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小时候,我们是不是有过这样的奇思妙想,在缀满星星的天空下,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心里想着:要是能把它摘下来多好?
一个叫吉木的年轻人,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做的就是这样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在地上造一个像月亮一样的柔软的球形光体。他“摘下”了巨大的月亮,把它放在湖面、草原、沙漠、广场、楼顶、废墟。“月亮掉下来了!”“月亮是软的!”人们像孩子那样,用好奇心和想象力发现了一个奇妙的新世界。
用地上的月亮驱散人们焦虑的阴霾
吉木出生在海南万宁的一个农村,小时候在海边长大,那时候的海,水净沙白,随处可以见到水草、贝壳、寄居蟹、水母和小刺鲀,这样的自然环境滋养着一个男孩的好奇心。海边人家,院子都会铺上白色的海沙,地面就好像一块大画布。爷爷教吉木用木棍在院子的地面上画画,画鸭子、猪、鱼虾螃蟹……直到画满整个院子。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画满整个院子的鸟兽虫鱼,算是吉木的第一件公共艺术作品。
家人对吉木的期望是“走出去”改变农家人的命运,后来他考上厦门大学的生物科技专业,立志成為一名科学家。虽然得过国家基础科学人才培养基金,但吉木并没有从中找到激发自己人生兴趣的东西,童年时在乡村无拘无束的经历,让他想要寻求更自由的学科,于是他开始接触艺术。在本科期间,他试着做了一个行为艺术作品《白墙》,在学校取得了巨大的反响,这让吉木信心大增,于是在毕业后,他毅然地离开科学,投向了影像、设计与装置艺术方面的自由创作,希望能让公共艺术走进更多人的生活。
本以为可以大展拳脚的吉木,一出校门就碰了壁,因为他发现厦门的艺术资源太匮乏,根本没有让自己施展的空间。于是他不得不离开,来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中心———北京。
从把艺术当作谋生的手段,到去离家两千多公里的北京,家人觉得吉木“走得太远了”。每年中秋或者春节,坐28小时的火车回到家,那种家人团聚的温馨时刻一般不超过5分钟。在饭桌前坐下来,他马上就会被父母的问题包围:“什么时候结婚?”“为什么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你为什么要做现在这些东西?”
回到北京,他也常常感到这种隔绝。他曾经按照家人的建议在影视和广告行业老老实实待过,但最后还是觉得工作不适合他,只好选择不断跳槽。跳槽跳出经验来了,不少朋友都来找他这个“无业游民”聊天,找他咨询辞职的事情。对这些年轻的朋友来说,单位和工作,越来越多被“焦虑”“压抑”“丧”这样的词汇包围,各行各业的朋友都喜欢用“搬砖”“××狗”来调侃自己的工作。那些喜欢看书和读诗的朋友,每天忙忙碌碌地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慢慢地,他们不再写诗,不再望着天空幻想,只是被各种各样的焦虑包围着。
吉木对此感到伤感,但仍然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因为他没有办法过家人帮他设定好的人生。他做过的一份最喜欢的工作,是在艺术园区做布展策划,这让他认识到很多艺术家朋友,也让他开始在公共艺术领域有所进展。
2015年6月的一天,吉木参加过一个主题叫“光源”的灯光节。活动有采访环节,一个叫蜜子的姑娘问他,第一次被光触动是什么时候。
吉木想到小时候,手电筒照亮的乡间小道。在教室里,同学们都会用墨水瓶做煤油灯,学习累了,抬头看到前面无数个小火苗,照亮一张张小的木课桌。
那一刻,吉木觉得自己的艺术细胞被点亮了。想到光源下的记忆,他便自己动手做了几个立方体的发光体,把它们带到郊区无人的废墟。被发光体照亮的工业遗迹,在星空下变得温柔而神秘。那个夜晚,他和几个邀请来的朋友在这个废墟里围着发光体读诗、唱歌、分享故事,尽情享受生活的诗意。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那轮明月像在眨眼,朦胧的光晕向吉木预示着什么。也就是在那一刻,吉木问自己:既然有了发光体,为什么不在地上造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月亮呢?他希望自己的月亮能照进人们焦虑的阴霾,用一种诗意的方式表达感受,让大家跳脱出机械和麻木的日常,给生活增添更多新奇色彩。
像云一样柔软,像风一样亲切,像烛光一样温暖
吉木渴望让想象力在现实的土壤中生长,“我们一起来做一个月亮吧,像云一样柔软,像风一样亲切,像烛光一样温暖。”2016年5月,他发起了造月亮的公共艺术项目———MOON计划,希望能在湖面、草原、沙漠、城市广场、楼顶、图书馆、废墟以及各种室内空间场景,放入一颗柔软的球形发光体装置,并借助发光体装置营造出一种诗意的空间氛围,让参与互动的人彼此连接、互相交流。
吉木平时喜欢戴一个蓝色的帽子,盖住半头长长的卷发,脚下趿拉着一双拖鞋,很符合一般人对艺术家的想象,但是他又有一种“工程师”的心态。吉木花了不少心思改进装置,现在的“月亮”马上要更迭到第五代。最初的“月亮”,只是一个“手电筒+气球”,后来“月亮”的外壳慢慢从 PPC材料换成硅胶,然后又换成橡胶。他还会自己画图纸,和工业设计师交流,怎么外接气泵、内接电源怎么安装、哪种底座更加合适……
来参加活动的人,往往第一眼就被这个巨大的球状发光体吸引。在活动设计里,围着这个“摸起来像果冻一样”的人造月亮,大家可以一起看书、读诗,甚至还能打个小盹儿。吉木把“月亮”放进夏夜的湖面,夜深人静的时候,皮划艇划向温暖的湖水中央。柔光环绕,仰望星河,虫鸣蛙叫,像一支夏夜的摇篮曲;又或者把“月亮”放到楼顶天台,下了班的小伙伴们向“月亮”聚集,在城市的夜色里,分享啤酒与诗。
每去往一个新场景之前,吉木会用一周的时间去安排场地、确定活动主题和互动形式等。每次的活动都会根据不同的场地和契机做出一些改变,比如有一次活动安排在北京郊区的一间书屋,大家提前挑选书本,分成几个小组。吉木早就想到有人可能太忙,出发前估计找不到时间读书,因此专门找了一班即将停运的火车。平时30分钟的路程,被老旧的绿皮火车拉长到将近3个小时,让这些平时忙碌在生活里的人,在这辆缓慢的列车上,把自己选择的书看完。endprint
要去的书屋在山里,夜晚的山路漆黑,不少人觉得有点害怕,吉木没有让大家打开手电筒。大家手拉手走过一段路后发现,夜晚的月光和星光已经足够照亮这条小路。这也是MOON团队提前踩过点的,这些习惯了城市灯光的眼睛,需要适应上一段时间,才能在月光下看清脚下的路。最后到达书屋需要拐过一个弯,人造月亮提前已经放置好,屋前有一片水塘。这些人走过最后这个拐角,就能看见被“月亮”照得透亮的书屋倒映在水面上。来看“月亮”的人可以在这里分享阅读,彻夜长谈,也可以在月光下凝视彼此的双眼,体验超越语言的交流。
“MOON计划”从发起到现在,已经汇聚成为了一个由来自不同领域的16位小伙伴共同组成的团队,他们先后在不同的地方举办过三十多次不同的活动。
用一种诗意的方式来交流
“MOON计划”团队内部也有一个“晒月亮”的活动,大家聚在一起,描述自己心里最向往的和月亮相遇的场景。一个叫Deer的媒体人朋友,想象的是用一万个枕头堆成的山,山谷是枕头,山脊也是枕头,大家穿着睡衣,在“枕头山谷”里围着月亮躺成一圈。Deer说出自己的想象,大家都觉得特别好,有失眠的朋友就说,在这种环境里,自己说不定就能睡着。2016年8月21日的夜晚,吉木联系了单向街书店,准备了50多个枕头,邀请50名参与者在月光下共眠,并把梦境记录在洁白的枕头上。在喧嚣的都市,忙忙碌碌的工作和生活都无法掩盖人们内心的孤独,但是分享完梦境之后,大家主动去与陌生人产生连结和沟通,这正是吉木愿意看到的。
2017年6月,吉木带着“MOON计划”和Treep旅行合作,组织了一场以“逃离都市”为主题的活动。他们住在荒郊野外,围着篝火,读诗、聊天、做手工。最后一天,山里下起了雨。吉木在屋子里造了个月亮,温暖、明亮、柔软、圆满。他们围着柔软的“月亮”,回忆自己的生活。
有很多人问吉木,“MOON计划”到底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它的意义是什么?但吉木从未给出过一个标准的答案。他认为这才是“MOON计划”的精神所在,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去感受和解读,而他们的理解也会给吉木新的启发,他希望“MOON计划”可以凝聚成为一个社群,一起探索中国公共艺術的可能性。
“MOON计划”之后,吉木开始收到越来越多的项目邀请,这让他有种成名的恍惚,但他知道,要走的路还很长。最近,吉木在家乡的海滩上,完成了一件大型公共艺术装置作品《倾听海洋的心跳》。海洋和所有生命一样,有呼吸、有性格、有心跳,吉木希望通过此次展览,唤醒更多人保护海洋环境的意识。而这次,也是吉木的家人第一次接触到他的艺术,吉木说,很难得也很欣慰,因为家人终于知道他这些年在“倒腾”什么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