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公众庆典和仪式中的性别关系探析

2018-02-08 21:31程新贤
枣庄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兄弟会妓女庆典

程新贤

(常熟理工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城市社会生活日益丰富,公众庆典、节日庆祝等仪式活动构成了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狄安娜·什麦克认为,公众庆典和仪式的功能不仅在于通过周期性的重复和盛大的规模来体现社会组织成员之间、统治者和民众之间的关系,而且还在于通过把个体放置在超个体的场景内来显示和执行政权的权力。[1](P7)克里斯提亚娜·克拉皮什—祖伯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妇女、家庭和仪式》的前言中提出,仪式体系在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竞争家庭之间以及两性之间处于平衡各种关系的地位。[2](P14)这些研究表明,公众庆典和仪式具有确立权力关系、明确社会规范和界定身份和角色的作用。文艺复兴时代被称之为“人的发现”的时代。人作为公众庆典和仪式的主要参与者,那么,该时期的男性和女性在活动中扮演了何种角色?社会通过这样的活动对男性和女性的角色期许如何?本文主要聚焦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公众庆典和仪式,以此来分析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性别关系。

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市中,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生活日渐丰富多彩。其中,意大利城市的公众庆典是欧洲城市中最为集中和最具特色的,到了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公众庆典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峰。[3](P257)在佛罗伦萨、威尼斯、费拉拉等城市中,存在着很多不同种类的公众庆典和节庆仪式。以佛罗伦萨为例,有周期性的庆典和仪式、由于外交需要而举行的庆典和仪式以及在特殊情况下举行的庆典和仪式等几种。[3](P258~260)就参加庆典和仪式的群体来说,由于当时的人普遍认为,体面的妇女是不能出现在广场和街道上的,所以,城市公共空间内的庆典和仪式的参加者主要是男性。

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很多城市里,有一些定期举办的既具有宗教性质又具有世俗性质的公共庆典和仪式,如圣徒节、圣诞节、狂欢节等。这些庆典和仪式多在广场、大街等公共空间内举行,不同社会阶层的男性参与其中并发挥主要作用。以威尼斯圣马可广场为例,这里一直是威尼斯政治、宗教和传统节日的公共活动中心,很多公众庆典和仪式在这里举行。当时有专门为城邦、圣马可教堂的教士、总督而写用以指导礼仪活动的书籍,它们记录了威尼斯及其政府在这一区域举行各种庆典和仪式活动的基本情况。例如,书中对140位参议院议员参加一些宗教节日仪式活动的情况是这样记载的:议员们首先从总督府出发到达圣马可教堂聆听弥撒曲,然后列队绕着圣马可广场返回总督府进行之后的晚餐。[4](P30)相比而言,不被包含于公共政治生活之中的女性没有属于自己在该区域活动的礼仪之书,且她们与其他非威尼斯公民这些在社会等级中处于底层的社会群体一样,即使能够出现在以上几种仪式之书记载的活动中,也不起主要作用。

以普通社会阶层男性为主体的社会组织和统治上层一样,在城市中也会通过一些庆典和仪式来体现其作用和影响。在美第奇家族统治时期的佛罗伦萨有被称之为“力量”的平民组织,在1577年时该组织达到了38个,且在这一年,有一组织从美第奇家族国库中领取了50银币为弗兰斯科·德·美第奇第一个儿子的出生举行庆典活动。[5](P197)在此次事件之前,这一组织已经广泛参与了美第奇家族举行的多种庆典和仪式活动。被排除在政治领域且处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群体就是通过此类公共庆典和仪式活动被纳入社会统治秩序之中,这便于统治者进行有效的统治。正如刘耀春所言:“要保证城市社会生活的正常运转,除了城市政权机构通过各种法律干预外,公众庆典和仪式也是协调矛盾的重要补充手段。”[3](P261)与此类似的组织活动在兄弟会体现的更为明显。兄弟会是世俗民众表达宗教虔诚与参与社会活动的重要社团组织,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市中普遍存在。以博洛尼亚为例,这个拥有5万人口的城市,有80多个活跃的兄弟会,其中,有12个兄弟会是接受女性的。[6](P48)很多兄弟会在15世纪经常进行自我鞭笞的仪式活动,而且有些兄弟会如威尼斯兄弟会本身就起源于“自我鞭笞运动”。该仪式通常表现为捆绑着绳子的人怀着强烈的友爱之心,以小组为单位,模仿受难的耶稣,接受上帝对他们的惩罚。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仪式活动一方面可以缓和成员们在组织外产生的任何冲突,另一方面强调了建立在自我约束和控制基础上的男子汉气质。[6](P49)

以展示男子汉气质为主要特征的庆典和仪式活动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市中也很多。在锡耶那、罗马、威尼斯等城市的广场和大街上有一个非常流行的被称之为“引诱公牛”的仪式活动,这一仪式活动被视为展示年轻男子勇敢和力量气质的绝佳机会。在威尼斯,参与这项仪式活动的通常是年轻的屠夫、摇刚朵拉船的船夫等。他们在当地一些有地位的人的支持下,从屠宰场里租借12只或比这更多的公牛在当地的广场上进行庆祝。在仪式活动中,公牛将受到几只受过训练的大狗的攻击。在大狗试图咬住公牛的脖子之时,一两个年轻人趁机用绳子拴住牛角并竭尽全力把它们控制住。接下来男子们会拖着没有任何反击能力已被牢牢控制住的公牛在大街上游行,他们的英勇表现获得了站在阳台上的妻子或者情人们的欢呼。[7](P26)可见,在这类活动中女性是以观众的身份出现的。

在以上所述的公共庆典和仪式活动中,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男性是主要参与者。他们通过这些活动不仅展示了男性气质,而且彰显了他们在城市经济、政治、日常生活等领域内的主导地位。

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很多城市中,女性基本上是被排除在社会公职、审议机构和司法职务之外。所以,与男性相比,主要由女性参与的公众庆典和仪式活动并不多,即使有,活动也多在允许女性可以活动的区域范围内举行。

该时期,家庭及其附近的街区和修道院通常被视为是女性可以活动的场所。在威尼斯,妇女既不是政府组织成员也不是圣马可教堂一员,所以,她们只是出现在官方记载的有关普通妇女可在街区参加的重大的节庆活动中。在威尼斯由街区主办且只有女性能够参加的唯一大型节庆活动是十二玛利亚节日。该节日是为庆祝威尼斯的勇敢和对庇护女神圣母玛利亚的崇拜而设置。每年两个相邻的街区形成一个共同的区域单位共同举办庆祝活动。中世纪时期的威尼斯妇女视这个节日为她们自己的节日,因为在这个时刻她们在节庆活动中扮演主要角色,且可以利用该节庆活动来恢复和加强女性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一节庆活动在1379年被取缔。[8](P344)这之后,威尼斯就再也没出现过女性可以发挥主要作用的庆典和仪式活动。

这个时期的城市中还存在着其他一些允许妇女参加的庆典和仪式活动。在费拉拉、佛罗伦萨、罗马、威尼斯等一些城市的节庆仪式活动中,赛马比赛一度非常盛行。这类庆祝活动通常由城市统治者主办,以此来显示统治家族的仁慈、财富和权力。[3](P257)费拉拉的埃斯特家族特别重视此项比赛。1279年,该家族在统治这个城市20年之后专门立法规定了赛马比赛的奖品。1456年,埃斯特家族的博尔索在其改革法令中把这项传统马赛扩展至了一种节日竞赛,即下午的马赛之后是傍晚晚祷后进行的有驴子、妇女、男性参加的跑步比赛。[1](P6)在费拉拉能参加此项比赛的女性多是妓女,在罗马则是犹太人和妓女这些在城市中社会地位比较低的人。城市统治者让妓女参加比赛很大程度上源于中世纪时期妓女陪同战士一起出战的传统。妓女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进攻军队会在被围攻城市的大门外举行夸张性的展示,以便为下一步进攻找到突破点。一旦被围攻的城市居民极度害怕时,进攻军队便在城外为所欲为。他们会砍伐掉城外所有的树木并在树桩旁开始铸造象征胜利的钱币,以便对被围攻者造成更大的恐惧。之后,军队中的战士、抢劫者和妓女在城外进行赛跑以演示对方被追逐且惨败后仓皇而逃的样子。[1](P9~10)另一方面,获胜军队在返回自己的城市之后会把敌人的旗帜交到一位妓女的手中。她把旗帜倒挂,以表示对所击败军队在性和军事上的征服。[1](P10)很多城市在举行的跑步比赛中都会比较完整地再现军事进攻某城时的情景,参赛的妓女所对应的就是军事进攻时妓女的角色。

大部分情况下,女性在城市公众庆典和仪式中是以观众的身份出现。在威尼斯圣马可广场举行仪式活动时,妇女们可以在附近建筑内的窗户处观看,一些贵族妇女还可作为观众在教堂最上方的风琴台和唱歌的走廊处俯视正在举行的仪式。一些身着漂亮服装和珠宝的妇女还可以在欢迎外国人到访期间使用政府用于仪式活动的船艇。在威尼斯通常只有总督夫人才有意义重大的仪式角色,不过,她也会受到极大的限制。虽然总督夫人可以陪伴公爵一起进入圣马可教堂,但是,除了她自己的加冕礼或者葬礼,她从来不是被当作一个有独立身份的人来完成这件事情的。[4](P33)女性在公众庆典和仪式活动中的这种依附地位在兄弟会中也有明显的体现。女性加入兄弟会本身就会受到很多限制。1500年以后,居住在罗马的佛罗伦萨妇女如果她们是当地兄弟会(Pieta di San Giovanni Battista )成员的配偶或者是年龄超过55岁的寡妇可以直接入会,未婚或者年龄低于55岁的女性则要兄弟会投票决定是否允许其加入。被吸纳入会的妇女全力支持兄弟会的发展,积极参加兄弟会例行的聚餐和仪式活动,以显示她们可以从事被默许和承认的“公民权利”。[9](P50)不过,即使如此,她们在兄弟会中只是辅助的角色。正如陈凯鹏所言:“兄弟会尽管男女混杂,但男性始终居于绝对领导地位。这既与传统性别观念影响有关,同时也与鞭笞运动有很大关系。因为在鞭笞活动中,参加者要赤裸上身,不断鞭打自己背部,以忏悔罪过,平息神怒,这显然不适合女性,无论其是作为参加者还是旁观者。这些都使得女性成员始终在团体内处于依附男性的弱势地位。”[10](P97)

从男女两性参与的公众庆典和仪式活动的情况来看,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社会对男性和女性的身份和职责的要求以及男女两性可以活动的区域范围都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社会对于男性和女性的身份和职责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威尼斯人文主义者弗朗西斯科·巴尔巴罗在1415年为洛伦佐·德·美第奇的婚姻写就的《论妻子的美德》中,巴尔巴罗比较了男性和女性的区别。他认为,男性在本质上是强壮的,能够真正地养家,而女性在本质上是软弱的,只能守护和照看男性提供的东西。[8](P342)这种强调男性和女性因本质上的不同而担负不同职责的论点在文艺复兴时期非常普遍。这种观念在公众庆典和仪式活动中的体现就是:与男性有关的公众庆典和仪式一方面展现其勇敢和力量的男性特质,另一方面体现男性在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主导地位,而与女性有关的则是强调女性体面的行为和贞洁的操守以及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上述流行于一些城市内允许女性参加的公众庆典和仪式活动,除了显示统治权力之外,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城市管理者明确女性身份和职责、规范其行为的重要时机。如在威尼斯的十二马利亚节日中,12个少女或12个被称为马利亚女孩的雕像组成的仪式活动在街区内进行。此仪式活动中少女的身份和街区这一允许女性活动的地理范围传达着这样的含义,即女性必须是贞洁的和体面的,且只能在所要求的范围内活动。而城市管理者允许妓女参加仪式活动中的比赛,从侧面反映了城市统治者对这一群体的管理和控制,同时也说明了当时社会对于能成为妻子和母亲角色的女性其可被接受的行为要求。这个时期很多城市管理者往往会对“体面的”和“不体面的”妇女从行为和着装上进行区分,以此来加强对女性行为的规范和控制。1511年,佛罗伦萨“体面治安会”发出宣告:鉴于街头妓女外出身着与其他妇女没有任何区别的着装而导致越来越多的混乱,以及为了更好地处理这类不得体的举止,因此我们建立和规范在目前的条款之后,任何街头妓女不可以去她们居住以外的地方。如果她们要像其他妇女着装的话,必须在头上佩戴一块方形的面纱,颜色可以是她们喜欢的红色、绿色、黄色或清淡柔和的颜色。[11](P276)

社会对于男女两性身份和职责要求的不同,决定了男性和女性可以活动的范围也存在着不同,这体现了男女两性不同的社会地位。很多公众庆典和仪式活动是在大街、广场上进行的,这些地方通常是男子活动的区域。男子通过所属的政治、经济、宗教等组织所开展的公众庆典和仪式等活动来彰显其在这些领域内的主导地位。相比于男性,作为家庭守护者的女性形象就决定了家庭、街区、修道院是她们可以活动的区域。学者保利诺曾这样警告威尼斯的父亲们:在街上到处溜达的女儿将会丢失了她们的贞操。[8](P343)所以,由女性完全参与或部分参与的公众庆典和仪式活动也多在她们所允许活动的区域内进行。城市空间的这种性别化特征使得男女两性之间的不平等关系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和巩固,使得女性在城市生活中处于不利的地位。虽然妓女可以参加城市举行的仪式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城市统治者对她们的认可。一直以来,城市管理者通过自己的需要适时调整对卖淫行业进行管理。如在城市设计方面,佛罗伦萨建筑理论家菲拉雷特在1464年在《论建筑》中描述理想的城市布局时指出,性服务作为商品交易的一部分,应该临主要的商业区而居。的确,在当时意大利城市中都有这样的设计。[11](P274)不过,妓女社会地位的低下也使得她们成为极易受到不同对待和打击的对象。1390年,博洛尼亚的军队在进攻敌军时并没有取胜,队伍里原本担负着举着被击败者的旗帜走入欢迎人群这一重要任务的两位妓女被视为是潜入军队里的敌军代表。她们被当众剥光了衣服,并受到非常残暴的鞭笞,其中一位最后被活活打死。[1] (P15)

综上所述,广泛存在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城市中的公众庆典和仪式活动,是我们了解该时期社会文化特征的一面镜子。男性在城市公共庆典和仪式活动中主要参与者的身份,说明了他们在社会经济、政治、日常生活领域中的主导地位。而女性在公众庆典和仪式中多以观看者的身份出现,即使存在由女性参加的仪式活动,也多是在她们所被许可的活动范围内举行。可见,社会对女性主要角色定位就是妻子和母亲,这使她们远离了公共社会生活,在社会中处于依附于男性的地位。这说明,传统的男主女从的性别关系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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