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芳
男人挑了一担灯芯,要出门。一个女孩儿,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女孩儿说:“爸爸要去哪儿啊?”
男人说:“卖灯芯。”
女孩儿说:“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男人说:“过年回来。”
男人说着,出门了。女孩儿跟了几步,说:“爸爸,给我买新衣裳过年。”
男人应一声,走了。
男人很快出了村,往荣山方向去。从这儿到荣山,有六七里,但男人不会在荣山卖灯芯。荣山这一带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栽灯芯草。这一带的人,也和男人一样,会挑了灯芯,去很远的地方卖。男人现在要经过荣山,去一个叫抚州的地方。从荣山到抚州,有六七十里。男人肩上挑着满满的一担灯芯,但灯芯没重量,一担灯芯只十几斤,男人不把这担灯芯当回事,他一天就能走到抚州。
果然,这天傍晚,男人到抚州了。一到街上,男人喊起来:“卖灯芯,点灯的灯芯。”
有人应声说:“多少钱一指?”
男人说:“三分。”
應声的人讨价还价:“两分卖不卖?”
男人说:“拿去。”
就有人走到男人跟前来,犹犹豫豫掏两分钱给男人。男人拿一指灯芯给人家,很少的一指,只有小指头那么粗。又有人过来,要买一角钱,男人也拿了一指给人家,这一指大些,大拇指那么粗。再没人过来了,男人又挑起灯芯喊道:“卖灯芯,点灯的灯芯。”
此后,抚州大街小巷都听得到男人的声音。
在抚州卖了几天,男人就离开抚州了。男人一路前去,去流坊,去浒湾,再去金溪。金溪过后往南去,先去南城南丰,然后去福建的建宁泰宁和邵武光泽。再回资溪南城,最后返荣山回家。这样来来回回,男人要在外面待一个多月。但不管走多远,男人都会在过年前赶回来。
这天,男人到浒湾了。
浒湾有上书铺街,还有下书铺街。两条街其实算不上街,只算得上两条小巷子。天晚了,街两边的房屋透出灯光,就是用灯芯点的灯。很暗的光,星星点点。这样星星点点的光,无法照亮巷子。一条巷子,黑漆漆的。男人挑着灯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巷子里,仍喊道:“卖灯芯,点灯的灯芯。”
一户人家,没点灯,屋里黑漆漆的。黑漆漆的屋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说:“你来得及时,我屋里的灯芯刚好用完了。”
说着,拿出两分钱,买一指灯芯回去。
一会儿,那屋里有光了。
也有人不愿花钱买灯芯。这天走到金溪,就有一个人听了男人的喊声后,开口问道:“我用鸡蛋跟你换灯芯,可以吗?”
男人摇头,男人说:“鸡蛋会打碎,不换。”
这个想用鸡蛋换灯芯的人,站在一家小店铺前,男人见了,就说:“你店里有棒棒糖么?我用灯芯换你的棒棒糖。”
那人说:“怎么换?”
男人说:“一指灯芯换三颗糖。”
那人点点头,同意了。
在男人换糖时,男人家里的女孩儿在想爸爸了,女孩儿问着大人说:“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人说:“还早哩,过年才回来。”
确实还早,男人那时候还在金溪。随后,男人去了南城南丰,再去了建宁和泰宁,还去了福建邵武光泽。这一路花费其实很大,男人白天要吃,晚上还得住旅社。这一切开销,全在一担灯芯里。为此,男人一路很节约。有时,男人一天只吃两个包子。而且,这包子不是拿钱买的,是用灯芯换的。但该买的,男人还得买。男人有一天就在邵武买了好几块布,好看的花布,是给家里女人买的。男人还买了一件红灯芯绒衣服,是买给女儿的。男人还买了一根扎头的红绸子,也是给女儿买的。这东西可买可不买,男人犹豫了很久,拿出二分钱,买下了,然后放在贴身口袋里。
男人回来时,灯芯全部卖掉了。但男人肩上的担子,没轻下来,反而重了。男人担子里放着布,放着衣裳,还放着麻糖、花生糖和拜年的灯芯糕。在荣山街上,男人称了几斤肉,买了盐和酱油。然后,男人就挑着东西回家了。女孩儿早就等在家门口,老远看见男人回来了,蹦蹦跳跳跑过去,女孩儿说:“爸爸,给我买了新衣裳吗?”
男人说:“买了。”女孩儿就跳起来。
不一会儿,女孩儿就让妈妈帮她穿好了红灯芯绒的衣裳。男人买的红绸子,也扎在女孩儿头上。随后,女孩儿含着棒棒糖出去了。在外面,女孩儿看见几个孩子,于是把口里的棒棒糖拿出来,然后跟几个孩子说:“我爸爸回来了,给我买了新衣裳,还买了扎头的红绸子和棒棒糖。”
女孩儿说着时,有爆竹噼噼啪啪响起来。
过年了。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