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金 郑曙斌
纵观我国博物馆的发展历程,建国初期的通史类陈列,学术支撑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注重以物证史、以物说史,展示不同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以中国历史博物馆(今国家博物馆前身)的中国通史陈列为代表。然此种体例存在历史与文物的非一致性,越是需要表现的重大历史事件、重要人物,越是缺乏相应的实物支撑。而各省市县地方区域史本身也很不完整,史书、方志所载皆语焉不详。故而展示上通常做法是借助艺术创作雕塑、油画、模型等弥补展品缺环。这些展项只可作文物内涵的延伸解读,更多的是当代人的想像臆造,不能作为文物的替代品,与博物馆本质不相符,就真实性而言,还不如文物复仿制品。但因具有一定吸睛效应,不少馆方乐此不疲,制作方也借此敛财。
为打破上述局面,后来的展览体例从通史陈列演变为按时间顺序展示本地区取得的重大文明成就的“文明展”,挑选精美文物作展品,展示文物的工艺之精巧、内涵之丰富、艺术欣赏性之强,反映社会文明成就与发展高度,类似于“献宝”展。此类展览为近年来国内众多博物馆采取的展示模式,然其缺乏主题,展品之间基本没有关联性,与其说是文明展,不如说更接近“精品文物展”。创作雕塑、绘画、模型逐渐被边缘化或退变为展品的延伸解读,场景、多媒体开始逐渐成为延伸解读的主要形式,进而演变为现在较为流行的虚拟现实技术(VR)、增强现实技术(AR)的竞相采用。也有个别博物馆为突出本地域特色而借助考古发掘或传世文物举办多个专题展,从时间上串联成一个通史的做法,如河北省博物馆,而各专题之间缺乏内容上的关联性。从以上陈列展览的操作模式或展示体例来看,这在展示一个国家、民族或区域的“文明成就”,提升自豪感、爱国爱家乡情感上没有问题,但总体来说由于主题思想并不明确,缺乏一个中心思想,整体感觉有点“散乱”,观众参观后了解了历史文化、学到了知识,但很难得到深层次的教育、启示,很难将其化为现实生活中的情感、态度与价值观。
上述两种情况,均是由于作为展览策划与设计重要基础工作的前期学术研究不够深入,难以从纷杂的文献资料中提取出该区域历史文化发展中最具影响力、最有代表性的历史文化元素,难以据此提炼出该区域历史文化特征形成与发展的核心概念,因此也难以由此凝练出展览的主题思想。
20世纪初,美国史密森尼学院的布郎·古德就指出:博物馆应使展览能反映“概念”,而不仅仅是“物”。1903年,德国工程师冯·米勒在创建德意志博物馆时就把出发点放在解释思想和“概念”上。[1]近年来国内相关专家学者们也注意到展览要有主题、有思想的重要性与意义,齐欣等人提出:展览也是一种作品,它的主题应是特定科学、文化、社会、历史的思想、观念或概念。[2]沈佳萍引用浙江大学严建强、复旦大学陆建松二位教授关于“信息定位型主题展览”的定义:“所谓主题展览,是以向观众传递特定的主题思想(某种思想、观念或概念)为目的、以该主题思想为核心并贯穿和统领全部展示内容及展示物(展品、辅助展示装置、环境装饰)的展览。主题展览不以展示物的观赏或知识的传授为主要目的,而旨在引发观众产生理性思考,感悟某种思想、观念或概念。在主题展览中,展示物是信息的载体,它所传递的信息是为表达展览主题服务的。”[3]
如何突破现有展示表现形式,策划一个有主题思想、可以启迪观众的展览,寻找一种新的向观众传达信息的方式,就成为策展人努力探索的目标。时值湖南省博物馆改扩建工程于2013年正式启动,明确了新馆展览体系由一个通史陈列和长沙马王堆汉墓文物、馆藏青铜器、馆藏明清书画、馆藏陶瓷、馆藏工艺品五个专题陈列构成。故而展示湖南历史文化的通史陈列“湖南人·三湘历史文化陈列”(以下简称“湘南人”)应运而生,并于2017年11月29日向社会公众展示开放。“湖南人”陈列依托于历史文化,遵循文明发展的脉络,寻求新的表达方式,借助于文化人类学的叙事方式,以历史学、考古学、物质文化史为学术支撑,探索新的主题陈列表现形式,以求实现创新传播和有效沟通。
任何一个基本陈列或是一个临时展览的策划、举办,都应有其明确的教育传播目的。目的又决定了陈列展览的主题思想、主题的讲述技巧等等。陆建松教授曾指出:“博物馆展览策划设计首先要准确设定展览总传播目的,即本展览想要告诉观众什么?向观众传达什么?”[4]朱幼文先生也指出:展览的主题、展览所表达的核心概念、展览的传播目标(或称展示教育目标)之间具有对应关系;展览的展示教育/传播目标、最上位的核心概念,是确定展览主题的出发点;展览主题既是某种科学、文化、社会、历史概念的特殊表述形式,同时也是展示教育目标的集中体现。[5]
湖南省博物馆作为一个区域博物馆,策划一个反映湖南历史文化的基本陈列,应当以服务于本地为主,使本地观众从中了解自己的历史文化、增强本地区人们的家乡自豪感、文化自信心,为当下建设文化强省、文化强国自觉地做出应有的贡献与担当。
为了达到展示教育目的,提出怎样的展览主题,便有了指导性方向。
2017年4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参观合浦汉代文化博物馆时,提出博物馆建设不要“千馆一面”,不要追求形式上的大而全,展出的内容要突出特色。这是给博物馆陈列展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作为一个区域性博物馆,如何设计反映“区域性特色”的基本陈列,是每个策展人不懈努力的目标。
基本陈列是每一个区域博物馆展示本区域自然、历史、文明的一个综合性陈列,也是最能体现一个博物馆定位的核心陈列。它是向社会大众推出的“核心产品”,必须优选馆藏文物,反映本地区历史进程,体现本地区文明发展高度。陈列是否具有吸引力和感染力,往往取决于其策划理念是否符合时代需求,其主题提炼是否准确到位,其叙事方式是否符合观众认知特性。主题思想是整个陈列的灵魂与旗帜,决定着展品的取舍标尺和陈列内容的重点、亮点的设计。陈列主题赋予陈列整体性意义,目的是使观众产生心灵感悟与共鸣。这关系到一个博物馆基本陈列有无特色和能否为大众所接受或乐于接受。这样,展示地域历史与文化,就成为反映区域性特色的基本陈列的首选主题内容。明确了主题,整个陈列才有了努力的方向和目标。
任何一种文明,都是由物质、制度、行为和精神等多个层面构成的一个完整体系,不同的自然地理环境、人文因素及历史发展进程又形成各具特色的区域文明。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亦或一个民族,其历史文明成就的取得,都不能离开特定的人群。“文明史范式用文明史观指导我们去认识、分析、理解问题,以人类文明的发展及其人类自身的文明化为基本线索,研究人类创造、积累文明的过程及其所获得的成果。”[6]区域文明就是特定地区的人群在特定的时空内创造的历史文明。湖南的历史文明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生活在湖南这片土地上的“湖南人”创造出来的历史文化与文明成就。因此,展示湖南地区历史文化的基本陈列,只有围绕“湖南人”为展示核心,历史和文明才有灵魂与内涵,才能成为本地区乡情宣传、教育的平台和外地游客系统了解湖南地区历史文化的窗口,起到传承历史、启迪当下的实质性作用,从而提升湖南人的文化自信,为湖南的发展做出贡献。同时,也满足了陈列展览要“见人见物见精神”的要求。
主题设计,首先建立在不同学科对本地区历史文明研究成果的收集、整理与分析基础之上,为陈列展览策划提供学术支撑。其次,对反映本区域历史文化特色与具有典型代表的藏品进行整理、研究或补充性征集,为基本陈列提供实物支撑。第三,开展观众调查,了解观众观展需求,以便在主题设计时根据观众需求确定策划思路与解读方式,确保展示能够为大众服务。梳理馆藏文物,补充征集考古发掘品、传世品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之类的文物,发现这些实物多为反映社会生活的实物,极少反映政治、军事事件方面的实物,这就为陈列主题设计提供了思考空间。
“湖南人”陈列设计基于创新表现方式,突出地方收藏和地域历史文明特色这样的目标来确定主题。展示区域历史文化,以物为宗,以人为视角,同样符合博物馆的本质特征。文献与实物是不能相互取代的两种叙事方式,但可以互相融合运用。陈列力求以唯物史观为理论基础,讲述湖南区域文明的发展进程。在陈列策划与主题设计时,既要表现历史发展主线与节点,又要突出湖南历史进程的特点和亮点。通行的做法,以时间为线索,将重要历史时期的内容分类叙事,其优点是时间脉络清晰,其体例类似于“本纪体”,可以充分展示文明进程中某些重点与亮点。如何突破传统模式,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向观众展示湖南人创造的历史与文化?基于我馆藏品以生活类器具为主的特色,以第一人称视角解读湖南人在这块神奇土地上为获取生活资源而发生的人与自然的互动演绎,就成为我们的首选。
本陈列以古今“湖南人”为脉络,解读他们在这块神奇土地上为获取生活资源,而发生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演绎。在“中国乃至世界大时空”的背景下,检索湖南历史文化历程的重要节点,突出湖南的区域文化特色。在此基础上,提炼在湖湘大地上几千年来不断凝结、传承的精神内核,揭秘湖南近现代人才井喷现象。
确定主题,寻找切入主题的视角,是陈列设计的第一步,也是陈列设计最为关键的一步。视角作为一种思维的方向或线索,决定陈列主题的发展逻辑。如何从全新视角切入主题,做出一个反映文物组合特色的主题陈列,就成为策展人积极思考的问题。
如何寻找全新的角度,切入主题,反映湖南的区域历史特点与文化特色,就成为基本陈列设计时思考的首要问题。所谓基本陈列的主题切入,是指选择陈列主题的阐释角度、阐释方式或表现形式。主题解决集中展示的内容,决定陈列的结构方式。把握了全新视角的主题切入,就如同打开了另一扇窗,建立起同观众沟通的另一种方式。
“湖南人”陈列是怎样基于主题设计结构的呢?在确定以湖南人为视角讲述湖南历史文化的主题后,寻找主题发展的逻辑关系,设计陈列的主题结构,尽可能与观众认知接轨,通过文物“讲一个湖南故事”,实现知识传播和观众体验等目的。
主题结构设计时充分考虑观众认知的特性,以通俗易懂的叙事方式进行构思。因为博物馆几乎在传播和学习的每一个方面,都显现出独特的性质。观众参观,是以行走和观察为主,受体力与时间的制约,这就要求我们在有层层递进的阐释和流畅连贯的系统叙事基础上,以一种相对粗放的陈列方式,高度综合使得多重信息表达有序开展,让观众在行走和观察中观看文物,了解历史文化信息,接受多种感官体验。
根据观众认知特性,以文物讲述湖南人在这块神奇土地上为获取生活资源而发生的人与自然的互动演绎的历史故事,采用文化人类学的叙事方式,找出主题发展的逻辑关系:湖南人生活的地理环境是什么样的?历史上的湖南人是如何构成的?他们是通过何种主要手段获取生活资源的?他们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生活状况是什么样的?湖南人的精神气质又是什么?以这层层递进的叙事逻辑,让彼此融为一体,讲述一个湖南故事,以观众的认知,从人的视角出发,实现“见人见物见精神”展示目的。“湖南人”陈列以部分、单元和组的结构叙事,每一个部分又以历史发展脉络的逻辑关系,围绕主题,展示不同历史时期系列文物组合。
文化人类学,简言之就是以某一地区人群为对象,考察他们生活的环境、人群构成、生产、生活与精神面貌。因此,“湖南人”陈列大胆借用文化人类学叙事方式,用博物馆学专业语言和表现手法,以古今“湖南人”为脉络,在中国大时空背景下,检索湖南历史文化进程的重要节点,勾勒区域文明的发展轮廓,同时揭秘湖南近现代人才井喷现象,达到提升湖南人的自豪感与爱国爱家乡的目的,使其成为本地区乡情宣传、教育的平台,成为外地游客系统了解湖南地区历史文化的窗口。
湖南地处亚热带,属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具有气候温和、四季分明、雨水集中、光热资源丰富的特点。湖南人在优越的地理环境中,以农为本,辛勤劳作,世代繁衍生息。“生态变迁”,以七次地壳运动遗留下来的地质标本,讲述湖南马蹄形盆地地形的形成过程;借助动植物化石标本与辅助图片,说明湖南在古代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植被变迁和突变,近代以后因人类对自然资源的不断索取,植被面积急速下降,大批珍稀动物多已灭绝。“历史沿革”,通过旧新石器时代地层、战国至宋代历史文化堆积层、“长沙文夕大火”灰积层等标本和部分带有精确时代特征的文物为时间轴,勾勒出湖南整个历史发展脉络。历代湖南人在此生生不息,创建了自己的美好家园。
天然宜居的自然环境,使湖南成为中国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至迟50万年前湖南先民便在此生息繁衍。进入文明社会,商人、楚人以及其他中原居民的迁入,构成了湖南汉民族的主体。历经不同时代各部族的融合、演化,形成了当今湖南“民族大家庭”的格局。通过展示出土实物、史志记载和族谱等资料,辅以图表,选取重要节点,阐释湖南人的来源和变迁;通过展示具有民族特色的实物、方言、口述史、DNA检测、图表等内容,说明湖南人的来源。湖南民族大家庭的形成历程,是整个中华民族融合历程的一个例证。从以下七个方面展示湖南人的来源与构成:
“先祖”——主要陈列50万年以前的虎爪山遗址、8~12万年前道县福岩洞遗址发现的世界最早的现代智人牙齿化石、1.6万年前的“石门人”骨骼与牙齿化石,以及众多的旧新石器时代遗址分布情况,表明环洞庭湖区域以及湘水、沅水流域,是湖南先民的主要活动地区。
“早期族群”——主要陈列带有越人、巴人、濮人等特色的文物,展示湖南原住民的基本情况,古越人、濮人和巴人是先楚时期湖南境内的三大主要族群。
“商人南下”——主要陈列湖南出土的带有北方族徽铭文的青铜器,是殷商时期一些部族支系进入湘水和资水中下游的见证。他们带来了先进的青铜铸造技术,开启了湖南的青铜文明。
“楚人治湘”——主要陈列楚式陶器和兵器等实物,说明楚人在春秋早期到达洞庭湖南岸,晚期进入湘中,春秋末进入湘南地区。楚人与原住民相互融合,并逐步孕育出独特的湖南区域文化。
“秦汉以降北人南迁”——秦汉以来每逢中原动荡都导致北方居民大量南迁。秦统一全国时期、三国动荡、两晋交替、唐末“安史之乱”和两宋时期“靖康之难”是北人南迁进入湖南的几个重要时期。陈列湖南出土的里耶秦简、三国吴简,带有北人风格的西晋文物、长沙窑文物、墓志铭等,反映秦汉至两宋北方族群迁徙入湖南的史实。北人南迁入湘,为湖南地区文化发展、经济繁荣和生活方式的改变注入了新的血液与活力。
“江西填湖广”——主要陈列方志和族谱文物等文献资料,实证元末明初大规模移民入湘事件,即“江西填湖广”。这次移民潮基本奠定了今天湖南人群构成的基本格局,更为湖湘文化的大发展带来了新的生机。
“民族大家庭”——主要陈列不同历史时期具有典型性的民族文物,说明经过不断的融合与演变,构成今天的湖南民族大家庭,有包括汉族、土家族、苗族、侗族、瑶族等在内的56个民族。历史上不同时期汇集而至的各类移民不断发展,相互融合,为湖湘文化的崛起,增添了耀眼的光彩。
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稻米经历了从采集野生稻到人工栽培稻,从火耕水耨到精耕细作的发展。经过历代耕地的开发与耕作技术的改进,唐宋以后湖南粮食开始大量外输,到明清时期发展为“天下粮仓”,为湖南人们生活品质的提升与文化教育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
“稻之源”——主要陈列万年前稻谷标本、水稻田及灌溉系统遗址切割标本,见证湖南为稻作文化的起源地。湖南地区率先种植水稻、烧制陶器,开始定居生活,并由小型聚落逐渐发展到城池。以澧阳平原为代表的稻作农业,是长江中游地区新石器时代发展高度的标杆。
“稻之兴”——主要陈列铜质铁质农具、家禽饲养与粮仓模型及出土简牍与传世古籍等,实证湖南农业生产的发展,粮食产量逐步提升,隋唐时期湖南出现了仓廪充盈的盛况。
“天下粮仓”——主要陈列文献、碑刻、数据、各种农具等,展示宋元明清时期湖南成为全国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与贸易中心,从明代“湖广熟天下足”,到清代“湖南熟天下足”,湖南的农业地位日趋凸显。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考古资料和传世实物组成的一个个社会生活画面,既反映了各个历史时期的湖南社会发展水平,又是湖南各历史时期生活方式的真实写照。稻作农业造就的勤劳精干与互助协作的人文精神,凝固成富有地方特色的区域文化。根据文物收藏的特色,组合成商周、春秋战国、秦汉、晋唐、宋元明、清至民国六大大时段进行展示,反映不同历史时期湖南人的生活面貌。
“青铜时代的南方礼乐”——以湖南发现的青铜器组合成食器、酒器、乐器,反映商人南下逐渐融入本土后所呈现的青铜文明。湖南青铜器多单个出土于山川、河畔,缺少成套组合,应是祭祀天地、山川神灵时的埋藏。虽用于祭祀,也是当时礼神祈福生活的一种折射,湖南人却因此而创造了具有本地特色的青铜文化。
“湘楚风情”——以多种生活用具文物成组展示,并以辅助背景图重点诠释文物在当时社会生活场景的实用功能。春秋战国时期湖南纳入楚国版图,形成了以楚文化为主的多元文化广泛共存的格局。日常用器精美考究,生活重心由礼神转向娱人。楚人灵动的特质得到张扬,开始追求生活情趣。
“大一统下的小农家居”——以汉墓出土的各类器具和模型,展示当时小农社会面貌,反映了大一统后湖南的文明进程。大一统背景之下,湖南人的生活方式逐渐融入大环境之中,由具有南楚地域特殊性开始变得多样化,与北方的生活器具基本趋同。
“多元文化交融的社会风尚”——晋唐时期瓷器逐渐成为日常生活的主要用具,岳州窑(湘阴窑)、长沙窑、衡州窑的兴盛,与生活需求无缝对接。由南北分裂走向大一统之时,因中原人口大量迁入,湖南经济快速发展,多元文化演绎出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
“重心南移后的品质生活”——宋代经济重心南移后,湖南的经济、文化地位逐渐上升。湖南的茶、酒具享誉全国,饮食方式也发生重大变化;同时棉纺织业在湖南大力推广,棉布逐渐成为衣着的主料之一。人们生活相对富庶,日益注重生活品位,在文人审美导向的影响下,人们更加追求生活的品质与情趣。
“从宗族社会到近代化”——自清至民国,湖南社会面貌发生了重大转变,展品中成组的祠堂祭祀礼器,以及祠堂戏台各种构件、器具等,反映湖南宗族聚居成村、注重教化现象尤甚;鸦片战争后,岳阳、长沙开埠,打开了洋货入湘的大门,人们的传统生活方式也因此而逐渐改变。
在华夏五千年文明进程中,湖南人与生俱来的铮铮血性,千百年来经过炎舜的南巡教化、屈贾的爱国忧民洗礼、书院的经世致用熏陶,孕育了湖南近现代名人群体涌现的人文奇观。尤其自近代以来,为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国家富强,湖南人前赴后继,呈现出以天下为己任、为苍生谋福祉、舍我其谁、当仁不让的精神风貌,谱写了不朽的历史篇章。这一部分由四个单元组成,选择陈列反映不同历史时期精英人物精神气质的展品,并利用他们的经典语言作为辅线贯穿始终。这种展示方式不是通行的近现代革命史,而是以人带史,着重强调湖南人的“精、气、神”。
“忧乐观的濡化”——以炎帝、舜帝、屈原、贾谊、唐宋流寓文人、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作为第一组群体,陈列以馆藏善本《楚辞》引领、《岳阳楼记》结束,“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名句与人物肖像线图显示在展墙上,展现出他们爱国忧民、心怀天下的情怀,自古就在湖南植下了火种。
“书院教育的传承”——陈列文靖书院祭器、祭孔乐器和王夫子作品为重要组合,反映理学首先在湖南兴起,湖南书院教育“以传道而济斯民”为办学方针,倡导知行合一、经世致用的实践精神,传承屈贾精神、忧乐情怀的社会担当。书院教育培养了大批经世爱国人才,在内忧外患的时代背景下,激起了湖南近代爱国志士群体迸发。
“百折不挠的家国情怀”——展示三组人物群体,一是面对国家危机、寻求救国之道的陶澍、魏源、曾国藩等湖南士子,他们从睁眼看世界,到洋务实践,开启中国的近代化进程;二是以谭嗣同、唐常才、熊希龄等为代表的仁人志士,在湖南推行新政,学习西方,改革政治教育制度,使湖南成为“全国最富朝气的一省”;三是以陈天华、黄兴、蔡锷、宋教仁等革命人士,为救国救民不怕流血牺牲,表现出湖南人的血性气质。
“敢教日月换新天”——陈列烈士手稿,结合多媒体影视,展示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湖南人,展现他们在追求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征途中,浴血奋战、勇往直前的精神。结尾处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以浓厚的湖南口音宣读“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以一个时代的结束昭示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始,让整个陈列具意犹未尽之感。
主题结构的表述,依托于文献、实物和辅助展品之类。如何让实物说话,充分表达主题,是陈列设计所必须思考与注重的。通过文物诠释主题,必须充分挖掘反映主题的重要展品,找到观众的兴趣点或兴奋点,在选择藏品和征集文物时,必须与主题陈列保持高度一致。而围绕主题精心组织、安排、设计反映主题和关节点的典型组合与场景,也是陈列设计时重要的技巧。“湖南人”陈列在组合文物诠释主题与典型场景的设置,做出了精心的思考与设计。
为了挖掘主题发展的兴奋点和高潮,选择展品坚守真实性原则,通过广泛甄选、征集、借调或切割考古遗迹等多种方式,征集反映湖南人生存环境、历史发展的可移动、不可移动文物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各类物证,尤其是利用切割的遗迹充实展品。为诠释湖南地形地貌的形成过程,陈列从全省各地切割的湖南境内七次地壳运动留下的地质层标本和征集、借调的各类动植物化石标本。为反映湖南的历史发展脉络,陈列长沙东牌楼考古工地整体切割的从战国至宋代文化堆积层等。为反映湖南人工栽培稻的成就,除陈列各遗址发现的水稻标本外,结合从澧阳平原新石器时代稻田遗址切割水稻田、田埂、犁痕、灌溉水沟遗迹,展示湖南的稻作文明。还有从东牌楼考古工地切割的汉代陶圈井、魏晋路面、唐代砖井、宋代水池以及整体搬迁会同古民居进行复原陈列,充分反映湖南人社会生活的真实状况。此外,湖南历代贡茶、湘绣、夏布、菊花石、古造纸、湘剧、花鼓戏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内容,都被利用多媒体加以补充展示。
以物说事,便是本陈列的着力点。展示策划注重典型文物组合设计,除了挖掘文物本身蕴含的文化知识、典章礼仪等,借助器物组合的变化来反映社会的发展演变,也是本陈列的特别用心之处。如,唐代酒器由瓮(储酒)、盉(温酒)、执壶(分酒)、碗(盏)、渣斗的组合,五代、宋代则变为梅瓶(储酒)、注碗(温酒、分酒)、托盏(劝盘),元代注碗则又变为匜、玉壶春瓶,这些变化可见人们对于器具的使用愈加考究,生活追求变得更为优雅、从容;而劝盘的普及又反映出深刻的社会内涵,避免了在酒具传递过程中男女的肢体接触,说明当时理学影响的强化。
为了更好地表现主题,抓住反映主题的关节点,设计一些典型的场景,吸引观众一探究竟。“家园”部分通过沙盘配合动画影像演示,展示湖南自然环境变迁;以触摸屏展示补充湖南主要地质地貌、主要恐龙种类、现存主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内容;“湖南民族笑脸墙”添加了一些地区、民族、方言、DNA、民俗影像等资料,增强观众对湖南人、形成过程与演变构成的理解;“洞庭鱼米乡”部分借助触摸屏补充水稻之外的其他主要物产等。
“民族大家庭”展示时,设置独立空间,借助互动魔墙,集各民族分布图、笑脸、方言、DNA、视频于一体。借用最新的DNA基因研究成果,印证湖南各民族族群的演变。湖南现有的民族结构是各世居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与外来移民相互融合逐步形成的。以出土文物、史志记载和相关族谱等资料,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阐释湖南人的来源和变迁;采集当今湖南各地、各民族的DNA,以检测结果与中国人种基因图谱进行对比、分析,印证湖南人群具有世居各族原基因成分和外来移民基因融入的成分,诠释湖南人群的来源问题。
“生活的足迹”部分以一个典型墓葬或一组器物作横切面,还原历史时期湖南人的社会生活状况的一瞬间。如反映唐代湖南人们的社会生活状况时,以咸家湖唐墓出土文物进行组合展示:前面一排表现墓主人生前出行场景,主人乘坐的牛车居中,前后分别是仪仗俑和侍从俑,中间一排为各种饮食器具、奏乐俑等;右边为镇墓兽。又如反映宋元明清时期湖南书院教育,以浏阳文靖书院祭器和浏阳古乐器进行组合展示,依照使用时器物摆放位置进行场景复原展示,体现当时湖南的教育盛况与书院教育对人才培养时如何进行心灵的洗礼与教化。
“湘魂”部分,注重人物的精神气质,以人带史,人物选择注重代表性,从单个人物炎帝、舜帝、屈原、贾谊、王夫之,到群体人物“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鳞)胡(林翼)”、黄兴、蔡锷、宋教仁,再到以毛泽东为主的湖南革命人物群体,展品选择能够反映人物精神面貌的文物进行组合陈列,并辅以反映人物精神的名言名句作背景,设计大型多媒体演示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湖南人,秉承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湖湘精神,走出湖南,在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建立新中国的历史舞台上勇往直前、浴血奋战、为真理而战的群体风貌。
随着“以人为本”理念的日益提升,陈列策划理念必须表现出相应的思考,主题设计致力于新的探索,勇于创新,与时俱进,以满足当下观众参观的需求。“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陈列尾厅醒目的语录,希望能够给观众参观以启示与思考。今天的人们同样需要秉承上下求索的精神,为建设美好的明天、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继续奋斗。这也是陈列主题提炼与升华,也是整个陈列的灵魂所在,反映了策展人的匠心独运与探索追求。“湖南人”陈列致力于创新主题设计思路,基于目标定主题,基于主题发展逻辑关系定内容结构,注重主题叙事技巧,旨在探索一种更贴近观众的展示方式,让他们观展时产生代入感或共鸣,获得愉悦的体验,提升审美意识,感悟湖南物质遗产与人文精神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