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超
(作者单位:贵州商学院文化与艺术传媒学院)
1986年,谢晋执导的《芙蓉镇》搬上银幕,在国内外引起巨大反响,这部电影得到观众的肯定和欢迎,并获得了“金鸡”、“百花”奖和多个国际奖项,可谓享誉一时。它原本是从古华的长篇小说《芙蓉镇》改编而来,以小说《芙蓉镇》为蓝本,以湖南湘西小镇——芙蓉镇为原型,从小镇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世态人情、社会生活等方面入手,从潜意识层面探讨了“疯癫”与“理性”之间的关系,特殊历史时期,矛盾尖锐复杂,其实就是潜意识里的“疯癫”与“理性”二者反复角逐所致。
电影以特定历史时期为背景,着力深挖、表现特定历史时代的“疯癫”实存状态。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心理层面,寻找“疯癫”的根源。电影通过深入探讨芙蓉镇这个小社会的潜意识层面,发现疯癫就如法国学者帕斯卡(Pascal)说的那样:“人类必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即不疯癫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疯癫。”[1]帕斯卡对人类“疯癫”的本质,从潜意识层面上做了界定,俄国著名学者陀斯妥耶夫斯基(Dostoievsky)在也曾说过:“人们不能用禁闭自己的邻人来确认自己神志健全。”[2]实际上,是从另一侧面说明了“疯癫”(非理性)是一种被界定结果。德里达在《疯癫与文明》中论述“愚人船”现象中概括出几种疯癫症状。他认为,没有抽象的疯癫,只有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疯态”。因为正是人们对自身的依恋,通过自己的错觉而造成疯癫。自恋是愚蠢在其舞蹈中的第一个舞伴。其原因在于,它们具有一种特殊关系:自恋是疯狂的第一症状。其原因还在于,人依恋自身,以致以谬误为真理,以谎言为真实,以暴力和丑陋为正义和美。一是浪漫化的疯癫;二是狂妄自大的疯癫;三是寻求正义惩罚的疯癫;最后是绝望情欲的疯巅。他对“疯癫”的特征概括为“透过疯癫建立起一种平衡,……这种结构的严谨性被精细安排的混乱掩盖了这种平衡。”[1]并进一步强调,“疯癫在人世中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符号,它使现实和理想之间的标志错位,使巨大的悲剧性威胁仅称记忆。它使一种被骚扰多于骚扰的生活,是一种荒诞的社会骚动,是理性的流动。”[3]
说到疯癫,先了解一下疯狂,按照福柯的理解:“疯狂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的产物。”[1]在特定历史时期,特定的文化维度下,右派分子秦书田是芙蓉镇上的秦癫子。其疯癫的原因是在特殊历史时期,不跟着主流意识形态走,而是深入民间,搜集并创作民歌,供大家娱乐,因而有悖主流意识形态,被打成右派分子。在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基本结构是:一个中心,一种思想,一种话语,一种思维。以这个思想意识形态为中心,结构了强大的罗各斯中心。表现为一整套革命化的话语,而掌握这个话语权的是镇上革委主任李国香、流氓无产者王秋赦等人,他们以话语权为基础,对秦癫子进行疯狂的镇压。首先,设立话语监狱。把秦书田界定为癫子,并采取思想隔离的办法,让秦癫子独立于话语权之外,成为被话语“改造”的对象。其次,用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绝对革命真理思维,不革命就是反革命,用极端的思维方式,简单化镇上群众思维模式,并“发动”全镇民众,监督、隔离秦癫子。再次,设置一系列监视机制,对可能“异化”的民众或者党员同志进行严厉监视。最后,利用手中权力,对异己分子疯狂迫害、无情打击。
在这个严厉的话语机制下,秦癫子成为“癫子”已经是“既成事实”的基础上,彻底改造其身心,开始了一场所谓“理性”迫害“疯癫”的小镇真实历史画面。首先是对秦癫子的话语权进行彻底剥夺,让他完全失去话语权力,秦癫子说的话都是“癫疯”话语,任何人都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与秦癫子接触,并禁止演唱秦癫子编辑的歌谣。其次,对秦癫子进行人身绝对限制,完全剥夺了人身自由权,从思想上、言行上完全剥夺他的人身自由,以免他犯“癫疯”时影响他人思想。再次,严格限制秦癫子的思想扩散,隔绝秦癫子的思想传播、以免传染任何人。这些打击,对于内生活(精神生活)非常丰富的秦癫子来说,算不了什么,秦癫子在精神上依然生活得自然自在。可是,不幸的是他爱上胡玉音,这个真挚热烈的爱情,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安慰,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加剧了秦癫子的疯狂性。
胡玉音之所以成为李国香迫害的对象,从表面看,这是女人之间的嫉妒心作祟,是胡玉音的漂亮、聪明惹的祸,实质上是李国香意淫欲望在作怪。掌握镇上话语权的李国香为满足色欲和权力欲,极力谄媚讨好谷燕山,谷燕山既是铮铮铁骨的男子汉,又是南下干部,是能够满足她色欲和权力欲的唯一男人。可是,事与愿违,谷燕山对李国香不屑一顾。不仅如此,谷燕山还对胡玉音爱护有加,并处处维护胡玉音。李国香疯狂的嫉妒之病迸发并严重泛化,她把爱情失败的原因转嫁到胡玉音身上:原来是因为胡玉音的“狐媚”,外加胡玉音还有母亲的不“光彩”的历史的“遗传”。李国香开始利用政治话语权对胡玉音进行疯狂的迫害。流氓无产者王秋赦,是想吃胡玉音“豆腐”不成的癔淫人,加之,王秋赦曾在窥视胡玉音的“胸部”时,遭到胡玉音丈夫的羞辱,因而怀恨在心。为报一己私仇,更为了满足自己的窥视欲,他加入到疯狂迫害胡玉音的队伍。在对胡玉音进行经济上的沉重迫害后,本以为胡玉音会老实接受“改造”,重新“做人”。没想到的是,胡玉音又生出更大的一件事情:恋爱并怀孕。怀孕事件是个巨大的地震,也是对李国香、王秋赦等疯狂迫害的巨大反弹,是彻底反叛李等的专政话语权,是对李、王的疯狂宣战。而这个宣战的罪魁祸首是秦癫子。秦癫子在爱情、思想、行动上挑战了李国香、王秋赦的底线,结果是遭到他们最大限度的打击、最疯狂的迫害:政治上定性为反革命、右派、叛徒等罪名,并动用国家机器,进行惨无人道的迫害,令人发指、心有余悸。也进一步加剧秦癫子的疯癫:“活下去,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4]成为秦癫子最疯狂的名言。在特定的文化维度下,造就了秦癫子的真实“疯癫”,特别是在“理性”的疯狂压迫下,秦癫子成为既定的定性疯癫。
然而,时间推移,世事变迁,形势变化,话语权开始转移。李国香、王秋赦丧失话语权。新的话语权建立,又一次对疯癫进行了界定。以色欲、食欲为基础,最后是满足权利欲的李国香采取“退去”的办法,在私欲得到极大满足后,又以此攀上更高的欲望之途,远嫁省城,开始了新的一轮疯狂欲望之旅。而以满足色欲、食欲等本能性需求为目标的王秋赦,仍然沉溺在欲望沟壑之中。新时期,话语权力转移,私欲疯狂膨胀的王秋赦丧失政治话语权,经济上打回流氓无产者的身份,食欲无法得到满足。色欲上失去李国香这个政治欲望机器的性给予、性施舍,色欲完全得不到满足。在色欲与食欲等原始欲望都落空的情况下,特别是严重的性压抑下,他进入“疯癫”状态,成为新时期的“疯子”。
王秋赦再次出场,伴随的是破衣裤、邋遢、又脏又臭、短棍、破锣。破衣裤、邋遢、又脏又臭是他流氓无产者的真实生活写照,原本如此,并非因疯癫所致。他只是又回到从前自我本真的状态,也就是他最真实的原生态。破锣是他政治欲望破灭的象征,短棍是他色欲破灭的象征,筷子、嘴巴等都是他食欲得不到满足的象征。欲望的继续膨胀和现实生活的窘境,让他无法接受,身心分裂。虽然他神智清醒,但处在话语权之外,成为异类,是新时期的疯子。从病理上看,真疯癫了吗?我们来看他行动。当他口呼“运动啦”并敲破锣离去,是他渴望继续疯狂地搞运动的表现,说明他清醒地知道,只有“运动”,他的所有欲望才能得到满足。与此同时,这些道具也是权力的象征,特别是破锣、短棍等道具,说明他还徘徊在已经失去的精神维度中,还生活在过去自己梦幻般的疯狂生活中。新的伦理理性下,他丧失话语权,被排斥在话语之外,连小孩都排斥、鄙视、驱赶他。王秋赦发出的嘶哑声音,令人发奎,心有余悸。以古燕山、秦书田等为代表的新话语权,完全排斥并孤立了这个疯狂的迫害狂。南下干部古燕山给王秋赦做了定论:“这世道真有意思,叫癫子(秦癫子)的不癫,不癫的人(王秋赦)反而癫了。”秦书田感慨地说:“世道不变,如果不防着点,兴许他说的还有点道理。”两个新话语代表人物给王秋赦做“疯癫”的定论时,已经“疯癫”的王秋赦站起来,直面秦书田夫妻,用手指示:“晚饭后集合,运动了。”再次说明王秋赦的思维清晰,语言表达准确。在新一轮话语权力下,他彻底丧失了话语权,成为新话语权下的癫子。
正如福柯所说的“疯癫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随时间而变的异己感”[1]。从福柯对“疯癫”的解析来看,他不认为“疯癫”是一种生物体机能的状态。他认为,疯癫是一种潜意识层面的理性与非理性关系,是一种规范与被规范反复角逐的效应。在电影《芙蓉镇》中,疯癫的真实真相,是一种社会特定社会文化维度的结果和必然,电影以秦癫子和王癫子为样本,深刻展示“疯癫”形成的原因和过程,让观众体验了“疯癫”,或者叫疯癫体验。福柯还曾说过:“疯癫体验在一种冷静的知识中保持沉默,……历史陷入了悲剧的范畴,既得以成立,又受到谴责。”[1]上述观点说明了,独特文化维度下人们的特殊社会文化心理,所谓理性意识与疯癫意识的反复角逐关系的根源,从人性角度来看,如果对理性与疯癫的关系进行深度追问,那确实是既得以成立,又应受到谴责。通过深度追问,凸现了本剧的基本思想:“疯癫”形成的真实原因是“理性”形成的“疯癫状态”所致。所谓的“疯癫史”,其实就是“理性”对“非理性”(疯癫)疯狂迫害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