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红艳
案例学校:墨尔本Fitzroy Community School
2017年夏天,我去澳大利亚墨尔本做访问学者,我给女儿在网上申请了一所学校去插班,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就像爱丽丝不小心掉进了兔子洞一样:
从北半球到南半球,从夏天到冬天,从中国的应试教育体系的公立教育到墨尔本的个性学校——这所学校最初开在一个人家里,既非公立也非贵族私立,学生除了吃就是玩,然后才轮到学习。
四周后访学结束,女儿不止一次念叨想念那里,其实不只是她,连我也一样。尊重、平等、友好、轻松、欢快、自然的学校氛围,如果你曾经置身其中并乐享其中,等到离开后,那种失落的感觉可想而知。
个性化学校,顾名思义,就是非主流。即使对澳洲人来说,进入这种学校的孩子也是少数。女儿短暂体验的这所学校,名叫Fitzroy Community School (菲滋洛伊社区学校),简称FCS,由一对年轻父母Faye和Philip成立,坐落在离墨尔本市中心不远的菲滋洛伊区。
当时Faye和Philip想为自己的孩子找到理想学校,但试过几所个性化学校后,却无法找到真正认同的。一拍脑门儿,最终决定自己来办一所学校,于是FCS于1976年正式成立,1977年开始招生,学校就设在他们自己住的房子里,并且一直保持到现在。学校为5~12岁的孩子提供7年的教育,包括一年学前班和六年小学,只有65名学生。
Faye是FCS的首任校长,此前担任过中学老师,她一直负责英语教学至今;而曾是大学教师的Philip教数学,并主管行政,现在主要教哲学和文化课。2004年他们的大儿子Tim接任校长后,又在不远处成立了分校,目前分校有40多名学生。
我白天有工作,常在晚上问问女儿当天在学校的情况。说真的,她津津乐道的那些活动,让我都非常向往,经常感叹:你这是每天都在度假啊,至少是在参加夏令营吧。
以下是我能记住的一些活动:
在咖啡馆上数学课,并且由老师请客,喝了一杯热巧克力
去州立图书馆学习中世纪的拉丁语书写
在英文老师的厨房喝茶读诗,上英文课
全体学生参加的每日晨会
厨房里随时供应的水果和点心
被分配去给低龄的学生辅导功课
每周三雷打不动的游泳课,以及课后的糖果时间
在学校对面硕大的公园里上体育课,做有趣的游戏
大量的Free Time(自由时间)
每天放学前的集体分工Clean-up(大扫除)
有一次我见到校长兼数学老师Tim,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带孩子们去咖啡馆上数学课呢?他顿了一秒钟,然后说:“我们大人有时候也喜欢去咖啡馆看书学习啊,那天正好一部分孩子去营地活动了,剩下的孩子人数不多,所以也适合去咖啡馆……他们在那里都学得很认真!”
是的,女儿也说,同学们在那里很认真地做题,遇到问题就去问Tim,他会放下咖啡,很耐心地解答每个学生的问题。咖啡馆里上数学课这件事儿,以及所有那些让孩子们感兴趣的活动,在我看来,都体现出FCS所秉持的“先人后事”(People Before Things)的原则,即将孩子们的利益、感受和成长放在第一位。校长和老师具备同理心去理解孩子,学生感受到被关心而内发的学习。师生关系像齿轮一样,你来我往,十分默契。
FCS一直坚持小班制。根据他们的经验,班级人数保持在12人以下最好。学校普遍采用的做法是围成圈坐。12个孩子围成一圈,一抬头谁都能看见谁,大家不分先后,体现着一种民主和平等的精神,确保每个人都能参与讨论,每个人的声音都能被听到。
不管是在老师的协调下学习,还是为一个问题共同展开讨论,围成一圈都非常有效。Philip说,孩子们习惯了在这样一种氛围下平等协商和互帮互助,发展出很强的解决问题的能力。
而事实上,升入中学后这些孩子纷纷崭露头角,显示出其不一般的领导力,有一年甚至7个毕业生中有6个在新班级中担任班长。
后来我偶然通过维基百科了解,FCS围坐一圈的讨论很像颇有苏格拉底风格的哈克尼斯讨论方法。这是慈善家爱德华•哈克尼斯于20世纪30年代资助,并在美国优秀私立高中率先使用的教学方法。
该方法的核心是所有学生坐成一圈开展自主讨论,每个人都充分参与,并且是以合作而不是竞争的方式。该方法的关键在于让每个人参与讨论的技能,包括怎么让讨论持续进行下去,并且保持讨论的趣味性。
正因为此,英文教室里那张由Philip亲自打制的圆桌,在整个学校生活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爱这迟来的春天。因为这样的春天不是依节气而来的,它是靠着自身顽强的拼争,逐渐摆脱冰雪的桎梏,曲曲折折地接近温暖,苦熬出来的。也就是说,极北的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来的。它从三月到四月甚至五月,沉着果敢,心无旁骛,直到把冰与雪安葬到泥土深处,然后让它们的精魂,又化作自己根芽萌发的雨露。
在我跟Philip和Faye的一次聊天中,他们特别提到的一个概念就是学校的Hidden Curriculum,即看不见的课程或隐性课程。他们认为,虽然每个学校按照国家要求必须要完成正式课程,但是正式课程只是冰山的一角,一个学校真正的教育效果实际上取决于隐性课程。
他们所说的隐性课程,指的是学校里所渗透的一种生活方式,包括学校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体现在教育过程中实际的日常做法,包括学校的政策、管理风格、教学方法,以及在这里的每个人的言谈举止和交往方式等等。
他们认为,学校就好比是社会,这里的每一个成年人,其言谈举止及其与孩子的互动方式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孩子,这样的社会化教育,对孩子的影响并不比正式课程小。
女儿有次提到她观察到的一个不同:体育课上,老师会让他们玩各种游戏,有时会打球。不管做什么,当有孩子出现失误时,老师总会说:Good try! 女儿说,这让人感觉很好,不会有任何压力。
学校从来不像主流学校那样禁止孩子接触所谓的危险物品和风险活动,例如,厨房是开放的,孩子随时可以接触到刀具和厨具;院子里的木工一角放置的木工工具也没有上锁。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认为:孩子在现实生活中就需要接触这些东西,为什么不从小就让他们熟悉,并发展出必要的自我保护能力呢?一味地避免让孩子接触危险物,并不能增强他们抵挡风险的能力。
Faye和Philip从创校之初就非常明确,他们要办的是一所社区学校,是一个大家庭式的学校。多年来学校秉持的一些具体做法,也在塑造着这样的大家庭氛围。
例如,学校没有雇佣厨师,午餐都是老师和学生共同准备,还有不少家长志愿者也会来帮忙。厨房里贴着一张时间表,家长可以自愿在上面写上自己哪天来帮忙,尤其是每周三的烧烤,更需要家长的帮忙。再比如,学校每小学期(一年两个大学期,四个小学期)会包一次饺子,老师、学生、家长一起,那种关系,真的就像家人一样,你不会觉得学校高高在上,标榜着权威,师生之间特别亲近,又相互信任。
你也许会发出疑问,孩子们都在玩,那学习呢?任何一个FCS的老师都会很自信地告诉你,这里的孩子很会玩儿,同时也很会学习。
2008年澳洲政府开始针对每个学校的三、五、七、九年级的学生每年进行英语和数学水平测试。2011年,默默无闻的FCS曾一度成为焦点,因为他们五年级学生的英语成绩(阅读、拼写、写作、记叙文写作、语法和标点)在维多利亚州名列第一,其他年级的成绩也都不错。多年来FCS基本属于成绩在澳洲名列前茅的学校。
当时有记者采访校长T i m,问他们为何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Tim回答:“相比其他学校,我们学生用在英语和数学上的时间更少;在FCS,学习只排到第三位,前两位分别是快乐和活力。”
在FCS,学生被当作一个“完整的人”,学校关注的是学生的全面成长,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和交流,以及独立思考的能力。学习成绩只是个副产品,而副产品不小心成了新闻,这对FCS来说有些意外,他们对此也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
面对孩子,成年人的一言一行都具有教育的意义。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真正尊重和信任孩子,允许孩子在日常生活中获得积极的情绪体验,保护他们与生俱来的活力和投入地做一件事情的专注,并帮助他们建立与同伴和成年人之间的积极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