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新、旧党争与理学

2018-02-06 07:16李胜垒
书屋 2018年1期
关键词:党争新党程颐

李胜垒

学术和政治之间有密切的关系,学术的发展往往会受到政治的影响。党争是北宋政治中的一个突出表现,其对学术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北宋的党争和汉、唐的党争在性质上是不同的,汉、唐的党争多与皇权、外戚和宦官存在关联,北宋党争于此并无关联,而更多是不同文人集团之间的斗争。北宋党争始于仁宗、英宗两朝,自王安石变法,形成了支持新法的新党和反对新法的旧党,使得党争在哲宗之后日益激烈。“宋室朋党之祸,虽极于元祐、绍圣以后,而实滥觞于仁宗、英宗二朝。其开之者,则仁宗时范、吕之争;其张之者,则英宗时之濮议。及神宗时,王安石创行新法,旧党肆行攻击,附和安石者,复逢迎新党,反对旧党,两相排挤,而其祸成矣”。旧党当中,又分为朔党、蜀党、洛党,朔党以司马光为首,蜀党以苏轼为首,洛党以程颐为首。蜀、朔、洛三党虽属于不同党派,但在反对王安石新法的立场上是一致的。新、旧两党之间相互倾轧,斗争甚是激烈,一直延续于北宋之末。新党不仅在政治上施行王安石新法,更在学术上推崇王安石新学,是新学的推行者,例如,蔡京就曾把王安石纳入孔庙配享,在《宋元学案·荆公新学略》中蔡京更被列为新学学者。在新、旧党争的历程中,新党除在哲宗元祐时期没有得势外,在其他时期,均占据绝对优势地位,对旧党予以打击,旧党的学术同时也会受到连带打击。程颐为首的洛党作为旧党之一,其所创的理学更不免受到其影响。

一、“帝王之学”的建构

元丰八年(1085),宋神宗去世,哲宗即位。元祐元年(1086),蔡確、章惇等新党人士被罢,司马光等旧党人物上台,“闰月庚寅,蔡確罢。以司马光为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诏韩维、吕大防、孙永、范纯仁详定役法。壬辰,以吕公著为门下侍郎。丙午,守尚书右丞李清臣为尚书左丞,试礼部尚书吕大防为尚书右丞……辛亥,章惇罢”。同时,程颐得到司马光等人的极力推荐,被任命为崇政殿说书,给年幼的哲宗讲课。

司马光极力推荐程颐是有渊源的。在神宗时期,由于王安石及新党人士执政,司马光等旧党人士被排挤出中央,其中很多人集中于洛阳,他们在洛阳多次进行集会,讨论时政、学术。在这些集会当中,就有程颐的父亲程珦,正由于其父亲的存在,程颐得以有广大的交际范围,与司马光等人有往来。程颐的学术正是在此得到了司马光等人的赏识。随着哲宗即位,司马光等人重返政坛,程颐便被举荐为崇政殿说书,从一介布衣成为皇帝师傅。如何对哲宗进行教育,程颐围绕这个问题建构了其“帝王之学”。程颐的“帝王之学”以“修德”、“进学”、“立志”展开。

程颐认为皇帝要“修德”,说:“将欲治人,必先治己。”皇帝必须从自身的道德做起,只有把道德修养完善,才能治理好国家。程颐还认为,皇帝巩固自己的统治,不能凭自己的高位和权力,而是自己的道德,“人君唯道德益高则益尊,若位势则崇高极矣,尊严至矣,不可复加也。过礼则非礼,强尊则不尊”。所以修德是君主当务之急,“臣以為今日至大至急,为宗社生灵久长之计,惟是辅养上德而已”。那怎么“修德”呢,程颐认为,首先是正人君之心,“昔者孟子三见齐王而不言事,门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然后天下之事可从而理也”。正人君之心,就是端正人君的思想,例如,“闻帝在宫中盥而避蚁,问:‘有是乎?帝曰:‘有之。颐曰:‘推此心以及四海,帝王之要道也。”其次要有良好的环境,“臣欲乞皇帝左右扶侍袛应宫人内臣,并选四十五以上,厚重小心之人;服用器玩皆须质朴,一应华巧奢丽之物,不得至于上前,要在侈靡之物不接于目,浅俗之言不入于耳”。皇帝身边的侍臣要在四十五岁以上,而且都要是厚重小心的人。器具也要质朴,不能使奢侈华丽。总之,皇帝必须在良好环境之中成长,只有这样,才能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

皇帝还要“进学”。程颐说:“臣窃谓自古国家所患,无大于在位者不知学。在位者不知学,则人主不得闻大道,朝廷不能致善治。不闻道,则浅俗之论易入,道义之言难进。人君功德高下,一系于此。”皇帝要认真读书学习,增长见识,否则将不能治理好国家,祸患无穷。程颐对哲宗“进学”的要求非常严格,例如,按照惯例,夏季天气炎热,皇帝是可以罢读的,但在程颐这里却不允许,即使天气炎热,依然要求哲宗读书学习,“伏自四月末间,以暑热罢讲,比至中秋,盖踰三月,古人欲旦夕承弼,出入起居。而今乃三月不一见儒臣,何其与古人之意异也?今士大夫家子弟,亦不肯使经时累月不亲儒士”。

皇帝更要“立志”。程颐指出:“所谓立志者,至诚一心,以道自任,以圣人之训为可必信,先王之治为可必行,不狃滞于近规,不迁惑于众口,必期治天下如三代之治。”皇帝必须“立志”,坚信圣人的教训,不拘泥于陈规陋俗,这样方可国家大治,进而达到三代之治。

总之,程颐正是通过“修德”、“进学”、“立志”这套“帝王之学”来教育哲宗,希望哲宗成为他理想中的帝王。对于程颐的教育工作,司马光等旧党人士是满意的,“吕申公、范尧夫入侍经筵,闻先生讲说,退而叹曰:‘真侍讲也。”

二、传道的使命感

元祐八年(1093),哲宗亲政,次年改元绍圣,章惇新党人士再次上台执政,司马光等旧党人士被罢,“甲寅,以王安石配享神宗庙庭。蔡確追复右正议大夫。以资政殿学士章惇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范纯仁罢”。“秋七月丁巳,以御史黄履、周秩,谏官张商英言,夺司马光、吕公著赠谥,王严叟赠官,贬吕大防为秘书监……诏:‘大臣朋党,司马光以下各轻重议罚,布告天下。除悉不问,议者亦复勿言”。随着旧党人士的被罢,程颐也受到牵连,于绍圣四年(1097)被流放涪州。被流放的程颐并没有因困境而无所作为,相反却激起了他传道的使命感,潜心钻研于学术之中。

程颐一直想定六礼,作《五经解》,但之前由于朝廷之事,使这项工作耽搁了,现在居于涪州,摆脱了朝廷政事,便可以潜心于这项任务。“问:‘先生曾定六礼,今已成未?曰:‘旧日作此,已成七分,后来被召入朝,既在朝廷,则当行之朝廷,不当为私书,既而遭忧,又疾病数年,今始无事,更一二年可成也。曰:‘闻有《五经解》,已成否?曰:‘惟《易》须亲撰,诸经则关中诸公分去,以某说撰成之。《礼》之名数,陕西诸公删定,已送与吕与叔。”定六礼的工作,之前完成了七分,现在程颐打算一二年内完成剩下的部分。关于作《五经解》的任务,《易》由程颐亲自来完成,其他经书则交由关中的弟子分担,《礼》经经过陕西诸公删定,送到了吕大临处。《礼》经等的解释是以程颐的意思为本的,陕西诸公只是在此基础上进行删定。endprint

流放涪州期间,程颐付出了很大精力去研究的便是《易》。没有了官职,摆脱了政事的烦恼,在这种环境之下,去钻研蕴含天、地、人规律的《易》,是再合适不过了。此前,苏轼在被贬黄州的时候,也是潜心于《易》的研究,“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据记载,程颐在访成都的时候,从造桶者那里听到了关于《易》的解释,这个解释也被他所接纳,“先生过成都,坐于所馆之堂读《易》。有造桶者前视之,指未济卦问。先生曰:‘何也?曰:‘三阳皆失位。先生异之,问其姓与居,则失之矣。《易传》曰:‘闻之成都隐者。”可见,程颐被流放的失意,已变为其研究《易》的热情。经过程颐的努力,《易传序》在哲宗元符二年(1099)于涪州完成,另外,他的《程氏易传》在此期间也得以完成。《程氏易传》的完成,使程颐多年的梦想得以实现,因为自少年时,程颐跟随周敦颐便学习《易》,“子谓门弟子曰:‘昔吾受《易》于周子,使吾求仲尼、颜子之所樂。”程颐完成《程氏易传》已七十多岁,这期间已过了五六十年,此书的完成,无疑是程颐学术上的一个里程碑。

虽然《程氏易传》得以完成,但程颐却不敢轻易拿出来示人,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党争,“崇宁二年四月,言者论本因奸党论荐得官,虽尝明正最罚,而叙复过优。今复著书,非毁朝廷。于是有旨,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其所著书,令监司察觉”。在新党如此严厉的党禁之下,程颐是不敢把《程氏易传》示人的。徽宗崇宁五年(1106),蔡京被罢相,党禁解除,程颐也疾病缠身,才把《程氏易传》传给弟子,以此来传承圣人之学,“五年,复宣义郎,致仕。时《易传》成书已久,学者莫得传授,或以为请。先生曰:‘自量精力未衰,尚觊有少进耳。其后寝疾,始以授尹焞、张绎”。

三、后学的流变

哲宗元符三年(1100)正月,哲宗去世,徽宗即位,程颐被移往峡州,四月,获大赦,回到洛阳,被授予权西京国子监。回到洛阳之后,程颐再度聚徒讲学,这期间罗从彦、张绎、谢良佐等人前来问学。然而这种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两年后,激烈的党争再度开始。

徽宗崇宁元年(1102),新党人士蔡京执政。为了打击旧党,蔡京立了“元祐奸党碑”,把旧党人士统统列入此碑中,程颐也未幸免名列其中,“于是蔡京籍文臣执政官文彦博等二十二人,侍制以上官苏轼等三十五人,余官秦官等四十八人,内臣张士良等八人,武臣王献可等四人,等其罪状,谓之奸党,请御书刻石于端礼门”。崇宁二年(1103)四月,程颐的著作和学术活动也遭到了禁止,“诏:‘……追毁程颐出身以来文字,除名,其入山所著书,令本路监司察觉……范致虚又言:‘颐以邪说诐行,惑乱众听,而尹淳、张绎为之羽翼,乞下河南尽逐学徒。程颐于是迁居龙门之南,止四方学者曰:‘尊所闻,行所知,可矣,不必及吾门也”。程颐弟子们的安危和前途受到威胁,不得不离开程颐,“其后,党论大兴,门人弟子四散而四归”。

程颐的弟子们离开程颐,去往其他不同地方进行讲学,形成了许多地域性的学派。谯定、谢湜、马涓在四川传播,是谓涪陵学派;谢良佐、胡安国等在湖南传播,是谓湖湘学派;杨时、游酢、罗从彦在福建传播,后经朱熹集大成,是谓闽学派;周行己、许景衡、刘安节、鲍敬亭在浙江传播,是谓洛学别派事功之学的永嘉学派;王蘋在江苏传播,是谓吴学派。

程颐于徽宗大观元年(1107)去世,他经历了党争激烈的哲宗和徽宗两朝,后半生可谓就是在党争中度过的。哲宗元祐时,旧党得势,程颐得以任职崇政殿说书,给皇帝做师傅,自己的“帝王之学”进而得到构建。自哲宗绍圣以来,程颐就面临着来自新党的严厉打击,然而这种困境并没有使他屈服,重要著作《程氏易传》反而写成。尽管自己的弟子纷纷离去,却形成了许多地域性的流派,使自己的理学发扬光大。这正如《老子》所云:“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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