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鑫宇
美国的核心价值观通常被理解为“自由”“民主”,但实际上,自由民主话语(discourse of liberal democracy)是美国在价值观传播领域的一种话语构建。相较之下,美国真正的核心价值观体系要远比这丰富和多元,并在美国的思想领域和政治生活中发挥着复杂的作用。美国核心价值观本体和传播的这种“两张皮”现象,表明价值观的丰富内涵与其传播话语的简洁有力是两个不同方面的问题。美国是如何对其价值观进行传播话语改造的,效果如何,以及对中国有什么样的借鉴意义等,值得分析和研究。
美国官方从未对其核心价值观进行过权威界定,但是美国政治却一直充满着异乎寻常的价值观色彩。从杰弗逊在《独立宣言》中写下的“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到林肯所说的“民有、民治、民享”,再到罗斯福所说的“四大自由”,似乎都算不上对美国核心价值观的完整概括。学者对美国的价值观进行了大量研究,①最多的概括超过了20种②,也仍然难以形成完全的共识。但总体来说,美国核心价值观具有以下几个特征,得到大多数研究者的公认:
1.多样性
美国的核心价值观是一个丰富、庞杂和相对零散的体系。即便抛开一些“民族性格”“文化特征”层次的价值观念不谈,单从最重要、最核心、直接影响到美国政治生活的那些所谓“美国信念”(American Creed)来说,至少也包括三个方面的十多种价值观。第一类包括民主、自由、民权③、三权分立、政教分离、市场经济、法治等,这些价值观基本上被明文载入美国《宪法》《独立宣言》《联邦党人文集》等权威文献中,成为美国两百年来的立国之本。第二类多源自于宗教精神,包括道德保守主义、工作道德、平等④、普世主义等,从社会层面有效地影响着美国的政治和社会生活。第三类形成与国家历史之中,包括与军事荣誉相关的爱国主义、多元主义、开拓创新精神等,这些价值观跟美国对外战争、多民族融合、西部拓殖等特殊历史经历相关,主要在个人思想层面发挥作用,但同样深刻地影响着美国对内对外的行为,比如霸权政策、种族关系、科技和教育政策等等。以上的概括虽然未必完整,各个价值观的内涵和彼此关系可能仍存在模糊与争议,但如此展现出来的一套价值观体系,既包括了国家、社会和个人的不同层面,也溯及了美国历史上的多种思想来源。每一个价值观都涵盖相对独立的领域,每一个对于美国人来说都难以割舍,也就是说每一个都很“核心”,共同构成了这一套多元的核心价值观体系。
2.矛盾性
美国的核心价值观如此庞杂,难免充满矛盾。而这些价值观矛盾还会在日常政治生活中投射为美国特殊的政治和社会矛盾。比如民主与自由的价值观矛盾,产生了多数人倾向经济公平和少数人要求财产自由的矛盾,也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主要政纲差异之一。在最近一次美国大选中,最偏左的“社会主义者”候选人桑德斯和最偏右的“茶党”候选人卢比奥等人都有大量“粉丝”,而当选总统的特朗普的政策中,自身就充斥着内在矛盾和反复。此外,道德保守主义与个人自由的价值观矛盾,使得同性恋、堕胎等这些在其他国家只是普通的社会问题,却成为美国政治博弈的核心议题,也表现为共和党和民主党之间的重要政策矛盾。道德保守主义所维护的所谓WASP(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新教徒)的价值观,还与多元主义的价值观相矛盾,一定程度上激化了围绕移民问题而展开的争议。相互冲突的“民意”,一方面导致美国总统特朗普毫无顾忌的极端排外姿态,另一方面则表现为美国媒体和学术精英对特朗普的强烈反感。此外,我们还可以看到军事爱国主义与普世主义的矛盾、公民权利与法治的矛盾等等,其所引发的反战运动、黑人抗议警察执法的暴动、民间枪支管控的争议等,对不同时期的美国政治都产生巨大的影响。熟悉美国政治的学者基本都承认:美国的价值观不是一套“方向一致的完整教义,而是可能经常自相矛盾的一些观念”。⑤跟马克思主义等欧洲的政治思想相比,美国的价值观“更显杂乱、没有逻辑、不够智慧”。⑥著名政治学者萨缪尔·亨廷顿甚至说:“美国人最激动、最惨烈的冲突就源于他们从头到脚都认同的自由民主价值观。”⑦
3.实用性
在历史上,恰恰是美国价值观的矛盾、博弈和失衡构成了推动美国政治演进的思想力量。这些“杂乱无章的目标和价值”不是统一设计出来的,而是在历史进程中为回应重大的问题而产生的。例如,18、19世纪是美国价值观集中形成国家的时期,当时的美国迫切想要解决独立问题,其核心是:美国人要在新大陆建立一个什么样的社会?这个社会存在的合理性是什么?针对这个关键问题,美国的国父们并非是闭门造车,而是引用英国政治哲学、启蒙思想、古希腊罗马传统,同时也向新教精神求助。可以说,美利坚民族自开国之初就奠定了一套复杂的价值观体系。同样,后来的西进运动、废奴运动、世界大战、民权运动等,也为美国留下了不同风貌的思想遗产。在两百多年的历史中,为了应对国家的重大现实问题,美国人陆续抓出了一副成分复杂的思想药方。美国价值观的复杂性和矛盾性是美国社会历史的产物,共同组成了美国难以分割的政治传统,也是今天美国进一步改革发展的思想源泉。美国人在学校课堂上、社会生活中、文化艺术作品和大众媒体中学习和继承着这套复杂的价值观体系。在美国国内,其传播、传承的渠道是多样的,给公民形成的价值感受是复杂的,对一个巨大的多元社会来说却是具有相当适应性的。因此,美国价值观从来不是,也不会真的变得简明而自洽。
然而,过于复杂、零散和矛盾的价值观体系并不适合对外传播、尤其是对外的大众传播。美国在建国早期还没有大规模对外传播自身价值观的需求,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成为世界上最主要的领导国家,尤其是在冷战的国际格局中跟苏联陷入激烈的意识形态争夺,价值观逐渐成为影响国家安全和命运前途的问题。1953年美国新闻署成立,标志着美国开始从最高战略层面上大规模推动价值观对外传播。为此,美国必须要构建一套利于传播的政治话语,将先辈留下的各味杂陈的价值观“药方”制作成意识形态化的“药丸”,才能够在国际竞争中攻击意识形态对手、争夺软实力和话语权。
今天我们在国际传播中听到的“美国信条”是话语改造的产物。为了进行带有战略目的意识形态传播,美国必须对其复杂多元的价值观体系进行改造,将其从一套丰富的思想体系转变为一种鲜明的政治话语。20世纪上半叶,美国的政府、学者和媒体共同参与了这一活动。⑧美国对其价值观所进行的话语改造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1.简单化
冷战之后,在最广泛传播的“美国信条”中,不同层面、不同内涵的多元价值观消失了,自由和民主这两种价值被高度凸显出来。而且这两者还常常被组合为一个修饰性短语:自由的民主(liberal democracy),因而实际上变成了一个概念。这种组合进一步使得民主和自由本身也丧失了概念独立性,各自丰富的内涵被简化,两个价值观之间公认的逻辑矛盾也被抹去。经过这种改造,民主从一种广义上的政治平等、政治参与和负责制,被简化为一种程序正义,尤其是由全民普选来代表的程序正义,也就是无选举、不民主。⑨而作为美国可能最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价值观——“自由”,在这套话语中成为了选举民主的修饰语。其在美国思想嬗变历史中形成的丰富内涵、包括新政思想和杜威哲学中所蕴含的进步主义、社会正义等因素被抛弃,⑩仅仅强调个人相对于政府的自由权利,以及由此暗示出的对政府的怀疑和疏离倾向。简单地说,人民选举和监督政府,政府不得干涉人民的自由,这就是美国的自由民主话语。美国其他的核心价值观如若要放到这个逻辑中进行解释,也会被修正甚至淹没。比如法治、三权分立等价值观原本包含的美国精英主义、共和主义的政治传统,在民主自由话语中也以个人-政府关系的简单逻辑来解释。还有其他一些对于美国来说举足轻重的价值观,如军事爱国主义、道德保守主义等则在这套意识形态话语中干脆被忽略掉了,以至于很多外国人只知道美国的自由民主,不知道美国的爱国主义、社群主义和家庭价值。
2.意识形态化
美国复杂多元的价值观体系本身“不具备那些将一种意识形态从诸多政治观念中剥离出来的特性”。而自由民主话语则对美国的价值观删繁就简,搭建了具有叙事线条(story line)的政治话语,从而变成意识形态。这样的话语叙事能够构造出一个话语空间,在其中分配“好”与“坏”的价值,定位(positioning)不同行为主体的角色,最后还能推导出行动的方向。实际上,美国的这套自由民主话语已经具备上述所有的因素。例如,普选制的国家就是民主的(分配好价值),民主国家就会保障人民的自由(定位自身角色);没有普选的国家就是专制的(分配坏价值),专制国家一定会侵犯人权(定位他者角色);专制国家由于不向人民负责,会肆意发动战争(推动叙事线条);因而民主国家必须联合起来反对专制国家,形成“自由世界”的联合(诉诸情感动员、导向政治行动)。区分正义和邪恶,界定朋友和敌人,拒绝模糊和思辨,要求站队和行动,这就是意识形态。通过这样的话语叙事,一个二元对立的冲突性话语空间被构造出来,美国的角色、政策的正当性都在这个话语空间中得到合理化甚至神圣化,体现着美国自塑形象、主导舆论、最大化国家利益的权力导向,也是美国提升国家软实力、争夺意识形态话语权的利器。
3.大众化
在国内,美国的价值观是内涵丰富的思想和哲学,得到各阶层的广泛认同、学习和传承。由于这套价值观体系深刻而庞杂,要充分掌握美国价值观的内涵精神,需要相当的政治素质和思想素养。因而,美国的价值观注定在知识精英和政治精英那里,要比在普罗大众那里得到更深的理解。然而,经过改造后的“自由民主话语”,其戏剧性、冲突性和逻辑自洽性更加利于大众的理解,也更加便于面向大众的传播。在二元对立的话语结构中,美国民众完成了整齐划一的意识形态站队,再用审视的眼光去看待外部世界,用一种定位“我”与“他”的冲突性话语和外部世界对话。可以说,从丰富的美国价值观到简单的美国政治话语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嬗变。有了一套简单划一、区分敌我、不容分辩的政治话语,美国政府就可以有组织、系统性地传播其政治话语,美国媒体和文化机构会有意无意地配合,连美国的普通人都会在无意识之中传播美国的自由民主。美国从上到下说的是一套话,以至于全世界以为美国人想的和做的也是一样,而实际是外界都陷入了一种整体上的错觉——美国人所做的和所说的是两张皮,甚至所想的还要比所说的复杂得多。这与其说是一种刻意的虚伪,不如说是从价值观实践走向传播的自然现象。
美国的价值观体系产生于历史实践,并指导着复杂的现实政治实践;而美国的自由民主话语是一种指向传播的意识形态话语。美国丰富的价值观体系难以用于对外传播;反过来,用于传播的自由民主话语对解决实际政治问题也作用不大——这就是美国价值观主体和传播话语“两张皮”现象。我们在研究美国政治话语传播效果的时候,不能简单地说“增强了美国的软实力”“实现了文化渗透”,其作用机理可能要更加复杂。
1.传播的成功
“自由民主话语”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广泛传播,在相当程度上提升了美国的软实力和影响力,但这种软实力的提升不只是“文化渗透”或者是“价值吸引”层面的。接受美国自由民主话语的人,与其说得到了思想的洗礼,不如说是找到了意识形态的工具。各国政治中普遍存在的政府腐败、贫富差距、侵犯人权等问题,在美国的自由民主话语中得到了简明的归因,并给出了行动的方案。它把人们对政治恶疾的反对引向对政治体制的反对;它提供的答案不一定正确,但它要回答的问题却非常明确。这是美国意识形态话语在全世界广为传播的基础。遗憾的是,对美国来说用于传播的政治话语,对别国来说却成为指导实践的价值原则,就好比一个自称包治百病的保健补品,被当作治疗重症的救药一样。但有时候对于一个急于康复的病人来说,自诩为简单有效的偏方却往往比复杂、长期、痛苦的科学治疗更有吸引力。冷战以来,美国政治话语的传播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对国际舆论和多国政治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因为美国成功的意识形态宣传,苏联东欧国家选择以制度巨变的方式结束了冷战。
2.应当更深入地分析美国的政治话语传播给美国软实力带来的反冲和伤害
美国这套二元对立的意识形态话语在传播的同时就已经在塑造对手。不同时期,对美国的怀疑、担忧和反对在世界各地普遍存在,这与美国政治话语的敌我关系叙事是有关系的。即便在不被美国作为政治对手的国家,美国的意识形态传播也会引起其内部的文化冲撞。尤其是在那些从传统政治向现代化政治转变的国家,美国的意识形态的传播会加剧内部摩擦和价值解构,从而招致对美国“文化入侵”的反感。最关键的是,自由民主的意识形态作为一种政治话语,其实并不具有指导政治实践的完备能力。只剩下选举的民主、只强调个人权利的自由,组合成一个关于好国家和坏国家的故事,怎么能够完整地回应现实中错综复杂的政治矛盾呢?如果没有其他价值因素的平衡和补充,自由民主的意识形态往往会导致极端化和政府失能,甚至促发政治动荡。而遭遇“民主乱象”的国家在回望美国的国内政治时,终会发现美国人的价值观要比自由民主话语丰富得多,其政治生活要比选举和人权复杂得多。一些国家的民众利用美国的自由民主话语来推翻政府、颠覆体制,却建立起了不但反对美国、而且反对美式价值观的新政府。近年来西亚北非动荡中出现的这种现象,就是其他国家将美国意识形态虚无化、仅作为一种政治动员的工具的典型表现。这种言与行的不一致会让人觉得美国的意识形态不过是一种虚伪,这时就真的是“用美国来反对美国”了。
3.最为重要的是对美国国内政治的作用
从外部效果来看,美国的自由民主话语既增强了美国的软实力,也削弱了美国的可信度,其优势和缺陷都很明显。但相比于内部效果来说,这些对美国来说都相对次要。美国构建和传播一套政治话语既有外交需要,也有内政需要,甚或就美国的特殊国情来说,是国家安全的需要。美国是一个多种族的移民国家,与世界上其他的多民族国家相比,美国的历史比较短暂,因而美国存在的合法性既不能依靠民族,也不能依靠传统,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价值观。美国也是世界上少有的主要因价值观立国的国家。在美国的政治话语叙事中,美国的祖先——不管是“五月花号”移民还是建国者,因为坚持一种伟大的价值观而建立美国;世界各地、不同种族的人们因崇尚美国的价值观而加入这个国家。这才是美国最高的政治话语叙事,自由民主话语只是服务于这个大故事之下的小故事而已。美国历代的政治家和思想家对此都有着深刻的认识,文化学者霍夫斯坦特的说法最为一针见血:“不是一些意识形态,而是一种意识形态,这是我们民族的宿命。”因此,美国的价值观不管如何复杂和矛盾,美国实际的政治生活中不管充满了多少价值冲突和裂痕,但它至少在表面上必须统合为一个叙事;无论这个故事的名字叫“自由民主”“自由主义”还是“美国信条”,这个叙事必然包含强烈的价值评判和他我之分,这样才能在比较中证明美国的特殊性和优越性,及其作为一个国家存在的合法性,否则美国就会出现“我们是谁”的问题。因而这种叙事在对外传播的过程中不管带来了多少的外部反弹,美国在短期内都很难改变这一话语结构。美国政治话语不调整、不妥协的刚性,根源于其国家建构特有的脆弱性和不安全感,对外却表现为其国民对自由民主意识形态的高度自负,这实在是一种反讽。
美国对核心价值观的政治话语改造,实际上带给我们一些普遍意义上的理论启示,在某些方面对中国核心价值观的传承与传播也能提供某种借鉴。
1.核心价值观构建围绕着实践而展开,必然呈现为丰满和包容的思想体系
价值观因于问题,源于思想,指向实践,因而最为关键的不是价值观的思想来源是本国还是外国、核心价值观的数量是多还是少,而是这些价值观是否指向最迫切的现实矛盾。例如,美国的核心价值观可能取自不同的来源,但都是指向美国最重大、最迫切的问题。旧的问题没有解决,相应的价值观就会持续传承;新的问题在历史中出现,新的价值观就建立起来。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不同阶段形成的、解决不同问题的价值观会凝聚为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但在一定阶段围绕价值观构建和传承的政治活动一定是问题导向的、聚焦的,同时又是具有普遍性和前瞻性的。中国目前处在转型期,各种问题多重叠加。哪些问题是“问题之问题”或“问题之母”?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案是否具有人类普遍意义和价值的引领作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凝练应该由此出发,其传播的话语构建也应以此为本。而在实践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价值观体系,一定是零散、复杂和矛盾的。因为实践的复杂性必然导致价值观的复杂性,现实政治的矛盾性必然导致价值观的矛盾性。因而核心价值观的传承不是要统一人们的思想、消除价值的矛盾,而是要丰富人们的思想、理解实践中的矛盾。我们要把对内和对外、传承和传播区分开来。对内要通过全民深入学习去理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丰富的内涵,包括价值观所反映的社会矛盾的本质,指导人们对社会活动形成复杂的认知体系,通过价值观的洗礼让国民的精神更丰富、头脑更智慧、心态更平和。而价值观的对外传播则要形成更简明的逻辑和话语,让中国价值观的主要观点能用浅显的方式表达出来。总而言之,对内要深入丰满,对外要简明划一,二者缺一不可,构成两大方向分别努力,而不能相互牵绊、相互替代。
2.核心价值观的传播需要进行话语性的改造,必须呈现为简洁、尖锐的意识形态话语
无论美国自由民主话语的作用如何,它都是一种标准的政治话语。好的政治话语构建必然在一定程度上损失丰富和多元,构成问题明确、逻辑简洁、诉诸情感、区分他我、指向行动的意识形态。这是传播的客观要求,中国也概莫能外。在解决传播的问题时,中国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凝练成适于传播的政治话语,需要更明确地指向问题,也要适度地定位“他我”。我们不能像美国那样把世界描述成敌我对立的冲突,即表明“支持什么”和“反对什么”,但我们如果说相互尊重、互利共赢、公平正义,是要改变什么?或者要超越什么?一定程度上阐明了对立面的问题,我们的核心价值观就能从普遍价值转化为特殊意识形态。中国既要有自己的核心价值观,也要有自己的意识形态,尖锐地指向西方所未能解决的政治问题,才能在国际话语权竞争中提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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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要避免政治话语传播的负面效应
从美国的教训来看,尖锐的意识形态话语既可以凝聚朋友,也会塑造敌人。为此,中国在构建政治话语的过程中,要更加审慎地计算所要团结和打击的力量,还要表现出比美国政治话语更强的灵活性和包容互鉴的姿态。此外,价值观的丰富性和政治话语的简洁性之间会形成天然的张力,给外界造成言行不一的印象,可能会反过来损害国家的软实力。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不要只使用一套政治话语,而是针对不同的问题和不同的受众,使用相互联系、又有区别的政治话语。中国是复杂的,中国的思想和价值也是复杂的。讲好中国故事,需要特有的、善于解决复杂和平衡问题的东方式智慧。
注释:
① 美国价值观方面比较有代表性的专门研究包括:[美]H·S·康马杰:《美国精神》,杨静予等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版;[美]路易斯·哈茨:《美国自由主义的传统》,张敏谦译,金灿荣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Donald Devine.ThePoliticalCultureoftheUnitedStates:TheInfluenceofMemberValuesonRegimeMaintenance. Boston:Little Brown & Company.1972;Robert G.McCloskey.ContinuingCrisisinAmericanPolitics.NJ:Prentice-Hall,Vol.54,1963;James W.Prothro,Charles M.Grigg.FundamentalPrinciplesofDemocracy:BasesofAgreementandDisagreement. The Journal of Politics,Vol.22,No.2,1960.pp.276-294.
② Alfred J.Kraemer.ACulturalSelf-AwarenesstoImprovingInterculturalCommunicationSkills.Annual Meeting of the International Studies Association,New York,March 1973.pp.15-17.
③ 自由和民权(或人权)有时候会混用。在美国国内的语境中,民权主要是指宪法修正案的《权力法案》所明载的公民政治权利,而自由则多指经济自由,尤其是私有产权和个人经济发展。
④ 将平等放到第二类是因为美国的平等观倾向于机会平等,在生而平等的基础上鼓励自由竞争,同时更能容纳结果上的不平等,这接近于马克思·韦伯所说的“新教伦理”。参见[美]马克思·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马奇炎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⑤ Robert G.McCloskey.ContinuingCrisisinAmericanPolitics.NJ:Prentice-Hall,Vol.54,1963.pp.14.
⑧ 曾毅、杨光斌:《西方如何构建民主话语权——自由主义民主的理论逻辑解析》,《国际政治研究》,2016年第2期。
⑨ 刘向东:《对当代西方意识形态化的自由民主话语体系的批判》,《红旗文稿》,2015年第17期。
⑩ 韩震:《美国自由主义思想的演变》,《国外理论动态》,200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