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林
一个人示爱被人拒绝,施恩被人辜负,抱团被人叛卖,怎么着,是怨天咒地,还是反躬自省?愤恨是一柄锋利的双刃剑,它伤己比伤人要便利得多。千怪万怪,怪人不如怪己,这才是平心静气的良方。
某男文青暗恋本单位的某女文青,长达两年多,一直没能鼓足勇气向她表白。他们在公共场合常碰面,私底下却没有什么交集。男文青在家里反复排练向她表白的那场重头戏,被她接纳该如何,被她拒绝又该怎样,刷什么表情,念什么台词,A方案、B方案全都烂熟于心,天衣无缝了,这才上街买回一捧鲜艳的玫瑰花和两盒精美的巧克力,约女文青在公园旁的清吧见面。她在电话中迟疑了几秒钟,还好,答应过来。这就叫有了三分光。待她看到火红的玫瑰,神色不禁一愣,随即莞尔一笑。这就叫有了四分光。聊起单位里的趣事,最近看过的电影、听过的歌曲,言语间很投合。这就叫有了五分光。他觉得时机成熟了,就送上礼物,神速表白内心的爱慕,情到浓处,眼眸闪熠泪光,这一表现甚至超过了预期。她到底是受了感动,还是受了惊吓?似乎都不是。她委婉地拒绝了他的爱意。彼此早晚进出同一座写字楼,不伤面子为佳,她一再表示“对不起”,感叹自己有此机缘,无此福分。难得的是,他不嗔不怒,台阶下得很从容:“这不怪你啊,怪只怪本人魅力不够!”他恳请她收下玫瑰花和巧克力,未成恋人,还是朋友,不必拘于形迹。他的表现令她刮目相看,她正为要好的闺蜜物色恋爱对象,隆重推荐的头号人选就是他,果然促成一段良缘。
某公栽培过许多文学青年,胖墩是头号受益者,胖墩的小说处女作是某公签发的,胖墩的第一个组诗也是某公签发的,胖墩的“金饭碗”、“银筷子”全都是某公想方设法帮他备办的。大恩人一个啊,胖墩曾对某公毕躬毕敬,唯其马首是瞻。得某公照应,胖墩在圈子里越混越好,人五人六,膨胀的速度令人啧舌。某公倒是走了背运,因为得罪上司而赋闲在家。有道是,一阔脸就变。胖墩不仅到处乱讲某公的坏话,而且阻断某公参加一些小范围的文学活动,某公听说之后,一笑置之,从不声张。胖墩好酒好色,美滋滋的日子只过了几年,就被“三高”死缠着不放,身体垮了,写东西便后劲不足,由于在圈子里口碑不佳,其处境又日渐艰难起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胖墩仿佛失忆者额头突然挨了狠狠一磚头,竟恢复了记忆,他记起了某公的种种好处,托人请某公出来喝茶,某公相当大度,没有拒绝他。见面时双方本该有点尴尬的,但某公泰然自若,一如既往。寒暄片刻后,胖墩道歉如仪:“您帮过我的大忙,对我恩重如山,令我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啊!这些年,我瞎捣腾,疏远了您,您大人有大量,不会怪罪我吧?”某公用指头弹掉一小截烟灰,对胖墩说:“这不怪你,世风就是如此,趋炎附势的人,忘恩负义的人,落井下石的人,一个个像是上紧了发条,他们真要是底气充足,满可以把良心做成酱菜,在啃馒头、咽稀饭的时候派上用场。”胖墩可不傻,听完某公这话,一脸不自然,那尊肥胖的躯体早已被酒色淘虚,眼下就更像个欲爆未爆的大气球了。
某前厅长落马,是因为某前处长倾囊倒出了他贪污受贿的罪证。这种事原属寻常,不寻常的只有一点,他们被关在同一座监狱里服刑,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知道,某前处长是某前厅长亲手提拔的干部,某前处长的妻子遇车祸去世后,某前厅长还一度想收他做乘龙快婿,婚事未成人情在。某前处长既惶恐,又惭愧,有一次,他找了个机会向某前厅长道歉。某前厅长对他说:“不怪你,不怪你,我要是早一点收手,早一点辞职,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名心利欲官本位害了我。你也有你的难处,你不交代,就过不了关。我早想明白了,要怪只能怪自己心怀侥幸,怪自己没有悬崖勒马的勇气和智慧,老是责怪别人,那就等于说我现在还是一副猪脑子,没有做人的盼头了!”某前处长了解某前厅长的性格,明人面前不耍花枪,他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心里舒坦多了。
人在江湖,塞心事迟早会找上门来,你想不开也得尽快想开,悟不透也得尽早悟透,须知,怨气伤肺,怒气伤肝,一旦失控,心魔病魔就能分分钟将你摆平。了解社会宜全不宜偏,洞悉人性宜深不宜浅,检讨自身宜狠不宜慈,将好端端的四字禅“这不怪你”默念几遍,细嚼数回,许多事就可释然于怀,至少也能消解一半,聪明人何乐而不为呢。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