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烨,乔瑞金
(山西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太原030006)
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实现马克思所预设的社会主义理想必须要同民族独立运动相结合,要同民族性的现代化事业相结合,要同提高无产阶级的阶级觉悟相结合,这是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对社会主义的基本看法。在英国这样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实现社会主义的跨越,是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整个群体的总体政治诉求和革命目标,他们特别重视社会主义与民族解放运动的结合,并做了系统的分析和论证,形成了内容丰富的“三结合”的“民族解放”社会主义思想,其思想内涵对于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在实现社会主义的过程中,民族独立的解放运动不能缺席,这是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在他们看来,社会主义如果不同民族独立的解放运动相结合、不同民族自治相结合,就没有坚实的基础。马克思、恩格斯一贯重点关注被压迫民族的解放运动,并把它看作国际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认为民族解放运动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和一切被压迫民族反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争取和维护民族独立和解放的革命运动[1]。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埃里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一针见血地指出,“真正促使解放运动逐日兴起的原因,在于人民对征服者、统治者及压迫者的愤怒”[2]133。“民族解放和独立运动已成为它们追求政治解放的主导力量,它们可借此摆脱殖民帝国的行政和更重要的军事掌控。”[2]164
民族独立、自治、解放在意识形态上会以民族主义的形式来表现,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认为民族主义对人民大众的凝聚作用是实现民族独立、自治的核心指导观念,是社会民主和民族解放的前提。霍布斯鲍姆从群体诉求和大众认同角度来解释民族主义对于实现民族解放的必要性,他指出,“我们不能否认西方民族主义言论对反帝国主义运动所发挥的影响力”[2]103。“自19世纪80年代以降,‘民族问题’便受到愈来愈严肃而热烈的讨论,尤其是在社会主义阵营里面,因为民族主义口号往往最能打动一般大众,特别是可以借此动员广大选民,并把他们吸纳为政党的支持者……至于在理论层次上,以现今的眼光来看,都可以视为是一种目标明确的政治动员策略,包括独立运动所要抗争的对象以及建国方略等等,都相当清楚。”[2]39-40另一位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汤姆·奈恩(Tom Nairn)也指出,“如果对发展民族主义的反应没有发生,那么帝国主义只会加剧”[3]342。民族主义是“所有社会发展的一个普遍必要阶段……理论所设想的社会都必须经历这一阶段……民族主义因此是一个内在决定的必需品”[3]333。换句话说,世界性的民族解放运动为各国的社会主义发展提供了能量,民族主义是民族国家走向社会主义的普遍必要阶段。正如政治学家梭罗莫·艾维尼里(Shlomo Avineri)所说,“社会主义运动本身,既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也在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外围,并提出替代的非还原主义的模式。任何试图重振民族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必须要考虑这些……关于社会主义和民族主义的一个未来的讨论必将发生。”[4]显然,“不发达国家的发展是不能阻止的;他们新发现的尊严和自尊,作为他们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的作用,不允许他们向发达国家无限期地朝贡”[5]。在资本主义大行其道、世界社会经济机制十分不平等的社会状况中,“只有被剥削方面的、与社会主义结合在一起的民族主义、社会主义的民族解放运动才能打破这个现状。这样,这种民族解放运动的想法,在明确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关系的应有状态方面,应该给予良好的评价。”[6]可见,新马克思主义者们希望在资本主义危机之中将民族主义与社会主义两者进行融合,通过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所唤起的独立解放运动来拯救民族主体。
人类社会自始至终都行走于寻求工业发展、技术进步与社会文明的道路上,民族国家是社会构成的最基本体系。为了形成民族国家,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是必要的。民族主义作为牵涉政治体制、经济制度、科学技术发展、社会转型和民族解放的一大问题,是全体人类都难逃其外的意识形态。对霍布斯鲍姆和奈恩有重要影响的捷克史学家米洛斯拉夫·罗奇(Miroslav Hroch)指出,现今的民族主义或族群认同是“一种替代品,在一个碎裂社会里替代原先的凝聚作用。当社会崩倒,民族便起而代之,扮演人民的终极保镖”[2]167。然而,虽然民族主义的独立运动对于实现民族解放和社会主义十分重要,但是现代资本主义国家流行的民族主义具有幼稚的一面。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们也认同爱因斯坦关于民族主义的一个著名论断,即“民族主义是一种幼稚病,是人类的麻风病”[7]。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尽管民族主义的原则是为了让民族共同体拥有自己的政治居所、维护自身的发展和利益、保持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和独特性、寻求民族国家的自由和解放,但实际发生的民族主义却往往并非如此理性,它不仅有着诱发利己主义、沙文主义和极端种族主义的可能,而且在现实中已经有所表现。因此,尽管十分看重民族主义的解放作用,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仍辩证地指出,“‘民族主义’是现代历史发展中的病态。如同‘神经衰弱’之于个人一样,不可避免;它既带有与神经衰弱极类似的本质上的暧昧性,也同样有着退化成痴呆症的内在可能性——这个退化可能性乃是根源于世界上大多数地区所共同面临的无助的两难困境之中(这种痴呆症等于是社会的幼稚病),并且,在多数情况下是无药可医的。”[3]359也就是说,民族主义具有病态性的方面,是社会系统尚未完全成熟的过程,它根据社会自身的内在逻辑去演进,也依照政治共同体的利益需求而滋生,其发展具有多样的可能性和不确定性。
奈恩以“哲基尔医生和海德先生”(Dr.Jekyll and Mr.Hyde)①“哲基尔医生与海德先生”是19世纪英国伟大小说家斯蒂文森的代表作《化身博士》一书中的主人公,善良的哲基尔医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大善人,而邪恶的海德先生则是四处作恶的恶魔,事实上他们是具有善恶双重人格的同一个人。来比喻民族主义的矛盾状况,他写道,“通常在大多数哲基尔医生中都有一个海德先生,就像绝大多数海德先生里也有哲基尔医生一样。所有这一切都反映出他们在现代世界观中有潜在的联系,在现代世界观的大厦中他们占据着不同的楼层。”[8]41可见,现代民族主义作为一个过程、一样工具,当落后的民族国家运用其意识形态和运动来使民族共同体恢复骄傲和自尊时,它显现出积极、健康、建设性的一面;但是,当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国家利用它来进行征战、侵略和沙文主义压迫时,它就是一种威胁、一种非理性的社会病态。英国左派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也看到了民族主义的两面性,“一方面,它引发为祸甚烈的民族侵略性,另一方面它也引发启蒙的民主理想。”[9]262不难看出,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把社会发展的本质与民族主义密切联系起来,认为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科学技术的不断创新,促使资本主义政治经济体系不断改良、发展和扩张,在社会的这一急速发展阶段,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必然会产生,因为它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结果,是历史和文化的产物;而作为社会发展过程产物的民族主义正是一个辩证存在的、具有矛盾性的意识形态和运动。
显然,民族主义非理性的一面是与社会主义格格不入的,因此,需要一种社会主义的民族主义,即与马克思主义相关联的新民族主义来克服其狭隘性,从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手中拯救民族共同体,走向社会主义。其中,反帝国主义、反资本主义的新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和运动正是民族主体寻求自由、发展、解放的最基本向度。在资本主义充斥于世的时代,只有通过巨大的、无所不在的、反资反帝的新民族主义之路,并辅以其他重要手段,才能最终达成社会主义的民族共同体。列宁认为,“民族主义剧变可能导致社会主义革命”[10]59,奈恩也表达了这样的理解,他主要从苏格兰对资本主义英帝国的抵抗进行了分析,指出社会主义应该是苏格兰民族使用的工具和追求的理想。一方面,只有发展出社会主义的民族主义,才能够真正解决苏格兰的复杂矛盾,他写道,“对于英国和其他地区的社会主义者,苏格兰民族主义的矛盾是棘手的情况;但是当然问题不是不可解决的。对于苏格兰社会主义者,这些矛盾将是凶残的,除非他们建立自己的民族主义去反对苏格兰国民党以及——超越眼前的政治——与苏格兰复杂的文化传承达成一致。”[11]16苏格兰社会主义者必须要建立起自己社会主义的民族主义才能够解决自身地区的矛盾并与民族文化相契合,除此之外,并无良药。另一方面,在对苏格兰民族主义的作用和理想的认知上,奈恩已经意识到新民族主义对于实现社会主义的重大作用。在面对复杂的苏格兰问题时,他问道,“苏格兰难道真的不可能,它已经如此长时间地和绝望地深思民族理念,产生一个名副其实的和符合这个时代的、解放的和革命的民族主义吗?”[11]18他给出的答案是,“对这一困境唯一可能的理智反应是一个社会主义的民族主义”,这种社会主义的民族主义真正符合苏格兰民族的身份认同,“是活生生的当代历史和一个上升的未来的一部分”,而非“资产阶级民族性的一个陈旧的记忆”[11]17。“事实是,在英国,新民族主义已经成为旧国家的掘墓人,而且这一主要因素促进了某种政治革命。”[10]59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主张,“社会主义必须找到新的承载物……它的新的承载物将带它超越资本主义”[12],而这一新的承载物就是解放的、革命的新民族主义。“‘新’民族主义表现出一种‘社会主义’的倾向。……民族主义与社会主义思想的混合不仅仅反映了时代的精神,事实上也说明了‘平民’的政治成熟度。”[13]可见,在新的社会状况中,能够带领社会主体走出资本主义并改变其一切社会状况的新承载物正是新民族主义意识形态下的民族独立的解放运动。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所倡导的新民族主义,包含三个最基本的要点,即追求民族独立、自治和解放的精神,普遍的现代化,以及马克思所设想的社会主义的基本内涵。换句话说,新民族主义倡导在民族解放基础上的人类解放,不仅关注特殊民族的自治,而且要关注人类共同体的命运;要把民族解放运动同实现经济、政治的现代化结合起来;尤为重要的是,要在民族主义中体现社会主义的本质,尤其是体现马克思所倡导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只有这样,民族主义才能成为实现民族解放的思想力量,民族独立的解放运动才能成为实现社会主义的坚实基础。不言而喻,这种新的社会主义的民族主义,无论对于民族解放还是对于民族的现代化,都具有真实的历史意义和社会价值。
实现社会主义要同民族独立的解放运动相结合这是一个基本前提,然而,如果没有民族性的现代化事业,社会主义的实现也是不可能的。资本主义现代化虽然让人类得以享受到史无前例的丰裕的物质生活条件,但却并未带来人类渴望已久的、真正的、全面的自由与解放,反而带来了剥削与压迫、民族主体的现实危机,也导致了社会共同体之间和自身内部的一系列问题。作为当今世界最主要的政治实体形式,“民族国家应当被当作经济政策的主要单位,甚至在处理世界性的问题上也应如此,这是一个不用多言的事实。”[14]那么,如何才能在资本主义民族国家中实现社会主义呢?要以怎样的路径走向社会主义民族国家的现代化呢?民族性的现代化事业何以能够成为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呢?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将这一系列问题的回答放在对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析当中来阐释,并重点考察了资本主义英国的民族问题。
首先,消除社会的不均衡发展,以民族经济的现代化推进民族解放和社会主义的进程。对于面向现代世界的民族问题,霍布斯鲍姆指出,“马克思主义者口中的‘民族问题’,实则是一牵涉到政治、科技与社会转型的大问题。民族,并不光只是领土国家或民族情操的产物,同时也深受科技与经济发展的影响。……因此,‘民族’以及相应的民族活动,都应该纳入国家体制、行政官僚、科技发展、经济状况、历史情境与社会背景下进行讨论。”[2]9-10英国作为世界上第一个进行工业革命的国家,虽然逐步建立起了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但在英国内部,存在着看上去并不显眼、但事实上却是不均衡发展的现实,苏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的经济发展都与英格兰的发展有着一定的距离。奈恩重点考察了苏格兰对资本主义英帝国的抵抗,“北海石油的发现,唤醒了苏格兰资产阶级历史分离的新意识,并培养了一种坦白的、不安的、对不列颠帝国不满的反叛精神。”[3]72换句话说,苏格兰民族解放意识是经济利益的一个激进的主体意识和载体。在这种民族意识中,实际上包含了苏格兰人对经济独立、现代化和自由解放的追求,以及对资本主义经济体制的不满。可见,社会经济、物质生产力、科学技术越发展,就越会带来相对不发达地区民族解放意识的觉醒,进一步带来对资本主义的摧毁,这恰恰印证了“资本主义在自己的神经中枢里头创造它自己的毁灭者,它的末日穷途,不为别的,只因为它也无法不这么做”[15]148。
著名社会学学者迈克尔·赫克特(Michael Hechter)与霍布斯鲍姆、安德森、奈恩等人同为新马克思主义的杰出代表,在新马克思主义阵营中他的民族理论研究独树一帜,尤其是引进列宁的“内部殖民主义”概念。他指出,由于资本主义工业化的不断扩张,政治上核心发达地区会支配边缘不发达地区,经济上核心地区会剥削边缘地区,“边缘的工业化,如果真的发生的话,一定是高度专业化并以出口为导向。因此,边缘的经济对国际市场的价格浮动会很敏感,投资、信贷与薪资决策都可能以核心地区马首是瞻。结果导致经济上的依赖,边缘地区的人民财富永远落后于核心地区。”[16]利用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赫克特指出,促使族群团结的情境是,个人必须感受到一种实质的经济不平等,而且要认为这种不平等是一种集体的压迫形式。因此,在全体人民之中的经济不平等愈严重,那些较不先进的人民愈有可能处于团结状态,以抗拒政治经济上的不均衡性,这必然会促进民族解放和社会主义的现实发展。
我们知道,在发达的资本主义阶段,物质生产力使得社会在物质层面上更加接近自由,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从马克思对于物质生产力的解释当中汲取养分,来解释民族经济的现代化发展对于实现民族解放和社会主义的重要性。“很久以来一直有一个看法,认为只要人类能从物质生产的必需处境中超越出来,那么人类就可以达到‘自由’的境地。也就是说,当人一旦能摆脱千万年来以辛苦劳动维生的束缚,那人就能在稳固的物质基础上耕耘原属于他但却荒废已久的潜能。……人类可凭借惊人的资本魔力,区区数十年就能超过过去千万年的努力,把自己推向自由的临界点。只有当这个临界点已到,只有当庞大的商品生产机器‘完全’运转,资本主义方才允许人们从它所创造的异化情境中解放出来。”[15]192-193从中我们可以读出这样的逻辑层次,物质生产的大丰裕必定会带来社会经济的大发展,经济现代化的大丰富必定会带来民族意识潜能的重新发现,人的社会意识潜能的释放必定会带来人类最终的自由和解放。也就是说,“当社会的物质生产力还未解放,那么‘物质’一定支配‘心灵’,社会一定支配个人。”[15]201因此,实现民族解放的社会主义要以解放物质生产力、发展民族国家的经济为首要任务,以此才能实现对现代工业社会的单向度的超越,达成社会主义的民族国家。从现实的资本主义历史进程、马克思主义的正确理念、生产实践的深层意蕴出发,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为达成民族解放的社会主义共同体找到了第一个答案。
其次,追求政治体制的现代化,为社会主义的实现奠定政治基础。英国在工业革命之后,虽然确立了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制度,但是,“在其经济关系中却没有制度基础设施的一个彻底的转型”[17]166,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度是资产阶级对旧封建制度妥协的产物,因而有着前现代的特质,其政治体制并未实现现代化。“这种盎格鲁—英国国家,仍然是从专制政治向现代立宪政治这一普遍转变的产物:它为走出前者指引了道路,但又未真正达到后者。”[10]49可见,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是一种前现代政治的产物,导致了英国在现代化道路上的一系列问题并被其他现代化对手超越。英国国家政治体制为了实现自身的现代化,必须要实行政治体制改革,这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旦帝国之茧被撕掉,英国未能适应资本主义强加的德国、美国和日本经济优势的严酷竞争……必然会促进内部的重新调整。”[17]166-167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指出,虽然英国的经济发展基本上实现了现代化,但是英国的政治体制仍然停留在前现代阶段,君主立宪制是众多社会问题的根源,因此,想要实现民族解放的社会主义,政治体制必须也要走向现代化。
资本主义的英帝国如何推进政治体制的现代化呢?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认为,要以马克思主义来重新确立社会主义的原则。“英国的社会主义已经遇到了其视角和其旧世界观都看不到的一个障碍物。就像飞机在达到某种速度下遇到的音障一样,这种力量使它重新陷入混乱和无能为力。”[18]39在英国要突破社会发展的障碍、实现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离不开新左派对社会主体的引导。“要想在社会主义的方向上利用一个开放的过渡情况,就必须有一个左派。”[18]56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们从英国的现实状况进行分析,指出“资本主义的主要挑战正是社会主义,但这一点几乎完全失去了当代意义……在新生的资本主义的压力下……工党似乎向后倒退到越来越绝望的位置。”[18]42在这种情况下,新左派必须要重申社会主义的意义,以此来挑战和战胜资本主义,帮助工人阶级重新确立社会主义的原则。
霍布斯鲍姆指出,西方发达国家的社会主义道路障碍重重,两次世界大战和经济衰落,都没有从根本上撼动西方资本主义政权的社会基础,西方的劳工运动总是处于倾覆的危险中[19]。面对这种无力感,无论是发达资本主义的劳工阶层,还是不发达被压迫地区的人民大众,都必须要与马克思主义左派结合在一起以促进旧系统的解体。他写道,“在反法西斯运动期间,民族主义遂与左派结成紧密同盟,在被殖民国家当中,这种结盟关系更因反帝运动而得到加强。于是反殖民斗争便以种种不同方式,和国际左派联系在一起。这些反帝运动如果能在其母国找到政治盟友,这些盟友无疑都是左派集团。因为反帝国主义长久以来就是社会主义思想的核心观念……自从列宁发现被殖民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可能为世界革命带来莫大贡献之后,共产党革命分子便不遗余力地协助被殖民国家进行解放斗争。这种抗争对双方来说都极具吸引力,因为凡是可使殖民母国的帝国主义者惊惧的事情,必定也广受工人大众欢迎。”[2]144不难看出,新左派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先锋,在被殖民、被压迫的不发达民族国家中是革命的领导者,在殖民的资本主义母国中是传播社会主义科学思想、反抗帝国主义、超越资本主义的有效组织者。
当代英国著名马克思主义思想家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从新左派的价值视域入手强调了新左派的社会批判功能,他认为新左派最初是一个丰富的知识分子群体,随后其成分更加多元化,不再是知识分子群体,同时也还是一场包括学生、新闻工作者、教师、医生、建筑师、学者和社会工人的大众运动。在他看来,英国新左派避免了欧洲其他国家那种知识分子精英与大众的分离状态,这是其十分重要的优势。由此,安德森进一步指出,“新左派最有价值的工作,在于对资本主义进行了道德批判,并且愈益关注文化问题”。“新左派的出现,标志着工业革命以来英国社会深厚的社会批判传统的复兴”[20]。奈恩同样指出:“如果我们要打动这个国家的工人……我们必须很肯定地回到我们所知的传统的社会主义……我们的政党必须尽快回到社会主义的原则,政党正是建立在这些原则之上。”[18]44“在工人阶级和工人运动被长期锁于僵化之后,新的萌芽和新气候将带来一个不同的世界。这将是一个更加有利于真正的英国社会主义的世界。英国工人阶级仍能意识到一个多世纪以前马克思所预见的伟大未来的一部分,当时他预言,这将引领世界各地劳动力的解放。”[18]62可见,新左派对于社会主义的实现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只有在工人阶级、人民大众当中重新确立起社会主义的原则,才能够改变资本主义的状况,带来政治体制的新气象,实现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变革。由此,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从社会政治的现代化变革为达成民族解放的社会主义共同体找到了第二个答案。
第三,以民族革命实现对现代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抵抗与超越。“民族国家是现代世界的政治组织的首要载体”[9]300,因此实现民族主体的革命是确立民族国家在世界民族之林立足的最根本条件。霍布斯鲍姆认为,“无论是英国或欧陆,在反法西斯的战斗中,民族胜利与社会革命都是不可分的。”[2]143奈恩立足于资本主义英国的现实状况进行阐释,“所有种类的民族主义都因外部的伤害、威胁、侮辱、被冒犯的骄傲和攻击而成长。不列颠特有的帝国主义混乱、其‘向外看的’反复无常行为和缺乏向内的衔接或关注,使其特别容易有这种效果。”[21]资本主义英国极具剥削性和侵略性的帝国主义本性,必定会锻造出反抗的元素,在其海外殖民地区,民族革命早已引导了风起云涌的民族解放运动,而在其内部迟到的苏格兰民族革命也悄然生成。“民族主义属于一个在喷发中的年轻的世界,在那里古老体系的崩溃释放了一个锻造在中心附近的新社会秩序的富有远见的可能性。”[11]14奈恩注意到苏格兰民族革命对英帝国瓦解的动力因素,其主体能量在边缘地区运作,扩大了资本主义英国旧国家机器瓦解的裂隙,这种民族革命的热情是“对英国帝国主义完整性的抵抗”[11]16,是真实的、富有意义的未来存在。
对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抵抗如何实现呢?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强调,要以革命运动打破旧体制的樊笼。“‘物化’只有透过革命才能终止。”[15]194对于资本主义的“异化”状况,能且只能通过革命的手段才能真正消除,这恰恰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的革命理论,“社会主义不通过革命是不可能实现的。社会主义需要这种政治行动,因为它需要破坏和废除旧的东西。”[22]395安德森十分看重革命的伟大作用,他认为,“如果没有一场暴力革命,无产阶级国家对于资产阶级国家的取代就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暴力革命,没有对统治阶级所创建的国家权力机器的摧毁,被压迫阶级的解放就是不可能的。”[23]在资本主义的最后阶段,资本的统治愈来愈快、愈来愈无所顾忌、愈来愈凌驾于社会主体,使得社会主体与资本主义异化的冲突矛盾越来越不可调和,并已达到一触即发的革命临界点。革命正是在资本主义对物质的不断追求中变得越来越明朗的,这无疑是对资本主义的最大讽刺。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爱德华·汤普森(Edward Palmer Thompson)一直以来都希望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实现社会主义的转变,他认为英国最适合实施向社会主义的转变,并且这一转变能够打破资本冷战的困境,开启一种新的世界进步的潮流[24]38。奈恩也共享相同的认识,他指出,“在先进资本主义的情境下,因为社会在物质层面上比前期更接近达到‘自由’的可能性,所以手段和目的之间的距离也一定比以前更为缩短。就是因为从异化和权威的束缚之中解脱的需求比对面包的需求来的强烈,所以一种立即的、欲求解放的赫赫之声就在一般人心理层面上产生了更大的回响,与前期比较,更能作为一种真实的革命杠杆。”[15]167这样,在资本主义横行的世界中,人作为主体对解放的需求就很快显现出来了,我们必须要充分利用这一革命杠杆,把对抗资本主义的革命实践扩展开来,使革命的种子生根发芽。由此,从民族革命对资本主义、帝国主义抵抗的视角,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为达成民族解放的社会主义共同体找到了第三个答案。
最后,经济、政治体制的现代化和对现代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的抵抗,为社会主义提供了条件与路径,但它并非社会主义本身,因此,必须把社会主义意识贯彻于这三者之中,才能真正推进社会主义的发展。德国历史学派先驱弗里德里希·李斯特(Friedrich List)早就说过,“民族经济的任务在于实现民族经济的发展,并为其将来进入世界社会做准备”[25]。只有实现民族国家的经济现代化,才能够真正让某一民族、某一国家在国际舞台上自立、自强、自尊、自主地进行国际合作与交流。此外,民族国家的政治制度需要由上而下的有系统的领导,尤其是在发达资本主义地区,更需要一个马克思主义新左派来对资本主义的状况进行社会主义的改造和超越,创造一个新社会。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在对现代民族国家经济、政治现代化的阐释中,立足于人类解放的视野,进而明确强调革命运动对实现社会主义的重大意义,正如马克思所说“每一次革命都破坏旧社会,所以它是社会的。每一次革命都推翻旧政权,所以它具有政治性”[22]395。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关于民族性的现代化事业的思想,为世界范围内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发展提供了策略,是根据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特点、着眼于民族解放和社会主义的跨越来观察问题的。“因为社会主义必定会超越资本主义,而不仅仅是废除它。资本主义的成功需要‘最大、最集权的国家’;而社会主义为了纠正资本主义的错误并让一切走上正轨,具有更大规模、更集中的计划。”[8]26所以,必须把以上三点结合起来才能够真正超越资本主义的社会状况,瓦解资本主义的存在制度,变革资本主义的国家形态,最终实现社会主义“民族解放”的伟大计划。至此,英国新马克思主义通过以上三点的结合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实现社会主义民族解放找到了答案。
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人是社会历史的主体,人民群众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无产阶级是资产阶级的掘墓人。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不仅同意、而且坚持认为这些基本观点是正确的。同时他们也指出,在当今社会,民族这个主体必须赋予其足够的历史地位,这意味着马克思的阶级理论一定要扩大其内涵,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无产阶级一定要同民族解放运动相结合。民族的经济和政治现代化为社会主义提供了条件,但如果缺少社会发展的主体力量的革命行为,社会主义仍然不能实现。这个主体力量就是人民群众、无产阶级和民族解放运动的结合体。英国新马克思主义通过指出卢森堡、斯大林民族理论的问题所在,以及肯定列宁民族理论的现实价值,阐释出融入民族解放运动的阶级意识是实现社会主义的强大动力。
首先,卢森堡作为一位波兰社会主义者,却一直站在反对重建波兰民族国家的立场之上,她反对所有的民族主义,并认为民族自决权只不过是形而上学的空谈,没有包含一点实际的东西,它同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的立场是格格不入的[26]。此外,卢森堡还对马克思和恩格斯支持波兰民族运动恢复国家独立持批判态度,她批评马克思、恩格斯对民族主义者们的支持,因为她认为他们分裂波兰与俄国无产阶级的国际联合,事实上支持了专制统治。她坚持在没有解决阶级问题前民族问题是不能被解决的,并认为“资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是创造现代的民族国家;但是无产阶级的历史任务是消灭作为资本主义政治形式的国家,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作为一个有觉悟的阶级形成了,为建立社会主义制度而努力”[27]。在卢森堡看来,现代的民族国家是资本主义的历史产物,是要被无产阶级所消灭的一种共同体形式。
我们知道,马克思、恩格斯非常关注波兰问题,发表了《论波兰》《论波兰问题》《对波兰的重新瓜分》等论著,不断号召各国无产阶级支援波兰人民的解放斗争。此外,他们也同样高度重视爱尔兰问题,并公开站在爱尔兰方面,坚持支持爱尔兰的民族运动。马克思、恩格斯早已辩证地提出“前进的第一步就是争取民族独立”[28]。“只要还没有实现民族独立,就甚至不能比较严肃地讨论任何内政问题”[29]471。“只有真正成为国家的民族时,才更能成为国际的民族”[29]473。列宁对此评价道:“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爱尔兰问题上的政策提供了各压迫民族的无产阶级应当怎样对待民族运动的伟大范例。这种范例至今还具有巨大的实际意义。”[30]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坚决秉承经典马克思主义的民族解放思想,并在此基础上反驳了卢森堡倾向于怀疑整体民族解放的观点。
奈恩从1914年的社会现实着手分析,“在1914年达到顶点的时代不仅标志着阶级斗争的发展和有组织的社会主义的增长,它同样标志着民族斗争在欧洲内外的成熟。在欧洲内,其余的成熟民族国家,如奥匈帝国和沙皇俄国,经历了持不同政见的民族性对他们不断增长的压力,而且奥斯曼帝国已濒临结束。在其他大陆,警惕的观察家认为一般主要的民族主义革命的开始就是针对新近的欧洲帝国主义。几乎所有民族解放运动都发生在相对落后的地区。”[10]55在奈恩看来,1914年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增长的同时,民族斗争也在成熟,两种斗争是同时达到时代顶点的。然而卢森堡却认为:“民族主义斗争应该分配一个明显的次级的地方。……无论在哪(如在她的家乡波兰)工人和知识分子似乎可能需要在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之间做出选择,前者永远不应该被优先考虑。因此,考虑到波兰的情况……放弃‘狭隘的民族主义’愿望是他们的义务。在欧洲类似的情况下,民族斗争是一个分心的事物……对于真正重要的东西:即将突破的阶级斗争,民族主义相对不那么重要。其非民族的价值和动力将很快致使民族主义关注的整个领域在任何情况下变得不合时宜。”[10]55奈恩对卢森堡的这一观点持否定态度,他以列宁对民族主义的阐释批判了卢森堡的观点:“列宁认为,在欧洲,甚至在更接近大都会革命的现场,民族主义起义有更积极的意义。他们所利用的社会力量和激情太强大了以至于不能真正的‘放弃’;而且无论如何,他们都致力于推翻旧的王朝,并以此培养有利社会革命的普遍条件。这些旧国家的瓦解是必要的(尽管不可否认还远未充分的),马克思主义者也在努力争取这一改变的条件。在这种务实精神中,解放斗争的民族主义应该被鼓励。”[10]56
霍布斯鲍姆也指出,“阶级意识在实践时,必然会涵括公民/民族这个向度,同理,公民/民族或族群意识自然也会把社会主义的向度涵括进去。于是我们似乎可以这么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劳工阶级的迅速走向激进化,自然会连带强化他们潜在的民族意识。”[2]141可见,在社会实践当中民族的向度与阶级的向度是相互融合的,两者不存在矛盾性,不应当只重视阶级的革命而忽视民族的革命。英国历史学家休·希顿—沃森(Hugh Seton-Watson)也指出,“那些有助于推动社会主义运动的民族运动一定会获得支持。”[31]换言之,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两者没有以任何方式发生冲突。事实证明,“压迫民族的无产阶级要想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首先要取得‘自身解放的首要条件’,‘第一个条件’——解放被‘本民族’奴役的殖民地半殖民地的被压迫民族。如不这样,压迫民族统治阶级力量的直接削弱、机会主义对工人运动影响的消除、无产阶级自身队伍中思想障碍的克服、无产阶级革命斗争新的高涨的机遇的到来,都是不可能的。”[32]民族解放运动和社会革命恰恰是“自世界大战时代以来,在全球事务中最伟大的革命,”[8]60马克思主义者必须承认民族解放运动对于实现社会主义具有积极的功能。
其次,斯大林作为苏联的重要领导人以及传统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其民族理论与实践有许多错误和失误。他认为:“在现有的一切压迫形式中,民族压迫是最精巧最危险的一种形式。所以精巧,是因为它便于掩盖资产阶级的强盗面目。所以危险,是因为它挑起民族冲突来巧妙地使资产阶级免受打击。过去欧洲的掠夺者之所以能够把工人抛到世界屠场上去互相残杀,至今他们之所以还能够使这种屠杀继续下去,其原因之一就是麻醉欧洲工人头脑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力量还没有枯竭。民族主义——这是资产阶级最后的阵地;要彻底战胜资产阶级,就必须把它打出这个阵地。”[33]125他要求共产党员要“同民族主义作无情的斗争”,恢复“以前原有的那种兄弟般的国际主义关系”。“消灭民族主义这条九头蛇,造成国际主义的健康气氛”[33]200-201。根据斯大林的观点,所有民族主义都是狭隘而无益的,他从根本上把民族主义与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对立起来,树立起了一种反民族主义的分析视域。
英国新左派对斯大林的反民族主义思想做出了反驳和批判,认为斯大林以古板僵化的态度对待民族主义、否认民族主义的积极作用,并窃取马克思国际主义的观点来反对民族主义,这种把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从根本上对立起来的观点是十分错误的,是对国际主义的曲解和盗用。奈恩指出,“当然,国际主义者是反对帝国主义的。但他们的问题是……在斯大林和‘一国的社会主义’的胜利之后,苏维埃国家对国际主义者信条的盗用。”[8]431914年之后,人们更加忠于民族国家,而不是国际组织,因为对于普通大众而言,眼前的实际问题与个人经验使他们认为,主权国家的民族标识比抽象的、理论的国际主义原则与组织更加让人亲切和重要,工人在成为无产阶级之前,他们首先是德国人、英国人、俄国人、波兰人。“(斯大林主义者)篡夺了国际主义来为伟大的苏联服务,必然会陷入神权政治的术语……只有一个成功的第一世界或第二世界的国际革命的影响(能与1789年相媲美)才可以解开这样一个强大的、食古不化的结构。”[8]32-33斯大林把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对立起来是对概念的教条与僵化,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不仅相信国际主义的反帝国主义性,也承认现实世界民族解放运动的积极性。
汤普森也一直致力于对斯大林主义的教条主义错误进行集中清算,他指出,社会主义的目标是人的更大程度的解放,而不仅仅是实现所有制和生产关系社会化,斯大林主义的国际主义是一种教条的、强迫的集体主义,并使得“一些人会放弃社会主义,或不再想积极参与任何为新社会奋斗的活动”[34]。汤普森提出,在发达资本主义条件下实现社会主义过渡要诉诸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思想,他坚持认为只有站在民族的立场上才能看清民族性自身的问题,同时他也不否定国际主义视野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但是,他坚决反对通过国际主义走向民族虚无主义[35]。此外,吉登斯、安德森等人也从各自的角度阐释了民族维度对于现代社会的重要性,因为“民族和民族主义均是现代国家的特有属性”[9]141。而且,“世界体系显然备受民族国家的主宰”[9]391,所以“斯大林主义在那个时代确实把马克思主义还原为一种无价值的权力”[36],这是不正确的。
不难看出,斯大林反民族主义思想的错误在于打着国际主义的名号来服务苏联。其实,列宁早就说过,“真正的国际主义只有一种,就是进行忘我的工作来发展本国的革命运动和革命斗争,支持(用宣传、声援和物质来支持)无一例外的所有国家的同样的斗争、同样的路线,而且只支持这种斗争、这种路线。”[37]可见,斯大林将阶级斗争与民族斗争两者对立起来并非真正的国际主义,其盲目、顽固、错误的解读对于社会主义的实现是致命的。而在新的社会状况中,将民族意识与阶级意识相融合的革命才是民族解放、无产阶级解放的真正有力武器。
最后,不同于对卢森堡、斯大林的批判态度,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对列宁的理论做出了诸多的肯定与继承。列宁的观点是,在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之内,共产主义者支持一切被压迫民族争取平等的权利。“各民族完全平等,各民族享有自决权,各民族工人打成一片,——这就是马克思主义教给工人的民族纲领。”[38]401列宁敏锐地注意到在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过程中民族解放运动的催化作用,他指出“马克思主义者……完全承认民族运动的历史合理性”[38]347。“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中,可以看出在民族问题上有两个历史趋向。第一个趋向是民族生活和民族运动的觉醒,反对一切民族压迫的斗争,民族国家的建立。第二个趋向是民族之间各种联系的发展和日益频繁,民族壁垒的破坏,资本、一般经济生活、政治、科学等等的国际统一的形成。这两个趋向都是资本主义的世界规律。第一个趋向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占优势,第二个趋向标志着资本主义已经成熟,正在向社会主义社会转变。马克思主义的民族纲领考虑到这两个趋向,因而首先是坚持民族平等和语言平等,不容许在这方面有任何特权,其次是坚持国际主义原则。”[39]可见,列宁主张以民族解放运动同资本主义压迫、剥削进行坚决斗争,主张受压迫民族根据民族自决原则建立自己的民族国家,因为只有实现民族平等才能走向国际主义的联合,只有实现民族的解放才能达至全人类的解放。
奈恩十分肯定列宁的相关分析,他指出,列宁对民族问题的分析“优点就在其‘现实主义’,在其谨慎地承认民族主义是一个双面的现象位于革命战略的核心。在其时代的实际动力中,在1914—1918年的泛滥之前,这是双重积极的:作为马克思主义思想在民族主义上的一个理论发展的实用策略及基础。……在我看来,列宁旧观念的修正版本是马克思主义者对新民族主义问题可以采取的唯一令人满意的态度,在不列颠群岛或其他地方。无论是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还是卢森堡主义都不能提供这一可能性。”[10]57不难看出,关于马克思主义传统理论家对民族问题的分析,奈恩的主要发展点在于民族对阶级意识的融入,而卢森堡和斯大林忽略和低估了民族在社会历史中的地位和力量,唯有列宁的观点是客观、辩证、历史的分析,单纯、片面地把民族主义归结为恶魔似的错误是不正确的。民族主义为人民所提供的情感刺激了革命运动的生发,在现代历史发展中民族斗争与阶级斗争是并行不悖的,它们共同促进了社会主义的发展和实现。
汤普森则发展了列宁关于“社会主义不能在所有的国家内同时获得胜利,它将首先在一个或者几个国家内获得胜利”[40]的观点。汤普森强调社会主义民族革命的优先性,并认为英国能够凭借自身的文化传统和民族精神走向社会主义的伟大胜利。换句话说,在无产阶级取得世界性革命的胜利之前,社会主义可以在一个或者几个民族国家内首先取得胜利[24]37。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也指出,“马克思已经无数次强调过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身,只有打碎所有形式的剥削,才能砸碎自己的锁链。”[41]可见,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普遍认为阶级解放的前提是主体的解放,而民族作为人类主体在现代社会的一个最重要群体单位,其解放任务的必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而且从目的指归上来看,民族的解放与阶级的解放具有根本上的内在一致性。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的这一思想,对于实现社会主义无疑是重要的。他们不仅强调民族在世界历史中的位置,也同样看重阶级意识的作用与功能,尝试基于列宁的思想把两者结合在一起,并坚决认为“阶级对民族主义的理解是至关重要的”[3]354。“民族性属性与无产阶级或社会主义的国际主义的属性之间,并没有真正的矛盾:前者只是在去往后者路上的一个阶段而已。”[3]354-355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把民族、民族性、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联系起来,这与马克思主义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他们特别强调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的现阶段,民族解放对于社会主义的现实意义。在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社会主义是一个早产儿。还远未‘成熟’(或‘熟透’)”[3]352。只有社会经济、政治、主体意识的发展成熟,各共同体以民族为载体通过现代性资本主义阶段的通道,才能够真正达成社会主义的根本理想,而在社会发展的这段漫长旅途中,必须要以融入民族认同、统一、自主、发展和解放的阶级意识来对民族国家进行引导和实践。
早在1848年2月22日在布鲁塞尔举行的“1846年克拉科夫起义两周年纪念大会”的演说中,马克思就曾指出,“克拉科夫革命把民族问题和民主问题以及被压迫阶级的解放看做一回事,这就给整个欧洲作出了光辉的榜样。”[42]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继承、发展了马克思的思想,他们从民族解放和社会解放的意义上,阐释了民族意识与阶级意识的结合,形成了社会主义“民族解放”的思想,认为“从来未曾如此明显,社会主义成为主要意识形态武器,一个全新的朝向欠发达地区范围的强行军。它有效地融合他们的新民族主义……”[3]355-356这种融合了民族解放思想的社会主义,更加具有动员的充分性和运动的有效性。真正和谐的社会主义有一天会从遏制资本主义的一种具体形式、以及一个附随的反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的民族解放运动中走出来。在社会结构日臻成熟的未来,融入民族解放运动的阶级意识将会结成人民大众解放的果实,促成社会主义的命运。
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民族解放”思想是一种融合民族解放运动于社会主义认识框架内的理论阐释,为现代民族、国家、社会问题的解答构建了一个新马克思主义式的解释体系,这种新的解释范式,无论对于社会主义革命还是对于民族国家的建设,都是有意义的。
第一,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所倡导的社会主义“民族解放”的思想既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又结合资本主义的现实形成了新的认识。在他们看来,民族独立的解放运动是人民群众应对现代资本主义不均衡发展的关键,是反抗帝国主义剥削压迫、寻求发展解放的核心力量和实现社会主义的重要基础。民族性的现代化事业是实现社会主义的根本保证,只有在民族国家内完成经济、政治体制的现代化,结合人民群众对现代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抵抗,才能真正推进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发展。人民群众是实践和认识的主体,因此,融入民族解放运动的阶级意识,不仅是民族解放的载体、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更是实现社会主义的强大动力。这些新的认识应予以充分肯定。
第二,社会主义“民族解放”思想是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探索解释民族问题和人类解放的重要理论创新。民族主义一方面激发了民族群体对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拒斥,凝聚了被压迫民族救亡图存的思想观念;另一方面也有激化非理性暴力冲突的倾向,以及畸变为极端沙文主义、种族主义的可能。对于民族主义所呈现出的多样性与病态性,英国新马克思主义从唯物史观视角来进行辩证剖析,将马克思主义的人民群众观、革命观渗透到对民族问题的认识当中,提倡以新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和运动走向社会发展和民族解放,这一具有创造性的理论方法,对于正确认识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与民族主义的结合,具有一定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第三,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民族解放”思想秉持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传统,尤其是列宁关于把无产阶级革命与民族解放运动相融合的思想精华。在分析资本主义和世界民族独立与解放之现实的基础上,提出民族解放和无产阶级革命、社会主义具有内在一致性,尝试赋予马克思主义新的活力和时代性,这不仅是难能可贵的,而且是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反帝国主义和反资本主义运动中如何发挥作用的重要理论和实践尝试。英国新马克思主义通过分析民族在社会历史中所起的作用,把民族解放看成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实现社会主义跨越的必要途径,把社会主义思想看作引导民族解放的指南,充分肯定了马克思主义的价值和意义,体现出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的思想品格。
整体上看,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民族解放”思想为现代民族国家解决棘手的政治经济矛盾及相关问题构架了一些新颖的、正确的、辩证的、发展的思路,“这就是为什么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发表150周年之后,社会主义仍是一项议程的原因”[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