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英国对阿根廷的移民及其影响
——以“移民殖民主义”为视角

2018-02-12 10:49卢玲玲
关键词:布宜诺斯艾利斯阿根廷移民

卢玲玲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移民与殖民往往相伴而生,近代以来的西方移民史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殖民主义的历史,以至于一些学者将移民与殖民主义相互融合的现象称为“移民殖民主义”(Settler Colonialism)。国内外学界主要关注西方对北美、澳大利亚和非洲殖民地的移民[1][2][3][4]。实际上,移民也是近代西方国家对主权国家尤其是拉美国家殖民扩张的重要方式,19世纪英国对阿根廷的移民便是其中的典型。英国移民虽然以自由移民为主,移民规模也不大,但却通过经济、文化渗透等方式控制了阿根廷的发展方向,将阿根廷纳入了英国“无形帝国”(Informal Empire)的范畴[5][6][7]。本文力图在系统阐述英国移民发展演变及特点的基础上,深入剖析英国移民对近代阿根廷的影响,为全面认识近代西方“移民殖民主义”提供一个视角。

一、从商人到多样化移民:英国移民的嬗变

1810年,阿根廷*阿根廷是西班牙拉普拉塔总督区的主体部分,1810年脱离西班牙独立后改称拉普拉塔联省。1826年,联省改组为阿根廷共和国。本文对此不作区分,统一使用“阿根廷”。爆发反西班牙殖民统治的独立运动,建立自治政府。阿根廷独立之初,国家发展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人口问题。当时阿根廷国土面积达270多万平方公里,人口却只有50万—60万左右[8](P31-32)。吸引移民尤其是拥有先进生产技术的欧洲移民成为阿根廷建国后的重要任务。“阿根廷宪法之父”阿尔韦迪(Juan Bautista Alberdi)认为,移民是促进阿根廷繁荣的重要因素,没有移民就不可能有先进文化和进步。为此,阿根廷为移民免费提供土地、农具等生产资料,免除他们的税收和兵役,赋予他们宗教信仰自由和司法自治等特权。工业革命后的英国也急需向外扩张,移民成为其重要的方式。故此,欧洲移民尤其是英国移民大量移居阿根廷。具体而言,英国对阿根廷的移民大致经历了如下发展阶段。

(一)以商人移民为主的阶段(1810—1825)

在西班牙殖民统治时期,阿根廷地区基本处于封闭状态,外国移民的进入须得到西班牙政府的特许,因而仅有少量英国走私商进入阿根廷。1810年,西班牙在阿根廷的殖民统治垮台。阿根廷为获得英国承认,对英国实行贸易开放政策,许多英国人因而来此经商[9]。1811年,英国商人开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建立商站,以获取各种商业信息和服务。1823年,仅布宜诺斯艾利斯就有40多家英国商站,英国商人达3 500人[10](P327-328)。但由于阿根廷政局动荡,英国商人移民的规模也较小。

此时的英国移民多数为中小商贩, 他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开商店, 从事制鞋、 制衣、 木料加工、 马具制造、 钟表制作等活动, 收入很高。 据统计, 他们每天的收入约为1英镑[10](P328)。 也有一些移民在阿根廷从事大宗的进出口贸易, 掠取了巨额利益。 1822年,阿根廷中央银行——布宜诺斯艾利斯银行成立, 其大股东多为英国商人[11](P134-135), 1824年, 布宜诺斯艾利斯省政府获取的100万英镑贷款也是英国商人提供的[6](P106)。 多数英国商人最终回到了英国, 也有一些商人在阿根廷获得了土地和公民权,并最终在此定居。 英国商人在阿根廷的民众和政府中很受欢迎, 也很有威望和影响力, 他们是英阿关系发展的重要纽带。

(二)商人移民和农牧业移民并重的阶段(1825—1835)

1825年,英阿两国签订《友好通商航海条约》[9],英国商人和移民获得了自由贸易的权利。与此同时,为促进国家的开发和农牧业的发展,阿根廷政府采取诸多举措,吸引西方的农牧业移民。例如,阿根廷政府为移民提供土地和交通运输工具[12](P198);成立移民委员会(Immigration Commission),专门负责移民的引进和管理[5](P14)。大量英国农牧民因此移居阿根廷。1825年,大量苏格兰移民在蒙特格兰德地区建立据点;1825年至1830年,大批爱尔兰移民进入阿根廷屠宰厂工作。但阿根廷的土地开发政策损害了土著居民的利益,后者对此十分敌视。1831年,蒙特格兰德移民据点遭遇土著游牧民——高乔人的袭击,苏格兰移民或惨遭杀害或被驱散。这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英国移民的流入。

这一阶段的英国移民主要是中小商贩和中小农牧场主, 也有少数大商人和大农牧场主。 虽然他们多数最终返回英国, 但也有人定居下来, 并与当地的克里奥尔政治精英通婚, 由此产生了第一批英阿混血儿。 这些混血儿对于英阿友好关系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诚如当时英国驻布宜诺斯艾利斯总领事所言: “我们的移民与布宜诺斯艾利斯民众通婚, 这无疑有利于阿根廷民众对于英国的友善。”[13](P136)

(三)农牧业移民为主的阶段(1835—1852)

1829年,罗萨斯(Juan Manuel de Rosas)掌控阿根廷政权后,翦除异己,巩固了统治。他对潘帕斯南部和巴塔哥尼亚北部地区发动远征,打击了游牧的印第安人。1835年,阿根廷政局已基本稳定,移民的安全状况改善。罗萨斯是大庄园主,其政治、经济利益与阿根廷农牧业的发展息息相关;对印第安人的远征又为罗萨斯家族及亲信增添了大片的土地,这些土地亟需开垦。因此,罗萨斯十分注重吸纳农牧业移民,英国的农牧业移民因此迅速增多。然而,罗萨斯统治时期,阿根廷的贸易环境有所恶化。他实行贸易保护政策,1835年将进口商品的关税提高至17%,1836年又将其提高到25%[12](P235-240)。1838—1849年,布宜诺斯艾利斯港相继遭受法国和英法两国的封锁,长达6年之久。1841—1850年,阿根廷和乌拉圭发生武装冲突。这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英国的商人移民。

故此,这一阶段的移民结构发生显著变化。农牧业移民取代商人移民,成为英国对阿根廷移民的主体,来自爱尔兰的牧羊人尤为突出[10](P335)。他们获得了罗萨斯政府的支持,得到了大片土地,开设牧羊场,许多人因此发财致富。当然,也有一些英国商人移居阿根廷,他们大多因阿根廷农牧业的兴起和出口经济的发展而获取大量财富。

(四)英国移民多样化发展的阶段(1852年—19世纪末)

1852年,罗萨斯的倒台推动了阿根廷政治民主化及政治统一。阿根廷政府也进一步加强对外国移民的引进,并将优待移民的政策写进了宪法。阿根廷《1853年宪法》规定,所有外国移民不仅享有与阿根廷公民同样的权利,还具有免税权;移民在阿根廷连续居住满2年就可成为阿根廷公民;年龄35岁以上、成为阿根廷公民4年以上、年收入达到200比索的移民有资格成为阿根廷国会议员[14](P12-13)。更为重要的是,阿根廷于1862年实现了统一*在独立初的半个世纪中,要求实行地方分权的“联邦派”和主张中央集权的“集权派”纷争不断,阿根廷一直处于分裂状态。,国内政局更趋稳定。这引发了英国对阿根廷新一波的移民浪潮。

这一阶段的英国移民构成更加多样。由于阿根廷统一后经济恢复和发展需要大量资金,阿根廷政府鼓励外国资本家和商人在本国投资设厂。大量英国企业、金融公司、交通运输和建筑公司因此在阿根廷建立,大批英国管理人员随之进入阿根廷。他们与阿根廷政治精英建立了紧密的联系,这成为英阿友好关系最紧密的纽带[13](P136)。与此同时,众多普通工人和农牧民也开始涌向阿根廷,成为英国移民结构多样化的重要原因。19世纪70年代,阿根廷200多个行业中都有英国移民[13](P138)。

总之, 自19世纪初以来, 阿根廷逐步实现独立和统一, 国内政治和社会经济环境得到极大改善。 阿根廷政府将吸收移民作为土地开垦和实现现代化的重要举措, 因而通过立法等手段对移民进行全面资助, 并赋予他们种种特权。 加之阿根廷政府对英国移民的偏好以及派专员去英国招募移民等措施[6](P179),进入阿根廷的英国移民不断增加。 据统计, 1869年, 阿根廷国内的英国移民已达1.07万人, 1895年增至2.18万人, 1914年又增为2.77万人[15](P543)。 虽然英国移民数量不多, 在阿根廷总人口和外国移民中所占的比重不超过1%和6%[15](P543), 但他们在阿根廷社会经济生活中的地位却举足轻重。

二、英国移民的社会构成与经济活动

阿根廷的英国移民以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和威尔士人为主,其中英格兰人相对较少。其主要原因在于阿根廷提供了巨大的经济发展机会,特别是其农牧业的发展为移民提供了发财致富的机会。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善于经营畜牧业,威尔士人善于农业耕种,因而成为英国移民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19世纪40年代爱尔兰大饥荒以及工业革命后英国各地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也是其居民流出的重要原因。由于苏格兰、爱尔兰和威尔士移民从事的行业不同,他们在阿根廷的发展也呈现出差异性。

苏格兰人是最早到达阿根廷的英国移民。在1810年前,已有少数苏格兰人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定居。1825年,英阿《友好通商航海条约》签订后,英国的罗伯森(Robertson)兄弟在蒙特格兰德地区购买6 475公顷土地,安置了至少200户(约600人)苏格兰移民。同年8月,英国满载苏格兰移民的客船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时任阿根廷总统的里瓦达维亚(Bernardino Rivadavia)对此热烈欢迎[6](P164)。罗伯森兄弟将这些移民安置在蒙特格兰德地区,为每户提供一块免税5年的土地;同时为每位移民提供铲子、马鞍等农具以及价值165英镑的运输工具和生活用品[6](P165)。

1825年底,蒙特格兰德移民据点已初具规模,成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咸味黄油的重要供给点。1828年,该据点已有30座砖石结构的房屋,47个由泥土和藤条围砌而成的牧场以及1个长老会教堂[6](P166)。耕地面积达1 290公顷,牧场面积达5 185公顷,饲养的牛和羊的数量分别达2 757头和990头[10](P404-405)。然而,1829年至1832年,阿根廷政局动荡导致该据点解散。1832年,蒙特格兰德地区仅有3名苏格兰人[6](P166)。其他移民或迁入布宜诺斯艾利斯市;或向南迁徙,在基尔梅斯、圣森维特、卡斯高慕斯等地重建移民据点。

19世纪50年代后,随着阿根廷统一和政局逐渐稳定,大批苏格兰人移居阿根廷,并迅速发财致富。例如,移民乔治·汉纳(John Hannah)通过养殖优质杂交羊富甲一方,19世纪70年代时已拥有约9 065万平方米的牧场[10](P409)。托马斯·费尔(Thomas Fair)则拥有1.554亿平方米的牧场,并拥有10万头牛羊[10](P409)。这些大牧场主在阿根廷很受欢迎,与阿根政治精英的关系也非常紧密。他们为英国移民提供保护,并且进一步激励苏格兰人移居阿根廷。1885年,阿根廷的苏格兰移民增长到2 000人[6](P265)。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苏格兰移民浪潮才终止。

爱尔兰人是阿根廷的另一大英国移民群体,也是规模最大和最富有的群体。据记载,17世纪初抵达阿根廷的牧师托马斯·菲尔德(Thomas Field)是首位爱尔兰移民[6](P155)。此后,不断有爱尔兰商人、流浪汉、探险家和殖民者赴阿根廷寻求商机、探险和殖民。但在19世纪20年代以前,阿根廷的爱尔兰移民规模不大,也未形成集中的移民据点。

1823年,阿根廷派海军将领约翰·托蒙德·奥布莱恩(John Thomond O′Brien)前往爱尔兰招募移民,未能成功[5](P123)。19世纪40年代,爱尔兰大饥荒爆发后,大批爱尔兰人移居阿根廷。他们主要聚居于城市近郊和农村地区,以牧羊为生,虽不时地遭到印第安人劫掠,但在经济上获得了巨大成功。19世纪60年代,阿根廷的爱尔兰移民人均拥有1 750公顷的土地,极为富有[5](P125)。1862年,阿根廷《民族报》(LaNacin)报道称:“在星期六的土地拍卖会上,一块3/4平方里格(约2 315公顷)的土地,被拍到101万美元,竞拍者是一位爱尔兰人。事实上,只有爱尔兰人才能出这么高的价钱。”[5](P125)

勤俭的品质和实干的精神使爱尔兰人在阿根廷非常受欢迎。为了吸引爱尔兰移民,阿根廷采取了多种措施。1873年,布宜诺斯艾利斯《旗帜报》(TheStandard)称,阿根廷圣帕特里克协会在为爱尔兰移民争取路费优惠,已争得3英镑的优惠,最终目标是使成人的船票降至10英镑[6](P160)。而当时从伦敦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二、三等舱的票价分别为35、20、15英镑[6](P160)。1881年,《泰晤士报》(TheTimes)报道称,阿根廷急于同英国达成引进爱尔兰移民的协议,并已拨款4万英镑作为路费补贴[6](P160)。与此同时,由于阿根廷地广人稀,自然环境优越,阿根廷的爱尔兰移民也不断从家乡招募移民。1895年时,爱尔兰移民已增至1.08万人,几乎占当时英国移民的1/2[5](P125)。

这些爱尔兰移民大多成为富商大贾和大牧场主,有人甚至拥有20万头羊和大量土地。皮特·谢里丹(Peter Sheridan)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他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牧羊业的主要创立者之一,其牧场的羊毛年产量高达2亿磅,售价超过500万英镑[10](P420,427-428)。

威尔士人移民浪潮出现较晚,并且与伦敦移民协会的活动密切相关。1862年,伦敦移民协会派人考察了巴塔哥尼亚地区的丘布特河谷,并向阿根廷政府提出移民申请[16](P904)。阿根廷政府也希望在此建立移民据点,以确保对该地的控制,防止智利染指[6](P172),因而承诺给每户移民提供65公顷的土地[16](P904)。1865年7月28日,153位威尔士移民乘船抵达阿根廷,随后在丘布特河谷建立移民据点。

该据点刚开始发展并不顺利。威尔士移民资金不足,无法开展农业生产,只得向当地政府求助。虽然当时阿根廷正与巴拉圭交战,财政紧张,但阿根廷政府还是许诺,在该移民据点实现自给前,每月提供145英镑的援助[6](P175)。1867年,该据点因旱灾歉收。阿根廷政府在此兴修水利,改善了耕种条件。此后,该地农作物的收成一直很好,丘布特移民据点也不断扩大。据统计,1881年时该据点居民总数已增至1 000人[16](P905)。在阿根廷政府的协助下,移民们将生产的小麦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和福克兰群岛,壮大了自身的经济实力。

丘布特移民点的成功吸引了更多威尔士移民。 从1867年到19世纪末, 威尔士移民从未间断, 并于1874—1876年和1885年出现了两次移民高潮[5](P112)。 随着移民的增多, 威尔士移民据点不断向丘布特河谷的西面和南部拓展。 1885年10月, 威尔士移民在安第斯山麓创建新据点[6](P178)。 19世纪末, 威尔士移民已经成为了南美地区最成功的农业移民之一, 他们的经济势力也扩展到了整个巴塔哥尼亚地区[5](P117)。

总之,自1810年以来,尽管阿根廷不时发生政局变动和经济危机,但英国移民几乎从未间断。19世纪末,以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和威尔士人为主体的英国移民已遍布阿根廷各地。这些移民大多为富有的大商人、大金融家和大农牧场主。也有一些英国移民进入阿根廷时十分贫困,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后成功晋升为精英阶层。根据阿根廷人口普查,1869年,布宜诺斯艾利斯13岁以上的英国移民23%从事非技术性的卑微工作;1895年,这一数据下降到11.4%,移民精英的比重从14.9%上升至41.5%[13](P141,145)。与此同时,英国移民也逐渐控制了阿根廷经济的命脉。据统计,1895年到1914年间,阿根廷80%以上的制造业和75%左右的贸易掌握在英国移民手中[3](P534)。占阿根廷总人口比重不到1%的英国移民何以能控制阿根廷的经济命脉?这与英国推行的“移民殖民主义”密切相关。

三、“移民殖民主义”:移民与英国在阿根廷的殖民扩张

英国对阿根廷的移民多为自由移民,他们给阿根廷的资源开发和经济发展带来的积极影响也非常明显。阿根廷的城市化建设、交通设施的完善、土地资源的开发、金融业的发展、出口经济的繁荣等都与英国移民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我们因而容易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将英国移民视为阿根廷的福音。事实上,早在16世纪,英国对阿根廷已有殖民之心。1806年和1807年,英国曾两次入侵阿根廷。此后,英国虽然放弃了武装占领的计划,但未改变对阿根廷殖民的企图。诚如英国外交大臣坎宁(George Canning)所言:“拉丁美洲已经独立,如果我们处理的不太糟糕的话,它将属于英国。”[17](P796)移民是英国对阿根廷进行渗透和扩张的工具,这种隐蔽的“移民殖民主义”主要表现如下。

(一)英国移民有利于培养阿根廷精英阶层的亲英意识

英国移民的显著特征是最终会回到自己的家乡,因此他们会在阿根廷兴建英式学校,尽力保持自身的文化传统与“英国特性”[4](P105, 154, 210)。而这些学校又大量招收阿根廷本土学生。据统计,19世纪40年代,在英国私立学校中,英国移民及后裔所占的比重仅为40%左右;在19世纪80年代的一份抽样调查中,40名接受调查的学生中仅1名是英国移民[18](P47, 52)。直接的教育熏陶增添了阿根廷学生对英国的好感,随着英式学校的推广,自由主义和自由贸易观念被阿根廷精英阶层广泛接受。与此同时,独立后的阿根廷面临统一和重建的重大任务,急需资金。而与移民相伴随的是大量英国资金的流入。据统计,从1824年到1900年,英国对阿根廷的各种贷款和投资总额从100万英镑增至1.89亿英镑[11](P492-493)。这恰好解决了阿根廷的燃眉之急。因此,在文化认同和物质力量的双重作用下,阿根廷精英阶层的亲英意识不断增强。

阿根廷精英阶层的亲英意识在各种公开讲话中暴露无遗。1862年,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铁路竣工,时任阿根廷外长的鲁菲诺·埃利萨尔德(Rufino Elizalde)在庆祝仪式上讲道:“有些国家担负着改变和教化其他国家的使命,英国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它珍爱国家自由,因而激起了我们对独立的热情。当我们陷于贫困时,它向我们提供长期贷款。它对我们总是很慷慨,是我们最好的朋友。”[7](P62-63)1905年,时任阿根廷总统的卡洛斯·佩莱格里尼(Carlos Pellegrini)公开列举了英国对阿根廷发展的奉献。其中包括英国两次入侵对于阿根廷独立运动的积极影响,英国移民对阿根廷畜牧业发展的促进作用,英国资本对阿根廷铁路及其他公共设施建设的贡献等[13](P73)。在亲英意识的推动下,阿根廷精英阶层不自觉地成为了英国利益的维护者。1863年,英国大南方铁路公司利用阿根廷人爱德华·卢姆(Edward Lumb),将运费的利润率提高到15%。1870年,卢姆之子查尔斯(Charles)又帮助中央铁路公司获取图库曼到科尔多瓦的铁路修建权[19](P157)。19世纪90年代,阿根廷曾试图改革关税制度,以保护国内的工业发展。但那些亲英议员坚持认为,阿根廷工业尚不足满足国内需求,不能通过高关税将外国商品拒之门外。因此,阿根廷一直维持着低关税。

(二)移民是英国对阿根廷进行经济与文化扩张的纽带

一方面,移民促进了英国物质文明的传播和英国商品的销售。19世纪中期,英国成为世界霸主。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使英国移民不仅致力于保持本国的宗教与民族认同,而且试图将英国的生活与消费方式保留下来。因此,阿根廷的英国移民仍沿用原来的烹饪方式,还从英国进口食品[4](P155-156)。在穿着方面,英国移民视阿根廷服装为粗野、过时和落后的代名词[4](P157)。所以他们经常通过亲友的书信、阅读英国杂志等方式了解英国的时装潮流。然后通过亲友邮寄和跨洋订购等方式获得英国时装,并以穿着英国时装来表明自己的地位和审美。

英国移民的文化、习俗也对阿根廷产生了重要的影响[20](P176)。他们是英国商品及文化的活广告,他们的关注点、品位和生活方式都迅速成为阿根廷的时尚与流行文化,吸引着众多阿根廷人模仿。英国的食品并不以美味著称,但却对阿根廷人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当时,在阿根廷帕玛拉尔镇(Chapadmalal),到处可见英式烹饪和英式面包的制作方式[7](P68)。英国移民的穿着打扮也使阿根廷妇女的着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此,英国商品在阿根廷非常受欢迎。有西方学者指出,从1870年到1913年,英国商品在阿根廷受欢迎的程度是其在欧洲的2倍[4](P123-124)。这在很大程度上扩大了英国商品的销售市场。

另一方面,英国移民也是英国与阿根廷经贸联系的纽带。在经贸关系中,商业资讯与信息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尽管19世纪时人类的交往已发生革命性的变迁,但信息传播仍然存在迟缓与准确性差的问题。有关阿根廷的商业信息远跨重洋传到英国后,往往变得片面、相互矛盾和真假难辨。而英国移民能更加真实、全面和及时地了解阿根廷[4](P167),他们正好扮演了英国商人与阿根廷中介与桥梁的角色。

换言之,英国资本家和工厂主能通过移民,准确地掌握阿根廷的政治稳定、经济安全和法律实施等情况,清楚地了解阿根廷的市场潜力和阿根廷民众的消费偏好,从而找准投资和贸易时机,灵活地应对经济风险和危机。同时,很多英国移民凭借先进的技术以及阿根廷政府的扶持,成为阿根廷经济发展重要的推动力量。他们在阿根廷经济中的地位及其与阿根廷达官显贵紧密的联系,为英国在阿根廷经济与文化的扩张铺平了道路。阿姆斯特朗(Mr. Armstrong)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于1817年进入阿根廷,通过与富裕政治精英的通婚扩大了自己在阿根廷的影响力。此后,他成为英国布宜诺斯艾利斯商会的成员,并数次担任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立银行的主管。他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大的房产主之一,曾利用自己在阿根廷政府中的影响帮助英国投资的中央铁路公司渡过难关[10](P418-419)。

(三)移民的经济活动是英国对阿根廷进行殖民扩张的工具和重要体现

在阿根廷发财致富是英国移民的主要目标,对阿根廷进行投资、发展英阿贸易是他们的主要业务。移民的经济活动虽然是自发行为,但直接反映了英国在阿根廷的利益诉求。在移民的推动下,英国对阿根廷的铁路、公共工程、金融机构、农业与工商业等部门进行了大规模的投资,资金总额从1865年的0.049亿英镑增长至1905年的3.82亿英镑[21](P706)。与此同时,英国销往阿根廷的工业品以及从阿根廷购买的食品和工业原料也大为增加。据统计,英国对阿根廷的年均进出口贸易额分别从1862年的112.87万英镑和177.38万英镑增长至1906年的2 101.13万英镑和1 191.93万英镑[22](P30)[23](P331-333)。

大规模的投资和贸易活动为英国移民带来了可观的收入,缓解了英国资金、工业品过剩以及工业原料缺乏等问题。更重要的是,英国据此强化了对阿根廷的控制。一方面,英国以投资为手段控制了阿根廷的经济命脉。在金融领域,那些信誉好的阿根廷银行几乎都由英国移民控制,他们甚至掌握着货币发行权。在交通领域,英国控制了阿根廷的铁路主干线。在农牧业方面,英国控制的大庄园遍及阿根廷各地。正如当时一位经济学家所言:“在潘帕斯草原上,大批英国青年充当庄园管理者……在阿根廷南部,每20个庄园中,就有15个是英国人的。”[12](P393)在工业方面,阿根廷大部分工厂都处于英国的控制之下。1913年,阿根廷的4.9万家企业中,3.15万家由外国人(主要是英国人)控制[12](P392)。苏联学者对此评价道:“在阿根廷经济部门中,没有一个部门不是由英国资本占据主导地位的。”[12](P392)

另一方面,英国通过投资和贸易控制了阿根廷经济的发展方向。英国对阿根廷农牧业生产和肉类加工业的投资,有利于促进阿根廷食品加工业的繁荣。英国投资的铁路都是以布宜诺斯艾利斯为中心,向周边主要农牧产区和大城市辐射,这有助于将阿根廷的农牧产品运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转而出口英国。英国对阿根廷城市交通、港口设施等的投资提高了阿根廷的运输能力,有助于促进阿根廷出口贸易的发展。与此同时,英阿贸易虽然以自由、平等、互利为旗号,但英国对工业原材料的巨大需求,使阿根廷农牧业成为经营简单、利润巨大的行业。阿根廷大部分发展资金因而被农牧业吸走,重工业发展前景惨淡,或是倒闭或是被外国公司吞并。据统计,1913年,食品工业的产值占阿根廷工业总产值的53%[24](P37-40)。由此可见,英国移民的投资和贸易如同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阿根廷朝农牧业大国的方向发展,不断满足英国的利益。

总之,殖民主义不仅包括直接的殖民统治,而且包括间接的渗透和控制。英国以殖民统治为主要目标的移民很多都留在了殖民地,他们的统治虽然给当地民众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在客观上改造了当地的经济与文化,促进了当地民众的民族觉醒。英国对阿根廷的移民则属于间接的“移民殖民主义”,其移民的行动几乎不受政府的支配和干预,他们从事的经贸活动对阿根廷而言似乎也具有互利平等性。但这种隐蔽的殖民统治方式具有麻痹性,也具有更大的危害性,它使阿根廷自愿服膺于英国的利益。最终,英国移民赚得钵满盆满,并将绝大部分资本带出阿根廷;而阿根廷的经济则严重失衡,沦落为英国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市场。20世纪40年代,阿根廷民族主义者上台,推行独立自主的经济政策后,这种不利的局面才得以改变。因此,现当代阿根廷经济乏力、现代化进程缓慢,1982年英阿马岛战争的爆发,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英国“移民殖民主义”的恶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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