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翔
张雍敬,初名珩,字珩佩、一字简庵,别署风雅主人,清初秀水(今浙江嘉兴)人。其人博学多才,工诗善画,尤长于历学和戏曲,著有诗作《环愁草》、《闲留集》、《灵鹊轩》等,今仅存《环愁草》,藏于清华大学图书馆;历学著作有《定历玉衡》、《宣城游记》、《蓋天算法》、《恒星考》、《西术推步法例》和《弦天立成》,今所存仅《定历玉衡》;戏曲著作有杂剧《醉高歌》、《三分案》、《千秋恨》、《尘寰梦》、《昭君怨》、《碧桃花》、《再生缘》、《仙筵投李》、《贾郎续梦》,传奇《祝英台》和《十二奇踪迹》,今仅存杂剧《醉高歌》一种。从戏曲界研究看,后人对曲家张雍敬的研究多集中在对其戏曲作品《醉高歌》及其评点文字的研究,且只是就事论事的研究,很少关照张雍敬的生平经历,只有严敦易先生在《元明清戏曲论集》中依据张雍敬弟张翊清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所作《醉高歌序》中称其为“先兄”以及其好友潘耒的生平信息,推论张雍敬卒年在康熙四十七年(1708)至康熙五十八年(1719)之间。从历学界研究看,即使有个别历学研究者对其生平作了研究,但由于研究者掌握的资料有限,尤其未对张雍敬的诗词集《环愁草》以及方志《新塍琐志》等文献进行研究,有些论断尚待商榷。
依据张雍敬诗词集《环愁草》以及《新塍琐志》等文献中收录的关于张雍敬的资料可考知,张雍敬的一生经历了“隐居乡里”“独走京华”“游历天下—寓居杭州—倦游归里”“归里研治历学—宣城游学”等时期。
在四十岁左右之前,张雍敬隐居其乡里秀水(今嘉兴)新塍镇,过着贫寒却安逸的生活。其方外好友释海鸥言其:“高卧衡茅四十春,青松为友竹为邻。歌声琅琅出金石,萧然四壁忘其贫。”[1]在此期间,张雍敬先学诗、再作曲,后学历学。从张雍敬为自己的诗词集《环愁草》所作的跋文中可知,张雍敬在十三岁开始学作诗:“珩舞勺时从南阳朱先生游,始学为诗,先生以为可教。贴括之余,时复与谭,未尝不兴起予之欢。迨谢业后,日益耽此,二十余年来,其朝吟夕咏者,不知凡几,然兴至则吟,过则置焉。”[1]张雍敬曾从鸳水(今嘉兴)朱南阳先生求学,其人或许是张的诗学启蒙老师。初学诗的张雍敬作诗的兴致很高,与许多人歌咏倡和,但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诗词整理成集,随写随弃,他在《闲留集自序》中言:
每初落稿,辄自狂喜,谓可不让古人。再读之而觉其弗如,三复之而弥觉其弗如。是以兴会所至,未尝不拈题命管而随成随弃,只自知其不足留也。且生平立志,不欲后于人,尝谓我诗即佳,何如李杜,即李杜若矣,而世之称者曰“李杜张”,第三人,我不屑也。文即佳,何如韩欧苏,即韩欧苏若矣,而世之称者曰“韩欧苏张”,第四人,我不屑也。而况厕我于古人之中,其位置不知几何等乎,以故半生之中,东涂西抹,亦不知凡几而未尝存稿。[2]899
由上可知,张雍敬之所以作诗随成随弃,是不愿为人后。
到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张雍敬涉足曲乐,曾作戏曲,他在《醉高歌自序》中言:“余弱冠时,雅好乐府,尝作传奇、杂剧十余种。”[3]648张曾自评《醉高歌》,于《舟晤》一折的《总评》中,提及自己所作的除《醉高歌》之外的其他戏曲作品。不久以后,张雍敬放弃填词作曲,改而学道:“既而学道,绮语是戒。”[3]648所言之道,或许便是张雍敬一生孜孜以求的“历学”。
在乡里生活四十来年的张雍敬,决定去京城求取功名:“一朝忽为苍生出,独走京华挟奇术。”[1]此次远赴京师,张雍敬是志在必行,充满期待的。其在离开家乡时,作了一首诗《北游别故乡亲友》:
丈夫志四方,空老非吾素。萧条行李轻,北首长安路。
握手一为别,斜日旗亭莫。谈深忽长恸,双泪落如澍。
男儿自有感,不因别离故。同此天地间,何论散与聚。
鹤性知难驯,樊笼宁久住。莼鲈正美时,待我蘋花渡。[1]
大丈夫志在四方,碌碌无为、空老于乡并非张雍敬志向所在。虽对故乡亲友有依依不舍之情,但张雍敬还是以“不因别离故”、“何论散与聚”等看似洒脱的言语来宽慰自己与亲人的分别感伤情绪。
此次北游京师,张雍敬以诗词为日记,将一路所见皆以诗词的形式记录下来,《闲留集自序》中言“辛酉远游,置簿担头为征游日记,凡朋友逢迎道里,远近以至舟车,逆旅之费,皆备载之,而所有著作亦间次其中,为诗凡若干首,非留诗也,以日记而留。”[2]899结合张雍敬的生平,可知该辛酉年当为康熙二十年(1681)。此次旅途中,张雍敬写下的诗有五言古风20首、七言古风4首、长短句古风8首、五言律诗44首、七言律诗48首、五言排律3首、五言绝句11首、七言绝句26首、诗余13首,共计177首诗作,后这些诗词被整理成诗词集《环愁草》。
然,独走京师的张雍敬终未能如愿实现自己的抱负:“赋帝京调赠公卿大夫,间一不遇。”[1]张雍敬的才华并未能被帝京的公卿大夫所赏识,于是决定离开京城,游走天下。
未得志于京城的张雍敬开始游历天下,从他的诗词集《环愁草》可知,他去了河南、河北、安徽、扬州、徐州、镇江等地,作了诸如《易水怀古》、《谒信陵君祠》、《黄金台》、《徐州道中》、《虞姬庙》和《罗敷庙》等记行诗。
后,张雍敬寓居杭州,“戊辰,与慈溪裘子未亭同寓西泠,见而喜之,加以评点,序而锡之,名曰《环愁草》。”[1]此戊辰年即为康熙二十七年(1688),这一年,裘琏也寓杭州,于是裘琏得以读到张之诗词作品,并为之作评点,写序。祝平一先生于2011年发表在《自然科学史研究》第4期的《中法殿军张雍敬》一文中言《环愁草》成书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未言何据。但张雍敬的好友范必遇曾为《环愁草》作《序》,《序》中言:“一旦倦游,归里尽吐其胸中之奇,自题曰《环愁草》,惠示于予。”[1]落款为:“康熙癸亥桂月同学弟范必遇题。”康熙癸亥年为康熙二十二年(1683),范必遇于方志诸资料中并无记载,或为张雍敬同乡好友。那么,《环愁草》一书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或已成书,祝平一先生所言《环愁草》成书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的观点或可商榷。
经历年岁,张雍敬“倦游归里”,将诗词集《环愁草》给了方外好友释海鸥:“余倦游归里,辱闻公过访,备道其绩,愫愿得一见全稿,余愧无以应,则以《环愁草》示之,闲公怀归,与同嗜者传录焉,于是始流副本于外。”[1]释海鸥将张之诗词集拿与同好分享,传录,这部诗词集的副本遂得以流传于外。笔者于清华大学图书馆所见之《环愁草》或为释海鸥等人传抄的副本,因为在该抄本《环愁草》的最后附有释海鸥为其作的《读张简庵先生〈环愁草〉喜而长歌赋赠》。
倦游归里后,张雍敬开始潜心研治历学:“是时余方攻历学,一切翰墨事都辍不复作。”[2]899张雍敬学习历学或受到其父亲的影响,其父曾对历理有所言论,他在《定历玉衡》卷一中记载:“先君子曰:‘古圣作《易》时,所见无非《历》理,作《历》时,所见《易》理,诚能见其所以一也。’”[4]447而至于张为何选择历学作为毕生之学,此亦与其本人的秉性之好强、不愿为人后有关。其弟张翊清在《醉高歌叙》中记载:
先兄立志甚高,必欲居世之第一而后快。以为吾诗词虽佳,恐未之胜李杜秦周;文虽佳,恐未之胜韩柳王唐,即伯仲古人,而吾已居其次矣。思夫历学自汉以来,圣道犹未尽明。此诚古今之绝学,而可以收其功,故毕生之力从事于此。[5]1667
张雍敬放弃翰墨事,专心从事历学,是欲成中历之第一人。他一生所著历学著作颇多,有《定历玉衡》十八卷、《宣城游记》一卷、《蓋天算法》、《恒星考》、《西术推步法例》和《弦天立成》,今所存仅《定历玉衡》。据其好友潘耒(按:潘耒(1646—1708),吴江人,通历学,与彼时历学家王锡阐等人有交游。)所作《宣城游学记序》记载:“简庵为人狷介孤洁……著《定历玉衡》,主中历为多,持以示余,余告之者,此道甚微,不可专执己见,寅旭往矣,勿庵尚在,蓋往质之必当有进,简庵毅然请行,索余书为介绍。”[6]寅旭即是明末清初历学家王锡阐,勿庵为彼时历学家梅文鼎。张雍敬写成《定历玉衡》后,将之示以好友潘耒看,潘耒认为历学甚为精深,不能只专注于自己的观点,若与同行相切磋,或会更有收获。而彼时王锡阐已去世,梅文鼎尚在,潘耒遂推荐张雍敬去往梅文鼎处研讨历学。王锡阐生于崇祯元年(1628),卒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由此可知,《定历玉衡》写成时间当在康熙二十一年(1682)前。
梅文鼎为安徽宣城人,在潘耒的建议下,张雍敬访梅文鼎,开始了他的宣城游学之旅。据张雍敬《闲留集自序》记载:“丙子冬,访梅徵君,定九于宣城,适徵君客于皖,未得晤。旅邸无聊,乃复事吟咏。……庚辰又将往宣城。……丙戌,自宣城归。”[2]900即,张雍敬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初往宣城拜访梅文鼎。此时梅文鼎正客于皖。他访人未得,遂归还。后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再次去了宣城,于康熙四十六年(1706)年归乡。对于此次宣城访梅文鼎以求教历学一事,张雍敬专门写了一部书《宣城游学记》。惜,据《中国数学史研究》一书中收录之白尚恕的文章《〈宣城游学记〉追踪迹》记载,该书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烧毁,现仅存张雍敬好友潘耒为《宣城游学记》作的序,收录在《新塍镇志》中。
《宣城游学记》虽已佚,但我们可以推论该书写成时间当在张雍敬自宣城回乡之后,即康熙四十六年(1706)之后。而白尚恕先生在《〈宣城游学记〉追踪迹》一文中依据梅文鼎生平事迹推论张雍敬去宣城与之切磋历学是在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至康熙二十八年(1689)之间,认为张雍敬《宣城游学记》及潘耒所撰之序成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至康熙二十六年(1687)之间,这两个推论显然是错误的。
在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张雍敬还评点了自己的戏曲作品,他在《醉高歌自序》中云:
庚辰岁,章子禹陶,从予问制艺法。予谓作文之法,其妙悉于传奇。生、旦,其题旨也;……制艺之法,亦若是焉已矣。语次,因忆向之所作,当有犹存者,随检诸箧中,得《醉高歌》,《再生缘》,《千秋恨》《仙筵投李》杂剧四种,骤读之而惊,以为此非词家所能有也;再读之,……。遥忆当时,杳如隔世,恍若三十年前作者一人,三十年后读者又一人也。第觉当日所命之意,皆今日我意之所欲吐,当日所造之语,皆今日我口之所欲宣。欣赏之至,爰为评之点之,是天生我于三十年之前,使我即为实甫;留我于三十年之后,使我即为圣叹,则亦造物之奇也。夫实甫、圣叹,犹曰两人如一人耳,而我则一人如两人。
时人章禹陶向张雍敬请教制艺之学时,张雍敬以作传奇法相比附,并将三十年前所作四种杂剧找出来。再次翻阅自己三十年前所作的杂剧作品,张雍敬认为皆符合他当下的创作理念,欣赏备至,于是便为之评点。他甚至将自己评点《醉高歌》之举与金圣叹评点《西厢记》之为相提并论,只是金圣叹评点的是他人的作品,他是评点自己的作品。《醉高歌》为三本四折的杂剧,在体制上,确实与王实甫的《西厢记》异曲同工。从评点方法来看,张雍敬以八股文制法评点《醉高歌》,与金圣叹评点《西厢记》的方法相似。金批《西厢》于顺治十三年(1656)刊行,影响甚远,笔者以为,张雍敬在戏曲评点方面或受到金圣叹评点《西厢记》方法的影响。
从文献资料可知,张雍敬一生曾与历学家梅文鼎、方外友人释海鸥、戏曲家裘琏有交游。
1.与历学家梅文鼎的交游
梅文鼎(1633-1721),字定九,号勿庵,安徽宣城人,著名的诗人、历学家。宣城梅氏家族是当地的世家望族。梅文鼎自小就深受祖父、父亲的影响,对易学、象学颇为感兴趣,后受其塾师罗王宾以及历法大家倪观湖的指点,对历学的兴趣越见浓厚,并将毕生心血都付之于历学,著有《方程论》、《几何补编》等。在仕途方面,他一生参加过多次科举考试,但从未入仕做官,以布衣而终。
一生专攻历学的梅文鼎在晚年期间的重要活动就是接见来访的同好之人,张雍敬便是所言同好之一,他在好友潘耒的推荐下,前往宣城访梅文鼎,后将此行写成书《宣城游学记》,潘耒曾为该书作序,《序》云:
(张雍敬)重茧赢粮走千里见勿庵,勿庵大喜,为之假馆授粲,朝夕讲论,逾年乃归,归而告余,赖此一行,得穷历法底蕴,始知中历、西历各有短长,可以相成而不可偏废。朋友讲习之益有如是夫!既复出一编示余曰:‘吾与勿庵辩论者数百条皆已剖析明了,去异就同,归于不疑之地,惟西人地圆如球之说则决不敢从,与勿庵昆弟及汪乔年辈往复辨难不下三四万言,此编是也。’[2]899
由上可知,梅文鼎非常欣赏张雍敬。对于张雍敬“赢粮走千里”来与之探讨历学问题的举动,他非常高兴,并为其提供住处和饮食,以便与之朝夕讲论历学问题。在此次宣城游之前,张雍敬偏中历而薄西历。其弟张翊清曾言其:“明圣道,斥异说,阐盖天九重,著天地七政恒星之里实盈缩,翕辟视差诸数,以穷浑天之原,为纲弦诸立成,以立勾股测算之本。”[5]1667此言中的“异说”即是指当时被清廷所使用的西历。而经过此次与梅文鼎切磋后,张雍敬方知,中历、西历各有短长,应将中、西历法相互借鉴,而不能偏废任何一方。此次宣城游学,梅、张二人共同探讨了数百个历学问题。通过分析疑问,化解异议,两人最终只有一个异处,即:梅文鼎相信西人所言的“地圆说”,而张雍敬不苟同此观点。可以说,此次张雍敬的宣城游学经历,促进了梅、张二人在历学领域的切磋,更加深了两人的友谊。在两人分离十年后,梅文鼎还作诗怀念张雍敬。梅之诗集《绩学堂诗钞》卷四“乙未年”条收录其诗《怀张雍敬新城》:“短擎棐几追随日,瞥眼违离遂十年。安得伊人设疑义,相将抵掌共谈天。”[7]乙未年为康熙五十四年(1715),梅文鼎感叹与友人张雍敬分别已近十年,难以再次与其共同探讨历学问题,梅对张的思念于一字一句间尽露无余。
2.与方外友人释海鸥的交游
释海鸥,字闲若,号卧云子,生于顺治二年(1645),卒于雍正五年(1727)。本是吴江人,俗姓李。后进嘉兴能仁寺,剃度为僧,致力于诗古文辞,著有《卧云诗集》,今佚。关于释海鸥的生平,《嘉兴府志》、《新塍琐志》、《中华佛教人物大辞典》等书均有简单记载。
释海鸥非常了解张雍敬。这从释海鸥曾为张雍敬的诗词集《环愁草》所作的《读张简庵先生〈环愁草〉喜而长歌赋赠》中可看出:
新溪弹丸有奇士,简庵张子行佩氏。乾坤囊括天地间,星斗罗藏掌握里。
男儿勋业只寻常,时俗文章何足齿。千古无多当意人,世间谁是君知己。
高卧衡茅四十春,青松为友竹为邻。歌声琅琅出金石,萧然四壁忘其贫。
一朝忽为苍生出,独走京华挟奇术。遨游公卿不一遇,慷慨狂歌气无敌。
太息奇才不见容,信是长安道途窄。仰天大笑出长安,负奇应为时人嫉。
吁嗟,谁拔简庵风尘中,使之坎壈遭途穷。
宁知简庵心旷如太虚,眼底不复有王公。
掉头一去竟不顾,渺渺关河游子路。登临揽胜发高呤,歔欷吊古兴遥慕。
停骖寄迹武林间,西子湖头朝与暮。丘壑移情历渐多。云霞满面看无数。
探幽到处恣留题,思若长江远奔赴。奇山奇水逢奇客,奇趣奇情赋奇句。
湖山题遍生面开,岁晚天寒风雪催。
故园梅放遥相待,检点奚囊归去来。归来江上一扁舟,裘敝囊空汗漫游。
天涯何处逢知己,奇诗一卷名环愁,错落珠玑满载归,万钟失富轻公侯。
我为简庵快,不为简庵愁。假使身为廊庙用,经营王事无时休。
不过勋名耀一时,安能风雅传千秋。简庵简庵切莫愁,兹游奇绝谁能传。
方外晚弟海鸥闲若拜稿[1]
这首赋赠还被收录在《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新塍琐志》的“集诗”中,但收录者漏抄了五句,这五句依次为:登临揽胜发高呤、奇山奇水逢奇客、奇趣奇情赋奇句、错落珠玑满载归、万钟失富轻公侯。于该赋赠中,释海鸥大略复述了张雍敬早年在家的隐居生活以及后来的游走京师、游历天下的经历。在张雍敬“倦游归里”后,释海鸥拜访张雍敬。张雍敬将《环愁草》示以释海鸥。释海鸥在读了这部诗集后,一方面“与同嗜者传录”[2]899,另一方面写了《赋赠》宽慰张雍敬,言自己“不为简庵愁”,反为“简庵快”。因为若是谋取了功名,做官为朝廷效力,那么就会终日忙于政事而无闲暇之时,“经营王事”只不过能名耀一时罢了,又怎么能做到“风雅传千秋”。释海鸥削发为僧,攻诗文或许也是为能将自己的“风雅传千秋”吧。由这首诗可看出,张、释二人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且在该诗中,释海鸥言“高卧衡茅四十春,……一朝忽为苍生出。”“四十春”虽为概数,但是结合张雍敬于康熙二十年(1681)为“苍生计”而游走京师,或可粗略推测张雍敬的生年当在崇祯十四年(1641)年前后。
张雍敬还有一部诗文集,名《闲留集》。他的大部分诗文都收录其中,包括上文提到的《环愁草》,今已佚。关于为何将该诗集命名为《闲留集》,张雍敬在《闲留集自序》中作了说明:“闲留集者,方外友闲若之所留也。”[2]898即,该诗集不是张雍敬自己收集汇编而成的,而是释海鸥为其收集汇编而成。
张雍敬为了不落人后,便从来不整理自己所做的诗词作品,东涂西抹,随写随弃。而这些诗词都是由释海鸥向其索要残稿,将之整理成集的。每次张雍敬远游归来,诸如远游京师归来、宣城游学归来,释海鸥都会向张雍敬索要诗文稿,并作一番整理,分类保存,甚至还为其文、其诗作序。从释海鸥为其收集诗作,并整理成集这一举动来看,释海鸥必然是欣赏张雍敬的诗词作品的,他还曾写诗《秋夜怀简庵先生》以表达对张雍敬的思念。可见,两人友情之深。
3.与戏曲家裘琏的交游
裘琏(1644—1729),字殷玉,号蔗村,别署废莪子,世称横山先生,浙江慈溪人,明清之际著名的诗人、戏曲家。他生于书香世家,裘氏玉湖楼是浙东有名的藏书楼,规模仅次于天一阁。其祖父和父亲均是明朝官员。裘琏本人自幼聪慧,善诗文,九岁就应县试,并取得第六的成绩。但他仕途坎坷,直到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方中举人,康熙五十四年(1715)中进士,彼时裘琏已经七十二岁。当了一年官后,于康熙五十五年(1776),七十三岁的裘琏乞归故里。
裘琏少时虽以诗文著称,但为后人所关注的,则是其戏曲创作。他一生作传奇十二种,今存三种。裘琏同张雍敬一样,他们的戏曲创作都是出于兴趣使然,且在对待戏曲的观念上有相通之处。裘琏将戏曲当做教化“愚夫匹妇”的一种方式,他于其传奇作品《醉书箴自序》中论道:
今或人品之魏然者,姓名著于竹帛,节义播于诗歌,太史书之,天下重之,以传后世而垂无穷,是亦足矣。然而学士大夫知之,不若愚夫匹妇知之。苏子瞻、司马君实之贤,虽妇人小子、农夫野老,无不闻其姓氏,咨嗟叹息,以得一见为幸。彼岂复知有韩范欧阳籍甚于缙绅辈者乎?然而一时之愚夫匹妇知之,不若千万世之愚夫匹妇知之。此盖不易得也。学士大夫前言往行,未必皆极览。纵有巍然特立者,抑或遗于耳目之外。学士大夫且然,况愚夫匹妇乎?如是而欲求后世无一人不知之,难矣。嗟乎!此《醉书箴》之所由作也。[8]
裘琏认为正史所载之事不仅要让学士大夫知晓,更需让“愚夫匹妇”知晓。而戏曲则是最好的传道载体,明清之际的社会,观剧之风盛行,借助戏曲搬演可使“愚夫匹妇”们了解纲常道德,进而达到教化他们的目的。在这里,裘琏将戏曲作为传道的载体,而不是简单的市民娱乐活动。张雍敬对戏曲的观念与其异曲同工,张于《醉高歌》卷首《文体一致》一文中言:
凡读一切古文、诗、赋、词、曲,皆当以此法读之。而未善读文者,唯当先读填词,则眼到、心到、犹与文同。而口到一事,则神情音节,自能如法。故入手最易,口到既得,则眼到、心到、亦与之俱得,盖三者原属一事也。故必先读填词,而后移此法以读他书,则莫不善读矣;即以读法为作法,则无不善作矣。虽然,此言也出,世必将闻而疑之,谓夫填词之与举业,不相通也。不知诗赋文词有异体而无异理,作者亦只有一法而更无二法。[3]653
张雍敬将填词作曲之法与作古文、诗、赋之法相关联,认为学习作文之法可以从学习填词开始。诗、赋、文、词虽然在体裁上不同,但是其中的撰写之理是相通的。于此,张雍敬将戏曲作法作为学习其他文体作法的一种“教材”,而不再是人们用来消遣的娱乐方式。张、裘两人对待戏曲都是从实用角度出发的,这或许与当时的时代风气有关。
上文已言,裘琏与张雍敬曾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在杭州有交游。是年,裘琏为张雍敬的《环愁草》作评点、写序,张雍敬感慨:“余谓此知己之精神所曾注也。”[2]899
在该《环愁草序》中,一方面,裘琏就诗作方面,纵论古今之诗,给予张雍敬的诗才以很高的评价:“余获与问,交湖上得读而评之,可以哀之而不伤,可以怨之而不怒,其真风雅之遗乎。”[1]此言中的湖,该是西湖,裘琏在西湖之上得以读到张雍敬的诗作,并认为张之诗给人以“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之感,是真正的风雅之作,可见,裘琏给予的评价之高,两人或因诗心而成为知己之交。另一方面,由诗及人,裘琏就张之“空走京华”一事,言:“假令简庵性不懒、气不傲,而肯折节于贵人之门,奔走于长安之道,亦安见其不遇,而简庵不为。”[1]裘琏认为张雍敬之所以不为公卿大夫所知遇,是因为张性格耿介,不愿屈服于贵族之门,他对张雍敬才华的赏识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