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字时间考析

2018-02-07 07:08姚江鸿
中共党史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宋子文条约蒋介石

姚江鸿

1945年2月4日至11日,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即将取得胜利的背景下,美、英、苏三国为了加强同盟国的统一战线、协调对德日的作战行动而召开了雅尔塔会议。会议虽规定苏联应在欧战结束后两到三个月内参加对日作战,但其条件却是“苏联应恢复以前俄罗斯帝国之权利”*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2),(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81年,第541页。。而美国和英国为了减少自身对日作战的损失,为使苏联在战胜德国后尽快挥师东向,出兵日本,竟答应了苏联的要求,背着中国与苏联签订了严重出卖我国主权的“雅尔塔密约”。这个密约构成了抗战胜利前夕国民政府与苏联关于出兵东北的谈判基础,即后来对国共内战以及中苏关系有着重要影响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

关于《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学界研究已比较深入,成果也很丰硕,但主要集中于条约的谈判过程、内容以及影响*代表作有陈立文:《宋子文与战时外交》,(台北)“国史馆”,1991年;王建朗:《大国背后的辛酸——再议〈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谈判》,王建朗、栾景河主编:《近代中国、东亚与世界》下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866—884页;栾景河、李福生:《〈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与〈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之比较》,《当代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2期;肖如平:《蒋经国与1945年中苏条约谈判》,《抗日战争研究》2012年第1期。,而基本上忽略了一个历史细节,即条约的签订时间。学界普遍认为《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于1945年8月14日,即日本投降的前一天*除上文提到的外,还有沈志华主编:《中苏关系史纲》(增订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87页;韩信夫、姜克武:《中华民国史——大事记》第11卷,中华书局,2011年,第7785页;〔俄〕А.М.列多夫斯基:《斯大林与中国》,新华出版社,2001年,第3页。。 众人持此观点,自有其依据,因为条约的文本上落款时间就是8月14日*王正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62册,(台北)“国史馆”,2011年,第171页。。 当时的报纸普遍报道签字时间也为14日*关于条约的签字时间,国民政府《中央日报》报道为14日午夜,参见《中央日报》1945年8月17日。《大公报》的报道为8月14日。而《申报》则说其签订于8月13日,参见《申报》1945年8月27日。由此可见,关于条约的签字时间,在当时就说法不一。。然而,仔细梳理和对比当事人所遗留的史料可以发现,真正的签字时间应该是8月15日。公布的签字时间被刻意提前一日的背后,隐藏的是一定程度上双方利益交换的政治意图。

一、苏联参战、日本投降与中苏谈判

1945年6月,宋子文以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和外交部长的身份出使苏联,开展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谈判,其实质就是“雅尔塔密约”的兑现,然而苏联的要价远远超过了“雅尔塔密约”所规定的内容。在波茨坦会议期间,连美国人和英国人都认为“俄国人正在向中国施加压力索要更多的东西,大大超过了当初已经答应过他们所提的不合理要求之外”*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5册,中华书局,1985 年,第566页。。因此,双方的谈判一开始并不顺利,到后期甚至“有时争论颇为露骨”*王世杰1945年8月7日日记,王世杰著,林美莉编校:《王世杰日记》上册,(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 2012年,第720页。。 7月15日,由于斯大林要去参加波茨坦会议,经过艰难的交涉和讨价还价,谈判第一阶段结束,双方达成了基本的协议,宋子文返回重庆*钱昌照:《钱昌照回忆录》,中国文史出版社,1998年,第97页。。

8月5日,行政院长宋子文再度赴苏,随行的有外交部部长王世杰以及熊式辉、蒋经国等人,与斯大林展开第二轮谈判*因为外交部部长为条约的签字人,宋子文为推掉签约所担的责任,而改介王世杰任外交部部长。为此,蒋介石在日记里说宋子文“重身轻国之行动,昭然若揭”。蒋介石日记(1945年7月21日),“上星期反省录”,手稿本,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由于时间紧张,双方直接进入主题,“谈话前几未作任何寒暄或酬应语”*王世杰1945年8月7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0页。。双方经过激烈的交涉,但仍在中长铁路管理权以及旅顺大连等问题方面无法达成协议。然而由于美国于8月6日在日本投下第一颗原子弹,日本投降在即,因此,苏联外交部部长莫洛托夫在8月8日对王世杰宣读了对日战书*王世杰1945年8月8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1页。。当天,宋子文和王世杰致电蒋介石,谓:“苏联决定自明日起与日本进入战争状态……职等观察苏联对日宣战为预定步骤,不至影响中苏谈判”*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2),第644页。。此时谈判代表团还颇为从容。然而时隔一天,8月9日,苏联正式对日宣战,并兵分三路进入我国东北。苏军进入东北,在事实上占领东北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一系列的条约作约束,那对国民政府来讲无疑是一场灾难。王世杰就曾担忧道:“苏联参加对日作战后,我如事前未与有所协定,则(一)苏联军进入东三省后,领土主权以及经济利益必更难收回;(二)中共与苏联或竟发生正式关系。凡此均使我无统一,亦且对内对外均无和平之可能。”*王世杰1945年8月5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0页。为此,宋子文和王世杰又致电蒋介石说:“苏已对日宣战,形势趋紧,不容过事牵延也”*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2),第644页。。 此时,宋子文和王世杰对谈判形势态度立变,由“不致影响”变为“趋紧”和“不容迁延”。

8月10日,日本通过瑞士和瑞典等中立国向英美苏等同盟国表示愿意接受波茨坦公告,准备投降*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diplomatic papers, 1945. The Far East, China Volume VI(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45,p.627。。此时留给中苏谈判的时间已经不多,因为一旦日本投降在先,中苏条约在形式上就没有签订的必要了。但由于蒋介石在一些问题上的坚持,尤其是在8月12日给宋子文的电报中提出的要求,给谈判代表出了道难题,也给谈判增加了困难。为此,宋子文、王世杰当天电复道:“职等及同来诸人一致认为,中苏条约必须缔立,倘再迁延,极易引起意外变化。兹特恳请钧座……授予职等权宜处理之权,并恳急示”*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2), 第649页。。当天晚上,蒋经国又单独致电其父,曰:“宋院长及王部长与诸来同志皆认,以从速订约为有利,史氏亦极愿极速订约……切望大人对于未决事项,授予宋院长、王部长全权,从速解决之权”*《蒋经国致蒋中正文电》,(台北)“国史馆”藏,典藏号002-080200-00625-091。。由于蒋介石的复电没到,焦急紧张之余,代表团围绕着是否继续谈判起了争执。宋子文、钱昌照、蒋经国、傅秉常等人均主张不顾蒋介石的来电,直接与斯大林谈判*王世杰1945年8月12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4页。。 而王世杰和熊式辉则主张必须等蒋复电到来方可,双方起了争执,王世杰最后“拂袖退席”而去*熊式辉:《海桑集——熊式辉回忆录》,香港明镜出版社,2008年,第394页。。

8月13日,王世杰再次致电蒋介石说明立即签订中苏条约的重要性:“此次缔约,可明中苏之关系,减少中共之猖獗,保证苏军之撤退,限定苏方在东北之权益,凡此,皆为今后统一及建国所必需,倘再停止谈判,则形势必立变”*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2),第650页。。 蒋经国也数次紧急致电蒋介石,力劝其父从速签约,万不可使谈判停止或破裂,否则将造成苏联支持中共之事实*《蒋经国致蒋中正文电》,(台北)“国史馆”藏,典藏号002-080200-00625-093。。 由于蒋介石的复电迟迟不到,围绕谈与不谈,当天晚上代表团又起了争执。最后,性情温和、身为学者的王世杰竟然愤言怒道:“今晚约谈与否,由宋院长决定,但复电未到,绝不签字”*熊式辉:《海桑集——熊式辉回忆录》,第394页。。宋子文作为最高负责人此时也是进退维谷,不知该如何决定。焦急紧张之余,竟然要时任驻苏大使傅秉常拿两枚硬币过来,要以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谈与不谈。熊式辉在日记中记载道:“子文请傅大使寻两枚硬币,欲卜以决之,直以国家大事为儿戏,卒以王部长之坚拒未行”*熊式辉:《海桑集——熊式辉回忆录》,第394页。。 在数度呈明了中苏条约必需立马签字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后,宋子文、王世杰等人在等待蒋介石授予便宜处理之权的复电以及谈与不谈的争论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天。蒋经国甚至一度“全夜未眠”“情绪紧张,日夜不安”。*王正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62册,第116页。

在焦急的等待中,代表团于当天晚上10点收到了蒋介石的复电:“授权兄等权宜处置可也”*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2),第649页。。接到复电后,宋子文、王世杰立即在半夜与斯大林展开谈判。双方从13日24点谈到14日凌晨两点,基本上达成了大部分协议*王世杰1945年8月14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4页。。为此,当天宋子文致电蒋介石说:“条约及各项协定已与苏维埃于今晚正式签订”*王正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62册,第124页。双方具体预定为14日晚上10点签字。参见王世杰1945年8月14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5页。。即双方都打算在8月14日晚签字。

二、签字时间:8月15日

如上文所述,中苏谈判双方本打算在8月14日晚签字。但根据当天的谈判时间来看,14日中午12点到1点半乃至两点半,宋子文、王世杰仍然在与莫洛托夫以及斯大林谈判*吴景平、郭岱君:《风云际会:宋子文与外国人士会谈记录》,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年,第279页;王世杰1945年8月14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4页。。从内容上看,根据苏方档案记载,会谈结束后,“双方继而对余下尚未达成的条款进行磋商,并对措辞进行修改”,“尽快准备好俄文本和中译本,进行核对”*陈春华译:《苏联档案中有关〈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谈判的文件选译》,近代史资料编辑部:《近代史资料》总102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77页。。因此,分析当天谈判的时间和内容可知:8月14日下午两点多,双方还没有达成最后的协议,条约的正式文本还没有书写。而这种外交性的条约从达成协议到双方形成正式协议案并签字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尤其是在条约的文字表述上面,可谓要字字斟酌,并且需要翻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对方钻空子。因此,国民政府和苏联双方代表要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起草出详细而周密的协议案并签字,这在时间上似乎有点赶不及。

另外,作为谈判的主要代表,蒋经国在自述里面说:在签字的当天,苏方代表又节外生枝,要求在条约中附上一张地图,要在旅顺港沿海一带划一条黑线,线内的区域要归俄方管理。由于中方不同意,为此双方在签字时又起了争执,“争执了半天,从下午四点半到晚上两点钟,还没有解决”。*蒋经国:《蒋经国自述》,台海出版社,2014年,第148—149页。按照蒋经国的说法,签字当天应该为8月14日,但由于双方起了争执,并且争执从14日的下午四点半持续到15日的凌晨两点,也就是说直到8月15日的凌晨两点双方都还没有签字。因此,条约签订于8月14日的说法显然站不住脚。

而作为《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中方签字代表的王世杰,则在日记中明白无误地书写着签约的时间。他在8月15日的日记中写道:“中俄文稿书写需时,签字手续直至今晨六时始在克里姆林宫举行”*王世杰1945年8月15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5页。。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签订时间应为8月15日,而非公开所说的8月14日。在这里王世杰也说明了条约为何是在15日签订的表面原因,即“中俄文稿书写需时”,从而验证了笔者前文的推测。条约签订时间为15日,还可以从熊式辉和蒋介石的日记中得到印证。熊式辉在其8月15日日记中记载,6点到7点半“偕子文、雪艇、秉常等赴克里姆林宫,伊等签字”*熊式辉日记(1945年8月15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珍本与手稿图书馆藏。。而蒋介石则在当日写道:“中苏互助协定已于今晨六时签订,终日未接宋等报告,仅闻各处广播消息,至二十时方证实也”*蒋介石日记(1945年8月15日)。。

综上所述,《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真正签订时间为1945年8月15日,即日本投降的当天,而非日本投降的前一天——8月14日。按照正常的时间记载和历史记忆,中苏条约的签订时间应为8月15日早上6点*关于会不会是由于苏联与中国存在时间差,导致了签字时间记载不同的问题。在两国谈判的时候,谈判人员与本国各种电报的往来用的应该是本国的时间。即使《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签字时间是莫斯科时间8月15日早上6点,由于抗战时期中国采用的重庆时间比苏联采用的莫斯科时间快4个小时,对应的重庆时间应该是15日上午10点;如果中方代表采用的是重庆时间的8月15日早上6点,对应的莫斯科时间应该是15日早上2点。也就是说,无论采用的是莫斯科时间还是重庆时间,条约的签字时间都为8月15日。因此,笔者的推断以及结论都是成立的。。那么,为何明明是8月15日发生的事,当时新闻报道及大多数史料中却说是8月14日呢?历史的记忆为何发生了偏差和“倒流”?这还得从《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性质说起。

三、签约时间被提前的背后

《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是在抗战即将胜利的情况下,苏联向美英对中国开出的一个对日作战条件,而蒋介石却将其转化为一个要求苏联帮助中国统一的反条件,即要求苏联不支持中共和新疆叛乱,保证国民政府顺利接收东北。因此,中苏条约既是一个不平等的外交条约,又是一个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蒋介石若干利益的政治条约。*邓野:《联合政府与一党训政:1944—1946年间国共政争》(修订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13页。

因此,在中苏谈判期间,面对苏联严重损害中国主权和民族利益的要求,如在东北谋取不冻的军事港口、贸易港口和铁路交通方面的特权等,蒋介石就在日记中写道:“若不允其所求,则东北与新疆各种行政之完整无从交涉,共党问题更难解决”*蒋介石日记(1945年7月5日)。。在这里,中苏双方存在着一个利益的交换。1945年7月7日,他又在日记中写道:“对俄交涉……余乃以要求东三省、新疆之领土主权及行政之完整,以及其不再支援中共为条件也”*蒋介石日记(1945年7月7日),“上星期反省录”。。 为此,蒋介石在指导宋子文对苏交涉时也说:“望苏联亦能了解余之诚意与志愿,对我国所要求之两点,即东北领土、主权及行政之完整,与对中共及新疆变乱不再作任何之支援”*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2),第597页。。而宋子文和王世杰则坚决贯彻蒋介石的意志,在谈判的最后竟还要苏联就中国对东北的主权、中国共产党、新疆等三点意见提供相关书面保证*沈志华主编:《俄罗斯解密档案选编:中苏关系》第1卷,东方出版社,2014年,第68页。。由此可见,中苏条约满足了蒋介石和苏联的双方利益,双方都愿意签订此约。

然而中苏谈判是在共同对日作战的名义下进行的,一旦日本投降,战争终止,那么此项谈判的依据就不复存在,从名义上来说,条约也就没有签署的必要了。中苏条约的第一条就明确规定:“缔约国担任协同其他联合国对日作战,直至获得最后胜利为止。”*《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全文》,军事委员会办公厅印行,1945年。况且,这是一个损害中国主权的不平等条约,一旦缔约,国民政府很难对国民解释。因此,从时间上来讲,条约就必须签订于日本正式投降之前。宋子文在谈判的时候就说:“吾人亟盼于日本投降前获得协定。因在此以后,将更难以对吾人民。吾人已作战八年,人民不能了解何以吾人作此让步。”*吴景平、郭岱君:《风云际会:宋子文与外国人士会谈记录》,第258页。当时谈判代表团内部也一致要求速订,“毋任于日本投降后签字”*熊式辉:《海桑集——熊式辉回忆录》,第393页。。为此,在谈判的过程中,中方代表就对苏方坦言:“吾人亟盼于日本投降之前,签订条约,因在投降之前签订,对人民,较易措辞”*吴景平、郭岱君:《风云际会:宋子文与外国人士会谈记录》,第257页。。

然而日本早在8月9日到10日就召开御前会议,决定接受波茨坦宣言,准备投降*鹿島平和研究所編:《日本外交主要文書年表》(1),東京:原書房,1983年,第22頁。。但正式宣布投降是在8月15日。当天中午日本天皇对其国民发布“玉音放送”,宣告《终战诏书》,正式投降*〔日〕服部卓四郎著,军事译粹社编辑室译:《大东亚战争全史》(4),军事译文出版社,1978年,第330页。。中国最早收到投降通知的时间为8月15日凌晨5时15分,由美国国务卿伯恩斯(贝尔纳斯)通知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和中国外交部次长吴国桢*《日本已无条件投降》,《中央日报》(重庆)1945年8月16日。。而苏联早在8月15日凌晨2时就收到投降通知*王世杰1945年8月15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5页。。由此可见,日本正式投降的时间与《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真正的签字时间为同一天,即1945年8月15日,甚至比条约签字的时间还早几个小时*国民党元老邹鲁就认为《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订立比日本投降的时间要早。他在回忆录中说:“八月十五日,中苏友好条约订立,虽然后于日本无条件投降一日,然其远因近因很长”。参见邹鲁:《邹鲁回忆录》,东方出版社,2010年,第482页。。

如上文所述,如果日本投降的时间和《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的时间为同一天,并且还比条约签字的时间早的话,那么势必会给不明内情者带来条约不必签订的观感。因为这是一个严重损害了中国主权的不平等条约。当时就有人觉得苏联没有参战的必要,条约也无需订立。顾维钧就说:“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日本人是急切想要结束这场战争的,俄国参战实在并无必要。”*《顾维钧回忆录》第5册,第571页。作为谈判代表的熊式辉也说:“日本既已投降,中苏共同对日作战之目标消失,苏方自无需与我再谈军事。”*熊式辉:《海桑集——熊式辉回忆录》,第486页。但这个条约极大地满足了苏联的利益,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蒋介石的政治诉求。因此,双方都希望达成协议。但为了避免可能带来的不良观感,国民政府对内也好作解释,因而就将时间“改”为8月14日,造成既定的事实,双方都予以默认。王世杰在日记里说:“签字手续直至今晨六时始在克里姆林宫举行。但苏联已于数小时之前广播,谓已签字,盖日本投降条件之答复适于今晨二时到达此间也。”*王世杰1945年8月15日日记,《王世杰日记》上册,第725页。苏联在还没签字的情况下就广播说已经签字,也是为服务于政治的需要。后人之所以说条约签订于8月14日,一来是因为苏联当天在还没签字的情况下广播说已经签字,二来是因为14日签字的说法符合双方的利益。因政治的需要,“历史”被人为地定格在那一天。

对于《中苏友好同盟条约》,顾维钧晚年曾评论道:“我对中国在莫斯科采取的立场自然是极感失望的,我设想一定有不得不这样的理由,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公开当年我们的重庆政府为什么决定不惜代价与苏俄缔结这个条约的全部理由”*《顾维钧回忆录》第5册,第567页。。顾维钧作为一个职业外交家,他以纯外交的眼光来看待中苏条约的订立,其至晚年仍不明白这个条约必须签订的背后政治意图。他的疑惑就在于不明白《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既是一个外交条约,又是一个满足了蒋介石一定利益的政治性条约,其内政与外交的双重属性深刻地证明了外交是内政的延续。顾维钧只看到了它外交性的一面,而忽略了其政治性的一面。而将内政与外交统一,这是蒋介石看问题的基本方法,也是其必须要订约的全部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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