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齐 早期癌症“神捕手”

闵青

对生命的尊重，让他时刻不能放松。通过极为精细的内镜，发现并扼杀早期消化道肿瘤，不给肿瘤留下一丝“潜伏”的余地，这是他每天的工作。

一张纸的厚度只有1mm。现在，需要把它平切成五层，同时还要保证这张纸不破。是不是伤透了脑筋？

有这样一位大夫，每天都在从事着这样的工作，并且从来没有失败过。他用这样的方式，治愈患者的肿瘤。他的名字，叫王贵齐，是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内镜科主任。消化道肿瘤的早期诊断和早期治疗，是王贵齐的主要工作之一。

早上7点半，医院内镜科已是人山人海。王贵齐简单跟患者沟通后，匆忙赶往手术室。今天，他要为一名早期食管癌患者进行手术。全麻之后，患者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刀通过患者口部进入体内。肿瘤全部被切除后，在患者体表没有留下任何伤口。这是目前治疗消化道早期癌症最先进的一种手术——内镜微创技术。

“我们都是按微米来切的。”王贵齐说。完成早期食管癌内镜黏膜下剥离术，需要一种特殊的手术刀。这种手术刀非常小，刀丝长度仅有1.5毫米，直径仅有0.1毫米。手术过程中需要医生眼睛一直盯着显示器，手里拿着内镜，四五斤的重量全部都压在手指上，另一只手不时快速调整手术刀位置。20分钟左右，食管中的病灶就被切下来了。

“纸上舞蹈”，灭早癌于无形

内镜治疗出现前，针对食管癌最有效的手术方式，就是在患者的颈部、胸部、腹部做三个切口，将病变食管切除，将食管上段与胃体直接缝合在一起。这种传统的食管癌三切口手术耗时长，术后并发症多。十年前，内镜下黏膜剥离术开始引入我国，王贵齐正是这种治疗方式在国内的领军人物。

食管癌内镜微创手术创伤小，能够让患者在免除开腹痛苦、减少疼痛的同时，达到根治肿瘤的效果，同时有利于术后恢复，患者5年生存率超过90%，治疗费用只占到传统开腹手术的五分之一，具有明显优越性。

王贵齐把内镜黏膜下剥离术形象地比喻成“在纸上跳舞”：“这种手术是很精细的，相当于在纸上跳舞一样。因为胃肠壁黏膜很薄，如果稍微一动，就容易漏掉，就会发生严重的并发症。”

手术结束后，检查病变组织是否被完整切除是很重要的。在患者病灶被切除后，王贵齐又在细微处发现了一块可疑病变组织。

“切了99%，跟不切是一个结果。”王贵齐说。这项工作看似有些琐碎，但必须完整切除被肿瘤细胞侵袭的部位。“其实这个部位只有一点点，零点几毫米，但是命不能重来。只有对细节的无尽苛求，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进行这项手术，需要很高的技术含量，既要保证患者肿瘤被完全切除，还要保证患者的生命安全。对生命的尊重，让他时刻不能放松。一年下来，腔镜科有上千例早癌内镜微创手术，无一出现过并发症的情况。

通过癌症筛查早诊早治技术，发现很早的癌症病变，在很早的时候，把肿瘤的源头切断。这一直是他的工作。

在全世界的食管癌患者中，我国的人数占到一半。近年来，食管癌患者还有年轻化的趋势，平均在40岁后发病率开始升高。食管癌的发生，与饮食习惯、环境因素、遗传因素、营养条件等都有关系。

“部分中国人长期吃硬的、吃甜食，生活习惯不好，喜欢吃腌制食品、熏制食品，这些都是不良因素。”王贵齐说，早期食管癌绝大多数无任何症状，是在进行筛查体检时发现的，主要症状是进行性吞咽困难，部分有胸痛的感觉。因此，针对性的筛查和早诊就显得尤其重要。食管癌的防治关键，就在于早期发现、早期诊断、早期治疗。

食管癌的发生发展是多阶段、缓慢的过程，从有不典型增生到癌变，一般需要几年到十几年。而早期发现疾病可以取得较好的治疗效果，可降低远期发病率死亡率。

王贵齐所在团队的早诊早治工作，就是通过对细节的苛求，不放过每一個早癌。“内镜影像结果只是冰山一角，冰山下面的也得看看有没有隐患。”无数的早癌患者就是这样被王贵齐团队发现肿瘤，尽早得到了治疗，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由于中国食管癌患者群体非常庞大，中国对于食管癌的早诊早治技术也得到了世界的关注。2013年，中国有三位专家获得世界卫生组织基金奖，王贵齐就是其中一位。

从外科到内镜科，“内外兼修”

现在的王贵齐，是一名能够精细操作微米级小手术刀的内镜科医生。而此前，王贵齐做过7年的肿瘤外科医生。

“那时，好多外科医生都是以成功切除器官治疗肿瘤为荣。”王贵齐说，直到他读了博士，眼界视野拓宽后，思想才有了转变。“做了一些工作之后才发现，通过切除器官的方式治疗肿瘤，并不能改变病人的整体生存质量。”

外科手术是切器官的手术，而内镜手术是保留器官的手术。在保证肿瘤得到切除、患者得到治愈的同时，还能够提高病人生存质量，保证病人安全，这是传统外科方式治疗肿瘤所无法比拟的。正是内镜科的这一点魅力，深深吸引着这名年轻的医学博士生。

博士毕业后，王贵齐从肿瘤外科转到内镜科，从事癌症筛查的早诊早治工作。在这里，王贵齐感到周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内镜科与外科最大的差别，就是病人预后相对正常，我的病人基本都是高高兴兴地回家。90%以上的病人长期生存质量非常好，病人没有任何器官损伤，劳动力不会降低”。

“割的越来越少了，成就感却越来越大。”王贵齐欣慰地说。

正是这份挽救生命的成就感，让王贵齐更加有了干劲。早上7点到9点做手术，9点到下午1点出门诊，下午1点到晚上10点继续手术，成了王贵齐的工作常态。最初接触这类手术时，一台手术需要做13个小时的时间；但是随着不断的学习，各方面认识和技术的提高，仪器设备的配套升级，现在他做一台普通的微创内镜手术平均只需要1个小时。

王贵齐说，虽然做这种手术看起来只需要一根手指，但想要做好微创内镜手术，靠的不是单打独斗，而是通过各学科医生之间的配合，不断改进，不断学习。endprint

王贵齐曾经遇到过一位早癌患者，治疗过程都很顺利，术前常规检查也都没有异常，是绝对的适应症。但奇怪的是，这位患者从术后第二天开始出血，一直到第7天、第14天，还在出血。院方组织各方力量共同探讨，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医院请来了一位血液科专家，在排除技术问题后发现，这位患者是血液内源性疾病，而且是非常少见的隐形血友病A型。

“见过的越多，就变得越谦卑。”随着王贵齐做的手术越来越多，取得成就越来越多，王贵齐的心态反而越来越谦虚、谨慎。“从外科医生到内镜科医生，都是手里拿着一把刀，但不同的是工作的方式和方法，尤其是在手术方案的设计上、在术后并发症的预防上，不能光体会外科医生的的爽劲，而应该具备专业的、相应的能力素养和水平。”王贵齐说。

在王贵齐身上看到的，永远是一种工匠精神，一种精益求精、对细节的无尽苛求。“在内镜技术刚兴起时，那时的内镜是粗暴、粗放的，做之前也没有麻醉，病人非常难受，内镜上粘着好多粘液、唾液。试想，这样模糊的镜子能够看清楚患者的肿瘤吗？”王贵齐说，要改变医生的意识，最主要就是规范化操作的问题。术前准备要到什么程度？内镜上一个粘液、唾液都不能有。进到胃腔、食管腔后，只有像镜子一样干净明亮的内镜，才能发现那些隐匿性病变。

让癌症消失得早些，再早些

为了让中国更广大地区的癌症患者得到更好的治疗，王贵齐和他的团队一直致力于癌症的早诊早治工作。

“中国的食管癌患者，只有10%是早期癌症，80%都是中晚期的癌症。对于中晚期癌症患者来说，即使发现癌症了，也不一定都能通过治疗保住生命，保证生活质量。但是，如果把这个数字颠倒过来，80%的癌症患者都是早期癌症患者，那么我们大部分癌症患者不就都能够得到很好的治疗和生存吗？”

由于长期从事肿瘤治疗工作，王贵齐看到了太多中晚期肿瘤患者的痛苦和煎熬。这种痛，王贵齐懂，并深深地痛在心里。他想通过不断的努力和付出，通过更多的宣传，让更多的人知道早期发现癌症的重要性，让整个社会形成共识，通过全社会的共同努力，最终颠倒这个数字，改变这个不好的局面。

1999年1月1日，王贵齐赴食管癌高发的河南省林县。林县曾有“三不通”——“水不通，路不通，食管不通”。林县人民靠自己的雙手与奋斗修建人间天河“红旗渠”，而且村村建了公路，解决了“水不通”和“路不通”。“食管不通”的问题，也被很多老专家通过几代人的基础研究和临床经验，用外科手术、放疗等方式得到解决。

但是，王贵齐明白，这个所谓的解决，只是暂时的。还有更多的早期食管癌患者等着被发现，等着治疗。于是，在林县这块土地上，王贵齐萌生初心，立志于从事食管癌的筛查与早诊早治工作，彻底解决“食管不通”的问题。

直到今天，王贵齐初心不变，依然践行着癌症早诊早治的工作。通过与全国同仁的共同努力，癌症早诊早治工作目前已经成为“国家公共卫生重大专项”。通过开展“癌症早诊早治中国行”的工作，每年有8站左右的出行培训，在全国培养了300多个医疗机构、近3000名基层医生掌握相关的技术和能力。

未来，王贵齐希望基层诊断技术能够得到更好发展，希望通过联合国内外机构，找到最适合中国的食管癌、胃癌的筛查诊治方案，希望全国2700个县市、6000家医疗机构，在5年之内都能够进行规范化培训操作，使更多医生具备专业意识，掌握好癌症筛查和早诊技术。

“用责任感、义务和担当，承担起这份社会工作，做好我的专业，让更多人接受早癌知识，培养无数个像我和超过我的人，这是我的愿望。”王贵齐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