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吉雅张大鹏李 利赵淑华
(1.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300193; 2.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天津300150)
痞满病名最早见于《内经》,称之为“否”“否塞”“否膈”等。临床以患者自觉心下痞塞,胸膈胀满,触之无形,按之柔软,压之无痛为主要症状。中医学认为痞满的病位在胃,与肝、脾相关。中焦气机不利,脾胃升降失常为导致本病的关键病机。气以其运行不息激发和调控机体的新陈代谢,推动人体的生命进程。而升、降、出、入为气运动的四种基本形式。痞满以患者自觉脘腹胀满为主要症状,触之无形,按之柔软,压之不痛,可知为“气”病,本文从“调气”角度创新治疗痞满的思路并列举跟师验案如下。
脾胃同居中焦,表里相配,脾升胃降,纳运相得,燥湿相济,为气血化生之源,脏腑气机升降的枢纽。脾主升清,胃主降浊,清升浊降则气机调畅。《临证指南医案》曰:“纳食主胃,运化主脾,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吴医汇讲》有云:“治脾胃之法莫精于升降……俾升降失宜,则脾胃伤,脾胃伤则出纳之机失其常度,而后天之生气已息。”可见治疗痞满,首当从脾胃出发。笔者认为脾胃为人体平和之枢机,脾健清升,胃和浊降,则升降有序,故畅达脾胃为调理脾胃气机升降之根本。
《临证指南医案》云:“脾胃之病,寒热虚实,宜燥宜润,固当详辨,其于升降二字,尤为紧要。”从脾胃治疗痞满,应以复中焦升降之职为本,辨证处方多从和中、调中、温中角度出发,用药遵《内经》“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用苦泻之,甘补之”之训。“和中”是指在用药方面注重升降相因、寒温并用、攻补兼施,常以大辛大热之干姜与辛平性温之半夏相合而辛开之,配以苦寒直降之黄芩、黄连苦降之,选方半夏泻心汤。“调中”意在使脾胃升降协调,用药主以半夏、陈皮、生姜,辛以开结,陈皮集辛苦于一身,再配以苦寒之枳实,苦以降逆,辛开苦降,以复中焦升降之枢机,选方温胆汤,效缓时辅以少量血分药,如三棱、莪术、桃仁、红花、川芎之类以散中焦瘀滞。“温中”之法多用以治疗中焦虚寒所致的痞满,临证患者虽诉腹部胀满,但喜温喜按,神疲乏力,常主以甘温质润之蜂蜜配桂枝、芍药,桂枝辛温可通达阳气,布散中宫以化中焦之寒凝,与蜂蜜相合可辛甘化阳以建中气,芍药酸甘,合蜂蜜可酸甘化阴,辛温与酸甘同炉,酸甘和营之中寓辛温通化之性。
案例1.王某,男,23岁。2017年4月21日初诊。
餐后脘腹胀满1年时发时止。近日因过食辛辣后腹胀加重,伴有嗳气反酸,无腹痛及恶心呕吐等不适。纳少,寐欠安,大便溏,小便可。舌淡红、苔薄黄,脉弦细。治当复脾胃气机升降,除痞消满,以半夏泻心汤加减。处方:
清半夏12g,干姜9g,黄芩10g,黄连6g,党参15g,炙甘草15g,煅瓦楞子(先煎)15g,旋覆花(包煎)15g,代赭石(先煎)10g,柴胡20g,枳壳15g,赤芍15g,焦神曲15g,鸡内金15g。7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温服(下同)。嘱患者忌食辛辣油腻及甜点,清淡饮食。
4月28日复诊:患者脘腹痞满、腹胀之症较前好转,偶有嗳气反酸,舌淡红、苔薄白,脉沉细。前方加木香15g、吴茱萸3g,再服14剂,诸症皆消。
按语:考虑患者脾胃素虚,辛辣之品则复伤中焦,脾之清阳不升,胃之浊阴不降,气机失常,则脘腹痞满;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胀;脾失健运,胃纳不佳;胃不和则卧不安,故而寐欠安;舌脉乃郁热内阻之征象。予半夏泻心汤寒热平调,消痞散结。二诊时患者诸症皆较前好转,郁热已退,又以辛温苦泄之木香行气健脾,恢复中焦健运之功。患者素体脾虚,用辛温之吴茱萸以散之,且可防苦降太过而郁结不开。诸药相伍,气机通调,寒热共用,胀满可除。
《素问·藏气法时论》云:“土得木而达。”肝脾之间疏泄与运化相互为用,藏血与统血相互协调,升降出入相辅相成。《血证论》曰:“木之性主于疏泄,食气入胃,全赖肝木之气以疏泄之而水谷乃化,设肝之清阳不升,则不能疏泄水谷,渗泄中满之症在所难免。”故中焦痞塞,可从肝而论。
中医认为肝为厥阴风木之脏,主疏泄,具有疏通、畅达全身气机之功,能促进脾胃之升降。肝气横逆乘脾,中焦受损,气机逆乱,升降失司而致痞满,此外脾之运化功能、胃之升降之职有赖于气。临证可遂肝之特性,从清肝、养肝、柔肝处方,使肝气疏调,则中焦壅滞得以畅达,用药多以辛味之品遂其欲散条达之性,酸味之药削减肝木刚燥之性,甘味之药缓和肝气之亢奋。常以味辛主升之柴胡疏肝理气,调畅气机;以辛温通散之川芎与辛香走窜之香附相伍,通行三焦,疏肝理气;佐以枳壳、陈皮、青皮升降相合,恢复人体气机升降出入之平衡。诸药味辛,皆可使肝气通调,唯恐肝升太过,又以少量芍药、甘草酸甘化阴以养肝体。
案例2.车某,女,51岁。2017年3月17日初诊。
胃脘部痞闷不舒2年,加重1周就诊。患者2年前因大怒后出现胃胀,时有胃痛,自行服用奥美拉唑肠溶胶囊可缓解症状。1周前患者因生气后出现腹胀,反酸,纳少,入睡困难,二便调。舌淡红、苔薄黄,脉弦。治宜疏肝解郁、调和肝脾,以柴胡疏肝散加减治之。处方:
柴胡15g,枳壳15g,赤芍15g,炙甘草6g,香附12g,川芎10g,煅瓦楞子(先煎)15g,砂仁6g,鸡内金15g,焦神曲15g,合欢花15g,首乌藤30g。7剂。嘱患者调畅情志,进食切勿过饱。
3月24日复诊:诉胃脘痞满不舒、纳少之症明显减轻,反酸及入睡困难症状消失,舌淡暗、苔白微腻,脉弦。前方去煅瓦楞子、合欢花、首乌藤,加肉豆蔻15g、茯苓15g、白术6g,继服7剂,诸症悉除。
按语:患者起病主因大怒,怒则伤肝,肝失条达,肝木横克脾土,则脾运失调,中焦气机不畅,故而胃脘部痞闷不舒,纳少;肝胃不和,胃气上逆,则反酸;肝气郁而化火,火扰心神,则入睡困难。结合舌脉,可知患者病在于“郁”,故治当解郁,予疏肝醒脾、化郁安神治疗后患者症状好转。二诊时又增强健脾化湿之力,以复脾胃运化之功。
《临证指南医案》云:“上焦不行,则下脘不通,故称痞闷。”可见痞满亦与肺关系密切。从五行理论而言,肺属金,脾胃属土,母子相及,两者关系紧密。中医认为肺主一身之气,关乎全身之气的生成和运行,功在宣发肃降,故中焦痞塞,可开宣肺气以畅之。笔者认为肺具宣降之功,有助气之升降出入,肺主宣发,助脾升发,肺主肃降,助胃降浊。
黄元御在《素灵微蕴》中论:“胃降则肺气亦降,故辛金不逆。”胃有降才有入,肺有降才能宣,只有肺胃相协,排泄糟粕,调畅气机,才能保证生命活动正常进行[1]。调理肺气当从其苦欲之性,“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补之,辛泻之”。调理肺气之宣降,主以杏仁辛泻苦降,配麻黄重在宣发辛泻,合炙甘草之甘缓。麻黄杏仁甘草为调理肺气之基础方。若恐二药之辛燥,可酌加五味子或乌梅酸收。
案例3.张某,女,58岁。2017年6月9日初诊
有慢性胃炎病史10余年。主因间断胃脘胀满半年,加重1月就诊。现患者胃脘胀满,累及两胁肋部,食后加重,嗳气得舒,偶有反酸烧心不适,无胃痛,纳呆,寐差,大便2日一行,小便可。舌暗淡、苔白腻,右脉弦实。处方:
清半夏12g,干姜9g,黄连3g,枳壳15g,厚朴10g,青皮10g,郁金6g,川芎12g,海螵蛸30g,煅瓦楞子(先煎)30g,焦山楂15g,焦神曲15g,焦麦芽10g,石菖蒲10g,沉香4.5g,甘草3g。7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温服。
6月16日复诊:诉胀满较前稍微减轻,无明显反酸等不适,舌脉较前无变化。处方:前方加杏仁15g、麻黄6g、陈皮15g、木香6g,继服7剂。
6月23日复诊:诉偶有进食后胀满,无反酸,舌暗,苔白微腻,脉弦稍数。处方:前方去海螵蛸、石菖蒲、沉香,加茯苓15g、白术6g。调理善后。
按:细观该患者诊疗全程,患者初诊以胀满为主诉,伴有嗳气、反酸等不适,故以辛开苦降、消食开胃为法,予半夏、干姜、黄连相配以开中焦气结,又以枳壳、厚朴燥湿以除胀满,石菖蒲、沉香芳香温通以行气豁痰,辅以青皮、郁金疏肝行气,焦三仙助胃消导,诸药相配,可消胃中胀满。复诊时加杏仁、麻黄宣肺,陈皮、木香行气后患者胀满症状较前明显缓解,可知调“气机”乃痞满一症治疗之关键,融畅达脾胃、疏肝行气、开宣肺气于一方,疗效显著。
《黄帝内经》言:“升降出入,无器不有。”且《医学求真》中说:“明乎脏腑阴阳升降之理,凡病皆得其要领。”脾胃之气宜开,运脾和胃以助运化;肝气宜疏,调肝理气以助升降;肺气宜宣,宣肺开胃以助受纳。临床中患者病症复杂,辨证处方不可拘泥于一法,临证用药以调理脾胃为主,但也不可忽视肝、肺二脏气机的调畅,治疗兼顾宣肺、调肝,以使全身气机调畅而中焦气机自如。用药注重辛味药的使用,尤以半夏、干姜、枳壳、厚朴、青皮、陈皮为多,同时兼顾脏腑之生理特性,使痞满得解、壅滞得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