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莉
离开地球40年后,“旅行者1号”太空探测器进入了陌生的空间。它的四周黑暗而寂静,连穿过它身躯的太阳风也停滞了,只有遥远的天体闪烁着来自千万年前的星光。
漫长的岁月里,这个其貌不扬的探测器先后掠过拥有美丽光环的土星、气态巨人木星、寒冷的天王星和海王星,于惊鸿一瞥间了解了它们不为外界知晓的秘密。如今,它已飞进更广阔的星际空间,朝银河系中心奔去,那里或许有第二个地球。倘若机会合适,一张搭载于探测器侧面的镀金唱片,将向外星居民致以来自人类文明的问候。
满载希望的唱片飞向太空
“旅行者1号”是1977年9月从美国卡纳维拉尔角发射升空的,时机选择得恰到好处。“太阳系几大行星每隔175年才能排成差不多一条直线。1977年的这次排列为探测器提供了一次性造访四大行星的绝佳机会。”美国太空博物馆馆长马特·辛德尔告诉《史密森尼杂志》,“错过这次机会,就得等重孙辈来完成这个任务了。”
“旅行者1号”不仅是侦察兵,还是使者。它用以传播地球文明的载体,便是著名的“金碟”。这张直径12英寸(约为30.48厘米)的唱片用图形、数字、声音、影像等形式,记载着地球的资料。
唱片的铝制封套不是单纯的装饰,上头刻着解开这部“天书”的秘钥,多少有些“烧脑”:从唱片运转速度、播放唱片所需的针匣外形,到录音文件时长,再到银河系内14颗显眼的脉冲星的相对位置及氢原子的低能状态……统统用二进制表示。唱片附有一块铀,以便外星生命根据它的衰变情况推算出探测器的出发时间。
如何用一张薄薄的唱片,充分介绍太阳系第三行星上的生命和文明?取舍之间,科学家们颇费脑筋。科普作家卡尔·萨根在《星际唱片》一书中如此解释:“挑选照片最主要的原则是,发送给外星生命的信息应该是对方不大可能拥有的事物。因此,照片展示的是地球上独有的东西。”最终筛选出的115张图片包括:DNA分子式和结构、受精卵和胚胎发育、地质和地理状况、大气构成和比例、脊椎动物进化历程、人手的X光片,等等。
弗兰克·德雷克和乔恩·隆伯格是这张“星际唱片”的创作总监。在两人看来,唱片是生命的快照,更是时间胶囊。它只适合传递正面信息,不应包含战争、贫穷、犯罪、疾病等负面元素。当然,唱片上记载的话语也只能表达和平与善意。
为体现地球文明的多样和平等,唱片收录了用55种语言说出的“你好”,包括中国的普通话和三种方言。为打消人类唯我独尊的傲慢,科学家们把鲸鱼的“歌声”与人类的问候放在一起。
人是有感情的,而感情难以言传,更不用说唱片将面对的是生理和心理状态未知的外星生命。基于这方面的考虑,学者们追加了一种特殊的情感载体———音乐。音乐作品浩如烟海,什么是最能代表人类的天籁之音?这又是一道难题。
卡尔·萨根提到:“我们想借音乐表达一种深沉的孤独。盲乐手威利的《黑暗的夜》和贝多芬《降B大调第13弦乐四重奏》第五乐章,完美实现了这个目标。正是由于孤独,地球人渴望寻找宇宙中的其他文明。”此外,唱片制作者希望兼顾地域、种族和文化的分布,各国民间音乐占了很大比重。中国入选的曲目是古琴曲《高山流水》。另一个超级大国苏联因过度重视而未能及时回复,最后采用了格鲁吉亚民歌《查科鲁罗》。
寻找外星生命并不明智?
除了发射“永不回头”的探测器,期待外星生命藉此了解人类,科学家们还通过多种手段寻找地外文明的蛛丝马迹。天文学家法兰克·德雷克从上世纪60年代起就致力于寻找地外生命,把自己的计划命名为奥兹玛计划。上万人参与其中,通过全球各地的大型望远镜监听来自太空的微弱动静。其中,工程师斯蒂芬·里克特选择在南极守望,这片寒冷而荒凉的大陆虽然不适合人类居住,却为天文观测提供了绝佳条件。
关于星际探索的话题之火爆,从文艺作品中可见一斑。《阿凡达》《星际穿越》等作品取得了票房和评价的双重成功。在根据卡尔·萨根的著作改编的电影《超时空接触》中,萨根借朱迪·福斯特扮演的女主角之口说出了穷尽毕生精力寻找地外生命的缘由:“宇宙那么大,如果只有我们,岂不是太浪费了?”宇宙太大,地球太小,人类太孤独,这就是外星生命拥有无穷魅力的根源,和经济无关,和政治无关,和宗教无关,只和生命本身有关。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对地外文明持乐观态度。物理学家霍金曾警告说:外星生命可能是贪婪的掠夺者,时刻在寻找可供搜刮的资源和殖民地。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同样主张,宇宙中的每一个文明都是拿枪的猎人,在“黑暗森林”中大声叫喊绝非明智之举。
不過从理论上讲,体型不及一辆卡车大的“旅行者1号”被外星人发现的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撰稿人娜迪亚·德雷克表示,虽然从地球上看,夜空中繁星点点,但宇宙的绝大部分空间空无一物。恒星之间相距如此遥远,即便星系合并,也不大可能产生碰撞。因此,这个小小的探测器进入某个星系并被截获的概率极小。
迈克·邓拉维是美国圣玛丽大学研究员,曾基于金唱片制作播客。他有些悲观地宣称,唱片永远不会被外星生命发现。“外星生命可能根本不存在,探测器和唱片的构成元素可能在被发现前就已分解殆尽,又或者,发现它的外星生命无法破解信息。”他告诉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当然,我希望外星生命能发现并破译唱片,但那肯定是我身后很多年的事了。”
一代人创造了某种不朽
应该说,帮助人类排遣内心深处永恒的孤独感是寻找地外文明的初始动机;换个角度看,它还提供了一个让人类暂时摆脱尘世烦扰,从更高的地方俯瞰自身的机会。
1990年,“旅行者1号”最后一次与故乡联系。在它传回的照片上,地球宛若一颗悬浮在光束里的尘埃。在这张照片启发下,卡尔·萨根写下了《暗淡蓝点》一书,并又一次慨叹:“这个掷向宇宙海洋的漂流瓶(探测器)寄托着地球生命的希望。”
书中有一段饱含诗意和哲理的文字。“这颗尘埃上,集合了我们所有的欢乐和痛苦,集合了众多宗教、意识形态和经济原理。每个英雄和懦夫,每个创造者和毁灭者,每个国王和农夫,每对热恋的情侣,每个满怀希望的孩童,每个母亲和父亲,每个圣人和罪人,每个发明家,每个腐败的政客,每个领袖。人类有史以来,都在这颗尘埃上生活过。”
“旅行者1号”已成为迄今为止走得最远的人造物体,但对漫漫星际旅途来说,这只是开始。4万年后,它将到达下一个离太阳系1.7光年的星系;5.6万年后,它才能经过第二个星系。从这种意义上讲,这位“旅行者”踏上的既是空间之旅,也是时间之旅。
即使人类的身体被重力束缚,即使“旅行者1号”的航行可能永无尽头,这个“漂流瓶”也是一群智慧生命努力生活过的证据。正如卡尔·萨根的遗孀在接受美国《时代》采访时所言,飞向宇宙深处的金唱片是人类的诺亚方舟,一代人通过它创造了某种不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