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璞庚, 朱思颖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44)
20世纪以来,现代工业给人类带来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和经济的飞速增长,人类在拥有科学技术成果、享受物质财富生活的同时,正面临着来自各方面的生存困境。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不同于以往人类中心主义的主客二元对立和生态中心主义的消解人的主体能动性这两种发展思想,倡导二元融合、互促发展,可谓人类发展史上迄今为止最科学合理的发展思想。
马克思一生都在关注人的科学,研究人的问题。他认为,所谓科学,包含自然层面的“自然科学”和人的层面的“人的科学”,二者从本质上看具有内在统一的发展趋势。在马克思看来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或者说人属于自然界,同时,人通过实践把自然转化为“人的无机的身体”,〔1〕使之成为人的存在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自然是属于人的。因此,马克思所研究的“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归根到底不过是同一门科学。马克思在研究自然时,也就在一定意义上研究人。纵览马克思的思想体系可以发现,他的研究离不开人、自然,探究人与自然关系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一个研究主线。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福斯特认为,“马克思的世界观是一种深刻的、真正系统的世界观”,〔2〕其著作中有相当大的篇幅都显露出深厚的生态意识和特有的生态见地,这种独树一帜的生态世界观贯穿马克思的整个思想体系始终。虽然马克思没有用明确清晰的字眼提出生态人学概念,但阅读其著作可以发现,马克思的文本中蕴含着丰富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想,究其根本,正是内在的包含了马克思所特有的生态人学思想。
早期人类社会对人、自然及其关系缺乏科学性认识,西方社会的上帝创世说、我国古代社会的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说等一度流行、受人追捧。随着自然科学的不断发展,人们对自然、对人与自然关系有了全新的理解和看法。康德作为自然科学家,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一员,不能高于自然而存在,并批判那些主宰自然、征服自然的狂妄观点,警示“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但却想成为整体。”〔3〕康德的自然观清楚地阐述了人在大自然中的应有地位,强调人对自然具有天然的依附性。黑格尔在《自然哲学》中指出“自然界自在地是一个活生生的整体”,〔4〕他关于自然的哲学思想包含丰富的辩证法思想,成为马克思思想的重要理论渊源。德国古典哲学唯物主义代表费尔巴哈的思想在那个时代独树一帜,尽管这种唯物观在当时显得较粗陋,但立场鲜明,明确肯定了自然的物质特性。在他看来,自然界“这个无意识的实体,是非发生的永恒的实体,是第一性的实体。”〔5〕这就直截了当地表明只有自然作为第一性存在,“才有与自然不同的东西摆在自然面前”。〔6〕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这些思想,在考察人与自然关系时首先强调自然具有先在性,为生态人学思想奠定了一定的理论基础。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7〕而人要生存,就要进行物质生产,这一活动即人的类特性——“自由的自觉的活动”。〔8〕他去糟取精地沿用了费尔巴哈关于人的本质的观点,但将理论重心从“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转移到了“自由的自觉的活动”上来,深入到现实经济生活中来思考人的本质问题,把人的本质规定从“饮食男女”的生物本性转化到“自由的自觉的”现实性活动上,并对类本质分别进行两点思想阐述。其一,“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9〕人可以做到有意识地使自身和自己的活动相分离,使活动成为意识能够把握到的对象,但动物却做不到。“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10〕这就成为人同其他动物区别的根本性规定。其二,动物受肉体直接性支配只进行单一的片面生产,而人的特殊性在于其生产活动具有全面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11〕在不受肉体支配下进行生产,才是真正的全面性生产,这也只有人能够做到。全面生产的特质是指人的生产具有无限创造性和可能性,在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中,既按照每一个物的尺度进行生产,也按照内在尺度运用到物的身上,进而生产整个自然界。
在马克思的视阈下,人是自然存在物也是社会存在物,以实践为介质和桥梁,与外部自然界之间建立辩证互动关系。马克思在人从事的自由的自觉的活动全面生产理论基础上进行升华,不单注重人这一主体发出的能动性活动,同时关注自然这个实践客体的反应回馈。通过实践的纽带,一方面,人通过实践活动在整个自然中建构适宜自身的现存世界,另一方面,一旦形成现存世界,它就会反过来影响、制约人及其活动。现存世界怎样表现,现实的人的状态就如何,这种改变是一致的。关于人与自然的辩证互动,最精辟的陈述莫过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的理解为革命的实践”,〔12〕这里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一旦撇开实践去孤立地看待人与自然,是无法真正理解人与自然之间的辩证互动关系。
从人与环境辩证互动的这一全新理念出发,马克思对人与自然之间互动性作出不同角度的细致阐述。首先,现实的人的存在才是一切历史发生的首要前提,在此前提下方能进行实践活动、创造生存需要。其次,人因为有思想、会独立思考而区别于动物,马克思开始认真审视人与自然关系中思想意识的角色作用,并与“意识决定存在”的谬误截然分开。最后,自然界是一切历史活动的天然保障和根基所在,客观的自然因素影响着人类实践活动的范围和能度,任何活动都要从自然根基出发。基于此点,马克思进一步深化并表述生态人学思想的人与自然辩证互动,既要摆正对自然根本性基础地位的认识,也要同样关注人类历史中由于实践活动导致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发生的变更。
从辩证的角度审视人与自然关系,正是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的主要探究内容。在生态问题愈渐恶劣的今天,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既要从认知判断上承认自然的优先性这一前提,也要在价值判断上认清人的主体性需要。这个思想以分别将人与自然作为主客体,刻画出主体客体化和客体主体化的双重维度,说明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化并存共进,最终论证得到人与自然具有生态上的一致性。通读马克思的文本著作,可以发现其在生态领域和人学领域的独到见解。
“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仍然会保持着”,〔13〕是马克思在其文本中的明确阐述。这里对自然的理解包含天然自然和人化自然。天然自然是人类史前自然,尚未经人类及其实践活动作用过的,是纯粹的自在自然;人化自然是被人类实践中介过、与人类史同步发展的自然。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首先对原始自然界的优先地位和客观性作出肯定,“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14〕自然界通过直接呈现或间接提供的方式为人类生产生活提供物质资料,人依靠自然界而活,而自然界也变成人的无机身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都与自然有着脱不开的联系,是自然与它本身包含的一部分相联系。在马克思眼中,自然的优先性是相对于人、人的意识和人的活动而言的,没有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从何谈起人的延续、生产,更不要谈人类社会的发展。同时,马克思指出,仅肯定原始自然的优先地位是不够的,人“通过实践改造无机界,创造对象世界”,〔15〕当自然界成为人的活动对象,外部自然界就会成为人化的自然,这个过程就是人认识、改造自然并使之人化的感性化的活动过程。通过这种感性化活动,“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16〕现存自然绝不是与人完全分离、无关的自然,它是经过人的感性活动作用过的自然,是对人类社会存在有先在性意义的人化了的自然。由此,马克思所言的“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包含天然自然和人化自然两层含义。正是这种先在性决定了自然在人类存在之前早已按照自身规律长久运行,人类于自然界中生存,必然要受自然规律制约,按自然规律活动。
在人与自然的主客体关系中,二者相互依存、相互规定,主体性表现为人所具备的区别于自然的特性。从关系上看,“人始终是主体”,〔17〕是一切实践活动的发出者,其主体性存在于实践中,也在实践中得到显现和发展。马克思早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阐明了对人的主体性的理解,以前包括费尔巴哈的一切旧唯物主义,它们“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18〕人正是通过感性的对象性活动,能动地把内在主观目的外在现实化,自然这一客体才被不断认识、改造并对人发挥价值,因此,对外在自然的现实世界要从人的实践主体性上去理解。从价值论的角度看,人源于自然,却也超越自然的天然性,具有其他物种所不具备的自主性、创造性,对一切存在物都可以认知和改造,使直接的存在物和经改造后的存在物都能够为人所用。同时,人也具有自我认识、自我改造的能力,在有意识、有目的的实践活动中,对自然的改造和人类自身的改造是一致的,如此才能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发展。
在以往的人学研究中,人与自然总是被分裂开来孤立地看待,而马克思另辟蹊径,从人的发展和生态发展的双重角度,立足人的对象性活动,塑造出崭新的生态人学思想。马克思指出,欲改变世界,必须首先立足于现实基点,从现实的人出发,其核心主旨是追求人的自由解放。这一研究主要包含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及人与自身三层关系,其中人与自然是更基础性的一层关系。在这层关系中,自然的优先地位决定了它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人的主体能动性决定了实践的中介作用,只有实现人与自然长久的和睦,才能保证人类和自然的繁荣发展。自始至终,马克思都没有避实就虚,没有对待环境问题只谈环境问题本身。虽然马克思平生并未系统地研究生态学,但从广义上看,为了人类幸福和永续发展,他的文本中大量关于人与自然生态关联性的记载都表明了他的人学思想和生态学思想具有明显的内在契合性,这正是其生态人学思想的原型。
生态人学的核心就是对人与自然的生态一致性的倚重。何为生态一致性?这种一致性是在人与自然差异性必然存在的前提下,尊重这种客观事实,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而不同、共鸣共生。既不主张人类单方面地主宰消费自然,也不主张把人的主体能动性消解于自然,不是人与自然单纯的等同或单纯的对立,而是力求在互动中将人的要素和自然要素相融于一体的一致性。回顾以往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知,一直存在两种截然对立的阵营。一种是以利己主义规定人、把人作为万物尺度的人类中心主义,人对世间自然万物的态度就是以“主客二分”为导向,主张自然这一客体理所应当地为人类实现其主体目的而服务。人类中心主义视阈下的人与自然不可能友好共存,更不具有一致性。另一种针锋相对的观点是生态中心主义,它是在全球生态危机频频爆发和环境污染愈演愈烈的现实困境激发下,人类自我生态意识深刻觉醒后应激产生的反人类中心主义。它完全将人的主体能动性消解于自然力中,反对主客二分,在某种角度上克服了传统人类中心主义的弊端思想,站在平等角度去关怀自然、呵护自然。但实质上却是赋予自然以“独立人格”,把自然作为唯一衡量标准,把人降低到与其他生物相同的、一般意义上的物种概念,实际地弱化、抹杀了人的主体性和创造性,完全忽视了“人”才是保护环境最终价值指向,更是生态发展的核心问题。这种观念影响下的人与自然和谐状态是虚假的,美其名曰的生态其实并不“生态”,亦不科学。
人从降生于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自然无法分割,人与自然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关系、相互作用。虽然经历了历史长河的洗礼和沉淀,已经彻底推翻了前人的主客二分两极对立思想,但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的发展模式是值得深思和推敲的。马克思认为,在人与自然的交往互动中,主体客体相互同化,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化同时并存。他指出,人与自然在对立统一的基础上是相融相生、彼此联动的——即具有生态意义上的一致性,揭示其生态人学思想的本质意蕴,是“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19〕的主张。这既不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极权“物种主义”思想,也不是虚假地消解人的能动性的生态法西斯“自然主义”思想,而是马克思对生态人学思想的原生态阐述。
人类现实性活动潜移默化地将以前混沌不清的自然演变为“自在自然”和“人化自然”,前者指人类尚未踏足的天然自然界,是自然而然的,后者是被人类作用过、已沾染人类色彩的自然。〔20〕一方面,人要依赖自然界的“哺育”才得以生存,每个人的血肉之躯都属于自然界的一部分,主体和客体的共存浑然天成。虽然自然相对于人具有先在性,二者须臾不可分,但相比较下不能简单地等同看待。现实世界中的人不是形而上学的存在,无法脱离实际、孤立地看待,而是在生存发展中融合自然因素于自身,逐渐发展为贴合自然、呵护自然的现实人。人在历史向前演变进程中不断吸纳自然因子,融合进自身,在走进自然中确证自我存在价值,这绝不是抽象意义上的存在,是人的自然化的真实反映,是人在被自然同化中实现其主体客体化。当时过境迁,人对自然所需不断改变,但万变不离其宗,人类对自然的依赖性不会消失。一旦人类忘记了自己的生存之根,不再呵护自然,那么人自身必将危如累卵。另一方面,我们所置身于中的自然,总是现实的、有生命气息的,需要从人类实践的视角去理解的自然,绝不可能是脱离现实生活的纯粹自然。马克思视阈下的自然既不是观念层面的抽象物,也不是脱离生活的荒野地,而是渗透着无数人的因素并反作用于人的客观存在。人出现以前,自然是天然不受影响的,但自然自从打上人类烙印,融入人为色彩,自在自然便不断向人化自然过渡、转化。显然,今天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我们面对的自然、存在的世界已是“人化”了的。〔21〕人类主体以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作为中介发挥能动性和创造性,对自然客体进行改造,从而能创造出人类生存发展需要的物质力量,改变成适应人类进步演化的自然环境,使自然和人类社会没有处于抽象的对立分离状态,让自然在与人亲近中饱含“人情味”,逐渐将自然人化,即自然经由实践完成客体主体化过程。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当人开始劳动,是在“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22〕以主体客体化和客体主体化为本质特征所外现出来的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化,正契合了在马克思的生态人学思想核心要义中人与自然辩证互动下的生态一致性。
为了达成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愿景,实现二者之间生态契合、共生共荣,必须毫不迟疑地结束人与自然分割对立的关系状态,人和自然才能够和谐共处、友好互动,实现人与自然的双重解放,整个自然界完成真正的复活,这构成了马克思生态人学的重要内容,也是这一思想的终极目标。关于“解放”的词意领会,即主体破除桎梏、得到发展从而实现自由。在马克思生态人学视阈下的解放,主要指向人和自然从彼此奴役、压迫中解脱。
劳动是人的基本规定,因此实现人的全面解放要从根源上解放人的劳动。就现实性的社会生活而言,人绝不是脱离尘世喧嚣或隔绝实际生活的存在,本质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凝结,故人的解放必然要求“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23〕从而能在人与自然统一基础上实现全人类解放。一般地说,自然的解放是使自然从人类的压迫束缚中释放,消除人类长久以来施加的掠夺和剥削,恢复并肯定它本来的、向上的活力和生气。同样地,自然的解放也内在地要求人的解放,这种相互意义的密切相关性正体现两者的本质统一性。只有当人得到释放和自由,自然才能恢复勃勃生机,当两者完成在本质统一上的双重解放,就是整个自然界真正复活的那一刻。〔24〕
有一种观点认为,人的解放和自然解放并不是历时态相继关系,而是同一时态下互作前提、彼此促进的关系。〔25〕人的解放和自然的解放的目标实现高度一致、同休共戚,是同一实现过程的两个侧面表现,是统一内在关联的。一方面,自然解放是人的解放的前提和手段。马尔库塞对这二者关系发表了深刻见解,指出自然的解放某种程度上属于社会变革的一部分,为了在彻底的社会变革后解放人类自身,应首先解放自然。另一方面,人的解放是自然解放的目的,对这一目标的追求始终不渝地贯穿在马克思整个思想体系之中。马克思通过厘清人与自然相互感化的关系,借由自然脱离人类奴役控制而解放自然,使人从资本控制的必然性统治中解脱。当人与自然的对立矛盾得到真正解决,最终呈现出人与自然双重解放的理想社会形态就是“自由人联合体”即共产主义社会,人类自此才彻底地从必然跨越到自由。
170年前《共产党宣言》(简称《宣言》)的发表为全世界带来焕然一新的世界观。它不仅不是反自然、反生态的作品,而是对关于人与自然在生态上高度契合的未来美好社会的展望。戴维·麦克莱伦认为,虽然马克思在著作中很少直接提到过生态环境问题,但其贯穿始终的生态思想仍具有研究价值。《宣言》中并没有关于人与自然的生态一致性的系统性描述,但其文本的中心思想的确是与生态人学思想不谋而合。它对未来社会中存在的人与自然可持续发展关系进行大体性描述,指出这种未来美好生活的共同愿景。马克思既没有片面地批判资产阶级生产力的罪恶,也没有无限歌颂伟大生产力,而是对资本主义生产力辩证地看待。他站在生产力发展推动社会前进的客观角度,承认资产阶级的伟大之处,同时清醒地指出,正是这种强大的社会生产力在不断激化阶级矛盾导致整个社会系统崩溃,最终无法自我修复,当全社会一片纷杂混乱时,再迅猛强大的生产力也无济于事。《宣言》描绘出全人类所追求的美好归宿,在“自由人联合体”中的人与自然辩证互动,创造出相融相生、共享共荣的生态可持续发展社会。
21世纪全球性生态环境问题俨然成为人类面临的最有挑战性的难题之一。长久以来,人类实践活动严重悖逆客观规律,导致人与自然关系恶化,生态环境问题愈渐凸显,引发了一系列灾难性后果,对人类自身的生存发展造成严重危害。深入领会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的核心内涵,在承认自然优先性和人的主体能动性基础上,兼顾自然的内在规律性发展和人的实践创造性发展,有效缓解人与自然关系,使得人类能够长久地在地球上生存发展。
蕾切尔·卡逊的著作《寂静的春天》在20世纪60年代出版,被看作为西方环境保护主义思潮的开端,自此马克思关于对自然“支配”的理论时常成为他们的批判对象。“支配自然”本是传统人类中心主义的极端价值取向,却被扭曲地理解成马克思眼中的人与自然关系,被大多数的西方环境保护主义者指认为是今时今日生态恶化的根源。这些绿色主义者在马克思著作中挑取只言片语,对马克思关于劳动的理论质疑、抨击。他们坚称,马克思关于劳动的理论掺杂着支配自然的思想,甚至指控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仅仅是把自然当作人的劳动和生产加工的对象,这无疑是一种支配自然的思想。
马克思曾说过,“人对自然的支配,在每一新的进展中扩大了人的眼界”,〔26〕文明人需要与自然作斗争。马克思笔下“对自然的支配”,属于借喻意义上的,绝非主宰、征服的意思。关于“支配”,马克思曾专门进行论述,人这一物种“虽然能服劳役,但这并不使所有者成为领主”,〔27〕自然本身不具有意志,更不能被人所占有、支配。马克思曾表示认可恩格斯关于支配自然的经典论述,“我们对自然界的全部统治力量,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28〕可以看出这一说法的重点在于认识和运用自然规律,而不是主人公似地占有自然。此外,马克思的劳动理论能够内在地表现出人与自然辩证统一的深刻意蕴。他强调,人的劳动包括人对自身的把握、对人与自然物质变换的有意识把握,这一人的专属劳动是在人和自然双方作用下进行的,而不是片面的人或片面的自然,表明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主体与客体、能动与受动的辩证统一关系。在这一关系式中,人与自然都不可或缺。故此,在对待马克思人与自然关系的思想史,应采取科学严谨的态度,杜绝断章取义,就能够清晰地看到西方绿色主义者的批判和指控是莫须有的。
我们所处的时代,一大特征是全球性生态破坏、环境恶化,这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地球上每一个生命。社会的迅猛发展促进生产力水平持续提高,人们对自然的占有、影响程度不断加深,人与自然关系从近代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开始发展到极端的对立,对全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构成严重威胁。马克思以鱼和水例证人与自然的微妙关系,由于近代工业发展,河水已不再适合鱼的生存,也不再是鱼的本质。〔29〕自20世纪以来,人与自然的关系就因人类无止境的欲望而被逐渐撕裂出道道鸿沟。当人类中心主义思潮泛滥、我们自顾自地为物质富余而沾沾自喜,却没有意识到这实际上是在拿自然当砝码、做赌注,是在无节制销蚀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家园。世界八大公害事件的悲惨例证,一连串灾难接二连三的爆发,至今都让人们不寒而栗,给全世界人民留下了惨痛的记忆和教训。各类生态环境问题直接引发人类生存发展的困境,在自然环境受破坏同时,全世界的人们都无法幸免于难。恩格斯早就警告过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30〕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需要一个新的思维发展方式作为指导人的可持续发展和缓解环境问题的方法论,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告诫我们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上要秉持人与自然的生态一致性理念,在自然永续繁荣下保证人类的永续发展,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坚定地主张,人是自然存在物,“是受动的、受制约和受限制的存在物”,〔31〕而自然界有其固有尺度和内在规律,这些尺度规律限定着人类实践活动的范围和程度,人类必须尊重这一客观事实。一方面,要从思想上摒弃主人公思想,遵循一切不应被打破的客观规律,同时秉持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的思想。在马克思眼中,人对象化自然的同时自然也对象化人,人与自然的辩证互动关系内在蕴含了人与自然关联互动的生态一致性思想。全球生态问题现状严峻,从认识论角度上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人类在实现宏伟蓝图时无暇顾及自然规律的客观存在性,才持续地引发自然报复般的生态灾难。如果在与自然相处过程中,人继续狂妄无知地以征服者姿态驾驭自然,恣意妄为,无视规则秩序,人类自身必然逃脱不了遭受惩罚甚至无情报复。自然是人类生存之根,而人是自然界长期进化的产物,人作用于自然的同时自然也作用于人,人对自然无情,自然也会对人无义,因此,呵护自然、关爱自然是每个人的应尽之责。
另一方面,增强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树立并践行科学合理的生产、生活、消费理念。任何实践活动都以自然环境为支撑,没有自然环境支撑或脱离现实自然的生产、生活、消费都是抽象虚假的,更是不存在的。因此,人的生产、生活和消费直接影响到人与自然关系的协调程度。人的全面生产,既包括物质生产和科学文化等精神生产,也内在包括了人自身的生产;人的生活、消费也全面地涉及到物质和精神两个维度。这种人的全面生产理论同样内在涵盖着人与自然生态一致性的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现实社会中出现了各种异化消费理念,为秉承这一核心意蕴,既要正确处理人在生产、生活、消费和需求四方面的关系问题,准确把握人的消费和需要关系问题,摈弃“消费到病、娱乐到死”扭曲思想;也要把握好物质和精神两个维度的相互关联,杜绝“物质大爷、精神乞丐”的价值理念。
生态文明是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在现时代矛盾问题下迫切需要的一种人与自然和睦共存的社会形态,是对前一阶段的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扬弃和超越,表现为一种全新的世界观。生态文明和经济增长、技术进步不是矛盾的,两者相辅相成。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界定启发我们要抓住社会建设这一生态文明建设的关键点。之所以说社会建设是建设生态文明的关键,是因为生态危机和生态文明的本质规定。从其本质看,它外在表现为人与自然关系的危机,根本上却是人与人之间对自然资源的占有、分配和使用上产生了利益矛盾关系引发的危机。要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必须要协调好人与人在自然资源上的利益关系,这意味着建立合理社会关系的社会建设是解决生态危机的关键所在。从生态文明的本质看,生态文明不仅与经济增长、社会进步是不矛盾的,而且建设生态文明是以经济社会发展为基本前提的,它要求合理地分配经济增长成果,否则人们在无法满足基本生活需要的情况下,就会以破坏生态环境的方式谋求生存。这就要求我们把生态文明建设和社会民生建设结合起来,只有把社会建设摆在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位置,生态文明建设才能保证落到关键实处。
同时,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也为建设生态文明提供关于“人”主体方面的实践启示。从价值关系、主体意识上看,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建立在人和自然的主客体关系上,主张坚持“以人为本”价值向度和发扬人的主体创造性,这在本质上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理念相契合,具有内在相通性。学者孙道进认为,马克思的思想主旨在于追求全人类自由解放,绝不仅仅就环境问题而只谈环境问题。〔32〕这启示我们,我们建设生态文明不单纯地为了“生态”,而是以人为根本价值向度,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根本目的是“人”,改善人类生存环境和实现人的持续发展才是最终目的。十八大将生态文明建设总结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五位一体”总布局,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未来应致力于加快生态文明体制改革,这些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人类更好的生存和发展。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中国共产党人致力于生态文明建设是对生态和文明的综合考量,终究是为了给人们创造良好的生产生活环境。这一价值取向既规定了生态文明建设应始终以人为本,也决定了建设生态文明的伟大工程离不开广大人民群众主体能动性的发挥。马克思生态人学思想主张充分发挥人的主体创造性,这种创造性源于人从事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即实践。人有意识地主动走进自然、改造自然,并不是被迫地适应、单一地顺从,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也不是单向作用,而是双方交流互动。在人类改造活动中,实践主体占主导地位,虽然也受到实践客体的制约,但主体能够不断超越创造出属于人的新世界。新时代下,我们要建设的生态文明社会是合乎人与自然生态一致性的。在建设进程中,每个人应当保持高度生态自觉的主体意识,这种生态自觉要求我们自发自觉地去走进自然、关爱自然,坚信人民群众在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主体地位,既坚持价值取向上的以人为本、为民造福,又紧紧依靠人民力量来实现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
注释:
〔1〕〔7〕〔10〕〔12〕〔13〕〔14〕〔15〕〔16〕〔18〕〔23〕〔2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5、67、67、55、77、42、46、47、54、9、97页。
〔2〕〔美〕约翰·贝米拉·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刘仁胜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3页。
〔3〕李秋零:《康德著作全集》(第1卷),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445页。
〔4〕〔德〕黑格尔:《自然哲学》,梁志学、薛华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28页。
〔5〕〔6〕〔德〕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荣震华、王太庆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523、122页。
〔8〕〔9〕〔11〕〔17〕〔19〕〔24〕〔3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96、96、97、130、167、122、167页。
〔20〕刘希刚:《马克思主义人化自然观的思想内涵及其绿色发展意蕴》,《江海学刊》2017年第3期。
〔21〕邹广文:《当代人学研究的人文视野》,《江海学刊》1997年第1期。
〔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77页。
〔25〕关春玲、汪金英:《论人类解放与自然界解放的本质联系》,《长白学刊》2012年第4期。
〔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3页。
〔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3页。
〔28〕〔3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4、383页。
〔32〕孙道进:《马克思主义环境哲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