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儒家教化思想

2018-02-22 00:03郭天真
西部学刊 2018年12期
关键词:祠堂君主教化

郭天真

中国自古就有重视教化的传统,自文字产生之初,教化即随之应运而生。“教化”一词最早见于《战国策·卫策》:“治无小,乱无大。教化喻于民,三百之城,足以为治;民无廉耻,虽有十左氏,将何以用之?”①这里的教化是治民之策。《荀子·议兵》中:“礼义教化,是齐人也。”②早期的教化强调其“上所施下所效”的政治统治功能。而教化的制度化、多样化则始于汉代。董仲舒《对贤良文学策》中说:“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③教化虽仍是南面之术,但已经从治民之术转变为“以教化为大务”的国策,承担着化民成俗、预防犯罪等重要职责。

随着历史的演进,教化看似是一种“上教而下化”的国家行为,实则社会和个人都在不自觉参与其中,使得教化的核心——礼,在整个文化体系中具有超然的地位。教化的范围比教育更广,在学校教育和家庭(家族)教育之外,社会教育也很普遍,比如法律、政令等针对最广泛的普通群众。教化的内容多为仁义道德、礼仪规范,在统治者看来,教化几乎是创造和谐社会的必经之路。总之,教化这一行为融合政治、道德和教育的多重意义。

一、儒家教化思想的内容

教化以“礼”为核心,顺人情、合人性。“礼”最早是一种社会现象,后逐渐发展为一种社会规范。《礼记》:“礼事起于隧皇,礼名起于黄帝。”④《说文解字》:“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所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三代的礼直接合家国于一,并且不下庶人。周公将零散的礼规范整合即周公治礼。由此可见,礼是被发现而非被创造,其内容也随着社会发展有所变化,孔子曾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⑤

孔子所在的正是“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时代,他作为儒者不仅熟知礼的种种规则,并且发现和挖掘了其中的思想和观念,给礼注入了家族伦理道德的色彩,使其因人情、合人性。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齐奢也,宁俭;丧,与齐易也,宁戚。”⑥真正的礼在于情感的投入而不在于形式的有无。这种感情,孔子称之为“仁”。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⑦这种真挚的血缘亲情无疑是符合道德理性,正因为它是善良、正义的源泉和依据,所以是“仁之本”。有了“仁”,再处理与他人的关系,就有了爱人之心。从内到外,层层推进,由亲到疏,因此“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⑦这是理想社会建立的心理根基,也是孔子推行礼的原因。

不论是古之五礼——吉、凶、军、兵、嘉,还是《大戴礼记》的九礼——冠、婚、朝、聘、丧、祭、宾主、乡饮酒、军旅之礼,都大致涵盖了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和社会关系,而这些关系无不和个人情感密切相关。不仅如此,从庶人到君主都有自己独特的礼规范,即所谓“饮食有量,衣服有制,宫室有度,六畜人徒有数,舟车陈器有禁,修生则有轩冕、服位、谷禄、田宅之分,死则有棺绞衾、圹垄之度。”⑧这种拘束的本质是节制。在《论语》中,类似表述不在少数。

子曰:“君子博学於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⑨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仁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⑤

“约之以礼”和“克己复礼”也只是表述不同,约之、克之的是人情人欲,即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复之的是仁义,即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荀子所说的“养人之欲”的欲本身并非七情,而在十义。因此可以说,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既然礼是顺应人的性情的产物,那么与之相应的教化的有效也是应有之意了。

二、儒家教化思想的作用

教化自上而下,强调君主和官吏等施教者本身的道德典范作用。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革取代了技术的变革,使得古老的中国走向文明。这种特殊的路径产生了一种按照变化了的人际关系而非地域原则实行统治的国家。[1]18中国社会家国一体的传统也就此定格,家在中国古代和传统文化中都有特殊的地位,伦理哲学的善恶思维模式也由此而来。按照儒家的德治主义传统,官方教化作为教化的主导方式,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社会教化始终受到高度重视。中国古代的教化,很大程度上是由官方主持、推行的。历代历朝不仅设立专掌教化的官员“率民为善”,而且广兴学校施行教化,“以明人伦”。后来,又在乡里兴办社学,使教化普及于底层民众。

到汉朝时期,中国的教化网络就已经十分严密,不仅在官方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制度的设计也十分严密。国家会发布一系列诏令,包括尊老、告诫节俭、劝勉农桑等等。统治者十分重视官吏引导教化民众、淳美风俗的作用,为此统治者常常派遣官吏各处巡视,也曾微服私访,亲自到民间查看。除了社会教化外,还通过确立学校制度和察举选士制度保障教化的实施。

其中最具有价值的部分是教化对于统治者本身的要求。自周朝统治者提出“以德配天”“敬天保民”的口号之后,“德”的有无就取代了“神授”,成为判断君主适格与否的标准。“其惟王位在德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越显”,⑩周初的神权道德统治要求周天子成为道德上的楷模。清孙星衍曰:“言王者居天德之首,小民乃法之,用于天下,于王光显矣。”[2]400只有君主自己做到了有孝有德,才能“四方为纲”。管子将君主的德、义、礼归为君主的御民五辅,剩下其二才是法和权。他认为“上失其道,下失其事”,君主不仅仅要为民众确立道德的标尺,还要亲自履行,以自己的道德行为教百姓而化之。他提出“举贤”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期望官吏以身作则教化百姓。

儒家对于君主的要求可以用两个词概括,即“内圣”与“外王”,修身就是能否治国平天下的起点。早期儒家认为实现天下大治的最好方法就是统治者的言传身教、以身作则。子曰:“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荀子·君道》云:“有乱君,无乱国。有治人,无治法,……故法不能独立,类不能自行,得其人则存,失其人则亡。”这段话不仅仅阐明了儒家的主张,而且明确儒法两家争论的焦点:“治人”还是“治法”。法家将法看作是治乱之道,无论君主如何,只要明法令,以吏为师,以法为教,天下就会大治。天子只需要玩弄权术,操控群臣,手掌大权即可。看似法家似乎是绝对的君本,然管子曰:“有生法,有守法,有法于法。夫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于法者,民也。”⑪法的背后,王权才是最后的依据。事实上,秦王朝覆灭的背后,以及中国历代王朝覆灭的背后都只有一个原因,无论是治人还是治法,其背后都是人治,不过一个是轻法重礼的人治,一个是轻礼重法的人治。在无法改变人治真相的背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君主塑造成一个有德的慈父形象,反对不教而诛。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⑫

由此可见“德”对于统治者的要求较之平民和君子都有所不同,对士宣扬仁义,希望他们知礼而立。对于百姓,则主张富而后教,做到父慈子孝。对统治者则更侧重于以身作则、宽和待下、选贤举能,从而确保天下长治久安。以身作则是统治者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的监督之下,接受臣子的进谏。宽和待下、选贤举能都是吏治的保障,一方面,官吏能通过正规的铨选渠道升任。另一方面,为官之时也能勇谏忠言,保护身家安全。最耳熟能详的例子就是促成贞观之治的唐太宗,一方面,太宗本人是被后人追捧的从谏如流的明君,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他的足够宽容,贤臣能吏倍出,吏治大盛。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⑥因此,人治之下,君主个人的性格德行就被认为对于国家兴衰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

三、实施教化的方式

中国古代的教化,广泛利用了各种手段,是力图通过各种方法进行,例如自我教化、家族教化,民间教化等。

国家层面上,君主以身作则,发布政令劝导民众,选贤举能,将教化计入各级官吏考核的内容中,督促他们在祭祀、词讼等各方面发挥作用,美化风俗。具体的教化制度主要集中在官学的设立,汉代的学校主要有三个层次:中央官学(太学)、地方官学和私学。不仅如此,汉代还设三老,“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掌教化。”⑬甚至胥老摇铃的制度直到晚清时依然存在,乡里中有公正耆老,均有地方官给印照,并颁发竹杖,使摇木铎巡视乡间,遇到悖理不法的现象,可以当场说教。魏晋时期儒家式微,佛道兴起,统治者借宗教之便推行教化。隋唐宋元时期儒学有盛,科举制度的出现使得民众的身份发生了转变,原本只能作为受教化者,现在可以通过读书实现自我教化,进一步可以考取功名,成为施教者。隋唐时期最显著的教化莫过于律法,《唐律疏议》作为引礼入法,礼法结合的集大成之作,实现礼对于刑“宽缓”“谨慎”“重视教化”的要求,做到了“一准乎礼”,而律法的完善在最广泛的层面上实现了教化。

上述是各种官方、半官方的教化方式。祠堂教化专属于民间,祠堂不仅是乡规民约宣讲、教化的场所,而且其存在和构造本身就是教化的一种独特方式。上文中已经提到,早期历史家国合一的国家形态,不仅决定了传统文化中礼的重要地位,也决定了传统社会中家的重要性。“家”本身不但有宗教、政治、经济、教育、文化诸方面的功能,并且具有道德和法律上的重要性,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社会格局和氛围,使得没有家庭背景(包括有家族关系衍生出来的同乡、同府、同省等各种关系)的个人很难在社会上立足,更遑论事业上的成功。在这种情况下,建造祠堂,修纂宗谱、族谱就顺理成章了。在传统的宗法社会中,籍贯对于一个士人来说至关重要,不仅事关出身,而且与社会交往密切相关,与他人攀谈时,特别是读书人,总也绕不开叙乡里、攀宗亲、谈祖籍。

朱熹《家礼》中道:“或有水溢,则先救祠堂,迁神主遗书,次及祭品,后及家财。”⑭祠堂是一个村落的标志与象征,是尊祖祭祖的圣殿,是宣扬礼教和伦理道德的讲坛,是人们了解法律和国家诏令的重要公共场所。有许多事关婚丧的礼节都要经过祠堂,因此祠堂的建造不仅通过对先祖的祭祀供奉收宗睦族,给个人创造荣誉感和归属感,而且建筑本身对于村民的社会生活、集体生活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从祠堂本身的构造而言,其具有中国建筑的典型特征即绝对的均衡相称、左右均分对峙。这种对于传统的固守实际上体现了伦理差序格局秩序的严格遵守。从平面布置看,祠堂采取建立中轴线、两边对称的建筑格局,这最能说明伦理教化的特征。祠堂在村落中的主体核心地位,表达人们的尊敬和敬畏。最重要的是,无论多么穷困的地方,祠堂宗庙一定是高大华美的,祠堂在建筑布局、形制及其雕饰产生了超出适用、功利的作用,其背后体现的是家族和睦兴旺、读书及第、荫福后代的愿望。祠堂之上往往会有具有传统伦理色彩的堂号堂联,目的是让子孙铭记本祖来源、祖宗功德、慎终追远。

作为一个具有宗教功能的公共活动场所,其场合、程序、参与者身份以及相应的礼器都有严格的规定。农民在祠堂里通过繁琐而又严肃的祭典活动,使自己得到孝悌人伦的教育和训练。本族还可规定族规民约,这些规定不单是具有教化色彩的象征性的规定,而是确实的发挥了作用,有些乡规民约取代了国家的惩罚权,即在国家允许的权限内实施刑法。

四、结语

礼的本质不在节欲,而在树义。而教化的目的则是通过树义化民,建立儒家“以和为美”的社会,不可否认的是,君主的王道与霸道并非两分,而是合一。君主推行教化固然有多方面考虑,但最直观的还是维护统治。这一点从礼所体现的忠孝观中可见一二。而这种教化的范围被不断扩大,效果也是不断强化,祠堂就是最好的例证。一言以蔽之,国家通过宗教、法律、道德、礼仪推行的大规模的教化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是卓有成效的,不仅仅构建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共识,并且对于国家的统一和社会的稳定起到了不可代替的重要作用。

注 释:

①《战国策·卫策》。

②《荀子·议兵》。

③《汉书·董仲舒传》。

④《礼记·昏礼》。

⑤《论语·为政》。

⑥《论语·八佾》。

⑦《论语·学而》。

⑧《管子·立政》。

⑨《论语·雍也》。

⑩《尚书·召诰》。

⑪《管子·任法》。

⑫《论语·尧曰》。

⑬《汉书·百官公卿表》。

⑭朱熹《家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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