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惠,新锐青年作家。2013年获《爱格》新人作者,2014年至2016年连续三年获《意林》优秀作者,2017年受邀参加“哲思传媒牛人踏青”作家峰会。作品常见于《华人世界》《意林》《青年文摘》《哲思》《感悟》等,个人文集即将出版。
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流行文化才刚起步。许多歌手一边唱着风花雪月的爱和为赋新词的愁,一边筹谋着为自己做宣传。他们或者努力地出唱片,或者积极地发行卡带,又或者参加“打榜”类的节目,以此多多露脸。推广流行音乐的方式可谓五花八门,但操作起来并不简单。我至今都记得以排行榜的形式来制造热点的歌手,只有其作品跻身前三位,这首歌的MV才会在节目中被完全播放。正是在这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周杰伦。
大约是2001年夏天,我吃着棒冰和八宝杏,随意地按着遥控器,打算找部偶像剧放松一下。小伙伴突然来访,摁起了门铃。我起身去开门,电视机的界面便停留在了某卫视频道。而待我招呼朋友进入房间、再次坐在沙发上时,女主持人正说:“那么,我们就一起来听一下位于本周榜单top1,来自周杰伦的歌曲《简单爱》吧。”我出于好奇,想要看一看冠军的模样,便没有调台。我任由愉快的旋律渐渐掩盖了蝉鸣声,也任由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黑色背心的大男孩通过荧屏慢慢闯进了我的视线。
哎哟,不错哦。
一曲听完,我觉得欢乐的曲调和阳光甚好的夏天可真配呀,强烈的好奇心让我产生了进一步了解他的冲动。于是,我匆匆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周杰伦”这个名字,才了解到,那个眼睛很小、略有些驼背的大男孩,虽然被媒体冠以咬字不清的“罪名”,却才华横溢。他的创作极具个人风格和辨识度。
当然,周杰伦也不负众望。在我升入初中之后,他的歌比以前更火。特别是在元旦联欢晚会上,10个男生表演节目,其中有8个人要唱周杰伦的歌。在那个善于模仿的年纪,也真是难为了这群还没有故事的男同学——涉世未深、未必懂得感情的他们又如何能唱好这些歌。
话虽如此,我却也一样不太理解他的歌里甜过蜜糖的情愫。因为,我所有关于爱恨的认知也仅仅是停留在课外读物上。比如《读者》和《意林》偶尔会提到金庸和张爱玲,那么,我就会顺藤摸瓜地去翻一翻他们的代表作。久而久之,我就搞明白了:金庸笔下的儿女情长,离不开江湖;张爱玲笔下的爱,则离不开上海。
也许是在青涩年华,自己的少女心泛滥,经过比较,我更青睐后者。彼时周杰伦的第二张专辑中有一首歌叫《上海1943》,富有意境的歌词以及温柔的唱腔,给人特别的年代感和画面感。自然而然,我就更向往以上海为背景的爱情故事。
“黄金葛爬满了雕花的门窗,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砖墙。”我用复读机反复地听着这首歌,脑海里涌出一些画面——夕阳西下,百老汇的爵士铜管乐队纵情地演奏。 站在话筒前的穿着旗袍的歌女不停地扭动腰身。她唱尽了人间的清苦与繁华,无数人为之动容,却无人为她等候。
多可悲。
“寒衣不能送情郎,唯有辛酸泪两行,痛也,痛也。但因为爱过,所以宽恕。”我模仿着张爱玲的语调,在音乐的渲染下,写着一些自以为成熟的文字。实则这一年,我还不满16岁,对爱知之甚少。
在那个学期的暑假,我背着父母偷偷地给打榜电台“打call”,希望能让《上海1943》这首歌有完整的播放权。为此,我家的话费增加了不少,但仍旧事与愿违。要怪只能怪周杰伦的好歌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个性。
上了高中,我更加想去上海。因为一个男孩对我说:“将来我要去复旦读书。”他也喜欢周杰伦,总喜欢在我耳边哼唱《发如雪》。
每到这时,我都会递给他一只耳机,说:“别唱了,来,一起听《上海1943》吧。”
月光温润如玉,我们一起听着歌,慢悠悠地走着。“砰”,在如诗的歌词中,我的想法再次“炸裂”——假设,时光真的回到1943年的上海,我会怎样?我会不会也说着吴侬软语,缓缓走过外滩;在曲折的小弄堂里,走起路来是不是特别费劲,我手里还会提着盛有玫瑰花瓣的旧皮箱吗?最重要的是,在那个并不太平的年代,眼前这个男孩还会紧握我的手吗?
浪漫的想法在纷飞,占据了我大部分的脑容量,令我无法再顾及其他。然而,在高考那场战役里,我败得一塌糊涂。至于那个男生,他也没去上海读书,而是直接去了国外留学。
离别那天,所有的情景都没有歌曲里唱的那么动人。他没有把老唱片还给我,我也没有将明信片装进他的行李,我们两个人甚至没有再见面。
“啊,歌词里唱的都是骗人的。”我在城区刚开业的KTV里,一边悲伤地回忆,一边哭着唱歌。唱着唱着,唱到那句“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在回忆的路上,时间变好慢。老街坊、小弄堂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我又擦干了眼泪。
因为,我忽然领悟到: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会有不为人知的忧伤,不是只有我的18岁才心如刀割。更何况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因为这个男孩而想去上海的呀!是这首歌将上海唱得太美好,我才着了迷。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在初恋“阵亡”的时候就倒下?
我挺直了腰板,走出包间。嗯,我还是打算去寻找周杰伦歌词中的上海,想谱写一段关于这座城市的故事。
大三那年,我真的到了上海。我坐著火车,从学校到这座心心念念的城市去看世博会。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令我浑身酸痛。还好,周杰伦的那首《上海1943》依旧在陪伴着我。上海这座城市没有令我失望。它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不仅有着发达的物质文明,还有许多人文情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时间变好慢。”我戴着耳机,穿过一大片亭亭如盖的法国梧桐,然后渐渐放慢脚步,看着红色砖墙的二层楼房开始想象:那里面是否还有红木家具,是否还有手摇电话和铸铁熨斗?如果年代已经久远,主人早已将它们丢弃,那也总该有爷爷用楷书写的对联和姥姥酿的豆瓣酱吧?
毕竟,歌里就是这样唱的,一片祥和,一派“慢生活”。假如我能住在这里,总会有新的爱情故事发生吧,又或者我能不能也成就“才女”的传说?嘿,我的想象力还真是没有随著年龄的增长而衰退。
我掏出电话,打给最好的闺密:“哇,这座城市真的就像‘周董唱的那般美耶。”
“等你真的打算在这座城市居住,房价会让你哭的。”她一语中的,让我从梦中惊醒。
没错。
我现在哪有足够的资本留在上海?连这次来世博会的花费,也是爸妈所出。甚至在23岁这一年,即将要毕业的我也没有多少对未来的规划。可以说我是一无所有,只有这首歌陪着我。如此的情况有点糟,却也不糟。至少,比起1943年在上海的那些居无定所的人来说,我还有故乡可回。
南飞的雁重回北方,日子却并未有多么好过。每一天,我都觉得按部就班的生活实在无聊。积压的情绪多了,我便习惯以唱歌的方式来发泄。在KTV里,我依旧会点那首《上海1943》,也仍旧会一边唱,一边浮想联翩。
没办法。
我想当作家,想遇见电光火石般的爱情,想时不时去那座城市的想法太强烈了,根本控制不住。那么,我就索性“躁起来”吧。我申请从文职岗位调回了策划部,也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写作。大概是天道酬勤,没过多久,我竟真的一次又一次地前往上海。
每一次,我都是跟随公司去参加展会。在硕大的会馆里,我见了无数外国人,看了无数场展览,每次都筋疲力尽。但即便再累,每次晚饭之后,我都会一个人出去走走。如果说真有什么一直陪伴着我的话,还是这首老歌。
17年了。
一晃眼,《上海1943》这首歌问世已经整整17年。我听着熟悉的曲调,时间再次变得缓慢。各式华美的游船忙于争宠,它们在滔滔的黄浦江上穿梭嬉戏;两岸的建筑鳞次栉比,东方明珠更是流光溢彩……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年——11岁,我宁可不吃零食,也要省下钱去买周杰伦的卡带。原本是跟风一样地去喜欢,却没想到因为一首歌而死心塌地地成为他的“迷妹”,还头一次在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年纪从心里生出了“梦想”二字。18岁,我用一首歌的时间,幻想了和一个男生的前生今世。也曾矫情地以为没了爱情会死,结果竟是那首见证了爱情萌芽的歌,最终拯救了自己。23岁,我还没有做好从无邪的学生时代过渡到复杂的成人世界的准备,朋友即将各奔东西,告别的老酒我也舍不得买,在跌跌撞撞中只有这首歌陪着我。到了28岁这年,我终于活出了一点自己理想中的样子。我的文章写得越来越多,我渐渐有了知名度。心心念念的上海对于我来说不再遥远,它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17年,一切都在变。
音乐“打榜”节目都已经快被遗忘,周杰伦成了“周董”,大家将复读机变成随身使用的MP3,现在干脆用智能手机听歌。我嘛,也从疯狂给电视台“打call”的小女孩变成了理智追星的大女生。然而,千变万变,唯一没有变的是——这首歌依然是我的情绪收纳盒,不开心了,迷茫了,我都要将它循环播放百八十遍。当然,我那颗寻梦的心也没变。我还想继续去寻找《上海1943》,去寻找遗失的感动、至死不渝的爱情以及总会光明的未来。
正如1943年待在上海的那些人,他们一直都坚信:有些远方,总会抵达;有些地方,总有温情在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