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慧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十九大报告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将三农问题置于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的高度,要求必须始终把解决好农业、农村、农民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要求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战略的制定意味着党和国家对乡村的重视从理论层面到国家战略方面的转向。战略的实施必然会使乡村重新焕发生机,但是在振兴乡村的过程中又面临着乡土文化遭遇淡化的危机。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明是农业文明,社会是乡土社会,乡土性是其本质特征。乡土文化的淡化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乡村向城镇迈进,乡村变成城镇,这是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一步,但在另一种程度上意味着乡村丧失了自身特色,丧失了自身区别于城市的行动逻辑。乡土文化会在城镇化的进程中逐渐淡化、改变甚至消失,因此对于乡土文化复兴的研究,是新的历史阶段提出的新要求。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发展理念作为乡土文化复兴的科学指南,乡土文化定能重新焕发生机。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指出,“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1](P5)乡土性的内涵与“乡”和“土”有关。“乡”是乡土文化形成的场域,“土”则是乡土性文化形成中不可少的要素,是人们生活的来源,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存状态的反映。“乡”字一词在《说文解字》中是指“乡,国离邑,民所封乡也。啬夫别治。封圻之内六乡,六卿治之”[2](P136-137);在现代汉语中泛指小市镇,或自己生长的地方或祖籍,是中国行政区划的基层单位,属县或县以下的行政区领导。“土”字一词在《说文解字》是指“土,地之吐生物者也。‘二’,象地之下,地之中,‘丨’物出形也。”[2](P286);在现代汉语中指本地的、本国的、地方的或乡土、居处。
“乡土文化”有狭义和广义两种内涵。狭义的乡土文化是指在特定乡村区域由特定人群共同生活生产并以某种方式留存下来的乡土风貌等物质特征和人情世故、风俗习惯、伦理道德等精神特质。它不仅根植于饮食、服饰、建筑、语言、器物等物质文化中,也植根于习俗活动、礼仪惯例、道德秩序等制度性文化之中,还植根于人们内心的信仰、德性等精神性文化之中。
广义的乡土文化则不仅仅限于特定的乡村区域,虽然乡土文化是“植根于土地,靠血缘、地缘关系的纽带和传统礼俗维系”[3](P45),但它的影响范围绝不仅仅限于农村这一特定区域,它在更大范围、更广程度上影响着社会群体。乡土文化既包括五千年来农耕文明所积淀下的基层性的物质特征、思维模式、行动逻辑、精神内涵和文化特色,又包括我们通常所说的地方感。
首先,不同区域的文化网趋于统一。印裔美国学者杜赞奇(Prasenjit Duara)在其《文化、权力和国家》一书中认为,人们生活在一张无形的网之中,这张无形的网是由不同形式的文化所构成的,不同形式的文化又是由居住于不同地区的人们所创造的。各种宗族、宗教以及其他正式或非正式的组织都对文化的形成奉献了自己的力量。无形的文化之网存在于乡村社会的每一寸土地上,影响着每一个居住在乡村社会中的人。[4](P246)每个场域因其主体行动逻辑的不同而构成不同的文化,进而组成不同区域的文化网,而伫立在各文化网之上的是中国文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区域由于自然环境、经济、社会、历史条件的不同,塑造出独具一方特色的个体、群体,以区别其他不同区域的文化网。然而,随着中国快速式的发展,不同区域的文化网逐渐趋于统一。发展较快的乡村逐渐演变成城镇,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工业厂房雨后春笋,工业用地取代农业用地,农民在被动中成为工人或服务人员。农村被动城镇化的过程中,工业文明的理念渗透到乡村中,以利益为导向的行动逻辑逐渐取代熟人社会或半熟人社会以血缘和姻亲为主导的行动逻辑;工业文明倡导的法治观念逐渐取代特定场域中以礼治和力治为核心的思想传统;传统地方精英的权威被国家权力下放到乡镇一级的干部所打破。不同的区域经历同样的历程,同样的历程使得不同区域的文化网渐趋统一,彼此之间没有实质上的差别,仅有的差别就是发展速度的快慢、文化网统一的快慢、经历的历程多少而已。
其次,认同困境和身份危机的产生。传统乡村是具有高度的价值认同和凝聚力的社会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费孝通先生所描述的差序格局。“差”代表着以“己”为中心自亲而疏的关系网,“序”是以“差”的亲疏远近关系网的确立所内含的等级秩序的体系。就像以“己”为中心,扔小石子到河里产生的一圈圈波纹,距离越近波纹越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越熟悉;距离越远波纹越小,人们之间的关系就趋于陌生。不同的石子会产生不同的波纹,波纹之间会交叉、重合,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中间人”的角色,通过中间人彼此又都熟悉了起来。这种共同体是由共同的血缘和姻亲所构成的熟人社会,每个人都归属特定的家(家族),家意识深深镌刻在家庭(家族)成员的脑海之中,每个人在自己的小家和家族的大家之中都能找到自己的定位和价值。属于家族成员的个体有着不同于其他个体的身份定位,而这种清晰明确的定位又使得个体对于整个家庭、家族乃至村庄有着强烈的认同感。这种认同感集中表现为家和家族的一体、家和国家的一体,由小家到大家,由团体到国家,逐渐形成家国一体的格局。然而,随着城镇化工业化进程的推进,个体逐渐离开家乡,奔向城市。随着个体的离去,熟人社会趋于瓦解,社会系统“脱域”的趋向就更加的明显,人们在具体生活实践领域中的关联愈发脱离具体的场域,从而进入到一种抽象化的场域之中,而这又必然导致接踵而至的信任危机和认同困境。具体表现为,乡村里的小家分散而居,家族趋于分化瓦解,差序格局逐渐成为团体格局。就像捆柴,几根成一把,几把成一扎,几扎成一捆,条理清晰,界限分明。每个人成为独立的个体,对待共同生活的区域没有强烈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找不到自己的身份定位,进而迷失承载着乡土性的自我。
再次,文化本真性和民族精神的改变。刘晓春在其《文化本真性:从本质论到建构论——“遗产主义”时代的观念启蒙》中认为,文化作为一种先验的存在,不证自明;历史悠久、内核稳定、界限明了,一种文化可以和另一种文化相区别,每一种文化都具有自己的特色,而且是群体成员之间相互认同的依据;共同体成员可以向他者表述,他者可以认识、理解、享用;他认为本真的文化大多数是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的、过去的文化,这种本真的文化与非本真的现实文化形成强烈的对比而存在。[5](P35)每一种文化的形成都离不开与之相对应的生产方式,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明是农业文明,社会是农业社会,由此衍生出的是符合民族特性的乡土性。土是凝固的,由此造成在土上耕作的农民相对稳定性的特征,需要什么就在土地上种植什么,通过精耕细作来满足自己的基本需求,活动也仅限于在小范围内进行。这样“乡”的界限就会自然而然的形成,依靠土地而居的人们,靠地缘和血缘来组成乡土的凝固导致乡的封闭,而乡的封闭又使得血缘和地缘处于一种相互交织的状态。在这种社会中文化的本真性体现在人与人之间互帮互助、相亲相爱、邻里和谐方面,民族精神体现在团结一致,共同前进。然而,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国家权力机构的下放、西方外来思想的冲击,这些变化的发生使得原有的文化本真性遭到改变,个人主义、法治观念冲击着原有的集体主义、礼治秩序,民族精神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产生了新的内涵。
首先,乡村振兴战略的本质是复归乡土并超越乡土,复兴乡土文化是对乡村振兴战略的双向呼应。乡村振兴是针对乡村衰落问题而提出的一项新战略,随着城镇化、工业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各乡村呈现不同的衰落之势,面对农村空心化、老龄化,土地征收等问题,国家审时度势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乡村振兴不仅要加大对农村的扶持、农业的倾斜、农民的照顾,而且还要振兴本土文化;不仅要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还要记得住乡愁;不仅要从物质上提高农民收入、加大农业投入,而且要对乡村的文化特色、风俗习惯加以保护。乡村振兴战略的本质就是建设新农村,这既是对乡土文化的复兴又是超越。重视农村、重建农村是复兴,在新时代的背景下加入现代化的元素,则是超越。
其次,乡村振兴战略的核心是解决 “三农”问题。复兴乡土文化是对农业、农村、农民的靶向聚焦和定向超越。解决三农问题关键是要解决农民增收、农业增长、农村稳定的问题,而解决这三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人。农村青年劳动力大量外流导致了农村的衰败,外流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认同现代性的价值观、思维方式、行动逻辑,对带有浓厚乡土色彩、鲜明地方特色的价值观予以否认。复兴乡土文化就是将现代性价值观与乡土性价值观进行糅合,使乡村成为现代化点缀的特色乡村,从而吸引外流人员回村,进而解决农民增收、农业增长、农村稳定的问题。
再次,乡村振兴战略的要求是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乡土文化复兴是兴旺乡村产业、建设宜居乡村、打造文明乡风、有效治理乡村、富裕乡村生活的重要一步。兴旺农村产业、富裕乡村生活需要有地方特色的乡土性产业来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要通过大力宣传,吸引外来游客参观当地景观、购买特色工艺品以推动乡村产业的发展;建设宜居乡村要通过加强农村生态保护、改善村民居住环境、构建农耕文化等方面来实施。外在居住环境和内在乡土气息都是乡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复兴乡土文化的同时也就是建设宜居乡村;打造文明乡风需要靠共同体内部成员共同努力,通过举办当地文化活动,宣传传统美德,使人们在无形中养成良好的生活、行为习惯,而良好的生活、行为习惯又恰恰需要乡土文化的熏陶;有效治理乡村需要礼治、法治相结合。礼仪秩序是在共同体内部长期生活过程中形成并流传至今的,对于约束共同体内部成员的行为具有一定的优势,乡土文化中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礼治和德治,复兴乡土文化只有充分的利用礼治和德治的力量,才能实现有效治理乡村的目标。
十八届五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建议提出:“实现‘十三五’时期发展目标,破解发展难题,厚植发展优势,必须牢固树立并切实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6]五大发展理念聚焦发展动力、不平衡、和谐、联动、公平问题,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既可以解决农村发展不平衡、发展动力问题,又可以在新时代的背景下复兴乡土文化。
第一,创新是复兴乡土文化的第一动力。复兴乡土文化不是回到原初状态的乡土文化,而是将留存下来的乡土文化与现代社会更好的结合起来,使之焕发新的生机。乡土文化遭遇淡化危机的原因之一就是自身发展的创新性不足,所以复兴乡土文化的第一步就是提高创新能力。传播学上的“创新扩散理论(theory of diffusion of innovation)”认为,一种文化的创新会导致新文化的传播,在新文化引领时代发展之前,首先彰显的是本地的文化实力和文化水平,形成软实力。[7](P210)首先,乡土文化创新要兼容并蓄。在继承的基础上发展,在发展的过程中创新,要多元借鉴才能形成范式转换,从浓厚的地方感、民族性到现代性、地方感、民族性相结合,将时代发展的新内容不断融入到地方特色、民族特色中,重构乡土文化。其次,乡土文化要直面现实。一方面,我们不能抛弃随时代发展渐渐淡化的乡土文化,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无视现实的发展,固守流逝的乡土文化。必须要直面当今时代的发展,接受新变化,发现新问题,在时代前进的车轮中发展和重构乡土文化。
第二,协调是复兴乡土文化的内在要求。协调不仅是城乡区域发展、经济社会发展的要求,同时也是乡土性和现代性的发展要求。既要注重保护地方特色、民族特色,又要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要求。乡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存在张力,现代文化的扩张势必会导致乡土文化的淡化,所以复兴乡土文化要解决好乡土文化和现代文化之间的关系。复兴乡土文化,一是要将现代文化的内容囊括在乡土文化之中,通过个体的行动使现代文化打上乡土文化的烙印。在现代文化的影响下,人们的生活、生产方式与之前相比多了新内容、方式,但是只要个体的思想观念、行动逻辑仍然在乡土文化的框架内,或者说仍然受乡土文化的影响,乡土文化就能战胜现代文化,从而将其内容印上乡土文化的印记;二是乡土文化要适应现代化的生存方式,通过更新自身,使自己在现代化背景下存活下来。乡土文化的内容较为丰富,因此其中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不符合现代性要求的内容,这些内容如果不及时更新,那就会被时代所淘汰,反之,及时更新的乡土文化则能在现代性的背景下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是一个地方和民族区别其他地方和民族的重要标志,以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为主要内容的乡土文化更是一个国家区别其他国家的重要表现,所以协调乡土文化和现代文化二者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
第三,绿色是复兴乡土文化的生态诉求。《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上提出“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8]。城镇化建设是现代化建设的必由之路,而如何在城镇化建设的过程中最大程度地保留自然风貌、人文情怀是值得学者思考的一个问题。乡土文化遭遇淡化危机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乡土风貌的破坏,人文情怀的消逝。凝固的土、封闭的乡,使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有限的区域内,区域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自然风貌、乡俗人情都在漫长的岁月中深深的镌刻在每个人的记忆中,在内心深处形成念念不忘的乡情,时刻都在怀念、向往、追忆,这就是乡愁。而当凝结了人们记忆的村落、街巷、自然风貌、乡俗人情不复存在时,人们的乡愁便会失去倚靠和源头,随之而来的便是故土情怀的失落与泯灭。复兴乡土文化就是在城镇化的背景下重构历史记忆中的乡土和情怀。一是要重点保护承载人们历史记忆和人文情怀的村落、建筑,只有精神所依托的物质留存下来,人们的精神才能找到寄托,乡土文化才能延续;二是在推进新型城镇化的进程中,将新型城镇化的重要元素——历史和人文囊括其中,以确保人们能将传统带入现代,而不是带着遗憾和悔恨踏入新城镇。
第四,开放是复兴乡土文化的必由之路。范玉刚提出“全球本土化”的理念,他认为随着国际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的开放和交流的不断深入,每个国家、民族的经济、文化发展都被纳入全球化的网络之中,同时各种交流越来越重视本土特征,出现一种‘球域化’现象。[9](P22-25)随着全球化进程的不断推进,世界日益成为一个地球村,联系日益紧密,不同国家、民族的文化交流日渐频繁。一方面频繁的交流可以学习其他国家、民族的优秀文化;另一方面外来文化对乡土文化会产生一定的冲击,在传入的过程中呈现你强我弱或是你弱我强的局面。具体表现为外来文化吞噬乡土文化,或是乡土文化排斥外来文化,这两种局面都是不利于文化交流、促进的。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长处和劣势,在文化百花园中,我们既要吸取外来文化的长处,又要保持自己的特色;既要把优秀的外来文化引进来,又要把镌刻着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的中国文化推广出去;既要拥有全球视野和世界眼光,以全球化为契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又要积极开发和集聚带有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的文化。
第五,共享是复兴乡土文化的价值导向。共享理念的核心是全民共享、全面共享、共建共享、渐进共享,这四个方面是一个有机整体,共同构成了新时代背景下共享的内涵。全民共享是指,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从历史上传承到现在的乡土文化,不排斥、不拒绝任何人,不因个体的贫富、等级差别而存在区别对待的情况;全面共享是指,个体在实践中不仅能够感受到不同区域的乡土风貌、风俗习惯等物质特征,而且还能体验到五千年来农耕文明所积淀下的基层性的思维模式、行动逻辑、精神内涵和文化特色。共建共享是指,在复兴乡土文化的过程中需要每个人都奉献出自己的力量,“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只有共建才能共享,共建是前提,共享是目的。渐进共享是指,乡土文化复兴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所以共享也是一种渐进式的,在这个过程中要正确处理乡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关系,既尽力保护乡土文化,又防止去现代性的倾向。将共享作为乡土性复归的价值导向,一是要树立共享价值目标,以乡土文化为特色,以共享价值理念为引领,将乡土文化推向世界,使世界人民共同享受中国独特的乡土文化;二是要形成共建思路,这需要国家、社会、个人三方面共同努力:国家需要将乡土文化复兴作为一项国家政策,举全国之力共建乡土文化;社会各专家学者需要从理论层面上研究现代文化和乡土文化的耦合机制;个人需要从行动上对乡土文化进行保护和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