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长 青
以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为基本宗旨的中国核政策,是伴随着50多年前中国的第一次核试验而出台的。中国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对防止核扩散问题的认识、态度和立场,同中苏关系的发展演变紧密关联。苏联以阻止核武器扩散、防止核战争爆发的政策需要为由,限制和阻挠中国研制核武器,不仅是中国最终选择自力更生研制核武器的重要因素,而且是中国毅然扛起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之和平旗帜的重要背景。关于从同盟走向分裂的中苏关系对中国核工业建设的影响等问题,学术界虽然已有深入讨论,但偏重于中苏关系演变如何制约中国研制核武器的决策及进程问题。中苏之间在如何对待防止核扩散等问题上的分歧与论战,曾经深刻地影响过中国关于实现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问题的政策基调和主旨导向,然而学术界对此尚未加以充分讨论。本文将依据有关档案文献,对中国核武器政策的时代特征同中苏论战的逻辑关联加以初步探讨。
冷战时期中国对核不扩散问题的认识和态度,与中苏关系演变有着紧密联系。在苏联政府决定于和平利用原子能的框架下对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提供援助的背景下,1955年初召开的中共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作出了建设原子能工业的战略决策*《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337—338页。。中国从原子能工业建设起步阶段起便强调,要对原子能进行和平利用,就必须禁止使用核武器,缔结一个关于禁止制造、贮存、试验和使用一切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国际协议,亦是中国政府对待裁军问题的基本立场之一*《争取早日禁止核武器试验》,《人民日报》1957年11月2日。。在美苏核军备竞赛高潮阶段,苏联先后提出停止核试验、建立无核区、防止核扩散等建议和措施,前后总计达90余次。对于其中有利于揭露帝国主义或者“符合社会主义阵营和维护世界和平的利益”“符合1957年莫斯科宣言和1960年莫斯科声明中的社会主义各国共同立场”的建议和措施,中国均给予了积极支持*《在有关裁军问题上我对苏联的支持和斗争情况》(1963年12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40-01。。然而,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以赫鲁晓夫为首的苏联领导人愈发醉心于追求苏美合作,在禁止核武器、防止核扩散等问题上所提出的建议和措施,日益表现出同美国合谋垄断核武器、阻挠中国掌握核自卫手段的意图。
1958年3月,苏共中央决定单方面停止核武器试验,并且呼吁中国政府给予支持,理由是当时只有苏、美、英三国拥有核武器,阻止核武器扩散易于实现,如若拖延就会变得愈发困难*《赫鲁晓夫关于禁止核试验致周恩来函》(1958年4月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0830-01。。中苏之间由于台海危机等问题产生严重裂痕,赫鲁晓夫以防范“中国领导人将苏联拖入同美国乃至整个西方的冲突”为由,萌生停止援助中国研制核武器的打算*Zhihua Shen and Yafeng Xia, Mao and the Sino-Soviet Partnership, 1945-1959: A New History, London:Lexington Books,2015,p.226.。1959年6月,苏共中央通知中共中央,日内瓦不继续核武器试验会议已经取得实质性进展,有望迫使西方国家就永久禁止核试验达成协议,苏方将暂缓执行把原子弹样品及相关技术资料转交中国的协议*《苏共中央关于暂停核援助致中共中央函》(1959年6月20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63-01。。在中国看来,赫鲁晓夫向还没有核武器的中国提出停止核试验的倡议,表明苏联“开始把停止核试验的主要锋芒从有核国家转向一切国家”,这样不加区别的态度无疑会妨碍社会主义国家加强自身防御,因而怀疑赫鲁晓夫抱有防范中国拥有核武装的不良居心。赫鲁晓夫的这一倡议,被中国视作苏联蓄意阻挠中国掌握核武器的一系列措施的开端。*《关于“核扩散”问题的专题资料》(1963年12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42-01。
在1959年赫鲁晓夫访美以后,苏联对西方政策走向的估量出现大幅调整,赫鲁晓夫希望巩固西方的现实趋势,打击西方的反动力量。中国注意到,苏联对防止核扩散的立场“从有保留的支持,转变为无条件支持”,“还一再迁就美国,要同美国达成协议”。在停止核试验问题上,苏联也对美、英作出重大让步,放弃了在现场核查问题上大国一致的原则,“美苏合谋来束缚中国手脚的势头更为明显”。*《防止核扩散问题的国际谈判情况》(1963年12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42-01。1960年6月,赫鲁晓夫提出全面彻底裁军基本条款的建议,把防止核扩散作为普遍裁军第一阶段的安全措施之一,主张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不得把有关技术资料转交给无核武器国家,而无核国家则应当保证不生产核武器*《苏联政府关于全面彻底裁军条约基本条款的建议》(1960年6月2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0916-31。。
在上述背景下,中国在多个对外场合揭露美国假裁军、真备战的意图,借以提醒苏联领导人不要对美国放松警惕。1960年4月,中国观察员在华沙条约缔约国会议上致辞时指出:“美国的行动证明它不会放弃军备竞赛政策。争取普遍裁军,是我们同帝国主义的一个长期的、复杂的斗争。”*《康生在华沙条约缔约国政治协商委员会例会上的发言》(1960年2月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7集,世界知识出版社,1961年,第34页。这一发言意在批评苏联领导人想要同美国达成协议是不合时宜的空想。中共中央还通过发表纪念列宁诞辰90周年系列文章,揭露和抨击赫鲁晓夫“掩盖美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和战争政策”的言行*陆定一:《在列宁的革命旗帜下团结起来:在列宁诞生九十周年纪念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1960年4月23日。。毛泽东借此告诫赫鲁晓夫:“必须对帝国主义保持高度警惕性,不能用天真烂漫的态度去对待美帝国主义和其他帝国主义。”*《刘长胜在世界工联理事会会议上的发言》(1960年6月8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2-00036-21。
在东西方首脑会议破裂的形势下,中国认为西方国家并没有诚意接受赫鲁晓夫提出的裁军新建议,因而在新闻宣传中刻意突出和强调苏方有关表态中“对帝国主义揭露与批评和态度比较强硬的部分”,借以警醒苏联领导人破除不切实际的和平幻想*《请示对赫老报告应抱之态度》(1960年5月5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0917-01。。中国特意发表支持苏联裁军新建议的声明,指出苏联这一建议“是对帝国主义国家的一个考验,拒绝这个建议将进一步揭露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国家的和平欺骗”,强调“只有经过世界各国人民坚持不懈的斗争,最大限度地孤立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才能推迟乃至制止帝国主义发动世界大战的计划*《中国政府关于支持苏联政府新的裁军建议的声明》(1960年6月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7集,第170—171页。。中国之所以采取这种态度,显然是把苏联的裁军倡议视作戳穿西方的裁军骗局并且警醒苏联领导人破除虚妄幻想的良机来加以运用的。
在四国首脑会议流产后,中国发觉美、英等西方国家“伺机徐图把苏联政策推回到与西方和解的老路上去”,从而“把冷战的矛头集中指向中国”。在苏联以反对中国来讨好西方的情况下,“美、英等西方国家也在积极设法,想把中国套进裁军会议或联合国等国际组织,以便对我加以‘约束’和‘管制’”。*《关于四国首脑会议流产国际形势的分析与展望》(1960年5月28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10-00519-05。肯尼迪上台执政后,美国对防止核扩散问题从不支持到有条件支持,一边坚持保持核垄断,“为自己用核武器武装盟国留下后路”,一边又“公开露骨地叫嚷防止核扩散是针对中国的”。肯尼迪是利用防止核扩散和停止核试验等议题来限制中国拥有核武器的积极创议者,一向鼓吹阻止中、法等国家进入核俱乐部是苏、美共同利益的论调。*《防止核扩散问题的国际谈判情况》(1963年12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42-01。
1960年莫斯科会议后,美苏合谋防范中国拥有核武器的意图更加明显,苏联不仅在联合国等场合无保留地支持有关防止核扩散的提案,还欲拉拢中国参与裁军谈判,并试图以解决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为诱饵,诱使中国参加联合国裁军会议*《关于“核扩散”问题的专题资料》(1963年12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42-01。。赫鲁晓夫还一再宣扬说,核战争是当代最严重的威胁,在现代条件下“战争可以避免”,裁军问题必须刻不容缓地予以根本解决*《赫鲁晓夫致第六届禁止原子弹氢弹国际会议的贺信要点》(1960年8月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064-01。。对于苏联政府关于裁军的各项倡议,中国虽然继续加以有选择、有侧重的支持,但是认为赫鲁晓夫这些表态无异于对美帝国主义关于核战争后果的恐怖宣传加以响应和配合。面对这种苏、美立场迅速合流的复杂局面,外交部要求各驻外机构在对外活动中,“必须谴责美帝国主义的扩军备战政策”,对裁军谈判不能抱有幻想,“不能散布核战争会毁灭人类等恐怖宣传”,“不能散布对美帝国主义的幻想,不能替美国涂脂抹粉”,等等*《为参加第六届普格华许会议准备的最低限度的立场》(1960年11月18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13-00339-02。。
1961年8月,赫鲁晓夫宣布恢复核武器爆炸试验。苏联此举原本只是策略性举动,借以对西方国家缺乏停止核试验的诚意且虚伪对待裁军谈判表达不满,不过这证实了中国一直以来的主张,即不能对帝国主义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国政府关于支持苏联政府决定进行核武器试验性爆炸以捍卫世界和平的声明》(1961年8月3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8集,世界知识出版社,1962年,第239—240页。。于是,中国政府决定发起宣传攻势,对苏联恢复核试验给予热烈反响,强调说苏联这一决定“是防止战争灾祸和捍卫世界和平的一个重要行动”,“对于头脑发热的战争策划者是一服清醒剂,对于为争取世界和平而斗争的各国人民是一个有力的鼓舞”*《对战争狂人的当头棒喝》,《人民日报》1961年9月1日。。这些话表面看来全都指向美国等西方国家,但也潜含着苏联政府这一决定对不惜代价同西方妥协的苏联领导人亦未尝不是“一服清醒剂”之言外之意。
面对中国的警告,苏联领导人却向着与美国妥协的方向愈走愈远。中国注意到,苏联在付出若干更具实质性的让步后,经过谈判同美国达成的关于全面彻底裁军八项原则的协议,“有一系列损害各国人民利益的严重错误”。对于苏联这种退让之举,周恩来曾向苏方提出强烈质疑,表示“不能理解苏联为什么做这样大的让步”。*《在有关裁军问题上我对苏联的支持和斗争情况》(1963年12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40-01。1961年10月,苏共二十二大通过的苏共新纲领,在中国看来,“用割裂莫斯科声明的手法,大贩其不准革命的和平共处总路线的私货”,“实质上是一个右倾机会主义的文件”*《关于苏共22大情况和对外接触中应注意事项》(1961年10月22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752-01。。赫鲁晓夫所作的总结报告竭力维护苏共二十大和平共处总路线的正当性,“把锋芒主要对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内部和苏联内部,对帝国主义则作出了妥协姿态,放低了反帝调子,比莫斯科声明倒退了许多,某些方面比苏共党纲草案更加恶劣”。赫鲁晓夫还含沙射影攻击中共,继续散布“现实的态度在美国政策中占上风”的和平幻想。*《对赫鲁晓夫总结报告的初步看法》(1961年10月19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043-01。
苏共二十二大后,西方国家对苏联采取了缓和与施压交替并举的作法,主要表现在肯尼迪政府“在积极扩大核军备的同时,同苏抢禁止核武器的旗子,在疯狂扩军备战的同时,抓裁军的旗子”,并且加紧对苏联实施“压诱并施、以压为主”的方针*《关于美、英对苏外交攻势的看法》(1962年2月12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214-06。。在1962年春举行的日内瓦十七国裁军会议期间,苏、美在防止核扩散问题上的合谋态势表现得更加显著。苏联酝酿提出的在严格国际监督下全面彻底裁军条约草案,除规定“禁止无核国家拥有核武器”外,其“主导思想更为系统、突出和明确地宣传‘三无世界’”。中国认定,这一草案意在强制中国承认它们签订的条约,“否则就要承担使条约不能生效的责任”。*《关于答复苏联裁军建议问题》(1962年3月17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424-02。
在分析这一时期国际局势的走向时,中共中央倾向于认为:“禁止核武器的可能性在增长,推迟世界大战的可能性也在增长。”*《周恩来外交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第321页。但是,中国领导人感到,这种可能性和有利趋向显然不能像赫鲁晓夫那样,以无原则地追求同帝国主义妥协来达成。随着苏、美合谋防范中国拥有核武器的态势变得愈发清晰,在不久后拉开帷幕的中苏两党论战中,中国开始将揭露美帝国主义、破除苏联和平幻想的着眼点,迅速转移至驳斥和反击苏联的错误主张上来。
在1962年秋举行的苏、美柏林问题谈判中,美国国务卿腊斯克向苏联提出防止核武器进一步扩散的问题,并建议就下述条款达成协议:“核大国将承担义务不把核武器及其生产所需的技术情报转交给无核国家;没有核武器的国家将承担义务不生产、也不向核大国索取这类武器。”*《黄镇副外长接见苏联驻华临时代办谈话记录(苏联同意美国举行谈判签订不扩散核武器的协定)》(1962年8月25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52-02。苏联事后在向中国通报时声称,腊斯克的建议“符合苏过去和现在对这一问题所持的立场”,签订这样一项协定可以防止联邦德国所极力追求的核武装,可以加剧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从而促进整个国际紧张局势的缓和,于是它本着“社会主义各国在裁军问题上的共同立场”,对腊斯克的建议作出了肯定答复*《苏欧司致驻苏使馆电》(1962年8月29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52-02。。
在此之前举行的中共中央北戴河工作会议上,毛泽东提出了对整个国际形势的新看法,进而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重新提出社会主义时期的阶级斗争问题,强调要坚决而彻底地反对作为国际共运中主要危险的“现代修正主义”,还批评了王稼祥关于在对外斗争中不要锋芒毕露、避免中苏破裂等主张,从而将此前对苏方针以妥协、让步、缓和关系为主的思路,转变为以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为主的基调。*沈志华主编:《中苏关系史纲:1917—1991年中苏关系若干问题再探讨》,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474—476页。在这种背景下,苏联的作法引发中国领导人的极大不满,成为触发两党论战的导火索之一。据中国外交部分析,美国之所以亟欲同苏联签订不扩散条约,原因在于“害怕我国不久就能制造核武器,想赶快拖住苏联共同限制我国”,然而苏联却打算以限制联邦德国为名而谋防范中国之实,甚至声称它是“根据社会主义阵营的共同立场”才这么做的,意在迫使中国“面临既成事实”。外交部在给驻外机构的指示中,以激烈的言辞愤怒地指斥说,苏联上述作法“十分恶劣,十分反动,这是对于马列主义、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社会主义的公然背叛”。*《关于答复苏方有关同美国谈判不扩散核武器问题》(1962年9月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797-01。
9月3日,中国以备忘录形式答复苏联政府说,根据1957年莫斯科声明的精神,“在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拒绝接受普遍裁军的情况下,社会主义各国的国防力量必须加强而绝不应该加以限制”,这才符合社会主义各国的共同立场,对于腊斯克的建议,“应根据这个共同立场予以拒绝”。由于美国“妄图迫使中国承担不拥有核武器的义务,缚住中国的手脚”,不然就“把反对禁止核武器的罪名加在中国身上,并且挑拨中苏关系”,腊斯克的建议显然是个“大阴谋”,然而苏联竟然认为它符合自己的一贯立场。因而,面对苏联所采取的这种态度,中国“深感惊异”。*《中国政府答复苏联政府一九六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关于防止核扩散问题的通知的备忘录》(1962年9月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797-01。
紧接着,《人民日报》接连发表两篇署名评论,以腊斯克所讲的“利用停试和防止核扩散来约束中国是苏、美共同利益”的表态为凭据,揭露美国“急于想要设法束缚住中国在发展核武器方面的手脚”,从而“有利于保持它的核优势和易于执行它的核讹诈政策”的实质*季柳:《美国在裁军谈判中的算盘和花招》,《人民日报》1962年9月12日;谭文瑞:《腊斯克为美国的阴谋作证》,《人民日报》1962年9月25日。。这两篇评论表面揭露美国,实则剑指苏联,抨击苏联领导人背离了社会主义国家在裁军问题上的共同立场。苏联领导人显然也解读出了这种意思,迅速指责中国歪曲苏方通知的精神,抱怨上述评论将双方“关于防止核扩散问题的分歧公开暴露在敌人面前”,指责中国这种“特殊立场”会给社会主义阵营带来危害*《中苏在防止核扩散问题上斗争经过和双方论点》(1963年12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42-01。。
中国于10月20日再次向苏联致送备忘录,指责苏联对核武器掌握在谁的手里不加区分,而只是一味地觉得“拥有核武器的国家数目增加,核战争的危险就必然增加”,认为这种观点显然“丧失了阶级立场”,实质上陷入了资产阶级和平主义的泥淖。备忘录指出,“在美国加紧试验、制造、贮存和威胁使用核武器的情况下,要求尚未拥有核武器的社会主义国家承担不拥有核武器的义务,这只会在国际阶级斗争中加强敌人,削弱自己”,“核武器本身并不是战争的根源”,“核战争的主要危险来自美帝国主义”,美国用核武器武装联邦德国和日本的企图自然应当反对,但绝对不能“用束缚社会主义国家的代价,来换取对西德的束缚”。*《中国政府对苏联政府九月二十六日关于防止核扩散问题的备忘录的答复》(1962年10月20日),吉林省档案馆藏,档案号855-19-883。
古巴导弹危机的发生及其结局使中国对苏联立场的性质及其危害有了更趋严重的判读。中国向苏联发出警告说,“任何谈判和妥协,绝不允许拿原则作交易,绝不允许拿人民和革命的根本利益作交易”,必须“发扬莫斯科宣言和莫斯科声明的革命精神”,要依靠各国人民群众的斗争才能争取世界和平*《发扬莫斯科宣言和莫斯科声明的革命精神》,《人民日报》1962年11月15日。。毛泽东还抨击赫鲁晓夫迷信核武器力量,“看不到也不信任人民群众的力量,在帝国主义的核讹诈面前仓皇失措”,导致其以冒险主义开始,以投降主义告终*《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反对我们的共同敌人》,《人民日报》1962年12月15日。。在危机过后,中国发觉美国“酝酿着利用苏联在古巴问题上全盘屈服的时机,试探同苏联进行更大政治交易的可能性”*《美英酝酿同苏联进行更大的政治交易》(1962年11月),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13-00419-03。。赫鲁晓夫拟就停止核试验问题迅速同西方达成协议,企图以此推动柏林问题的解决以及美苏首脑会议的实现,从而证明其和平共处总路线的正当性。美国也想同苏联达成协议来“扩大中苏分歧和欺骗世界人民”,肯尼迪公开要求苏联敦促中国遵守此项协议,美、苏提出设立核试验监测设施的地点,“都接近我西北边境,显然包含有侦查和监视我在新、藏地区进行核试验和刺探我军事情况的企图”。中国由此判断,美苏这次交易显然“包藏着很大的反华阴谋”。*《关于苏美在禁止核试验问题上新的妥协》(1963年1月29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5-06。
在中国政府10月20日备忘录对苏联进行过反击后,苏联有半年之久未作答复,而是在幕后策动东欧各国对中国展开围攻。捷克、保加利亚、民主德国、匈牙利四国党中央先后向中共中央致送信函,吹捧苏联关于防止核扩散的主张,影射攻击中国党的立场,要求中国承担放弃核武装的义务,指责中国10月20日备忘录是“最后通牒式地威胁苏联”,“违背国际主义原则和削弱社会主义阵营团结”。*《中苏在防止核扩散问题上斗争经过和双方论点》(1963年12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42-01。为“揭露和孤立现代修正主义,推动世界人民的革命斗争”起见,中共中央决定针锋相对地加以回击,明确提出要同追随赫鲁晓夫的各国党进行公开争论,并认为这场斗争“标志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两条路线的斗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自此,中国开始展开反对赫鲁晓夫修正主义及其追随者的斗争,并酝酿系统性地提出自己的斗争纲领。*参见沈志华主编:《中苏关系史纲:1917—1991年中苏关系若干问题再探讨》,第488—492页。
例如,批驳意共领袖陶里亚蒂错误观点的文章指出,在美国竭力散布核恐怖来推行核讹诈政策的情况下,共产党人应当在指出核武器破坏力的同时,“着重指出禁止核武器和制止核战争的可能性”,而“绝对不应该充当美帝国主义核讹诈政策的义务宣传员”*《陶里亚蒂同志同我们的分歧》,《人民日报》1962年12月31日。。1963年6月,中国再次向苏联递交备忘录,指出只有在更多社会主义国家拥有核武器从而使社会主义阵营取得真正强大的核优势的情况下,才能真正有效地击败美国的核讹诈,而苏方企图用削弱社会主义国家国防力量尤其是不许中国拥有核武器作为代价,来换取同美国签订不扩散核武器协议,“必然会鼓励美帝国主义更加肆无忌惮地推行核讹诈政策,反而增加核战争的危险”*《中国政府关于防止核扩散问题对苏联政府1963年4月20日备忘录的答复》(1963年6月6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52-04。。
苏联在停止核试验问题上向美国作出一系列让步后,肯尼迪政府便公开宣称,美苏在停止核试验和防止核扩散问题上有着共同利益,停止核试验应和防止核扩散结合起来以便束缚中国*《防止核扩散问题的国际谈判情况》(1963年12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42-01。。在中国看来,赫鲁晓夫一再鼓吹停止核试验同不扩散核武器密不可分的说法,表明苏联“依然坚持背弃1960年莫斯科声明共同立场和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原则的错误态度,宁愿置兄弟国家的忠告于不顾而刻意迎合美国政府的意图”。因而,中国在致送苏联的备忘录中强调说,任何禁止核试验的建议和行动,都必须以揭露、限制和削弱帝国主义和有利于社会主义阵营为前提,必须作为争取全面禁止核武器斗争的一部分来看待,反之,假如把停止核试验同不扩散核武器相挂钩,其实是欲以牺牲社会主义阵营的安全为代价去同美帝国主义相媾和*《中国政府关于防止核扩散问题对苏联政府1963年4月20日备忘录的答复》(1963年6月6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52-04。。
经过这番你来我往的“备忘录交锋”,中苏两党之间的裂痕愈发严重。1963年6月,中共中央在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给苏共中央的复信中,全面阐述了对于什么才是禁止核武器和防止核战争正确方针的原则主张,并将其作为事关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前途命运的25个要点之一。这一复信“实际上是一篇全面阐述我党对当代重大问题的观点、全面批判赫鲁晓夫相关观点的檄文”*《阎明复回忆录》(二),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791页。,标志着中苏大论战正式拉开帷幕。中苏围绕防止核扩散问题的激烈交锋,无疑为这场论战的展开和升级作了铺垫和预演。在不久后于莫斯科举行的中苏两党会谈中,双方就包括如何对待防止核扩散等问题在内的分歧各点展开了面对面交锋。
会谈伊始,苏共代表苏斯洛夫便试图为两党会谈定下议题和基调,指责中共背离《莫斯科宣言》和《莫斯科声明》的精神,给中共扣上“独特路线”“破坏团结”“派别活动”“分裂活动”等帽子*《邓小平传(1904—1974)》(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262页。。苏斯洛夫强调说,只有意识到现代核武器和热核战争的惊人杀伤力,方能促使各国人民积极反对帝国主义战争计划,而中共低估乃至否认热核战争残酷后果的作法是犯下了重大错误*《中苏两党会谈第一次会谈记录》(1963年7月6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839-10。。毛泽东在1957年莫斯科会议上关于核战争最终只会导致“帝国主义打平了,世界社会主义化了”的说法,也被苏斯洛夫指责为是中共对世界人民不负责任的空想,他认为热核战争后果决不会像中共所说的那样只会留下帝国主义死亡的废墟,反而将导致各国人民以及各国文化的消亡*《中苏两党会谈第三次会谈记录》(1963年7月10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839-02。。苏共代表波诺马廖夫则进一步说,毛泽东的那些说法是从认为新的世界大战不可避免、“甚至是希望发生”的立场出发的,指责中方之所以贬低使人类免遭核灾难对于世界和平的意义,意在奉行“一条把进行世界战争作为世界革命武器的路线”,这一立场“孕育着发动热核战争的危险”*《中苏两党会谈第五次会谈记录》(1963年7月1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839-04。。
针对苏共这番紧锣密鼓的攻击,中共代表彭真根据中共中央指示系统地反驳说,在核武器出现后,马列主义关于战争与和平的基本原理并没有过时;在社会主义阵营拥有强大核优势、“帝国主义进一步丧失核优势”的情况下,全面禁止核战争是可能的;要破除美帝国主义的核恐怖宣传,“应该使人民群众的和平愿望,化为对帝国主义核威胁政策的义愤,把人民群众引导到反对美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战争政策的斗争中去”。彭真还指出,毛泽东关于核战争结局的讲话意在阐明,“如果帝国主义狂人发动战争,世界人民将清除和埋葬帝国主义”,“历史的发展只能是人类毁灭核武器,而决不会是核武器毁灭人类”。假如像赫鲁晓夫那样一味宣扬核战争的恐怖,不但吓不倒帝国主义,反而会使人民在精神上解除武装,帝国主义发动战争的危险会更加严重。*《中苏两党会谈第六次会谈记录》(1963年7月15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839-05。
由于两党均不愿作出实质性让步,中苏两党会谈没有取得任何积极成果,双方分歧并未得到化解,反而积蓄了进一步较量的力量和意志。恰在此时,美、苏、英部分核禁试条约的出笼,将中苏两党这场论战推向了白热化。
在中苏两党会谈尚在进行之时,美、苏、英已经开始就禁止核试验问题在莫斯科举行谈判。中国注意到,美、英等国加紧利用中苏间的矛盾分歧,企图通过在政治上继续支持赫鲁晓夫的和平共处政策来诱迫苏联与西方妥协,并有意选在中苏两党会谈前夕宣布同苏方谈判核禁试问题,明摆着是要为赫鲁晓夫提供政治资本,“拉拢苏联共同限制中国发展核武器”,“支持和促进苏联的修正主义进一步发展,打击和限制中国的革命影响”,“并借以促使中苏关系进一步恶化”*《英美对中苏分歧的看法和运用》(1963年6月26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10-01150-01。。中国驻苏使馆认为,这势必会助长赫鲁晓夫联美反华的倾向,赫鲁晓夫对两党会谈缺乏诚意,还将进一步进行分裂活动,“决心准备同我进行一场尖锐复杂的面对面斗争”,“很可能从内部会谈发展成新的一轮规模更大的公开论战”*《对两党会谈前苏联形势的看法》(1963年6月18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60-04。。
果不其然,在美、苏、英三国会谈前夕,苏共中央在党内下发的公开信中,逐条批驳中共中央6月14日复信的内容,将中苏之间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的“根本的、原则性的分歧”公之于世,指责中共“对热核战争的全部危险性估计不足”,并指名道姓攻击中国领导人企图通过发动核战争来换取社会主义胜利*《苏共中央给苏联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共产党员的公开信》,《人民日报》1963年7月20日。。以邓小平为首的中共代表团认为,苏共中央这一公开信“在恶化中苏关系的道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迫使两党会谈再难持续并且失去实际意义,“双方实际上都摆好架子,继续公开争论下去”,于是决定使两党会谈告一段落,并“在我国政府发表三国核谈判的声明以前回国”*《邓小平传(1904—1974)》(下),第1268—1269页。。
在两党会谈结束几天后,美、苏、英三国即签订了《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以下简称“部分核禁试条约”)。在邓小平看来,这是苏共把两党分歧从意识形态领域扩大至国家利益层面的严重步骤,使中苏分歧进一步扩大和升级为大规模的公开论战。赫鲁晓夫谋求向西方靠拢的既成事实,更使急剧恶化的中苏关系雪上加霜。毛泽东很重视美、苏、英会谈的动向,连续数天召集周恩来、邓小平等人筹思对策,对苏联政策动向作出了极负面的判断,认为“赫鲁晓夫集团的政策是联合战争,反对和平力量;联合帝国主义,反对社会主义;联合美国,反对中国;联合各国反动派,反对世界人民”,认定三国条约“是赫鲁晓夫集团向美帝国主义投降的结果”*《中共中央关于全面、彻底、干净、坚决地禁止和销毁核武器问题的宣传通知》(1963年7月31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3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50页。。
时任驻英代办的宦乡在给外交部的报告中分析说,由于美国的核武器实力地位是虚弱的,“美国虽然经常拿核武器吓唬别人,但它自己对核战争的害怕程度并不逊于别人”,肯尼迪政府上台以来亦“日益增多反革命两手外交的运用,避免片面依赖核讹诈”,由于美国找不到打破美、苏现存核力量均势的有效途径,这一僵局将长期延续,“苏联本可利用这一形势有所作为,但在修正主义思想的指导下,它对这一客观情况并无清醒估计,时而屈服于美国的核子讹诈,犯投降主义错误,时而又想用核武器讹诈别人,犯冒险主义错误”*《从美帝的军事理论和实践看核子战争问题》(1963年7月1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5-06。。核武器专家朱光亚也在向中央提交的专题报告中指出,“核试验的停止与否,最主要的是根据其核武器发展的需要来决定的”,美、苏、英三国在已经拥有核武器以及大量试验数据的条件下,“不再进行其他核试验而只进行地下核试验,是可以满足其现阶段的核武器发展需要的”,它们之所以订立部分核禁试条约并将地下核试验排除在外,显然是“进一步发展核武器、欺骗麻痹人民与限制核扩散的阴谋和骗局”,“这就是美、苏、英禁试的实质”*《停止核试验是一个大骗局》(1963年7月),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13-00450-10。。
这两份报告对中国如何应对莫斯科三国条约的决策产生过重要影响。毛泽东等领导人从中得出的结论就是,部分核禁试条约是一个骗局,是要束缚中国的手脚,阻止中国获得核武器的能力,妄图把中国核武器事业扼杀在摇篮里。中国绝对不能上当受骗,中国不仅不能停止核试验,反而还要抓紧时机,时不我待。在中国领导人看来,在中苏两党论战即将进入白热化阶段之际,部分核禁试条约的出台进一步坐实了赫鲁晓夫集团“彻头彻尾的叛变和投降行为”。正是本着对于苏联意图的负面判读,毛泽东毫不客气地指责说:“不论从哪方面说,三国条约绝对不是什么通向和平的第一步,而是助长战争危险的严重的一步,是苏联领导人公开投降帝国主义的严重的一步。”中共中央由此感到,当前的迫切任务是要“揭穿这个骗局,粉碎这个骗局,制止一切新的骗局,更高地举起争取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旗帜,更高地举起反对帝国主义、保卫世界和平的旗帜”。*《为什么三国条约有百弊而无一利?》,《人民日报》1963年8月10日。
从这种紧迫感和使命感出发,中共中央在国际、国内两个层面作出一系列斗争部署。首先在对外关系方面展开重大外交攻势,以中国政府声明的形式,向国际社会郑重提出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主张,呼吁各国禁止使用、输出、输入、制造、试验、储存核武器,销毁一切核武器及其运载工具,解散各种核武器研制机构。为将上述主张落到实处,由周恩来主持起草并经毛泽东审定的政府声明还提出四项具体措施:不在国外部署核武器及其运载工具;建立包括美国在内的亚太无核区;禁止输出入核武器及其技术资料;停止包括地下核试验在内的一切核试验。*《中国政府主张全面、彻底、干净、坚决地禁止和销毁核武器、倡议召开世界各国政府首脑会议的声明》(1963年7月3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世界知识出版社,1965年,第288页。紧接着,周恩来发表公开信,呼吁召开各国政府首脑会议,“讨论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问题以及为逐步实现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而采取上述四项措施的问题”*《周恩来总理转达我国政府7月31日声明中提出的建议给世界各国政府首脑的信》(1963年8月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290页。。
在上述声明和公开信先后发表后,外交部要求驻外使领馆要区分各驻在国不同情况,积极宣传中方主张,并向驻在国政府指出中方的建议是“为了有效的禁止核武器,防止核战争,维护世界和平,是为了全世界人民的利益”,三国条约“实际上加强了核大国进行核威胁的地位,增加了帝国主义发动核战争和世界战争的危险”,强调要把主要矛头对准“赫鲁晓夫修正主义集团”,要求“坚决反击对方的挑衅污蔑,如对方纠缠,则与之周旋到底”*《关于我政府7月31日声明和周总理致世界各国政府首脑信发表后外交活动中的注意事项》(1963年8月1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5-06。。毛泽东、周恩来、陈毅等人还利用各种外事场合,积极阐述中国政府声明与建议所持立场,解释中方之所以反对三国条约的缘由,还特别注重对亚非各国做工作。周恩来在会见肯尼亚外宾时,便着重揭露和谴责三国条约的虚伪本质,理由在于“凡是签了字的爱好和平的国家,都没有拥有核武器的权利,但仍要遭受核讹诈和被核武器毁灭的危险”,这表明“三国条约是一个大骗局,它不是禁止核武器的第一步,而是很危险的一步”*《周恩来外交文选》,第335—339页。。刘少奇在出访朝鲜时的讲话中,痛斥以赫鲁晓夫为代表的“现代修正主义者”企图“用核恐怖威胁全世界被压迫人民和被压迫民族”,是将“活命哲学代替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理论”*《刘少奇主席在平壤群众大会上的讲话》(1963年9月18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400—403页。。
三国条约的签订使中共中央感到,全世界人民禁止核武器、反对核战争的斗争遭遇异常尖锐复杂的形势,故而决定以大规模群众运动的方式大造声势,在北京召开声势浩大的首都各界群众集会,声援第九届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和日本人民的反美斗争*《中共中央关于全面、彻底、干净、坚决地禁止和销毁核武器问题的宣传通知》(1963年7月31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3册,第451页。。廖承志在根据中国政府声明精神发表的讲话中,着重揭露了部分核禁试条约的实质和苏联领导人的叛变行为,指出三国条约“限制无核国家取得核自卫力量”,束缚爱好和平国家的手脚,却便利“美帝国主义保持核垄断、建立核优势,加紧进行核讹诈和准备核战争”,因而是一个“假和平、真备战”的条约,“有这个条约要比没有这个条约更坏”*《廖承志在首都各界支持第九届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1963年8月2日。。
在7月31日中国政府声明发表前后,新华社还根据中共中央指示精神,连续多日编发大量消息,“用客观报道方式揭露苏修向美帝投降、出卖全世界人民利益的罪恶勾当与美帝核讹诈的真面目”*《关于揭露三国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的宣传问题》(1963年8月1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13-00457-05。。《人民日报》也接连发表多篇社论,从多个角度阐述中国政府声明所提各项倡议的积极意义,深入揭批三国条约的“罪恶实质”。例如,经毛泽东修订过的8月2日社论,在发出“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争取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号召后,随即把矛头尖锐指向苏共领导人,“中国政府的建议是一面照妖镜,它照出了美帝国主义侵略成性的丑恶嘴脸,也照出了那些同美帝国主义热烈拥抱的人的奴才面貌”*《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争取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人民日报》1963年8月2日。。依据朱光亚提供的技术资料,《人民日报》还发表了一篇观察家评论,分析了为何判定三国条约“有百弊而无一利”,指出在肯尼迪借助多边核力量计划加紧在西方阵营内部扩散核武器之时,苏联领导人却反而“卑躬屈节地迎合美帝国主义的需要,帮助美国巩固核垄断地位”,企图通过三国条约“极力阻挠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和一切被压迫国家掌握核武器”,结果“只能是有利于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阵营夺取核优势”*《为什么三国条约有百弊而无一利?》,《人民日报》1963年8月10日。。
对上述这些论战材料,中央广播电台连续多日以各种语言向全世界广播,中央和地方各大报刊也大量转载。中共中央还将中国政府声明以及其他有关文件作为各级党组织反修正主义学习教育的重点材料,要求各级干部借助于辨析三国条约的实质,“认清帝国主义者、各国反动派和现代修正主义者勾结反华的形势,进一步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武装自己”*《中共中央关于全面、彻底、干净、坚决地禁止和销毁核武器问题的宣传通知》(1963年7月31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3册,第451页。。
继中共中央6月14日复信之后,这一系列行动部署紧锣密鼓,旨在揭破苏共在防止核扩散问题上的险恶用心,迅速成为中共中央反修斗争的新重心。对于中国递交给苏方的7月31日政府声明及附带照会,苏联政府选择将其退回中国外交部,理由是中国政府声明“包含有对苏联政府的骇人听闻的、诽谤性的指责”,认为声明的措辞及其内容形同对苏联政府的挑衅,令苏方完全无法接受*《姬鹏飞副部长接见苏联驻华大使契尔沃年科谈话记录》(1963年8月2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64-04。。驻苏使馆分析说,苏联之所以采取这种异乎寻常的违反外交惯例的举动,是由于中国政府声明把禁止和销毁核武器问题提得这样高,把苏联领导人“揭得这样透”“打得这样重”,“苏修集团陷入了非常被动的窘境”。中国判断,赫鲁晓夫气急败坏,为了营造三国条约得到各国普遍支持的假象,“发动一场新的更为恶毒的反华浪潮即将开始”,并且“将把反华的火力集中到战争与和平、核战争与核武器的问题上来”,“利用苏联人民群众中的和平主义情绪和恐核病,来煽动他们的反华狂热,借以为其叛变行为开脱”。*《关于苏修酝酿中的新的反华高潮的分析和看法》(1963年8月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1-04。
果不其然,塔斯社于8月3日播发了苏联政府声明,将三国条约对地下核试验不加禁止的行为辩解为是符合现实的明智作法,指责说“醉心于论战的中国领导人”采取“要么全部,要么全不”的逻辑是试图用最彻底裁军措施的响亮词句来掩饰其缺乏裁军诚意,进而攻击说中国政府声明是为核武器“在地球上的无阻拦地扩散打开了闸门”*《苏联政府八月三日的声明》(1963年8月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314—324页。。紧随其后,苏联宣传机关掀起了新的反华浪潮,并借助三国条约签字仪式大造舆论声势。中方判断,苏联“发表这个公然敌视我国的声明,显然是为了进一步向美英帝国主义表示忠贞,决心坚决反华到底,并企图同美、英搞成更多的交易,以增加其所谓反华资本”*《对苏联政府声明的看法》(1963年8月6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5-06。。苏联此举意在“吹嘘其‘正确’和‘胜利’,孤立和打击我党”,除了“替自己缔结三国条约的叛变行为辩解、欺骗群众和煽动反华”,“也可能是为将来谴责我国进行核试验预作舆论准备”*《赫修对三国条约宣传的一些新作法》(1963年8月9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1-04。。中国于8月15日再次发表政府声明,对苏联的顽抗姿态加以反击,进一步揭露三国条约把停止核试验同禁止核武器的总任务分割开来,是用部分停止核试验来掩护美国的核备战,其结果只能有利于美国夺取并强化对于苏联的核优势,苏联缔结这样一个彻头彻尾迎合美国全球战略需要的条约,是对莫斯科声明和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完全背弃*《中国政府发言人声明——评苏联政府八月三日的声明》(1963年8月1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298—314页。。
从苏联领导人对中国各项主张的激烈反应来看,中国围绕7月31日声明和周恩来公开信所展开的外交活动“已经取得了一定成绩,争取到了不少有利于我的反应”,“帝、修联合制造核骗局的真相已为更多的人逐渐明白”,这种形势使中国政府深感鼓舞,决定“抓紧有利时机,多做工作,争取更多的人支持或至少不反对我建议,反对三国条约或至少对它采取程度不同的保留态度”,对亚非国家也要多做工作*《关于积极对外宣传我对禁试问题立场问题》(1963年8月1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5-06。。1963年9月在日本广岛举行的第九届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成为中苏交锋的又一个战场。中国发觉,在会议召开前后“存在着一股阻挠和破坏大会顺利进行的势力”,苏联打算利用广岛大会推销三国条约并对中国进行围攻,“力图扼杀这次和平集会”,或者“千方百计企图把这次大会引入歧途”*《和平力量的强大呼声——祝贺第九届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的胜利》,《人民日报》1963年8月10日。。中国公开指责苏联“对大会极尽其破坏和分裂的能事”,指责世界和平理事会等追随者也“充当了极其丑恶的角色”,“他们处心积虑地企图使大会要么开不成,要么按照他们的投降路线,使大会替美帝国主义服务”*《赵朴初团长在首都庆祝广岛世界大会胜利大会上的讲话》(1963年8月2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561—563页。。
周恩来专门约谈出席广岛大会的中国代表团,指示他们要把揭露和反对三国条约作为首要的参会方针,要求他们在会议发言及活动中坚持原则,“戳穿三国条约的骗局,要把建立太平洋沿岸无核武器区问题写在总决议案里”,目的是要使会议了解中国是“为真正地有效地反对核战争而努力才反对三国条约”*《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中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571页。。以赵朴初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在克服重重困难和障碍后,促使广岛大会在最终决议中明确写明“对世界和平的最严重的威胁来自美国统治集团当前的核战争政策”。中国关于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基本主张,也被会议产生的国际共同行动决议书采纳。*《投降路线在革命人民中绝对行不通——廖承志在首都庆祝广岛世界大会胜利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1963年8月25日。
在广岛大会落幕之际,苏联政府于8月21日发表声明,辩解说苏联是从原则性和灵活性出发而签订三国条约的,批评中国领导人无视世界形势的新变化,仅凭着对核武器问题的一知半解就“攻击”三国条约,是想要把一条对待热核战争的“冒险主义纲领”强加给苏联。苏方甚至还以中国政府前后两则声明均具有“诽谤和敌视苏联的性质”为由,拒不接受并将其退还给中国外交部。*《苏联政府八月二十一日的声明》(1963年8月2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351—371页。中国很快便作出反应,于9月1日以中国政府发言人声明的形式对苏方指责加以全面驳斥。声明着重阐释了毛泽东在1957年莫斯科会议上关于核战争后果问题所作发言的真实含义,指出毛泽东那番话是“针对有些人认为如果帝国主义发动核战争、人类就要毁灭的论调说的”,进而批评苏联领导人不断散布对于核战争和人类前景的悲观绝望情绪,其结果只能堕入美国主义的核讹诈陷阱*《中国政府发言人声明——评苏联政府八月二十一日的声明》(1963年9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331—351页。。
在9月1日声明前后,中国还曾借助美、英拒绝接受民主德国签署三国条约的争议,指责苏联领导人不惜牺牲东欧兄弟国家利益,甘愿同“它们过去所认为最凶恶的敌人西德军国主义者站在一起”,一意孤行“来迎合美帝国主义”,表明它们要“沿着这叛变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势必难以回头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被置于何地?》,《人民日报》1963年8月23日。。台湾蒋介石集团代表在莫斯科签署三国条约的事件,更进一步使中国领导人认定,苏联不仅出卖社会主义阵营利益,还要“伙同美帝国主义把蒋介石集团这具‘政治僵尸’抬出来,在莫斯科条约的祭坛上为之招魂”,配合美国肯尼迪政府实行“两个中国”的图谋*《苏联领导人背叛行为的又一次大暴露》,《人民日报》1963年8月30日。。
在7月31日声明发表之际,中方就曾估计全世界有80%的国家会签署条约,可能只有少数国家拒绝签署,“我一时可能会孤立”。然而实际情况表明上述估计过于悲观。从签署部分核禁试条约国家的数量多少来看,截至9月中旬,虽然有80余个国家先后在条约上签字,不过“其中有三分之一做了不同程度的保留”,未签字的总计有30余个国家。周恩来向各国政府首脑信所提建议,已经收到十多个国家的回复。*《外交部关于进一步揭露三国部分禁试条约问题给驻外机构的通报》(1963年9月12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5-06。对于阿、朝、越、柬等国持同中方相同或相近立场的复函,中方还将全文刊发于《人民日报》头版显著位置。对柬埔寨领导人西哈努克撰文揭露三国条约欺骗性质和驳斥西方污蔑诽谤中国立场的义举,中国尤其加以赞赏*《从金边发出的和平与正义的呼声》,《人民日报》1963年10月19日。。
不过,虽然中国重视对亚非国家耐心细致地做工作,但是在美、英、苏三国的轮番游说下,加上南斯拉夫铁托和印度尼赫鲁等不结盟运动领袖为之呐喊助阵,三国条约对亚非国家起到很大的“蒙骗”作用,表现在“多数亚非中立国家两面讨好”。面对这种难以乐观的形势,周恩来为了鼓舞士气而对外交部发出专门指示说,7月31日声明所提建议着重于揭露三国条约的虚伪本质,并为了正面宣传中国政府关于全面禁止核试验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立场,“中心目的不在于得到回信,而在于发展长远影响。今天表面上我可能比较孤立,但时间愈久,我影响将愈深远”;对于亚非国家,“我重点放在为真理而斗争,不咄咄逼人”,不求立竿见影,而看重长远效果,即使它们“现在不接受,将来也会了解我们的”*《外交部关于进一步揭露三国部分禁试条约问题给驻外机构的通报》(1963年9月12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5-06。。
在中国领导人看来,在这场抵制三国条约的斗争中,亚非各国的表现不尽如人意。相比之下,处于另一中间地带的西欧资本主义国家的表现却可圈可点,尤其是法国政府在戴高乐领导下坚持建立独立自主的核武装、拒绝签署部分核禁试条约的态度,使中国领导人倍感欣赏。*《建国以来毛泽东军事文稿》下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196—197页。中、法两国不约而同地抵制部分核禁试条约的相近立场,拉近了两国领导人之间的心理距离,显著推动了中法外交关系的突破,反过来促使中国领导人更加强化了对三国条约意在大搞核欺骗、核讹诈的认识,对于抵制三国条约、拒绝美苏两个“核霸王”垄断世界事务的信心更为坚定。
在美、苏、英三国莫斯科会谈前夕,苏共中央于7月中旬发表了致苏联各级党组织及全体党员的公开信,攻击中共在包括战争与和平等重大问题上的立场。中共中央认为,这封公开信是苏共领导人为着讨好美帝国主义者而献上的一份见面礼,“把中苏关系推向破裂的边缘,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分歧推到一个空前严重的阶段”。毛泽东决定组织写作班子陆续撰写和发表一系列理论文章,系统澄清中苏两党在若干问题上的原则性分歧。在9月1日声明发表后,中共中央紧接着连续发表了两篇对苏共中央公开信的评论,并以《苏共领导同我们分歧的由来和发展》为开篇,指斥苏共领导人纠合美英帝国主义签订部分核禁试条约,只不过是帝国主义、各国反动派和修正主义者“反华大合唱”的一个插曲而已,从而摆出了一副要同赫鲁晓夫集团全盘清算其“反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分裂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罪行的大阵仗。*《苏共领导同我们分歧的由来和发展——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1963年9月6日),《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论战》,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90页。
中方注意到,“对我9月1日声明后的一系列反修文件”,苏联领导人迟迟未作出答辩,围绕三国条约问题的反华宣传更是变本加厉,更加卖力地拉拢中间地带国家支持三国条约,并继续在各国兄弟党中间挑拨反华。中国依据这些动向判断,由于赫鲁晓夫谋求同美国取得更大交易并不顺利,“三国条约之后没有搞出什么新的名堂,而该条约又受到我国和各国舆论越来越多的揭露”,再加上中国党通过连续发表抨击苏共公开信的论战文章,“进一步挖了赫的老根、打得他更痛”,赫鲁晓夫这个“最大冒险家”一怒之下铤而走险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估计他会“再拿出几篇污蔑性更强的文章”,并在中苏国家关系上“制造更紧张的气氛”,甚至以实施某种“破裂的边缘政策”为手段,对中国施以更大威胁。*《近来赫修反华的一些值得注意的情况》(1963年9月17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1-04。
苏联政府于9月21日发表声明,对于中方9月1日声明的各项指责避而不作正面答复,反而歪曲和丑化毛泽东关于核武器与核战争问题的言论,“攻击我国揭露三国核欺骗的立场,诬我要核武器是想加强实力地位,有大国主义野心,企图主宰全世界,甚至想通过核战争向共产主义跃进”*《我国政府9月1日声明以来赫修集团及其指挥下东欧各国反华情况》(1963年9月),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1-04。。同这一声明的发表相伴随,苏联宣传部门随即掀起反华宣传的新高潮。不过,苏联所有报刊都刊登了这个反华声明,“却不敢刊登作为它的攻击对象的中国政府发言人九月一日的声明”*《苏联报刊掀起新的反华宣传高潮》,《人民日报》1963年10月21日。。捷克、匈牙利、民主德国、波兰等东欧各国领导人均一反常态,围攻中国在核武器与核战争问题上的立场*《驻苏使馆关于赫修这次反扑的看法致外交部并中联部的电报》(1963年9月25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1-04。。中国据此判断,苏联这次声明名义上是为答复中国9月1日声明而发,但其内容及意图不限于此,实际上是针对中方的两篇论战文章而实施的一次“全面的反扑”*《对苏联9月21日声明的初步看法》(1963年9月29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1-04。。
鉴于苏联这次声明含有恶劣的政治意味,中国对苏联政府的政策走势作了较之以往更为严重的估计,指出苏联这一声明虽然“突出地暴露了赫鲁晓夫修正主义集团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但它对中国领导人“极尽造谣污蔑、歪曲抵赖之能事”,甚至扬言“如果我党再不停止反修斗争,那么它就要给予‘最坚决的回击’”,并纠合东欧各国集中攻击中国,从而判断赫鲁晓夫显然是在“为全面破裂做准备”*《驻苏使馆关于赫修这次反扑的看法致外交部并中联部的电报》(1963年9月25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1-04。。虽然苏联在9月21日声明中放出了“停止公开论战”的和谈空气,但这场大论战给中苏双方均造成骑虎难下之势,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更是对苏联展开了一波紧随一波、一浪高过一浪的理论攻势。中共中央发表以《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的两条路线》为题的论战文章,指责苏共领导人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所奉行的修正主义路线,是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根本对立的,苏共领导错误地认为“核武器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改变了阶级斗争的规律”,而将核迷信和核讹诈当成了自己的理论基础和政策指南,从而醉心于编织三国条约的骗局*《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的两条路线——五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1963年11月19日),《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论战》,第227—233页。。以《两种根本对立的和平共处路线》为题的论战文章则以苏共领导在三国条约签订后鼓吹的所谓“莫斯科精神”为例,指斥赫鲁晓夫为迎合美国的需要而鬼迷心窍,将追求苏美合作作为和平共处总路线的灵魂,企图以此来取代各国人民的革命斗争*《两种根本对立的和平共处政策——六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1963年12月12日),《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论战》,第264—280页。。
中苏论战进入白热化后,苏共中央书记苏斯洛夫在1964年2月召开的苏共中央全会上将分裂国际共运的责任推卸给中共,系统指责中共关于战争与和平的立场,并继续歪曲毛泽东在莫斯科会议上的发言精神,攻击毛泽东“原子弹是纸老虎”的观点是违反现实逻辑和缺乏理性的。苏斯洛夫重弹苏方在8月3日、8月21日、9月21日等历次声明中的老调,攻击中国领导人因对苏联停止核武器技术援助怀恨在心,从而“歪曲和伪造”苏共立场、“诋毁”苏共和平共处路线,进而在对待核武器与核战争问题上暴露出一条“冒险主义”路线,“试图瘫痪苏联防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努力”。*《关于苏共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团结而斗争》(1963年2月14日),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苏东组编:《苏斯洛夫言论选》下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465—575页。对是否公开发表苏斯洛夫报告的问题,苏共领导起初还有一些迟疑,然而在中共中央直言指斥“赫鲁晓夫修正主义”的新的论战文章发表后,《真理报》随即于4月初全文发表苏斯洛夫报告、苏共中央全会决议等文件并且配发社论,作为对中共论战文章的答复和反攻*《新情况综第77号附件二》(1964年4月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705-04。。
中共中央感到,苏共中央二月全会虽然被鼓吹为所谓“争取国际共运团结斗争新阶段的开始”,但苏共公布反华材料表明赫鲁晓夫“把反华运动推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突出特征是苏共竭力制造舆论、渲染声势,“反华内容尽管大都是陈词滥调,但其恶劣卑鄙的程度是空前的”*《十天来赫修的反华情况》(1964年4月1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705-02。,将两党间的思想理论分歧升级和扩散至两国国家关系的各个层面。
从1958年夏秋之交开始,随着实验性原子反应堆和回旋加速器的建成与投入运行,随着教育宣传工作的深入和人才培养的加速实施,中国原子能工业开始驶入快车道。国际形势的变动和美国核威胁、核讹诈的新动向,促使中国领导人在继续维持世界战争有可能避免的战略判断的同时,开始着重强调要努力掌握足以遏制和应对核战争威胁的实际能力,从而作出了加快研发原子弹、氢弹和洲际导弹等战略武器的决策。在“大跃进”的氛围中,二机部于1958年秋向中央递交《关于发展原子能事业方针和规划的意见》,将原子能工业建设的侧重点,从原先依靠苏联援助积极促进原子能的和平利用转向“以军事利用为主、和平利用为辅,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为基本内容的建设方针*葛能全编:《钱三强年谱长编》,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291—292页。。二机部随即开始进行核武器研制基地的选址和建设工作,着手筹建核武器研究所,修建准备接纳苏联提供的原子弹教学模型的大型车间以及爆轰试验场,在原子弹理论与实验方面的研究和探索也全面铺开*顾小英、朱明远:《我们的父亲朱光亚》,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页。。
随着中苏关于战争与和平等问题的分歧在社会主义阵营内外公开化,中国愈发重视拥有核自卫手段对于遏制核战争的重要意义。例如,在1960年布加勒斯特会议上,针对赫鲁晓夫的和平主义论调,中共代表团指出,核战争能否避免亦有两种可能性,“社会主义阵营的核武器比敌人多,就有可能制止,否则敌人就有可能发动核武器战争”,“常规武器战争有很大可能不可避免”*《第四次全国外事会议传达要点》(1960年9月5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2-00016-01。。苏、美合谋束缚中国手脚、共同防范中国拥有核武装的企图,则反过来强化了中国领导人自主建设核工业、加快研制核武器的决心和意志。1961年夏,中共中央出台专门文件,要求加强二机部的技术及领导力量,要求各部门加强对原子能工业建设的支持力度,以求尽快突破核武器技术*《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原子能工业建设若干问题的决定》(1961年7月16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7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22—224页。。1962年10月底,就在中苏围绕美苏核扩散谈判的论战拉开帷幕之时,二机部在向中央提交的报告中提出了于1964年爆炸第一颗原子弹的“两年规划”。这一堪称中国核武器发展史上的纲领性文件的出台,标志着中国核武器研制工作进入一个新阶段。刘少奇和毛泽东相继批准了这一报告,同意设立中央专门委员会,以加强原子能工业的领导和各部门间的协同配合。
加速研制核武器的进程和揭露部分核禁试条约真相的斗争互为表里,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在对外活动中,始终把矛头对准苏、美所奉行的核迷信、核讹诈路线,着重阐发中国尽早掌握核武装的必要性、正当性和迫切性,侧重点也逐渐转移到对如何应对核武器扩散、何者才是防止核战争的正确途径等问题进行正面的政策阐述上来。在向来访的英国蒙哥马利元帅阐述中国的核政策时,毛泽东指出核武器是用于威慑的,“这个东西是不会用的,越造得多,核战争就越打不起来。要打还是用常规武器打”,希望各国能先就禁止使用核武器达成协议*《毛泽东外交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第475—477页。。周恩来则进一步总结说,“搞核武器的国家越多,禁止核武器的可能性就越大,推迟世界大战的可能性也就越增长”*《周恩来外交文选》,第320页。,以此来解释中国研制核武器同实现禁止核武器这一政策目标之间的逻辑关系。中共中央还注重破除各级干部群众和各国左翼政党对核武器扩散与核战争危险的恐惧情绪,如在如何对待核武器扩散的问题上便强调指出,“绝不能附和美帝国主义的论调,要有阶级分析”,对核武器不能抱有过分的恐惧,而应一分为二地看待其作用,“核武器是否对和平有利,要看它掌握在谁的手里,掌握在帝国主义国家手里是不利的,掌握在社会主义国家手里就是有利的”*《中国政府发言人声明——评苏联政府八月三日的声明》(1963年8月1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306—307、312页。。
这些表述清晰地传达出中国政府对于应当如何对待核武器扩散进而如何防止核战争这一问题的基本态度。据此,中国强烈反对苏联接受腊斯克的提议,坚决拒绝苏联“代替中国承担不生产核武器的国际义务”,并且誓言即使中国一百年制造不出核武器,“也不会在美帝国主义的核威胁面前解除武装、束手待毙”。中国进而指出,防止核战争的主要方式在于“进一步加强社会主义阵营的力量,包括核力量”,在于要对美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和战争政策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在于“多几个社会主义国家拥有核武器,多几颗社会主义原子弹”。*《中国政府对苏联政府九月二十六日关于防止核扩散问题的备忘录的答复》(1962年10月20日),吉林省档案馆藏,档案号855-19-883。从这种观念出发,中国在回击苏联指责时特别强调,要想禁止核武器,首先是现在拥有核武器的国家要承担义务,然而“在帝国主义没有接受全面禁止核武器之前,社会主义国家应该努力拥有核优势”*《中国政府答复苏联政府一九六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关于防止核扩散问题的通知的备忘录》(1962年9月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2552-02。。这些表述表明了中国抓紧掌握自主核力量的坚定决心和强烈意志。
关于核武器扩散对国际秩序会造成何种后果的问题,宦乡在分析部分核禁试条约的实质时明确认为“核扩散的趋势将有助于防止核子战争”。他的理由有两方面:首先,“一旦中国拥有核武器,在世界范围内,将由美苏双方的核子对峙演变为中美苏三国的核子鼎立”,即使中国拥有的核武器数量不多,“在政治上和军事上也足以形成对美国的严重打击和有效制约,从而对整个国际关系发生深远影响”;其次,由于苏联和英国不可能成为有效阻止美国发动核战争的稳定因素,“中国拥有核武器会打破苏美的核子军备垄断,从而大大加强保卫世界和平和促进世界革命的事业,而且法国、德国占有核武器以后也会有助于增加目前国际核子僵局的稳定性”*《从美帝的军事理论和实践看核子战争问题》(1963年7月1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5-06。。对于宦乡的上述观点,毛泽东等人深以为然。从这一认识出发,随着核武器研制进程的加快开展,中国领导人在着力揭破莫斯科三国条约骗局的同时,不仅对亚非各友好国家坦承中方正努力掌握核武器,而且不惮于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人士讲解中国拥有核武装的必要性及其重要意义。
在力证中国有必要掌握核武装的同时,中国领导人还以更加鲜明的口吻强调,中国政府7月31日声明所提各项主张,才是实现制止核战争、禁止核武器的正确道路。早在抨击苏联在古巴导弹危机中的表现时,毛泽东便曾向赫鲁晓夫喊话说:“我们坚决反对帝国主义的核讹诈政策,我们也认为社会主义国家根本不需要拿核武器作赌注,也不需要拿它来吓唬人。如果那样做,就会真正地犯冒险主义的错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反对我们的共同敌人》,《人民日报》1962年12月15日。在反驳苏联政府1963年8月3日声明时,中国亦曾表示,“社会主义国家手里的核武器,永远是反对核讹诈、核战争的防御手段”,中国关于全面禁止核武器的建议,不仅提出了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总目标,而且提出了逐步实现这一目标的四项具体措施,“中国的建议既是明确坚定的,又是切实可行的”,并以此来回击苏联对于中国的态度丧失现实感的指责,强调“只有我们建议的这些具体措施,才是走向全面禁止核武器的第一步”*《中国政府发言人声明——评苏联政府八月三日的声明》(1963年8月1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298—314页。。
通过中国政府9月1日声明,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进一步提出:“帝国主义不能依靠核武器来挽救它必然灭亡的命运,社会主义国家也不能仅仅依靠核武器在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中取得胜利”,“同帝国主义相反,社会主义国家不需要也绝不允许利用核武器进行讹诈和赌博”*《中国政府发言人声明——评苏联政府八月二十一日的声明》(1963年9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344—346页。。同争夺国际共运领导权的斗争相适应,在认定部分核禁试条约标志着苏联领导人无可挽回地倒向美帝国主义后,在这场聚焦于核武器问题的论战中,中国愈发强烈地表现出抢占国际道义制高点、同苏联争夺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运动之领导权的意图。中国政府8月15日声明强调说,要揭穿和粉碎三国条约的骗局,就要“更高地举起争取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旗帜,更高地举起反对帝国主义、保卫世界和平的旗帜”,“苏联领导人把全面禁止核武器的旗帜放下了,我们有义务把它更高地举起来”*《中国政府发言人声明——评苏联政府八月三日的声明》(1963年8月1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310页。。
随着美国不断升级越南战争、加紧制造东南亚紧张局势,在远东及亚洲不断进行核备战,美国更正式将核潜艇派驻日本,被中国视为“美帝国主义在整个远东推行核备战计划的一个重要环节,是把日本进一步迫入它的核战略体制的一个严重步骤”*《美国把日本纳入核战略体制的一个严重步骤》,《人民日报》1964年9月3日。。与此同时,美国更加频繁地对中国核试验场进行间谍侦察,并扬言要不惜一切代价地阻止中国成为有核国家。在中国看来,这些严重态势特别是美国的放肆恫吓,在很大程度上正是莫斯科三国条约所造成的恶果。在这一条约所代表的美苏合谋对付中国的态势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毛泽东虽然感到世界性战争仍有可能避免,但对遭遇外敌大规模入侵可能性的估计趋于严重,他指示说:“应当以有可能挨打为出发点来部署我们的工作。”*《建国以来毛泽东军事文稿》下卷,第194页。
这种备战意识反映到核工业建设中,便是时不我待的紧迫感。鉴于部分核禁试条约签订后中国核武器研制进程面临更加严峻的国际形势,中央专委决定,抓紧准备地面试验和空投试验,并着手开展地下核试验的工程设计工作*顾小英、朱明远:《我们的父亲朱光亚》,第95页。。1963年末,核武器研究所成功完成了不带裂变材料的爆轰试验。翌年春初,核工业504厂取得了合格的高浓缩铀产品。*王春和主编:《两弹一星历史研究》第7期,中国两弹一星历史研究会,2012年,第69—70页。至此,中国已完成了核武器的关键部件生产和关键技术试验。为了以实际行动揭破莫斯科三国条约的骗局,中国十分慎重地选择首次核试验的时机。讨论首次核试验事宜的中央专委会议提出了两种方案:一种是争取尽早试验,另一种是择机待试。毛泽东指示说,原子弹既然是吓唬人的,就要早日投入试验。*顾小英、朱明远:《我们的父亲朱光亚》,第85—86页。于是,争取尽早打破美苏两国的核垄断和核讹诈,破除美苏合谋防范中国拥有核武装的阴谋,就成为中国择定首次核试验时机的首要的政治着眼点。从这种急迫愿望和政治考虑出发,中国于1964年10月16日成功进行了第一次原子弹爆炸试验。
在中国领导人看来,这一成就无疑是以实际行动来彻底戳穿部分核禁试条约骗局的成果。几乎同时发生的赫鲁晓夫被解职事件,也被中国领导人解读为赫鲁晓夫“为了迎合美帝国主义推行核讹诈政策的需要,阻止社会主义的中国建立自己的核自卫力量”的行径遭到了破产*《赫鲁晓夫是怎样下台的》,《人民日报》1964年11月21日。。随后,《人民日报》专门就如何防止核战争、禁止核武器问题刊发重要社论,认为防止核战争、禁止核武器的希望,就在于打破核大国的核垄断地位,把这种垄断地位破坏得越彻底,“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打破核垄断,消灭核武器》,《人民日报》1964年10月22日。。这一社论虽未指名道姓地批判苏联,但开篇便将矛头对准部分核禁试条约加以清算,并将三国条约的破产作为真正实现消灭核武器的逻辑起点,再清楚不过地是将苏联领导人同肆意进行核威胁及核讹诈的美帝国主义者视为一丘之貉。
在揭穿部分核禁试条约真相的过程中,中国领导人对于如何禁止核武器和如何防止核战争的思路变得愈发清晰,并逐步提炼出了关于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问题的完整立场。在1963年7月31日中国政府声明发表之际,中国的核武器政策便已经初步成形。这一声明所提各项建议尤其是呼吁建立四个无核区的建议,适合了没有核武器却屡遭核武器威胁的国家对于防止核战争的迫切需求,“表达了我国对禁试问题和使世界大部地区免受大国核威胁问题的积极关切的态度”*《我对国际上各无核区的态度》(1963年11月2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档案号109-03345-06。。
在原子弹爆炸成功后,中国再次向世界各国政府首脑发出公开信,全面而完整地阐述了中国核武器政策的基本内容,并着重强调了中国对于核裁军问题的基本立场,宣布“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中国都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并表态说将“继续争取通过国际协商,实现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呼吁“召开世界各国首脑会议,讨论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问题”,争取达成协议使有核国家承担义务,“保证不使用核武器,不对无核武器国家使用核武器,不对无核武器区使用核武器,彼此也不使用核武器”*《周恩来外交文选》,第422—423页。。中国之所以提出四项建议,想要同三国条约分庭抗礼的意味非常浓烈。在出访亚非十四国途中,周恩来曾经表态说,美、苏、英部分核禁试条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核战争的危险,“对于这样一个欺骗性的条约,中国政府不能不加以揭穿”,这是中国“对人类命运所负的神圣责任”*《周恩来总理在开罗记者招待会上的谈话》(1963年12月2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第10集,第451—452页。。
伴随首次核试爆正式出台的中国核政策已经臻于完备,它在内容上基本延续了7月31日中国政府声明所提各项建议的精神,增添了以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为核心的战略威慑意涵。然而,在此前一连串对外斗争和这一政府声明的烘托下,新出台的核政策声明更加鲜明地打出了打破核垄断、消灭核武器的旗帜,更为突出地强调不使用核武器对于防止核战争爆发的关键意义,并将各国首先达成互不使用核武器的国际协议视作走向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唯一现实的、有效的步骤。
被中共中央视作重要文件的《人民日报》11月22日社论指出,要实际走上全面禁止核武器的道路,就“必须抓住真正的关键问题,而不是在一些枝节问题上兜圈子;必须便于继续采取其他步骤,有利于逐步实现全面禁止核武器的目标,而不是背道而驰;必须有助于制止核军备竞赛,缓和核战争威胁,而不是掩饰核军备竞赛,增加核战争威胁;必须有利于推动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争取全面禁止核武器的斗争,而不是起着麻痹和欺骗他们的作用”*《争取全面禁止核武器的新起点》,《人民日报》1964年11月22日。。这些主张显然不是无的放矢,正是凭着在同苏联进行激烈论战过程中所汲取的经验和教训,才使中国领导人愈发确信,只有依据这些原则,才能破除美苏等国凭借部分核禁试条约设置的障碍,从而真正迈出走向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实际步伐。
中苏两党意识形态分歧及论战深刻塑造了中国核政策的理论基调和政策导向。中国领导人在潜意识里认为,在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问题上,苏联一直以来扮演的领军者的形象因其叛变行为而斯文扫地,从今往后反核和平旗手的角色应由中国来担当,并且感到这是中国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就此而言,中苏围绕着如何对待核武器扩散及其后果、什么才是防止核武器扩散正确道路的激烈论战与交锋,给中国核政策的内容和主旨铭刻上了难以磨灭的历史烙印。时至今日,中国核政策的这一特征仍然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