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禹 孙博
摘 要:前人对于采薇整首诗的认识主要有两种,一为“遣戍役说”,一为“戍役还归说”。本文通过对《采薇》诗情的分析,再加上对两种学说代表性学者看法的分析,我认为《采薇》在归途中诗人触景生情。诗人通过对战争的追忆,以战争为铺垫,抒发了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之情,其诗的本义是怀归。
关键词:《采薇》;遣戍役说;戍役怀归说;本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3-0-02
一、《采薇》概述
《采薇》描述了一个普通戍卒由出征、征战到回乡的过程。本诗首章講述了因为猃狁来犯,戍卒告别家人踏上战争的征程,就此本诗展开了战争生活的叙述。孙鑛评首章四句曾说:“首四句所谓眼前景,口头语,然风致却大妙,即深言之不能加。”[1]次章描述了戍卒说要回家,却不能回家,致使他们的心里也忧闷了起来。而后四句诗歌“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它们正是这种心情更直接的表达。我们的驻防还不能定下来,因此也无法使人归家问候,此两句表明了不问家事的原因。毛《传》认为聘是问的意思,《正义》补充说是“问安否”之义,郑玄《笺》指出这是诗人“忧心烈烈”的原因所在。[2]第三章描述了戍卒思乡思家情感之深,但必须保卫国家,先公后私,此刻他们心里的优闷情绪已经到达了顶点。陈子展评次、三章曰:“乃道其思家之情如此,先公后私之義。”[3]
第四章描述了戍卒与猃狁交战的过程中,他们的军容之壮且战事进展顺利,一月之内三战猃狁而三胜之。方玉润评此:“至于在戍,非战不可,敢定居乎?一月三战必三捷耳。”[4]第五章描述了戍卒严守猃狁来犯,敌情和威胁依旧存在,日日戒备的景象。陈子展评四、五章说:“四、五章言师行,战则务捷,居则必戒。应首章猃狁之故。”[5]他的大意为四五章的有关战争的叙述正是与首章的猃狁之故形成了对应。
末章描述了戍卒在归途中所见景物,并通过返乡路上与出征之时的情景对比,不禁黯然神伤。末章诗歌描述了戍卒回忆出征之时杨柳茂盛,返乡之时雨雪霏微的巨大反差。反映了戍卒心里的复杂心情。慢慢回去吧,这一路已是又饥又渴,我心里的伤悲,没有人能知道我的哀愁。方玉润评:”以上五章皆追述之词,末乃言归途景物,并回忆来时风光,不禁黯然神伤。绝世文情,千古常新。”[4]。他的大意为整首诗前五章都是在追述往昔,末章描写了归途的景物,并回忆出征时的景色,两种景色对比所形成的强大的反差,不禁黯然神伤,绝世的情采,才能千古流传。
二、《采薇》本义探究
有关前人对于本诗歌的本意大致分为以下四种看法:一是“怨戍役说”,此说由齐、鲁、韩三家诗所提出。鲁说曰“懿王之时,王室衰微,诗人作刺。”又曰“古者师出不踰时者,为怨思也。天道一时生,一时养,人者天之贵物也。踰时则内有怨妇,外有旷夫。”诗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又曰:“家有采薇之思。”齐说曰“周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狁之故。岂不日戒,猃狁孔棘。”,又曰“《采薇》、《出车》、《鱼丽》思初上下促急,君子怀忧十一。”三家诗的大意为在懿王的时代,王室将倾,师出踰时,百姓饱受其苦,因此诗人作诗讽刺。
二是“遣戍役说”,此说由《毛诗序》率先提出。《毛诗序》云:“《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猃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出车》以劳还,《杕牧》以勤归。”[6]《毛诗序》认为此三首诗《采薇》、《出车》、《杕牧》是一组诗,《采薇》为遣戍役诗,是以官方口吻对所遣戍役将士所作的一首诗歌。《笺》云:“文为西伯服事殷之时也。昆夷,西戎也。天子,殷王也。戍,守也。西伯以殷王之命,命其属为将率,将戍役御西戎及北狄之难,歌《采薇》以遣之。《杕牧》勤归者,以其勤劳之故,于其归,歌《杕牧》以休息之。郑笺看法与其一致,孔颖达《正义》亦采其说。并论及各章诗意:“上三章,遣戍役之辞。四章、五章以论将帅之行,为率领戍役而言也。卒章总序往返,六章皆为遣戍役也。”他的认为整首诗前三章是遣送戍役时之词,四、五章是对将帅率领戍役作战而言,末章为总结往返,因此六章皆是遣送戍役之词。并且他在《正义》末章云:“此遣戍役,豫叙得还之日,总述往返之辞。汝戍守役等,至岁暮还反之时,当云昔出家往矣之时,杨柳依依然。今我来思得还反,又遇雨雪霏霏然。既许岁晚而归,故豫言来将遇雨雪也。于时行在长远之道迟迟然,则有渴,则有饥,得不云我心甚伤悲矣。莫有知我衰者,述其劳苦,言己知其情,所以悦之,使民忘其劳也。”他不仅将此诗看着官方在遣戍役前的预先设想,而且解释为官方代替戍卒叙述其戍役生活。自此从之者甚多,并成为汉至宋学界主流的观点。随后宋朱熹在《诗集传》提出:“此遣戍役之诗,以其出戍之时采薇以食、而念归期之远也、故为其自言、而以采薇起兴曰、采薇采薇、则薇亦作止矣。他的大意为此诗为遣戍役之诗,出戍役之时采薇以食用,而念期归还之日遥远,所以以采薇起兴曰采薇采薇、则薇亦作止。宋段昌武早《毛诗注解》云:”《采薇》遣戍役也”清陈启源《毛诗稽古编》云:“故歌《采薇》以遣之”。等等。
三是“劳师说”,由明代姚舜牧提出,何楷、丰坊等人从之。姚舜牧在《重订诗经疑问》云:“通篇皆托将士自道之辞,然劳苦悲伤上能历历为彼详道之。他们的大意为此诗为官方犒劳戍卒凯旋而归为其所作之诗。
四为“戍役还归之说”,此说由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里提出,方玉润、唐莫尧从之。自此该说取代“遣戍役说”成为学界主流观点,他们认为此诗应为戍者自作。姚际恒《诗经通论》云:“此戍役还归之诗。”小序谓:“遣戍役,非。诗明言:“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等语,皆既归之词;岂方遣即已逆料其归时乎!他提出此诗诸多既归之词,这些词语岂能是刚刚遣戍卒所能预料到的。又戍卒对战猃狁一月三捷,也是真实的事情,非编造的东西。他的在姚际恒的既归之词非方遣所能逆料的基础上提出了,也许归来之日、归来之时可以预计,但是杨柳依依跟雨雪霏霏是断然不能预计的。如果这样的景色不是真情实景如何能够动人呢?此诗最佳皆在末尾,真实的情感与真实的场景交融在一起,今非昔比,内心的感情无法言语,故曰莫知我哀。不然如果是官方代叙戍卒凯旋生还归来应该快乐,何来哀愁呢?此诗四说又以“遣戍役说”与“戍役还归说”为学界争论的主流观点。
我以为其一“怨戍役说”从诗歌的内容上来看,本诗不止表达了思乡思家之情也表达了对国难的担忧和一月三捷的喜悦之情,不能单纯地看作诗人对周王朝出师踰时的怨刺。
其二“劳师说”所说通篇皆托将士自道之辞,但无论是劳师时的鼓舞和犒赏戍卒之义,至少从诗歌的本来内容上是不能找到证据的。
其三“遣戍役说”认为此诗是官方所作,用于征遣戍役的诗歌,但其诗歌内容与诗情却不太相符。如果按照孔颖达所说此诗真是遣戍役之诗,一至三章为遣戍役之辭,四章至五章为说将帅之行,为率领戍卒而写,末章理解为“豫叙”得胜归来所遇到的场景。那么《采薇》为何不像《大雅·汉江》中“釐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着重描写君王对于有功之臣的赏赐,而是预计在返乡的途中遭遇大雪,且载饥载渴行道迟迟呢?他的大意为天下的难事,并不是如戍卒所期待的一样,而是突然到来的,当这些难事突然到来戍卒们可能在情理上是难以接受的。倘若提前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必然之事,则这些难事一旦到来的时候,他们反而心理会有所准备。因此预叙未来戍卒可能遭遇的困渴、险阻,这样正是让他们心里有所准备,不至于当遇到如此困境之时而惊慌失措。但是使用这样的表述方式未免使得诗歌情感太过于消沉,明显与“遣戍役”的宗旨不相符,因此还是其四“戍役还归说”里的将士还归抒情说最得本诗诗意。
刘义庆在《世说新语·文学》云:“谢公(谢安)因弟子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谢玄)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为什么这样说呢?那是因为《诗经》的《风》、《雅》是诗人有情感忧思徘徊于心中,从而用文章表达自己的情感,以讽喻居于高位的人。而如今的辞赋家心里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肆意的使用过分夸张的文辞,求取名于世,这样的作品不是真情实感之作。至少在刘勰看来《诗经》里面《风》、《雅》的作品都是“为情而造文的作品”。《采薇》末章写的是常情、常景,而正是情与景与人之间朴素又直接的关联才使得后世文人反复吟唱、效仿。凡举一例,李商隐在《无题》写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正是因为相见难,所以诗人觉得离别更难。东风乃春风,本应为万物复苏之风,使得百花开始生长,可为何李商隐会觉得东风无力,乃至初生的百花却如残花一般?这正是因为诗人的情感影响了诗人的表达,他与心爱的人相见不易,离别更难,当离别所见之景,明明是春天万物欣欣向荣之景,但他的心中却觉得这景色却跟他内心的感受一般无二。这也就是为刘勰所说的“为情而造文”,也是华兹华斯所说的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这些看法都从侧面反映了方玉润所说:“今何幸而生还矣,且望乡关未远矣。于是乃从容回忆往时之风光,杨柳方盛;此日之景象,雨雪霏霏。
关于此诗何时所作、作于何人的学界一直以来也是争论不休,究竟是毛诗首先提出来的周文王之说;还是鲁诗、齐诗首先提出来的懿王之说;亦或是丰坊提出的宣王时说至今没有定论。还有从《诗经》本身来看,《小雅》是的作者包括了上层贵族、下层贵族和地位低微者,那么其作者究竟是中下层将领还是底层的戍卒也没有定论。但从诗歌本身内容来看,首先要肯定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怀归”,其第一章展开战争表述的同时也抒发了诗人的思乡思家之情,虽是保家卫国但是离开家乡与亲人分离产生的最直接思乡思家之情也就化为了“曰归曰归”。在随后的次章,与第三章更是反复呈现,因为戍役生活遥遥无期,并且在与猃狁交战的过程中饥渴交加、居无定所、敌情紧急,但在这种情况下诗人却没有一种办法可以缓解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因此归家的期盼越来越迫切。第四、五章正面描写了战争进展顺利,但猃狁的威胁依旧存在,诗人不能放松丝毫警惕。于是乃有末章诗人在归途中,在今时与往日景色对比中产生了对战争胜利归来的复杂心情,回忆征役以来戍守征战的辛劳困苦,一起出征役的战友已战死沙场,再也无法踏上这条回家的路;家乡的亲人今日也不知是何模样,不禁悲从中来,无人可说,无处可说,既使战争的胜利也不能宽慰诗人征役以来精神所受到的伤害和饱受的思乡之苦。因此《采薇》的本义既是怀归,而其对戍卒整个战争主题的叙述只是为了对诗的本义进行铺垫。
参考文献:
[1]陈子展《诗经直解》中华书局,卷十六,第542页,见于李光地 《诗所》。
[2]《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卷九,第591页。
[3]陈子展《诗经直解》 中华书局,卷十六,第 540页。
[4]方玉润《诗经原始》 中华书局,第341页。
[5]陈子展《诗经直解》 中华书局,卷十六 541页。
[6]《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卷九,第587-5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