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固化·引诱
——电影《爆裂无声》中物的意义构建

2018-02-23 23:15:18
西部广播电视 2018年18期
关键词:保民弓箭张磊

李 娅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

卡西尔从人的功能性出发,认为人是符号的动物,人们创造大量符号,用以指代现实的事物,构成符号的世界。在物与符号之间,构成了语言学层面的能指和所指。而随着西方对物质文化的研究,物具有了社会生命,从物的研究可以了解人物所处的时代、阶级、生活状况,人与物的“主客体关系也从以往的‘相互作用’(interaction)转变为‘内在互动’(intra-action),主体‘感受’(affect)产生于‘间性’(inbetweenness)之中,产生于作用和被作用的功能之中,人类和非人类物质都是通过‘内在互动’行使施事能力(Barad)。”这种从物的角度出发理解作品,为电影研究提供了一个新视角,在突出物的符号性的同时,强调其主体性,本文从这两个角度来分析影片《爆裂无声》中的物。

影片《爆裂无声》是忻钰坤导演的第二部电影,讲述了谷丰村民张保民的儿子张磊在一次牧羊后“失踪”,四处寻找的张保民无意间介入律师徐文杰女儿被绑案,从而牵扯出失踪与绑架背后的昌万年,以及几人之间因采矿引发的利益纠葛。影片的叙事不如前作惊艳,但影片更具电影质感,整体风格、构图、配乐更加完善,最值得注意的是导演对“物”的运用,以隐喻之物、固化之物、引诱之物展现人性的自私与贪婪,带给观众思考空间。

1 隐喻之物

影片发生在全国大力整顿非法采矿时期,采矿所造成的荒凉、贫瘠,营造一种肃杀之感,奠定“豢地”的环境基调,在如此缺乏生机之地,自然滋生罪恶。正如片名一样,影片充满了“暴烈”。张保民出场时与人打架,之后又多次打架,尤其他在昌宏矿业集团打的那场,更显示其暴力的一面。昌万年贪得无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徐文杰则知法犯法,自私自利,一脸阴沉,不苟言笑。相应的“无声”有三种形态:说不了、不能说、不想说。第一种是张保民,他早年与人打架咬断了舌头,借此不再说话。事实上,不说话是因为话语权的缺失,暴力如他也只能在采矿上签字,拿着微薄的补贴让家人喝着日渐浑浊的水;能够以一当十,却救不回自己的儿子,他的暴力也是在话语缺失时做出的一种反抗。律师徐文杰因一时之贪,涉嫌为非法采矿的昌弘矿业集团作伪证,在昌万年失手杀害张磊后助其抛尸,他有女儿要养活,老母亲需要照顾,为了自身利益他不能说,即使在昌万年为逼迫他绑架了他女儿,张保民奋力救下他女儿以后,他还是选择沉默。昌万年拥有话语权,可他不想说,在整部影片中,他说话简短有力,不愿多费口舌;在被抓后也并未交代全部犯罪事实。

作为张磊被害的目击证人,丁海的儿子(丁汉生)也有口难言,影片的背景是2004年的冬天,正值奥特曼风靡全国。奥特曼元素在影片中多次出现,张磊的水瓶,家中的卧室墙纸,张保民给他带的书包,复印店的电视机,以及丁汉生的面具。丁汉生自始至终都戴着奥特曼面具,这面具一方面代表了孩子的年龄特征,另一方面,奥特曼面具给他力量,他曾想把面具送给张保民,在徐文杰面前摆出射箭姿势。这也正是张保民们的可悲之处,成人的失语处境影响着孩子,丁汉生们的话语权处于先天被剥夺的状态,以至于整部影片张磊、丁汉生一言未发。这些物构成了符号学意义上的能指,这些能指在整部影片的文本中有着相似性的所指,即各个阶级的语境以及由利益引发的相互倾轧。

2 固化之物

《爆裂无声》中的物还用来表示人物的阶级身份、地域文化。这些物的意象也因符号化为文化的饭局而存在,村长等人逼迫张保民在采矿协议上签字,是在饭桌上完成的;昌万年逼迫同行把公司卖给自己,也是在饭桌上完成的,甚至在绑架徐文杰女儿以后,昌万年也是涮着羊肉等他赴宴。这三次鸿门宴,除去被张保民破坏而没能实现的第三次外,其余两次都是昌万年在受益。第一次鸿门宴是以村长为代表的支持采矿者与张保民这位反对者的博弈,其结果是丁海失去一只眼睛;张保民为了赔偿丁海的损失远走他乡挖煤;而全村人失去健康的生态,纯净的饮用水,从而损害身体。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背后的昌万年大发不义之财。第二次鸿门宴,昌万年得到觊觎已久的金泉矿业,完成资本的扩张。这种饭局的意义在于“局”,是一种普遍化的社会现象,虽然在不同阶级有不同的形式,但其根本都是中国几千年的饮食文化与权谋相结合的产物,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文化景观。

外化的物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主体的身份创建,从而成为主体的一部分。昌万年作为暴发户,会回馈社会,资助学校,怕孩子冻着而取消繁琐的捐赠仪式。在照相的时候,有意识拉近自己与受赠者的距离,脱去自己的外套而穿上校长的。看似心有善念的他也能西装革履地坐在满桌羊肉面前,漫不经心的逼迫竞争者。这表明他在做慈善的时候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其中掺杂了一种为利益而进行的形象美化。在逼迫李总卖公司给自己时,他穿着正式,脚上却是一双布鞋,表明他从其他阶级过来。具有欧式风格的豪华办公室,动物标本,以及西服和假发都是他用来装饰自认为与自己阶级身份相匹配的物。他正在以自己所知晓的富豪生活方式来生活,用物的堆砌来装饰自己的新身份,使自己的外形更符合自己的阶级身份。

张保民的老婆翠霞所显示出来的正是农村妇女的一面,留守家中,井水越发浑浊后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儿子丢失后只能无助地等待丈夫帮忙。时刻关注大门,而几组大门的镜头也构成她的等待意象,以至于脚步声传来,她第一反应就是“磊子?”而她母亲也只能烧香求菩萨请斋饭,以求安慰。片中她说了这么一席话:“我找胡半仙求了一挂,他说孩子没事,肯定能回来。你拿着这个纸符,每天晚上烧上一张,三天后,磊子肯定能回来,保民在我不敢说,你偷偷地烧啊。”于是,翠霞每晚烧着纸符,满心希望地等待孩子回来,结果可想而知。希望落空,她抱着儿子生前善待的小羊嚎啕大哭。这就是农村妇女的真实写照,孤独无助、无主见,靠着丈夫生活而得不到丈夫的慰藉,只能以迷信的方式寻找一丝心理慰藉。

影片中的饭局展现了中国饮食与权谋文化以及西北地区的人文风貌,昌万年用来伪装自己的物质生活形式以及迷信元素则展现出昌万年与翠霞的人物特征,这里的物与对象经常性出现,二者之间变成常态的存在,这时“在符号和对象之间不存在任何明确的区别,符号不仅说明对象,而且明确代替了对象。”这时,饭局与利益博弈,奢侈与上流社会,迷信与愚昧无知联系在一起,用这些物质来表现人物,也展现了餐桌上的利益博弈、昌万年的奢侈,进而揭示他的虚伪;而翠霞所展现的愚昧无知,则会引发同情。

3 引诱之物

昌万年身份的象征还在于他是握有弓箭之人,是有武器的猎人,如他办公桌上的金字塔那样,他站在金子塔的顶端,把箭对准想要上来的或是动摇他地位的人。他的性格也受此影响,欲望在弓箭的引诱下不断扩张。昌万年与弓箭的关系不再是主体/客体的关系,二者之间的界限被消灭,弓箭作为欲望的代替品,事实上具有“施事性”。有劲的弓箭能够带给昌万年猎杀的快感,不断激发他的欲望,也不断塑造他的性格,并通过三次拉弓表现出来。第一次导致张磊死亡,第二次发现射死张磊的箭头遗失了,第三次射伤了张保民。昌万年每次射箭都与内心状况有关,第一次射箭(按故事时间)是在贿赂徐文杰,而后者摆平了宏昌矿业的非法采矿案。此时的昌万年意气风发,得意洋洋,摆弄弓箭。从他办公室里摆放的鹿身上不同部位的箭孔来看,他的技术一般,误杀了护羊的张磊。第二次拉弓发生于他再次被调查,而又联系不上徐文杰时,箭所诱发出来的是愤怒情绪,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他停手了。收拾弓箭时却发现射死张磊的箭头遗失了。于是,他又回归凶狠状态,授意手下绑了徐文杰的女儿,以此逼迫他交出证据(箭头)。由于张保民的介入,他为徐文杰摆的鸿门宴无疾而终。影片中,昌万年与张保民总是机缘巧合地发生关联。儿子失踪后,张保民打电话到其就读的小学,昌万年在办公室;张保民寻儿子到刚被昌万年收购的金泉矿业,被昌万年手下带到其公司;昌万年绑架徐文杰女儿,被张保民所救。张保民就像那根卡在切肉机里的骨头,阻碍着昌万年的计划。这一次,他亲自上阵去找徐文杰,因而有了第三次拉弓。弓箭带给昌万年绝对的安全感,他手握弓箭时才做回真实的自己。影片最后,昌万年卸下假发,脱去欧式西服,以最本真的姿态去解决自己的麻烦。

张磊鬼魂的出现,从侧面告知观众,张磊的尸体就在山洞中。从片头的煤矿洞开始,包括昌万年放动物标本的门,这些看不透又吸引人观看的物象就贯穿全片,从内向外的视角和从外向内的视角。作为主要地点的山洞,张保民与徐文杰都进出过,张保民是为救人,徐文杰是为掩盖罪恶。山洞对于张保民来说是避恶扬善之所,对于徐文杰却是内心不能直视的深渊,是他不敢回望而深埋起来的秘密。

山洞这一意象参与到徐文杰的性格塑造中,在他收受贿赂,做假证妨碍司法公正时,他的内心就开始扭曲,而深不可测的山洞则引诱他一点点放大内心的黑暗面。徐文杰的阴翳沉默与抛尸张磊有着莫大的关系,他的愧疚与害怕使他躲避着昌万年。丁汉生当面做出射箭动作时,他的反应说明其已成惊弓之鸟,时刻害怕事情暴露。昌万年把箭对准张保民时,他挺身拦住。问道:“你还要杀了他么?”这当然是他为救自己女儿所表现的勇敢,但也说明了他心中对自己所学的法律还怀有一丝敬畏。但当他发现女儿被藏身于他抛尸张磊的山洞,他站在山洞前,渐渐被“吸入”黑暗中。这让他心中的黑暗面又占据上风,原本对张保民的一点感激之情渐渐被黑暗吞噬。在救出女儿后,他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张保民,回望一眼山洞,一言未发地走了。被警察问话时,他并未戴眼镜,离散着眼神说着早已和昌万年串通好的话,在被问及还有何要交代的事时,他回忆了当时与昌万年交易的情形,向观众证实张磊确为昌万年所杀。然后,擦拭好眼镜并戴上,眼神坚定地说:“没了!”这时的他已完全被黑暗所占据,而之前一直折磨他的张磊的事情也就此完结,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忆此事。

4 结语

忻钰坤导演的《爆裂无声》无疑是其平衡“作者电影”与商业电影的一次成功尝试。虽然叙事空间从《心迷宫》的同级冲突发展到本片的各阶级之间的矛盾,但还是探求人性本我自私的一面。而导演表示会继续这一主题的探索,正如导演本人所说:“在知道真与假的瞬间,很多观念的崩塌与重建,这让我觉得人类是复杂的,世界是复杂的,而复杂背后更多的是人的自私。”导演通过物的意义构建来展现这些特质,无疑是一种有效的方法,在传达观念的同时留给观众更大的思考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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