐,部分是由于传统媒体受到严格管控,无法为通俗文化的繁荣提供必要的发展空间。通俗文化背后是大众日益增长的精神需要。网络文学之所以走红,不能不归因于摆脱了“曲高和寡”的窠臼。它基本不掉书袋,不故作艰深,不矜持作态,愿意和大众的情趣融为一体,在其中寻找自己的动力与归宿,从而受到大众的欢迎。
如果说“对牛弹琴”表明了人类对于动物、文人对于文盲、博学对于寡学、高雅对于通俗的鄙视链的话,那么,“听琴牛”则蕴含了反向的自嘲与自豪。人类再怎么伟大,也是从动物当中分化出来的;文盲做事、干活也许胜于文人,寡学者也许比博学者更是性灵之人;高雅再怎么了不起,也离不开通俗所奠定的基础。因此,如果真的有能够领略人类艺术旨趣的“老牛”,那么,他对于网络文学的描述也许是这样的:“这是比传统文学更容易唤起社会共鸣的类型,难怪它拥有那么广泛的读者面。”
网络文学在我国通俗文化的构架中获得了长足的发展,而且正沿着跨文化传播的方向走上国际化道路。与此同时,经过读者大浪淘沙般的选择,某些网络文学作品正在成为经典。如果辩证法否定之否定规律具有普遍适用性的话,那么,未来网络文学可能沿着螺旋上升的道路进入新的拐点,出现跨物种意义上的新品。早在2011年,英国开放大学曼西尼(Clara Mancini)就发表了《动物与计算机交互宣言》,指出这种交互是一个可兼惠于人和动物的领域[3]。例如,让动物和我们更好的交流,增进对动物认知的了解。可以促进食物生产经济上、伦理上的可持续性,并推动超出人机交互边界的想象。基于上述交互的作品已经成为新媒体艺术的一个分支。从技术开发与应用的角度看,造出“解语花”(植物,不是指杨贵妃)或“听琴牛”需要生物科技与信息科技的联合攻关,难度与价值不成比例。相比之下,造出“解花语”、“听牛琴”可能难度较低,价值也较大。让人类理解世界相对于其他生物的意义,有助于解决地震预报、生态预警等难题。如果将相关技术和理念引入网络文学领域的话,那么,我们可以预期其基点由现在的信息网络朝未来的神经网络转变。毕竟,人类语言和“鸟言兽语”都属于编码系统,在更高的技术基础上,它们之间的转译应当是可能的,不同类型生物之间的交流有望更进一层。
3.作为增值服务的网络文学:将从普惠服务转向精准定制
2017年7月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将个人互联网应用分成五大类:基础应用,含即时通信、搜索引擎、网络新闻、社交应用;商务交易,包括网络购物、网上外卖、旅行预定;网络金融应用,包括互联网理财、网上支付;网络娱乐类应用,包括网络游戏、网络文学、网络视频、网络音乐、网络直播;公共服务类应用,包括在线教育、网约车、共享单车。我们从中大致可以看出网络文学作为增值服务的定位。一方面,网络文学用户数量到2017 年6 月已达3.53 亿,绝对数量不可谓不多;另一方面,它的规模又远小于同属网络娱乐类应用的网络游戏(4.22亿)、网络视频(5.65亿)、网络音乐(5.24亿),仅比“小兄弟”网络直播(3.43亿)略高。
从运营商的角度看,网络文学的定位也许是这样的:“别将文学说得多么崇高,它在网络上就是一种娱乐。网络文学肇始于网络平台为聚集人气而开拓的虚拟空间,至今仍然是个人互联网应用的一种基本类型。它能给网络带来相当可观的流量,但若就用户群规模增长而言,它已经有点步履蹒跚。经过30年左右的积累,人气只略旺于2016年才宣布进入元年的网络直播。”
在增值服务的意义上,网络文学本是某些网络商推出的特色项目,所谓“文学网站”就是从它们当中脱颖而出的。文学网站发展到一定阶段,其特色服务变成了这一行必备的普通服务。在这样的条件下,必须寻找并提供新的特色服务,才能保证盈利。这些年来,网络文学已经拥有从收费阅读、版权开发、网络广告到读者打赏等不同盈利模式,还有一些新的模式正在尝试中,如基于大数据技术的精准定制等。从历史上看,文学网站普惠服务的特点是无差别地面向大众,看起来很平等,让人们可以欣赏到各种类型的在线作品。但是,它不考虑具体读者的审美标准和兴趣所在。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出现了与协同过滤相适应的粗放定制。但是,这种定制难以顾及特定读者已经读过哪些类型的作品、积累了什么样的阅读感受。网络文学虽然林林总总、不可胜计,但有些读者已经抱怨重复率太高,这从供给端看可能是抄袭问题,从消费端看可能是审美疲劳问题,从传播侧看则可能是匹配不当问题。在后一意义上,精准定制的要求就是让特定读者看到对他们来说最新颖、最有价值的作品。
以上,智能集成、通俗文化和增值服务分别从供给侧、消费侧与传播侧说明了网络文学在社会层面的特点。大致而言,供给侧由人类智能为主导朝人工智能为主导转变,消费侧从跨文化交往朝跨物种交往转变,传播侧从普惠服务朝精准定制转变,是网络文学在未来的可能走向。
在产品层面,网络文学是信息资源(Information resources)、潜能表达(Potential performance)和迷宫艺术(Maze Art)的统一,简称IPM。它诉诸电子化、信息化、数字化手段,通过创造性写作与鉴赏实现文学潜能、丰富文学内容,形成了立体交错、相互链接的文学本体。
1.作为信息资源的网络文学:未来或许以界面型为主导,带动相应软硬件产品的发展
在信息网络仅限于实验室试用的时候,只有少数技术人员才有条件经常接触它。信息网络既然如此罕见,在“文学”前面加上“网络”两个字,仿佛登时就平添了几分科技色彩。如今用电脑写作早就是平常之事,人们也早就明白:在一切网络应用中,网络文学是最缺乏技术含量的,至少和同属娱乐类型的网络游戏、网络音乐、网络视频、网络直播相比是如此。说容易,码些字放在网上,只要用的是文学的名义,就叫“网络文学”。说不容易,因为网络作家可能比科学大腕更为知名。能让亿万草根自愿掏腰包的,绝对不是科学公式。就此而言,某些网络作家确有过人之处。尽管如此,网络文学毕竟是凭借科学家所发明和打造的信息平台才降生并成长的。在这个平台上,它作为一种信息资源而存在,依靠搜索引擎被检索,依靠超媒体通信被集成,依靠大数据统计被概括,这一切都有赖于技术(虽然它们多数不是专门为网络文学所开发)。
如果让科学家来谈网络文学,也许他们会这样说:“很高兴网络科技找到了一项通往大众精神生活的应用。网络文学是在线信息资源的一部分,本来应当让它在信息产业格局下发展,可惜它走上了文化产业的道路。”在信息产业格局中发展,科学主义可能占上风。在文化产业格局中发展,人文主义可能占上风。前者倾向于将网络文学的要旨归功于计算。只要构思出新的算法,就能对现有各种信息资源加以重组,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新作品。只要提供足够样本,让具有自学习功能的机器多运行几十万、几百万甚至更多次,成功便指日可待。后者倾向于将网络文学的要旨归功于幻想。只要不断展开新的想象,就能让读者脑洞大开。关键是顿悟,是直觉,无所依傍。当然,上述两种倾向既相互竞争,又彼此交织。有些网络作家就将重组运用于幻想,长处是高产,流弊是杂凑,甚至侵犯版权。另一些网络作家则将幻想运用于重组,激励程序员开发越来越强大的辅助写作软件。
在经历由科技型朝人文型的发展之后,网络文学正日益密切地与大数据技术相结合,这和人文计算的流行是相适应的。未来的网络文学或许以界面型为主导。换言之,现阶段的网络文学基本上是以网络为平台、文学数据库为资源、标准浏览器(或阅读器)为界面的文学。网络作家一般不介入界面设计,后者正是科技含量比较高的。如果他们在写作的同时考虑到人机界面互动的因素,那么,网络文学有可能带动相应软硬件产品的发展。
2.作为潜能表达的网络文学:社会规范与创作自由的关系仍然是无法回避的严肃问题
网络文学最煽情的宣传在于充分的创作自由。这一点在它刚刚冒头的历史阶段或许是成立的,因为当时网络治理无法可依。不仅如此,人们更希望知道新兴的网络能够做什么,而非不能做什么。如今,不论网络设施或网络文学都已经拥有数十年的历史,网络法制日益健全,创作自由的相对性日益清楚地表现出来。不过,虽然网络监控实际上比以往任何形态的监控都更严密,网络文学毕竟拥有比传统文学更低的门槛,更大的发表余地(几乎不受报刊版面、书籍印张的限制)。
人性善恶、社会教化等历来是哲学(特别是伦理学)的重要议题。微软公司在2016年3月23日发布了推特智能聊天程序Tay,主要面向18岁至24岁的青少年,没想到“她”很快就被“教坏”,微软只好在16小时后关闭了它。有关报道赫然以“种族主义者劫持微软聊天虫显示互联网充满仇恨”为题,揭示出这种现象后面“将冒犯的言论视为娱乐的来源,并将种族主义侮辱作为人权来发表”[4]的文化。这一例子从侧面说明网络文化发展所包含的负面可能性。如果我们将创始时的网络空间或者网络文学当成一张白纸的话,那么,它既可能描绘最新最美的图画,也可能像上述个案中的聊天程序一样被污染。
如果让哲学家来谈论网络文学的话,那么,有可能得到这样的表述:“网络文学所展示的是新媒体时代人类的生存方式。尽管如此,社会规范与创作自由的关系仍然是无法回避的严肃问题。”
在世界范围内,20世纪90年代中叶是不少国家相继为网络(特别是在线信息传播)立法的时代。如果说此前的网络文学处于“野生期”的话,那么,此后它便逐渐进入了“规制期”。互联网本身存在明网与暗网的分化。规制力量所及主要是能够通过标准搜索引擎所查找和过滤的明网内容,其网页有固定地址(URL)。暗网内容多数处于规制之外,其网页无固定地址,我们虽然可以假定当中同样有网络文学的成分,但却无法了解其详情。与此相应,不妨将网络文学想象为具有不同灰度或明暗有别的存在物。当规制力量较弱时,它显得亮一些(进入共享的明网成分多);当规制力量较强时,它显得暗一些(不进入共享的暗网成分多)。
3.作为迷宫艺术的网络文学:未来形态有广阔可能性,取决与之结合的技术与艺术类型
大致与作为互联网前身的各种电子超文本系统诞生同时,西方后结构主义思想家已经表述了将文学视为网络的观念。法国罗兰·巴特就写道:“在这理想之文内,网络系统触目皆是,且交互作用,每一系统,均无等级;这类文乃是能指的银河系,而非所指的结构;无始;可逆;门道纵横,随处可入,无一能昂然而言。”[5]人们之所以认为网络文学有父根、母根,与上述现象有关。在实践中,网络文学同样沿着两条路线发展:一是重在超文本特性的网络立体文学,主要见于西方和我国台湾地区;二是重在首发于网络的网络平面文学,主要见于我国大陆。其实,二者都具有迷宫艺术的特征。网络立体文学是精致的小迷宫,作品数量很少;网络平面文学是泛化的大迷宫,由海量的作品构成,单个阅读也许不会令人觉得是迷宫,但将众多作品综合起来看,便不难悟出大迷宫之所在。
如果让评论家发表意见,他们也许会这么说:“网络立体文学所着眼的是内在于作品的小网络,其开拓者企求创立新文类;网络平面文学所着眼的是外在于作品的大网络,其开拓者企求利用大平台。”在实践中,前者更多依存于具备超文本写作功能的特殊软件(如Storyspace),后者更多依存于日益拓展的各种在线服务。如何将二者整合起来,已经成为网络文学研究者的重要任务。例如,单小曦发表长文《网络文学的美学追求》,主张以“网络生成文学”加以统领[6]。所谓“生成”,包括传播性生成(媒介增值)、创作性生成(人机结合的“赛博格作者”)和存在性生成(技术发挥解蔽作用)。网络平面文学着重于传播性生成,网络立体文学兼而有之。
从发展角度看,网络文学在网络与文学联姻过程中问世,以网络立体文学和网络平面文学这对孪生兄弟的形态前行。至于网络文学的未来形态,很可能将由它(们)所相中并“迎娶”的技术与艺术来决定。譬如,如果它(们)同化了卫星定位技术,那么,便可能由此形成网络定位文学;如果它(们)同化了实时传感技术,那么,便可能由此形成网络动态文学;如果它们同化了增强现实技术,那么,便可能由此形成网络增强文学,等等。如果它们同化了智能图像、智能音乐、虚拟现实(VR)电影等艺术,那么,便可能由此形成网络智能图像文学、网络智能音乐文学、网络VR文学等新媒体类型。
以上,信息资源、潜能表达和迷宫艺术分别从手段、内容和本体的角度说明了网络文学在产品层面的特点。总的看来,现阶段的网络文学在手段上是数据与界面的统一,在内容上是明网成分与暗网成分的统一,在本体上是平面型与立体型的统一。至于它的未来走向,很可能是由技术、需求与规制等多种力量的博弈决定的。与泛网络、泛文学、泛审美等趋势相适应,网络文学具有继续泛化或无限扩张的内在冲动。不过,如果物极必反是一条普遍规律的话,那么,这种状况到一定时期会发生逆转,外延扩展的主导地位将被内涵深化所取代。
在运营层面,网络文学是互联天下(Interconnected world)、舆情动向(Public opinion)和知识产权(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统一,简称IPI。它随网络互联互通而壮大,作为社情民意的表现引发广泛关注,在IP转化的背景中实现自身可持续发展。
1.作为互联天下的网络文学:未来物联网文学可能出现在一切家用电器界面,成为城市新景观
网络文学从网络媒体继承了互联性、互动性、互文性等特征。信息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网络用户的在线交互,网络资源的互为文本,都成为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相区别的重要根据。网络文学又从文学经典继承了憧憬性、虚构性、创造性等特征。对审美理想的追求、在公开申明的假定条件下展开想象、将不可复制的新颖性作为目标,都成为网络文学与其他网络服务的差异所在。
在上述多种特征中,互联性当仁不让地成为网络媒体的基本观念和网络文学的首要特征。不论“全世界计算机联合起来,因特网就一定要实现”,或者“网络就是新生活”,这些信息时代的口号都表明互联性是网络媒体的题中应有之义。不论是借助超文本软件创造网络立体文学,还是依托移动互联网络创造网络平面文学,互联性都是网络文学展示实力的用武之地。屏蔽差异,互联互通,消弭对立,追求共赢,这种原则不仅见于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而且见于“一带一路”等倡议。
如果地球母亲有知,她或许会这样说:“若说江河湖海是我的血脉,信息网络就是我的灵脉,网络文学是我的意脉。对于自己的孩子,我固然欣赏‘思想者的孤独’,但不希望自闭症成为人类相亲相知的障碍。”
回顾过去,网络文学已经依托移动互联网络创造了辉煌业绩。瞻望未来,网络文学也许将依托物联网创造新的辉煌。现有的网络服务集中处理人与人(社交媒体)、人与物(如电商)、人与信息(如搜索引擎)的关系,物联网则瞄准物物互联。它正在重塑智能家居、智慧城市,并创造出物联网文化。未来的物联网文学可能出现在一切家用电器的界面,成为城市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被映射到天空、大漠与海洋。
2.作为舆情动向的网络文学:未来文学有可能从深空探测中演化出来
原始文学或许是从巫术符咒中分化出来,人类先祖幻想用它来支配自然力,于是有了神话传说。未来文学有可能是从深空探测中演化出来的,人类后代幻想用它来和外星生物打招呼,于是有了天际问候与表白。如果地球人将以陆地为基点的万维网扩展到星域,外星生物就可以通过它实现宇宙级的“观风”和“采风”。
我国上古时期就有“观乐知政”的理论与实践,将来外星生物也可能“观网络文学而知地球人”(事实上,即使在当下,网络文学也已经作为无线信号发射往地外)。他们假使根据网络文学作品数量评定地球不同大陆的状况,可能将中国定义为最发达国家。他们最伤脑筋的也许是网络文学浩如烟海,因此可能不得不拿所收集的地球网络新闻加以印证。若是如此,他们估计比较喜欢标题党。当然,外星生物也可能觉得网络文学具备不可替代的价值,因为它表明地球人发呆(此处无贬义)时想什么。“地球人即使犯傻(此处无贬义,下同)都还在思考,因此了不得。”这句话的另一个版本是:“地球人再思考也犯傻,因此没什么。”
人类不仅致力于寻找地外智能,而且着手将自身变成外星移民,不论是飞往火星的探测器,或者是在地球建立“火星村”,都是这种尝试的一部分。包括中国人在内的志愿者甚至已在莫斯科的模拟宇宙飞船里生活了520天(2010-2011)。如果他们在那儿通过网络写作与阅读的话,那么,外空模拟网络文学便应运而生。如果宇宙飞船将人类宇航员和网络基站器材运往火星或类似星球,那么,太空网络文学就有可能成为现实。
3.作为IP形态的网络文学:未来IP也许更多被解释为“我奉献”(I present)
早期网络文学是礼物经济的例证之一。它由写手通过内容商馈赠给网络商,再由网络商通过内容商馈赠给网民,其公式是供给侧的“我奉献”(I present)。信息包就是圣诞老人的马车,它走的路遵循互联网协议(Internet Protocol)。后来,网络文学依托微支付实现阅读收费,公式是消费侧的“我付钱”(I pay)。以此为基础,网络文学在产业化过程中突出了知识产权(Intellectual Property)的价值,公式是传播侧的“我先付”(I prepay)。
圣诞老人应当比较喜欢早期写手,因为他们和自己一样给人们带来快乐,但不收取任何报酬。早期的网络文学有点像电子贺卡,但并非每年过节时才能收到。如今的商业化网络文学有点像预订牛奶,不应时上门还可以催更。没有圣诞老人送礼物给孩子们带来的惊喜,有时反而多了“儿童不宜”(毒牛奶)。当然,如果将朋友圈中流行的无名氏作品也计入网络文学的话,那么,即使到今天,仍然有大量非盈利或公益性成分。即使是付费阅读,也是出于用户自愿,乐在其中。
如果让圣诞老人来评价的话,他或许会这么说:“正如某些洋节日成就了中国人的盛典那样,发端于西方的网络文学演变成为中国人主导的狂欢。”
网络文学在起步阶段以公益性为主导,在商业化阶段以盈利性为主导。如今,不论是网络作家个人的稿费收入,还是网络文学作为行业的GDP,都是通用的衡量指标。至于今后的走向,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Lawrence Lessig所倡导的“创造性共有版权”(Creative Commons licenses)是一种值得重视的选项。它与自由软件与开放源代码运动异曲同工,旨在要扩展人们所能得到的创造性作品的范围,让作者以外的其他人可以合法地共享这些作品、以之为基础进行再创作,方法是发放多种许可证与契约,以避免目前版权法对于信息共享所造成的问题。经过十余年的推广,它已经在国际化方面取得重要进展,很有可能发挥越来越大的影响。与此相适应,未来的IP也许更多地被解释为I present。
互联天下、舆情动向与IP形态分别从方式、环境与机制的角度说明网络文学在运营层面的特点。网络文学已从局域网文学走向互联网文学,从PC互联网文学走向移动互联网文学,将来可能走向物联网文学;已从国别网络文学走向全球网络文学,将来可能走向星际网络文学;已从以公益性为主导走向以盈利性为主导,将来可能以互惠性为主导。
上述分析表明:网络文学在不同视野中呈现出不同风貌,由此证明了它的多面性。在不同发展阶段表现出不同特点,由此证明了它的历史性。多维性在客观上说明网络文学的现象极具复杂性,在主观上说明相关研究的视角多样性。虽然网络文学已经拥有强大的实力和不俗的表现,但仍然具备很强的可塑性,必将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迁。我们祝愿它不断给人类带来惊喜。
[1]鲁迅.《绛洞花主》小引//鲁迅全集:第八卷:集外集拾遗补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45.
[2]国务院.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2017-09-09)[2017-07-20]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7-07/20/content_5211996.htm.[2017-9-9].
[3]CLARA M.Animal-computer Interaction: A Manifesto[M].Cover Image, 2011(July + August):69-73.
[4]PAUL M. The Racist Hijacking of Microsoft’s Chatbot Shows how the Internet Teems with Hate.(2016-05-29)[2017-9-8]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6/mar/29/microsoft-tay-tweets-antisemitic-racism.
[5]巴特.S/Z[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62.
[6]单小曦.网络文学的美学追求[J].文学评论.2014(5):144-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