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对革命时期毛泽东军事战略思想的影响

2018-02-07 05:03:26任晓伟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革命战争战略思想孙子兵法

任晓伟

(陕西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孙子兵法》是我国春秋时期诞生的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军事著作,它的产生标志着中华民族军事战略理论思维的形成。《孙子兵法》闪烁着朴素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思想,在中国军事思想史和世界军事思想史上都产生了持续广泛的重要影响。早期青年时期,毛泽东就开始接触《孙子兵法》的思想。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在领导开创人民军队和指导中国革命战争的过程中,从1936年12月撰写《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开始,毛泽东更是多次研究过《孙子兵法》①,对毛泽东军事战略思想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产生了重要影响②,同时,毛泽东在马克思主义战争理论的基础上,通过批判性地吸收《孙子兵法》,把中国古代优秀军事思想和军事文化发展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军事战略理论奠定了深厚基础。

一、关于战争与政治的关系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是人们所熟悉的克劳塞维茨的一个重要观点。但早在克劳塞维茨《战争论》问世的2000多年前,《孙子兵法》已经开始讨论战争与政治的关系。

《孙子兵法》开篇就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1]2这表明,孙子是从国家政治的高度来研究战争的,而不是就战争讲战争,否则的话,《孙子兵法》充其量也只能是战役学的著作。《孙子兵法》能够成为一部兵家战略典籍,在于把战争放置到国运中来考察和研究,强调:“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1]23“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1]33这是在当时的环境中,对战争与政治关系的独特认识和把握,对包括毛泽东在内的后世军事理论家和战略家产生了强烈影响。

如同《孙子兵法》一样,战争与政治的关系也构成了毛泽东军事战略思想的首要问题,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毛泽东提出战争的目的在于消灭战争这一马克思主义战争理论的重要观点。“但是消灭它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用战争消灭战争,用革命战争反对反革命战争,用民族革命战争反对反民族反革命战争,用阶级革命战争反对阶级反革命战争。”[2]174由此,毛泽东以战争的政治目标为标准,把战争划分为正义和非正义的两类。要实现孙子所说的,把用兵之害转化为用兵之利,必须要用正义的战争去反对非正义的战争,用战争去消灭战争。因此,毛泽东指出,“我们研究革命战争的规律,出发于我们要求消灭一切战争的志愿,这是区别我们共产党人和一切剥削阶级的界线。”[2]174-175这就把中国共产党追求国家民族解放和人类解放的政治观融入到对战争的理解中。在《论持久战》中,毛泽东提出了为永久和平而战的命题,把中国的抗战与世界和人类的永久和平联系起来加以研究,指出:“将来被解放了的新中国,是和将来被解放了的新世界不能分离的。因此,我们的抗日战争包含着为争取永久和平而战的性质。”[3]475这一方面是对《孙子兵法》中关于战争与政治关系基本思想的继承,同时又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内容提升了对战争和政治关系的理解,深化了对把战争作为“生民之司命”和“国家安危”的认识。

只有正确理解了战争与政治的关系,才能把国际国内政治发展形势以及战争中的政治动员作为战争进程的因素来加以充分考虑,从而推进正义战争对非正义战争的胜利。在《论持久战》这部毛泽东军事战略思想的代表性著作中,毛泽东通过对世界和中国走向、中国与日本各自特点的分析,科学地分析和预测了中国抗战从战略退却、战略相持到战略反攻发展的三个阶段,指明了中国抗战持续性的依据、进程和结果,显示出了伟大政治家认识和把握正义战争的思维特征,这是《孙子兵法》中的“知战”思想在毛泽东军事战略思想中的进一步彰显和深化。

二、关于战争中的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思想

《孙子兵法》一系列关于战争的重要判断和认识背后,是体现在这些认识和判断中的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这使《孙子兵法》具有了哲学和方法论意义上的价值。在整个《孙子兵法》中贯穿的一条主线,就是反对战争中的唯心主义,强调战争中的唯物主义。《孙子兵法》之《虚实篇》中说:“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1]231这样,就排除了战争中各种鬼神和先验的影响,把战争看作一个本质上是物质的过程。《孙子兵法》中的唯物主义思想,还体现在孙子对士兵重要性的强调上。《地形篇》中说:“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1]184这样,就高度凸显出了士兵(卒)在战争中的重要性。

《孙子兵法》中的辩证法思想更是俯拾皆是,随处可见。《孙子兵法》之《虚实篇》中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故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1]111反对静止地观察战争,强调了变化的思想在战争中的认识特征。正是由于看到了变化,所以孙子着重展示了战争中的各类矛盾,这些矛盾实质上是战争中敌我对立的两种力量在不同条件下对立统一所形成的力量分布上的态势。《计篇》中,孙子指出:“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扰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备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1]10这是讲的“诡道”,其实就是事物的辩证统一,是能和不能、用和不用、近和远的对立统一。只有认识了这种对立统一的思想,才能在战争实践中去正确认识和处理利和诱、乱和取、实和备、强和避、怒和扰、卑和骄、佚和劳、亲和备等各种关系,从而形成对战争的规律性认识和把握。《孙子兵法》中的这种辩证法思想集中体现在孙子对敌我矛盾以及攻守矛盾的分析上。关于敌我矛盾,孙子说:“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1]53关于攻和守的矛盾,孙子则说:“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1]61与其说,《孙子兵法》中的哪些具体观点影响了毛泽东,还不如说,是《孙子兵法》中的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辩证法思想深刻地影响着毛泽东。

毛泽东的军事战略思想是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来分析研究战争的产物。关于战争的根源问题,毛泽东在《中国革命战争中的战略问题》中指出:“战争——从有私有财产和有阶级以来就开始了的,用以解决阶级和阶级、民族和民族、国家和国家、政治集团和政治集团之间、在一定发展阶段上的矛盾的一种最高的斗争形式。”[2]171在《战争与战略问题》中,毛泽东进一步强调:“革命的中心任务和最高形式是武装夺取政权,是战争解决问题。这个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原则,不论是在中国在外国,一概都是对的。”[3]541这些都是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研究战争形成的科学结论,与《孙子兵法》一样,毛泽东也把战争作为物质的过程,反对各种形态的唯心主义的战争观。同时,毛泽东又把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融入到对战争的认识中,发展了《孙子兵法》中的唯物主义思想。

如同《孙子兵法》一样,毛泽东的军事战略思想中也处处闪烁着辩证法的思想光芒,这集中、鲜明地体现在毛泽东对战略退却和战略反攻关系的认识上。“事物的矛盾法则,即对立统一的法则,是唯物辩证法的最根本的法则。”[2]299毛泽东把这一法则运用到军事战略理论中,科学地分析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战争中的游击战和正规战,内线和外线,退却、防御和进攻,运动和根据地建设,战争的计划性和灵活性,战略和战役的关系,使唯物辩证法的思想成为了毛泽东军事战略思想的显著特征。毛泽东革命时期的军事战略思想,对辩证法思想的运用集中体现在他的战略退却思想上。战略退却思想是在中国革命长期处在敌强我弱条件下形成的一种军事思想,也是中国革命战争史上的一种基本形式。毛泽东指出:“战略退却,是劣势军队在优势军队进攻面前,因为顾到不能迅速地击破其进攻,为了保存军力,待机破敌,而采取的一个有计划的战略步骤。”[2]203这一思想是在江西时期形成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游击方针的基础上,在抗日民族解放战争中发展形成的反映中国革命特征的军事战略思想。

在战略退却过程中,有两个关键的辩证环节,一是在战略退却过程中造成和发展敌人的过失。“人工地造成敌人的过失,例如孙子所谓‘示形’之类(示形于东而击于西,即所谓声东击西)。”[2]209如果造不成这敌人的过失,这种退却就不是战略退却,只能成为战役溃退。二是正确认识并寻找战机,推进从战略退却向战略反攻转型。“条件和形式,不仅仅在战略退却阶段造成,在反攻阶段中继续地造成着。”[2]215只有实现了从战略退却到战略反攻的转变,才能推进实现从战略防御到战略反攻的转变,进而以决战的形式来最终解决战争的胜负问题。而在这一过程中,必须要把握好战略反攻开始的问题、反攻中集中兵力的问题以及运动战问题、速决战问题和歼灭战问题。这是唯物主义辩证法思想在中国革命战争中的生动体现,也把孙子所说的“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扰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备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的军事思想发挥到极致。

三、关于战争主动权的把握和战争的形式

战争作为大规模的集团性对抗,并没有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形式。任何战争的具体形式都受制于战争发生的条件、环境和敌我双方所处的形、地、人等各个方面的要素。总体上说,战争中的一个基本特点就是争取主动,同时使敌人处于被动。因此,如何争取战争中的主动就成为军事战略思想史上的重要问题。

战争中主权性的多少也直接决定着战争的具体形式。孙子说:“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1]46这一论断中包含着包围战、击溃战、运动战的战争形式思想,但具体是哪一种战争形式,则又取决于对战争中主动性的掌控。因此,孙子又说,“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1]85“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出其所必趋,趋其所不意。”[1]91这是更具有思想性的论断,凸显出了战争形式的复杂性,也反映出孙子对具体战争形式以及在战争中争取和掌控主动权的战略性思考和认识。

在《孙子兵法》中,运动战作为战争的形式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和价值。“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1]101毛泽东在领导中国革命战争过程中,在战争形式的方法论意义上继承和发展了《孙子兵法》的思想,特别是在运动战的战争形式方面,继承和发展了《孙子兵法》的思想,特别是“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1]197这一点。在此基础上,毛泽东根据中国革命战争的具体特点,形成了完备的游击战争思想,把游击战争战略思想上升到了军事战略的高度来加以认识和研究。

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毛泽东把游击性作为运动战的基本特点,指出:“游击性正是我们的特点,正是我们的长处,正是我们战胜敌人的工具。”[2]230在总结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毛泽东提出在中国革命的游击战中,必须要正确认识和处理“打”和“走”的关系。打是中国革命军队作战的基本点,但在下述情况下必须要走:当面的敌人多了不好打;当面敌人虽不多,但它和邻近敌人十分密接不好打时;面对不孤立且占有有利阵地的敌人;打而不能解决战斗时。在打中走,在走中打,“红军的运动战的基本特点,就在这里。”[2]230在《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中,通过系统地研究防御战中的进攻、持久战中的速决战、内线作战和外线作战、与正规战的配合、建立根据地、战略防御和战略进攻、向运动战发展以及形成正确的指挥关系等问题,毛泽东进一步从民族解放战争条件下“把游击战争的问题放在战略的观点上加以考察”[3]405,从而在中国革命战争战略的高度发展了中国共产党人的游击战争思想,科学指明了在中国这样一个落后的东方大国、受到中华民族与帝国主义、人民大众与帝国主义两大矛盾支配的中国革命战争发展的形式和主要形态。

注释:

①参见陈晋:《毛泽东阅读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第80-81页。谷峰:《毛泽东在何时读了〈孙子兵法〉的探析》,《毛泽东思想研究》2002年第2期。

②目前学界关于这一问题的研究,虽然成果不少,但基本上是围绕着某一个具体问题展开。比如,有研究者从“知战”的角度展开《孙子兵法》对毛泽东军事思想影响的研究(参见孟巾力《浅析毛泽东军事思想与〈孙子兵法〉“知战”思想的联系》,《军事历史》2009年第4期)。有研究者是从积极防御、争取主动、造势等方面或战争形势分析、战争动员、战争中根据地建设和游击战争思想等方面具体展开分析(参见谭一青《毛泽东军事思想与孙子兵法》,《军事历史》1999年第1期;王立新《毛泽东借鉴〈孙子兵法〉丰富发展抗战军事思想》,《孙子研究》2015年第5期)。也有一些成果涉及到在军事战略思维上《孙子兵法》对毛泽东的影响(参见刘海江、王向清:《毛泽东对〈孙子兵法〉军事思想的扬弃》,《毛泽东思想研究》2007年第6期)。但总体上,这一方面的学术研究还非常薄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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