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冈弘树
谷村老师朝教室的窗边走去,把手伸进窗下的水槽里。
不到三秒钟,她就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四处奔逃的五右卫门。
就算失去了自由,这只小小的矶蟹还是挥动着它一双大钳,张牙舞爪。谷村老师一手高举着五右卫门,回到黑板前问坐在课堂里的学生:“注意了,现在向大家提一个问题,如果我把这蟹放在桌子上,它会朝哪个方向爬?”
“横着爬!”“横着爬!”“横着爬!”孩子们众口一词地答道。
“对,矶蟹习惯横着爬。让我们来验证一下。”说着,谷村老师把五右卫门放在了讲台上。
果然,矶蟹一着地就横着爬起来,当它爬到讲台边缘时,停住了脚步,像是明白再走一步就会掉下去。
“看来,螃蟹确实是横着走。那么,它为什么要横着爬行呢?这只要仔细观察一下蟹脚的生长形态就能明白。你们看,它如果朝前爬的话,脚就会相互打架——”说到这儿,谷村老师打住话头朝坐在课堂中间的一位學生看去。“嗯?你有什么问题,文吾?”
这位名叫中尾文吾的学生正微低着头迟疑地举起了手。
“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大胆说出来,不要有什么顾虑。”
“哦,那、那个……”一阵叽叽嘎嘎椅子移动的声音之后,文吾站起了身。“就是……那个……蟹……”
课堂里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个学生这会儿都停止了交谈。显然,突然出现的这个场景比他们交谈的话题更有趣。
“嗯,螃蟹怎么了?”
“嗯,也会笔直往……往前爬的。”
“不可能!”从第一排座位传来了反驳声。他是这只矶蟹的主人和田悠斗。今年夏天,他在海水浴场捉到了这只蟹并给它取了个五右卫门的名字,带到了学校。
“不会,不会!这绝不可能!这蟹是我养的,我最清楚!”
“嗯,老师也只见过它横着爬。”
谷村老师伸开手指再次把静静地待在讲台边缘的五右卫门抓起来。
“大家怎么看?有没有同意文吾说的蟹会直行的同学?有的话举手看看?”
没有一个人举手。
“文吾同学,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
“哦?那在这堂课的时间里你能不能让它朝前走?”
“……应该行吧。”
“好,你来试试!”谷村老师用手势制止正要发声的悠斗,“如何才能让它往前直行呢?”
“祈……祈祷。”
“祈祷?”
“嗯,大家一起对……对着五右卫门祈祷:快朝前爬,笔直朝前爬!只要祈祷三十秒钟,它就……就会往前爬了。”
“哦,这样啊。”谷村老师转向所有的同学问,“怎么样,大家要不要试试?”
“行!行!”同学们异口同声回应道。
谷村老师做着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好,那我们试试看——文吾同学,老师先抓着五右卫门可以吗?”
“可以。只……只是大家不能睁着眼睛祈祷,不……不然的话,没用的。”
“哦,不可以看着螃蟹祈祷。好,现在大家向后——转!”谷村老师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圆,让所有的同学将课椅转向一百八十度。
二十五名学生一齐转动椅子,背脊朝前脸朝后,包括文吾。
“好了,现在开始计时三十秒,老师说‘开始,同学们就闭上眼睛祈祷——开始!”
像是按动了什么开关,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隐约可以听见有四五个同学在念念有词:“朝前爬,笔直朝前爬……”
过了三十秒后,谷村老师要大家转身朝前。
所有学生的眼里都闪着亮光,相比螃蟹究竟会不会直行,或许有的人更关心文吾的命运。
“文吾同学,接下来该怎么做?放下五右卫门就行了?”
“……是的。”
“好,让我们看看,大家的祈祷有没有效果。”
谷村老师说着,慢慢放下手中的矶蟹。孩子们“哗”的一下,全离开座位涌到讲台前看个究竟。
重新被放在讲台上的矶蟹静静地顿了片刻,一会儿便伸出了一只前爪。接着,后一个脚爪稍稍偏斜,但随即也跟着朝前。再后一个脚爪也是一样。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寻找下脚处,五右卫门一步一步地往前爬着。
“啊,果真像文吾同学说的那样呢!”
谷村老师的赞叹声早被孩子们的喧哗淹没,连她自己都没听清。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响了。
“好,这节课就到这里,把五右卫门放回水槽吧。”
谷村老师嘱咐了一下表情僵硬的悠斗后,便离开讲台朝呆呆地坐在单人座的文吾走去。
“太棒了!”
面对老师的夸奖,文吾却低下了头,不吱一声。
“怎么了?”
“嗯,老师,我……我……昨天傍晚,我……我有事去超市……”
文吾说的话和刚才上课的内容毫无关系。谷村老师一脸疑惑地蹲下了身子。“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看见……”
“看见什么?”
文吾嗫嚅着。从他很细小的声音再加上口唇的形状可以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有人偷窃。
谷村老师凑近文吾的脸,放低声音:“谁干的?”
“是个老……老师。”
“老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文吾点点头。可以看出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他也看见我了。”
“这事有没有对你爸爸妈妈说?”
文吾摇摇头。
谷村老师从手里的笔记本上撕下一角,递给文吾,意思是让他把老师的名字写下来。文吾从桌下伸出手拿起铅笔。正在这时,原先围着水槽观察矶蟹的几个孩子一下子朝这里奔过来。
“喂,喂,你能让五右卫门倒着走吗?”endprint
谷村老师只得把什么都没写的纸片捏作一团,站起身。
考试的“试”——谷村老师看着写在答题纸上的字,用红墨水钢笔的笔尾抵着额头。
问题是这个“式”的右下角,他是认真地把那一勾挑起了,还是只不过划了一条向上翘起的曲线?
正当谷村老师为如何给分费尽脑筋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朝边上的座位瞄了一眼。
野添爱子正戴着耳机,摇晃着身子,用学校借来的电脑听音乐。大概是趁其他老师都不在办公室的当儿放松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电话就让她接吧。
谷村老师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学生听写汉字的答题纸上。
时间太紧了。再过五分钟就是班会课。尽管只是十道题的小测验,但二十五个学生的试卷一张张批阅,花费的时间完全超出了预想。
这次估计不足,全在于以前在分校工作的关系,那个时候一个班只有四名学生。看来工作节奏还没有完全改过来。
算他沒错吧!但为提醒这个学生,谷村老师还是在这个“试”字上画了一个比通常小的圈,随后又朝旁边瞄了一眼。
电话铃继续响着,但她一点儿也没有去接的意思。
谷村老师批着试卷,也故意摆出一副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年轻女教师爱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拉开桌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音乐课教材,那意思显然是“我也忙着呢”。
结果自然是明摆着的。她是正式教员,还是教育局长的女儿,而谷村老师只是一名“补助教员”,哪有胜算希望?
于是,手里的红墨水钢笔换成了电话听筒。传进耳中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沙哑的声音。
“野添老师在吗?我叫田丸。”
“请稍等。”
谷村老师用手掩住话筒,转身对爱子说:“是你的电话。有个叫田丸的人找你。”
爱子脸色陡变,眯起镜片后的一双圆眼,连连摆手,用口形示意:“就说我不在!”
“对不起,她刚走开。”
田丸立刻毫不客气地咂舌表示不满。电话中传来电视机放出的音乐声,像是北欧民谣的旋律。
“那个……您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您转达。”因为没说实话,谷村老师有点儿心虚。
“就是伙食费的事!”
“怎么了?”
“我家孩子上个月有三天没有在学校用餐,这部分伙食费应该退还给我们。”
原来,这个名叫田丸的学生家长,因为孩子上个月请了三天假,要求学校退还这三天的伙食费。
“这个,大概不行的吧?”
“不可能!上次野添老师说可以的。行了,和你说不清楚,我下次再打来吧!”
谷村老师刚搁下电话,铃声又响了。可这次响起的是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音量还挺大。谷村老师慌忙站起身,对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说了声“对不起”,将手伸进衣服口袋。
怎么回事?难道是忘了关机?上班期间不得携带手机是学校不成文的规矩,自己也是清楚的。谷村老师一边忙将手机换成静音状态,一边朝更衣室跑去。
手机是昨天买的,昨晚刚将自己喜欢的响铃音乐设置成手机铃声,一高兴,居然忘了调节音量。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是手机厂商的客服,估计是做问卷调查,询问对销售商的满意程度。
一看时间,班会课的时间快到了。谷村老师连忙在落地挂衣架上翻找自己的上衣。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衣服。她将手机塞入口袋,快步朝四年级二班的教室跑去。她想,公布汉字听写测验的结果还是放到明天吧。
一走进教室,谷村老师就觉得气氛有点儿异常。
坐在文吾前后左右的同学都侧着身子,似乎想离文吾越远越好。
当天值日的同学走到黑板前宣布班会开始后,谷村老师便照例朝最后一排的空位走去。她想起来,还得问一下到底谁是超市的小偷。当她从文吾身边走过时,微微嗅到一股臭味。一种类似堆肥的臭味从他的脚底下发出。看来,这就是周围同学要躲避他的原因。
谷村老师朝墙上的卫生值日表扫了一眼,今天正是文吾负责室外卫生清扫。会不会是他捡拾落叶时不小心掉进了堆肥坑?这些日子正是学生在体育馆后面实习制作堆肥的时候。所谓制作堆肥,就是挖个坑,将枯枝落叶等堆积在里面,让其发酵。堆肥在还未完全发酵的时候是很臭的。
“大家有什么事需要沟通的吗?”值日同学问。
悠斗举起了手。
“是关于制作心愿卡送给谷村老师的事。说好今天一定要交到我这里的,可到现在我还没收到。不知现在在谁的手里?”
心愿卡?谷村老师一边注意起文吾的神态,一边想象着孩子们午休时各人轮换着在一张彩纸上画图的情景。那是一种在百元店里销售的极普通的彩纸,三十厘米见方,中间画着老师的头像,四周是孩子们写的话:“再见,老师”、“老师保重”、“希望能再见到您”等。
谷村老师立刻就看出来,这张在下个星期三的送别会上要送到自己手里的心愿卡,现在正在文吾那里。
“中尾君,你写好了吗?写好了就赶快传给下一个人。”悠斗提高声音说。
“……还没有。”
“那赶快写,现在就写。”
“不,不行。”
“为什么?”
“心愿卡放家里了,我明天带……带来。”
“中尾君,明天一定要带来,其他还有什么吗?没有的话,班会结束!”
说完,值日同学返回自己的座位。与此同时,谷村老师站起身。当她再次从文吾身边走过时,悄悄将一张写有“课后稍等”字样的纸条放在了他的课桌上。
“今天就到这里结束了。同学们在放学的路上要注意车辆,遇到奇怪的人搭讪要立即按响报警器。下课!”
待孩子们在一声声“再见”声中离开教室后,谷村老师也急着朝楼梯口走去。她打开教师用的鞋箱,拿起自己那双轻便运动鞋,正想再次回到教室的时候,听见背后有人叫她:“谷村老师!”endprint
回头一看,是教务主任仙道。
“你这是干什么?”仙道指着谷村老师手里的鞋问。于是谷村老师把文吾的事说了。她说想把运动鞋借给文吾,虽然可能不合脚,但应该凑合着能穿吧。
“说起中尾文吾的事,”仙道叉起双臂,“其实我也正好看到了。”
“看到什么?”
“那孩子被人推入堆肥坑里。”
被人推入堆肥坑?不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打扫卫生的时候,有三个人围住中尾,都是你班里的学生。把他推入堆肥坑的主角是和田悠斗。”
有这种事?看来问题出在今天的第二节理科课上。矶蟹的事让悠斗丢了脸面,他报复了文吾。
“这种事可是第一次发生啊。”仙道皱起了眉头。他似乎在怀疑眼前的这个“补助教员”是不是故意使坏,在学生中搬弄是非。
还能说什么呢?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代课老师,等正式的班主任海外进修回来就要走的。自己是兢兢业业地在管理这个班级,没想到短短一个半月的代课期间,居然发生这种事。
谷村老师默默地对教务主任鞠了个躬后,朝教室走去。
教室里已没了文吾的身影。
谷村老师颠倒手里的简图,北面朝上,然后再转过自己的身子。
奇怪!这一带应该有个花店,可现在却不见影子。谷村老师原是想以这个花店为坐标找到文吾的家。她在同一条路上来来回回地找着,可怎么也看不到花店的招牌。看来,教师办公室里的那张住宅地图早过时了。
谷村老师后悔没有事先上网确认一下。令她牢骚满腹的是,为什么“补助教员”就不能借一台电脑用用?还是电话联系吧,她把手伸入了口袋。可是,没摸到手机。
咦,在进教室参加班会课前,记得清清楚楚是将手机放入衣服口袋的呀。
会不会是那时和哪个老师的衣服搞错了?
谷村老师首先想到的就是爱子。她今天穿的夹克衫同自己现在身上穿的外套很相似。四十九和二十四,虽然年龄差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但对穿着的眼光倒是很相似,彼此穿的衣服款式和花样常常撞车。
刚才离开学校前去更衣室的时候,爱子的上衣已经不见。她一定是穿了口袋里放着别人手机的夹克衫走了。真是这样的话,那现在肯定已经回家了。
谷村老师一抬头,发现马路对面有个小小的邮电所。对,不妨到那里用公用电话拨通一下自己的手机。
谷村老师一边想象着爱子的脸,一边在心里祈祷:但愿她能早点儿发觉。拨通了。手机不停地响着铃声。铃声响过十次后,她失望地搁下了听筒。
接着,谷村老师又开始拨打文吾家的电话,可是也没人接。
她仔细查看了邮电所墙上贴着的新住宅地图。等到终于摸到文吾家的大门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她按响门铃。但是,和刚才的电话一样,没人应答。
文吾的母亲平时上班,谷村老师一开始就没指望能见到她。但是,文吾并不是一个贪玩的孩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密切的好朋友,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家里的呀……
吃了闭门羹的谷村老师只能自认运气不佳,考虑寻访下一个目的地。
这家挂着“田丸商店”招牌的小店离文吾家不远,附近好像再没有其他能称作超市的商店。所以,他说的超市,应该就是这家了。
店内的顾客并不多。大概是正在进行“限时抢购”活动,店堂各处的扩音机正播放着音乐,营造热闹的气氛。这个旋律听着有点儿耳熟。对了,是北欧的民谣,就是刚才在教师办公室接听电话时听到的曲子。
在学校时,谷村老师查阅了爱子负责的二年级三班的花名册,名叫田丸的学生的“监护人”一栏写有“零售业、超市经营”字样。刚才田丸的监护人大概就是在这里一边走动,一边用手机打的电话。
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一天中顾客最多的时间段,可也是这样冷冷清清。可想而知,这家超市的经营业绩好不到哪里去。难道店主田丸等着学校退还的那几天伙食费来作为超市经营的周转资金?可是,小学生三天的伙食费最多也就五六百日元,是无助于缓解超市经营状况的呀。看来,田丸的监护人向孩子的老师催要伙食费可能与账簿上的赤字无关,只是为了发泄平时积蓄的忧愤。
谷村老师走出店堂。在回去的路上,她又想起悠斗来。
他被选为班长,大概是因为性格外向的关系。这没什么不好,只是这个孩子有时候的举止太过粗鲁蛮横。他父亲是管辖本地区的警署警官,孩子可能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确实,与犯罪分子打交道,温良恭俭让的态度是不行的。
回到一个人住的家,谷村老师不停地按摩着脚跟,好长时间没走这么多路,脚后跟被鞋子磨破了。疲惫不堪的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将身子靠着矮脚食桌发呆。恍惚中,她又想起心愿卡上孩子们写的话:再见,老师;老师保重;希望能再見到您……
都是一些常见的话语,这和以前供职的学校是一样的。
不过这样也很好。自己只不过是个“补助教员”,在学生还来不及起绰号的时候就离开,根本无法在孩子们的脑中留下什么记忆,也就没必要写什么特别的话语……
不知不觉地,谷村老师进入了梦乡。当电话铃声将她吵醒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过后。
为了不让对方发觉自己正睡得迷糊,她先试着咳嗽了几声,然后才拿起电话听筒。
“是中尾文吾的事……”是教务主任仙道。说的虽然还是几小时以前的那句话,口气却有点儿慌乱。
“他在家里遭人袭击!”
谷村老师一时无法听明白。进一步询问才知道,今天傍晚时分,有坏人闯入中尾的家,将文吾勒昏。
“是他妈妈下班回家时才发现的。当时就大惊失色,差点儿昏厥过去,唉,真可怜!”目瞪口呆的谷村老师耳边,教务主任的话还在继续。“中尾已被送入市立医院,好像还有气息。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决定晚上八点召开全体教职员工大会,你能来学校吗?”endprint
“谷村老师!”在匆匆前往会议室途中,谷村老师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爱子。
“给,这是你的。”
果然没猜错。爱子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的手机。
“看了一下手机,发现里面都是四年级二班的信息,才知道原来是谷村老师的手机!私下看了你的手机,对不起。”
谷村老师一只手接过手机,另一只手摇了摇说:“不,道歉的应该是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对了,那手机有没有响过?”
“哦,那就不清楚了,我是刚捡到的。”
“刚捡到?在哪儿?”
“更衣室呀,掉在落地挂衣架下了。”
“是吗?那奇怪了,我应该是认错衣服,错把自己的手机放到野添老师夹克衫的口袋里了吧。”
“那也有可能是在我穿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不对。如果真像爱子说的那样,那么自己后来去更衣室时应该看到掉在地上的手机啊。
“哦……”谷村老师对此虽然无法认同,但还是点了点头。
“唉,真是太不幸了!听说中尾同学家的客厅、卧室都被偷去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后来窃贼被发现,竟然狗急跳墙动起了杀意。”
窃贼被发现动起了杀意?也就是说,窃贼一开始以为屋里没人,结果遇到文吾,怕他出声便下了毒手?
谷村老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起几分钟前她见到的情景。
来这里之前,谷村老师又去了一次文吾的家。文吾的家已从“住宅”变成了“案发现场”,门前停着几辆警车,临时拉起的黄色警用隔离带内,忙碌的警员手臂上戴着的臂章分外醒目。她一时还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真没想到……谷村老师,今天中尾同学情况怎么样?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嗯,还不清楚。”
谷村老师脑中忽地闪过“偷窃”两字。嗯,先不能声张。
“哦,是吗?唉,这个会不知开到几点结束,我还得备课呢——谷村老师明天上午是什么课?”
“国、体、社、音。”
“啊,你可真轻松!我的太累啦。”
谷村老师回想了一下爱子的课程表。星期五上午二年级三班的课,好像是算、理、图、工啊,羡慕的该是我啊,还有什么比理科、图工更有趣的课了呢?不过,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明天可能会停一天课吧?
走进会议室,男老师们正在拼桌子。谷村老师放下笔记用具后,就和爱子一起去茶水间。
“谷村老师,上次的事我要谢谢你。”爱子郑重其事地向谷村老师鞠了一躬,“那个田丸的父亲真会缠人,不停吵着要还给他伙食费,对他真是没辙!”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呢,他还会打电话来的呀。”
“不去管它。这事总会慢慢平静下来。”
“我觉得还是同他说清楚的好。”
与学生家长发生矛盾的事,谷村老师也碰到过几次。敷衍搪塞的结果,虽然有可能使事情不了了之,但弄得不好也会酿成暴力事件。
“不行就是不行。你把事情和对方说清楚,让他接受你的意见,这样比较好。”她劝道。
正在张罗茶水的爱子手停了一下。侧脸看去,她脸上正掠过一丝僵硬的表情,但随即转过一张从未见过的笑脸。
“谷村老师,后面我知道怎么处理,你不用担心。你请坐!”
“可是……”
“没事!我还有老爸罩着呢,不用担心什么。”
父亲是教育局长,就算是什么事都不做,也不怕没饭吃,所以她不希望别人为她担心,这种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让谷村老师费心了!”
回到会议室,谷村老师拿起人手一份的“会议议题”,找了个角落坐下。与家长的联系、与教委的沟通、媒体应对、向学生说明……谷村老师一边浏览着“会议议题”,心思却在另一个地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爱子为什么要撒谎?
谷村老师放下“会议议题”,随手拿出手机。
爱子肯定在自己衣服的口袋里看到了这部手机,却坚持说它掉地上了。显然,她是想隐瞒曾经拿着这部手机离开过学校这一事实。
为了不让手机在开会的时候响起,谷村老师关闭了手机电源。
正在这个时候,爱子端着茶盘走了过来。
“请用茶。”
“谢谢!”
刚说完这句话,她感觉似乎有只手碰着了自己的腿,接着是整个手掌覆在腿上,随后又狠狠地拧了一把。
谷村老师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随之而来的烫痛的感觉,让她又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现在,我把帽子、工作服和袖章发给大家,请在当班的时候使用——会议就到这里结束。”
會议最后的议题是关于在学生上下学路上站岗的事。会议主持人宣布散会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谷村老师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为的是不让大腿碰到弄湿的裤子。
被爱子泼翻了茶水之后,她急忙捏起裤子濡湿的部分,奔向卫生间。她用冷水冲洗,怕烫伤了皮肤。而现在湿漉漉的裤管里面,自己的腿正火辣辣地疼。
——啊,对不起!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当时爱子看似满怀歉意地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参加会议,一散会就立刻不见了人影。
谷村老师忍着痛,脑子里想的还是文吾的事。她想,明天一定要抽出时间去医院看望一下。也许见不上他,但还是去一次的好,再顺便去皮肤科看看腿上的烫伤。
正当她这样想着去找教务主任请假时,恰好看见仙道在朝她招手。
“谷村老师,今天傍晚的时候你去了中尾文吾的家?”
“是的。”
“不是说了吗,去学生家家访得事先打个招呼啊。”
“对不起,我有点儿事想找学生本人或他父母谈一下。”endprint
仙道之所以知道自己的行踪,大概是那个邮电所的监控摄像头的关系。警方调阅了那个摄像头,分析了案发时间段摄入的人,而仙道又从警方那里获得了信息。
“好吧,不说这个了。警察来学校了,说是要找谷村老师了解一些情况。在这边——”仙道说着,将谷村老师带到教师办公室隔壁的接待室。
走进一看,校长也在。桌子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两个身穿西装的男子,从年龄上看是一对“老少配”。年纪大的一个自称和田,其实不说也知道他是悠斗的父亲,父子俩长得实在太相像了。
“您是谷村老师吧?”
首先开腔的和田边上,年轻的警察默默地做着笔记。
“想问一下谷村老师,文吾同学是不是很喜欢手工制作?”
想必是为了庇护自己的儿子吧,和田一上来就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是这样,我们在勘查他的房间时,发现东西散落一地。估计是在遭到嫌犯袭击时,桌上的东西都掉到地上了。”
据说,当时地上四处是纸杯、铁丝、美工刀等。
“是的,他的动手能力挺强的。”
“是吗?对了,老师是几点去的文吾家?”
“四点左右吧。”
谷村老师感觉到校长和教务主任一下挺直了身子。从刚才的会上已知道,这个时间正是文吾被人勒住脖子的时候。时间上的吻合意味着什么?这样一想,他们精神紧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和田的要求下,谷村老师叙述了她去中尾家访问的经过。
“哦,老师按了门铃,因为没有应答,便返回了。也就是说,没有跨入过他的家门。”
“对。”
“肯定没错?”
“没错。”
“其实,”和田用双手手指搭成一个屋顶形,“文吾同学在遭遇袭击前叫了一声。”
“叫了一声?”
“谷村老师。”
“嗯?”
“叫了一声‘谷村老师。这有邻居的主妇作证。当时她恰好去阳台收衣服,听见文吾的房间里传出这样的声音。他为什么要呼唤老师的名字呢?”
无法理解。
“听说文吾同学有口吃的毛病,平时在家和学校都不爱说话,所以应该不会一个人自言自语吧。”
“那么,”教务主任仙道插嘴说,“会不会在遇到袭击时,突然想起班主任老师而脱口求救呢?”
“很遗憾,情况并不是这样的。据邻居的主妇说,文吾的呼唤声音是这样的。”说着,和田模仿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十分平缓。“如果是求救的话,应该是很急促的呼叫声吧?”
仙道低头不语。和田继续说道:“最自然的解释是,他在呼唤身旁的人。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谷村老师在文吾的房间里。谷村老师,请您诚实回答我的问题,您和文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谓‘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比如争吵、争执之类。”
“没有。”
“真的没有?”和田露出不信的表情,视线直射谷村老师。
“文吾的房间里有一张心愿卡,中间画着老师的头像。”
“这个我知道。”
“心愿卡上钉了一个图钉,位置恰好在画像的额头上。”
“这个我不知道。”
“再说得具体一点儿,他的书桌上正面朝下放着心愿卡,有一枚图钉针头朝上从正面刺穿了心愿卡,上面用双面胶固定着。按通常的理解,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当然只能是发泄怨恨,像巫毒娃娃扎针一样。
“心愿卡的反面刻着几道圆形的沟槽,应该是用美工刀刻的吧,都是同心圆。应该有眉目了吧?”
“不清楚。”
“哦。总之,文吾同学在放学回家途中满脑子想的都是在老师的脸上扎针这件事,以致回家后忘了锁上大门。”
谷村老师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用力弓起鞋里的脚趾。
“同样,嫌犯也是惊慌失措,作案后还没确认是死是活就慌忙离开了现场——老师,今天傍晚您没有什么急着要办的事吧?”
“有话就直接说明白吧!”谷村老师竭力不让声音发颤,“是不是认为我有嫌疑?”
“谷村老师,你也可以申诉你的理由,即你能解释清楚你并不在现场但文吾同学呼唤你名字的原因。只要这种解释具有合理性,能让人信服,就能澄清嫌疑。如若不行的话——”
“不过,我有个疑问。”教务主任仙道再次插话,“当初怀疑是窃贼被发现才起意杀人的……”
“这不过是作案的一种手法,凶手会故意造成偷窃的假象,以掩盖他真实的作案意图。可这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仙道不由得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这时,接待室里的挂钟已在变更日期了。
谷村老师搁在膝上的手捏紧了拳头。时钟每敲一记,贴着濡湿裤腿的大腿就生疼一下。
谷村老师站在教室窗边向外瞟了一眼。
今天一大早,就见校园里有好几个带着相机的报社、电视台记者在晃悠,现在差不多都走了。
只有一个人还站在学校的围墙边。今天早上从家里望出去看到的也是这张脸,十有八九是和田派来监视自己的便衣警察。她闭了一下眼睛,感觉身心俱疲。
文吾在家中遇袭是10月8日傍晚,那天是星期四。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学校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校长向全体学生通报了事件的大致情况,然后宣布全部放学回家。
当天下午,谷村老师到市立医院探望文吾,但没有见到他。回到学校后,一直到昨天,连续两晚她都睡在学校,忙着给教育局写报告、安排为学生提供心理疏导的辅导员等。
这次的任期只剩两天了。能否保证这两天平安无事?她对此毫无信心。
教室里空空蕩荡的,只有一个学生还没回家。
悠斗走到窗下,从水槽里捉起矶蟹五右卫门后走出教室。endprint
谷村老师跟在他后面。
走在前面的悠斗一副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样子,估计是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留下自己一个人,为什么要他把五右卫门带到理科教室去。
一走进理科教室,谷村老师就朝橱柜走去,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小正好可以放只篮球的盒子。
她把盒子放在实验台上,打开盒盖让悠斗看看里面放的是什么。
那是一架用电池驱动的小型留声机。两个星期前,谷村老师将这架科学杂志附赠的仿制品组装完成后带来了学校。
悠斗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
“老师,这玩意儿能出声?”
“当然。”
盒子底下放有几张EP盘唱片,谷村老师拿起一张放在留声机上。一阵杂音之后,可以听出是古典单口相声。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把戏
此时,刚才还一脸忐忑的悠斗立马来了精神。他手里捏着矶蟹,上下左右好奇地打量着留声机。
这让谷村老师想起,一个星期前,那个腼腆木讷的文吾也是这样,对这个小小的装置充满了好奇。
“咦,它是怎么出声的呀?”
果然,悠斗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你看,这唱片上是不是刻有细细的纹儿?这纹儿是波浪形的,唱针在这波浪形的纹儿上‘行走,会合着波形发生振动,这便是声音的来源。一起一伏的振动传到扬声器后放大,就是我们听见的声音啦。”
说着,谷村老师关掉留声机,卸下留声机上的扬声器和唱针,只留着个转盘在实验台上。
“你把五右卫门放在上面。”
“怎么?”悠斗不解地问。
“你照做就是。”
悠斗照着吩咐把矶蟹放在转盘上后,谷村老师接上了电源。
留声机转盘载着五右卫门转了起来。速度是一分钟四十五转。因为离心力的关系,小小的矶蟹似乎要被甩下转盘。但它放低身子,用脚爪使劲站住。
大概三十秒钟后,谷村老师关闭电源,叫悠斗把矶蟹放在实验台上。
悠斗一放手,矶蟹便慢慢地朝前爬行,而不是横着走。
见悠斗半张着嘴呆看着眼前奇特的一幕,谷村老师说:“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把戏。只是,对唱机原理还不懂的孩子来说,也许还看不明白。”
谷村老师蹲下身子,顺着悠斗的视线注视着矶蟹的动向。
“人要是被旋转几下之后,就会趔趄着朝两边迈步,无法直行。而螃蟹和人不一样,身子转了几下之后,它就一时无法横着爬行,只会往前走。”
“这么说,上次也……”
“是的。”谷村老师用手指着留声机转盘说,“上星期的理科课,我把它带进了教室,事先藏在了讲台下。”
“那时,当大家脸朝后的时候,老师……”
“嗯,在桌子下面用这转盘转晕了矶蟹。”
“原来是老师和文吾玩的双簧啊。”
谷村老师点了点头。
一接手四年级二班这个班级,谷村老师就发现文吾在班中受大家排挤。这可不行,她想。如果想个办法让文吾露一手,令同学刮目相看,也许能稍稍改变一下现状。正在这个当口,悠斗把矶蟹带进了教室。于是,谷村老师决定玩一下这个“魔术”。
这便是能解释悠斗疑问的答案,但谷村老师没有说出来。
回到教室后,悠斗把矶蟹放回水槽,准备背上双肩书包回家。但谷村老师还没有放他走的意思,这会儿又要他跟着去体育馆后面。
“你跟我说实话,”谷村老师背对着堆肥坑站定后问悠斗,“是不是你把文吾同学推下去的?”
“怎么了?”悠斗赌着气回问道。
“看来我没说错。让螃蟹表演直行是我出的主意,和文吾无关,所以,你推下的人应该是老师我。”
谷村老师说着,又向后退了一步。她感觉到自己的脚跟已经碰着堆肥坑的边缘,眼前却想象着文吾的表情。
“喂,快点儿啊。”
“干什么啊?”
“把老师推进这个堆肥坑呀!”
悠斗不由得朝后退了几步,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那没办法了!”谷村老师用手挥了挥在眼前飞舞的苍蝇,朝后跳了下去。
一上班,谷村老师就戴好帽子穿上工作服。今天轮到她在路上站岗,看护家长送来上学的孩子。
早上的时间十分宝贵,她很想做一下上课前的准备工作,但这个看护学生来校上学的工作也不能有丝毫怠慢。
当她正要离开教师办公室的时候,有老师叫住她:“谷村老师,你有电话!”
那是四年级二班一位家长的电话。
“我家孩子因为那个事件受了刺激,躲被子里不肯起床,今天上学只能请假了。”
谷村老师正想问话,没想到对方立刻就挂了电话。
刚搁下听筒,电话又响了起来。也是学生请假的电话。接着,谷村老师一连接到七八个类似的请假电话。
就这样,还没出去站岗,上课的时间就快到了。正在这时,仙道走了过来。
“有个通知说得急了一点儿,你今天的第一节课能安排上公开课吗?”
看来,这是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中有人提出了听课的要求:“让我们看看四年级二班的上课情景吧!”
谷村老师答应后,便和仙道一起朝教室走去。走廊里已有五六位学生的母亲等着了。她推开门,请家长们入座。
全班二十五名学生只到了十五人。
“文吾同学虽然还没有醒来,但已经脱离危险了。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恢复健康来学校上课,大家不用担心。”
谷村老师先把今天一早医院传来的消息和同学们简单说了一下,接着便正式上课。
第一节課是图工课,这堂课是自由制作时间,学生们可随意创作自己喜欢的作品。
“大家制作的作品务必在今天完成。”endprint
谷村老师尽量把声音放大,可底下却没有一个学生作出回应。
她朝坐在第一排的悠斗看了一眼,期待他能说些什么,可悠斗也是低着头,默默地做着手工活。桌上放着纸杯、美工刀、铜丝,还有已剪成圆形的硬纸板,但看不出他要做什么。
“嗯,明白了吧?”谷村老师走近悠斗邻座的女学生,蹲下身子。
没想到这孩子猛地站起身,朝教室后面跑去,躲在那个看上去像是她母亲的背后。
看来,家长们都已经知道了。那个耳尖的邻家主妇已把文吾在遭遇暴力袭击时所说的话传了出去。
“谷村老师,正好有这个机会,我想问问清楚。”那个背后躲着女孩的母亲跨出一步说。“有人说,是谷村老师掐了文吾同学的脖子,这到底是谣言,还是真的?”
“这不是事实。”
“那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一位学生家长问,“文吾同学确实叫了老师的名字?”
“不知道。”
“你是凶手所以才会叫你。”
“我不是凶手。凶手……”她原想接着说下去,但还是把话咽下了。
其实,一个有重大嫌疑的人已浮现在了眼前。
这个人同经营超市的学生家长发生了冲突,为泄愤偷窃店里的东西。这一幕恰巧被文吾看见,于是有了灭口的念头。
但是,仅仅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偷窃行为而杀人灭口?这有点儿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具体到这个人身上就不太好说了。这是个思想幼稚、听不得半句别人意见、报复心重的人,再加上父亲又是教育局局长,这样的盗窃行为一旦公之于众,就会颜面尽失。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还没有能确认她就是凶手的证据。
谷村老师扫视着眼前的学生,她想,不知这些孩子如何看待文吾遭袭时说的话,难道也会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怀疑我是凶手?
十五名学生现在都低着头,一时无法从脸部表情来捕捉他们心里的想法。
“谷村老师!”
突然,一声呼唤在教室里响起。是悠斗。但他却是对着桌上的纸杯呼唤。
悠斗将嘴移离纸杯后,又摆弄起圆形的硬纸板。
纸杯发出声响,虽然都是杂音,但能听清其中夹杂着一个词:“谷村老师!”
校园一角有一架宽大的木制秋千,上面坐三个成人也不显得拥挤。和田一个人坐在这秋千上,像个孩子似的手里拿着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半截木棍。
“错把我看成嫌疑人啦,和田警官!”
做警察的大概习惯整天在外面跑案子,所以像接待室这种地方待不久,要出来透透气——谷村老师一边这样想,一边上前招呼道。和田警官立马站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才,我向这里的保安了解了一些情况。”和田重新在秋千的一端坐下后,让谷村老师坐在边上。
“不好意思把您叫来,其实是想再跟您打个招呼。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我说话多有冒犯,请您原谅!”
“哪里话,这是警察正常的工作。”
“说是将功赎罪或许会见怪——我把现在已经掌握的一点儿线索向您透露一下。”
“谢谢。”
谷村老师抬头向教学楼望去。现在正是午餐准备时间,近处的教室传出一阵阵孩子的嬉闹声。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先和您说一下。”和田夸张地搔着头皮说。
“我家那小子经常给您惹事,是吧?昨天我听我老婆说,这小子回家时一身的臭味。”
“悠斗是个好孩子啊。”
体育馆后面发生的事虽然过去了才二十来个小时,但想起来不知为何,好像已是很久前发生的事了。
對什么事都认死理、要经历过才能接受的悠斗,当时也是哭丧着脸一脚踏进了堆肥坑。想必今后他也会慢慢地改变自己吧?
“那堂图工课怎么样?那小子有没有认真地喊出声来?”
“表现不错——啊,原来是和田警官让他做的!”
“是的。昨天晚上,他说起留声机的事,给我带来了启发。”
“我还真没想到。说起来,这种简易留声机在家里也是可以制作的。纸杯、美工刀,还有硬纸板,这些材料在家里都能找到。”
“是啊,做起来也不怎么难。能录音,也能放音,蛮有趣的。”
谷村老师点点头,她不禁想起今天早上悠斗在图工课上制作的情景。
将一枚图钉钉尖朝上放在课桌上,然后把硬纸板放上去,用钉尖刺穿硬纸板中心,使硬纸板能自如地旋转。
接着,用美工刀刀尖轻轻刺穿纸杯的杯底,高度保持在能稍许刺着硬纸板的表面,然后用铁丝之类的材料做一个架子把纸杯固定住。
保持这种状态之后,一边用手旋转硬纸板,一边对着纸杯大声说话,声响发出的振动就会传导给刀刃,形成波纹线,不断刻在硬纸板上。于是,一个很棒的录音装置就做成了。
若要还原刚才灌入的声音,可用刀尖碰触槽线用手旋转纸杯。这样,刀尖循着波纹发生振动,振动变成声音从纸杯传出。
文吾遭遇袭击时,会不会也正在做着这个小制作?因为实物有可能留下凶手指纹,已被送往鉴定科鉴定。
“但是老师,”和田说着用手里的半截木棍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斜斜的正方形,“我们把这看作是一张心愿卡。上次说过,这张心愿卡背面刻有一个同心圆,”他在正方形中间画了一个圆,“总共有三条线。”和田在第一个同心圆外又套了两个圆。“不,准确地说,是三个半圆。最后一个圆还没画成,线就断了。”
在第三个圆的外侧画了半个圆之后,和田把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只微型录音机来。
他按下开关后,录音机便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好容易听清其中混有说话声,是文吾的声音。
“谷……老……”
“这是把文吾会发声的心愿卡送到鉴定科还原后的声音。刚才的声音来自这部分,”和田用木棍指着最里面的圆线说,“这是第一条槽线。接下来是第二条槽线。”endprint
“谷……老师……忘……”
“因为装置比较简陋,所以第一次录音不怎么好,为了留下清晰的声音,文吾又试了第二次,可是仍不理想。接着是第三条槽线。”
“谷村……老师……忘不……”
“这可以听得比较清楚了。但文吾还是不满意。为了把这句话清晰地留在心愿卡上,他又试了第四次。”和田用木棍指着地上的半个圆,一手按下微型录音机放音键。
“——谷村老师。”
“这个比前面的要清楚多了,遗憾的是……”
正在这时,他遭到凶手的突袭,而传入邻居主妇耳里的可能正是这半句话。
“谷村老师,您在听这第四段录音时,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没有。”
“其实,这里面混有其他声音。或许它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凶手的线索。您靠近些再听听。”和田说着递出录音机。谷村老师用耳朵贴着录音机又听了一遍。
果然,就如和田说的,仔细倾听后,能辨别出文吾声音背后还有一种声音。这声音好熟悉!
校园外不断有汽车驶过。趁着片刻的安静,谷村老师再次屏息静气竖起耳朵。
没错,是这声音!
“怎么样老师,有新发现吗?”
“有。”
“是什么声音?”
在得到了明确回答之后,和田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终于水落石出!您说的和鉴定科的鉴定结果完全一样。当凶手正要将手伸向文吾脖子的时候,它响了。所以,这个声音就和文吾的聲音混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
“但我们在文吾的卧室没有找到这个出声的东西。因此可以推断,音源来自凶手的身上。”
“正是这样。”
“它发出声响出乎凶手的意料。所以,凶手还来不及确认文吾是否被掐死就逃离了现场。”
“是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了,是吗?”
“应该是这样。凶手没想到,文吾正在制作一个录音装置,那彩纸会有录音的功能。”
“对,正如您说的,此人好像不擅理科和手工制作。”
先前都还不过是推测,现在一一得到了验证。和田睁圆了眼睛,那表情显得有些滑稽。
“等一会儿我再和您详细说明。”
说着,谷村老师再次按下微型录音机的放音键。这次,她只是凝神倾听文吾的声音,所以混入的其他声音——电话的铃声几乎没有进入她的耳中。
责任编辑/谢昕丹endprint
啄木鸟2018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