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竞技武术本源问题的再认识
——兼论中国武术的现代化转型与发展

2018-02-03 07:16李小进赵光圣
中国体育科技 2018年1期
关键词:中国武术传统武术竞技

李小进,赵光圣



中国竞技武术本源问题的再认识——兼论中国武术的现代化转型与发展

李小进1,2,赵光圣1

1.上海体育学院 武术学院,上海 200438;2.皖西学院 体育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通过文献资料调研,在厘清竞技武术认知误区的基础上,从学理上剖析中国竞技武术的产生、承传与发展。研究认为:1)文化融合是现代竞技武术产生的根源性内因,国家意志和个体需求是现代竞技武术产生的综合性外因,精英革新和武术组织助推是现代竞技武术产生的外部催化剂;2)传统武术是竞技武术的“根”与“源”,竞技武术是对传统武术的继承、发展与创新;3)坚持民族化与世界化并行不悖是竞技武术发展与跨文化传播的主体思路。

竞技武术;传统武术;产生;发展;认知

1 前言

“中国武术的现代化”问题一直是学术界热议的话题之一。竞技武术是中国武术现代化过程中的产物。竞技武术指“高水平武术竞技,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个人运动潜能和争取优异成绩而进行的武术训练竞赛活动”[32]。竞技武术主要有竞技武术套路、散打、太极推手3种运动形式[18]。作为竞技武术运动形式主要代表之一且起步最早的现代竞技武术套路萌芽于20世纪初,成型于20世纪50~60年代初[45]。从竞技武术的发展历程来看,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但也一直被民间武者和武术学者们所诟病,其发展可谓是“步履艰难”。特别是中国武术“入奥”受挫之后,“去竞技化”的声音[41]再次响起。在民族文化伟大复兴的时代浪潮之下,一些“民族主义本位者”视尚处于发展中的竞技武术为“异类”,视之为武术发展和传统武术复兴的“阻碍”。在这样的社会生态环境下,国民对竞技武术本源问题的正确理解与认知,关乎竞技武术未来的生存与发展,可视作是竞技武术发展的“生命线”。在大力推进武术十三五发展规划的开端之际,厘清竞技武术认识上存在的问题并给予合理的诠释,是十分有必要且有意义的。

2 中国竞技武术的认知误区

近年来,随着文化自觉与文化复兴理论的提出,武术界对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产生的“竞技武术”的批判与质疑已屡见不鲜。特别是在竞技武术的本质认知方面产生了一些误解。

有学者认为,“竞技武术虽然源自于传统武术的打、练、演3项主体内容,却算不上是对传统武术真正意义上的继承和发展”[51]。这个观点其自身就存在着自相矛盾的地方。有学者针对中国武术申奥受挫事件,对中国武术进行文化反思时认为“中国武术‘入奥’的目标追求,显然是不明智的做法”[5]。此类观点较为普遍,从侧面反映了部分学者在中国武术的现代化与国际化发展问题上存在的困惑与质疑。也有学者直接指出,否定国术,另起炉灶,推出所谓‘竞技武术’,本质上就是否定了武术文化的传统和发展规律,它的后果是导致武术文化的断裂,导致武术发生结构性变异,走向一条越来越虚花而浅薄的非武术化之路[30]。这种论述则涉及了对中国竞技武术的产生、承传及发展道路等本源性问题的认识。这种认识上的误区割裂了竞技武术与中华传统武术的联系,斩断了竞技武术的“根”与“源”,有悖于中国武术自身的发展规律;对中国武术“体育化”发展道路进行了片面的否定,与新时期中国武术蓬勃发展的事实不符。

对此,本研究从学理上对中国竞技武术本源性认识问题进行梳理和深入剖析,以期解除误解,回归事实本身,使人们对竞技武术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和公正的评价。

3 中国竞技武术本源问题的再认识

3.1 中国竞技武术必然性产生的缘由解析

武术是中国几千年农耕文明土壤中培育出来的、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身体实践活动。但进入近代以后,国门被列强的大炮轰开,西方工业文明随之涌入,使中国武术生长的“原生态”环境遭到了破坏。中国社会开始向工业化转型,并使得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也随之发生了相应的转变。这种转变为中国竞技武术的产生创造了适宜的契机。任何新鲜事物的产生都可视为是那个时代发展的产物。中国竞技武术的产生正是当时的社会、文化等复杂因素交叉作用的产物,是中西方文明碰撞、融合后的产物,同时也是作为中国传统体育项目的中国武术创新发展的结果。温力[37]曾指出,中国竞技武术是“原生文明因素”在吸收外来的“次生文明因素”的过程中产生的新的组合与裂变。文化生态的变迁是促使中国竞技武术产生的内在驱动力。社会发展是不可逆的。中国竞技武术的产生具有其时代背景、社会背景和历史必然性。

3.1.1 根源性内因:文化融合

在近代以前,作为世界上最古老文明之一的中华文明基本上是在本土自行发展起来的,这一方面是由于中国人的独立精神,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中国一直孤立于其他一些重大的文明之外[44]。经过鸦片战争后,独立发展的局面被打破,中国社会被迫开始了现代化转型之路。帝国主义既给中华民族带来了巨大的战争灾难,又把一个巨大的、先进的、代表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参照系摆在了中华民族的面前,让这个民族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落后和反省自身存在的问题,从而使中华民族陷入了“三千余年未有之变局”(李鸿章语)。从19世纪前对西方秩序的不屑一顾和极度排斥到20世纪20年代对西方“秩序”的盲目崇拜和全盘“吸收”,中国人民经历了一场极其艰难的、涉及新旧秩序的观念之争[44]。中西文化的冲突和碰撞,归根到底是两个民族核心观念的冲撞,也可以说是思维方式的冲撞。“思维方式的变化,将导致认识和解释科学中原始观念的变化”[43]。“中国的现代化诉求是属于外源性的”[6],是在西方列强压迫下国家处于存亡边缘时发起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中国的现代化是“西方化”,是依附在西方文化下产生的现代化。吉登斯将现代化(现代性)看作是资本主义倡导的“后传统的秩序”[20]。王铭铭[35]则指出,“现代化”是一个权力和文化相互交织的过程。用文化社会学中的“强文化范式”理论来理解,当时中国社会发生的变化是西方强势文化影响下的结果。正如钱穆指出的那样,“近百年来,世界文化所宗,可说全在欧洲”[21]。

中国武术的现代化转型是在1840年鸦片战争后,西方体育文化的传入和林则徐提出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中逐渐萌芽的。《奏定学堂章程》(1903年)颁布后,“兹于各学堂一体练习兵式体操以肆武事”[33]。1919年爆发的以“打倒孔家店”为口号的新文化运动倡导“科学和民主”,针对传统武术“旧”和“土”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再加上“义和团运动”对武术造成的负面影响,使得中国传统武术的社会形象一落千丈。进而导致了西方体育思想的汹涌渗入,推动着中国传统武术开始了面向现代化的转型发展之路。传统武术以经验为主导的训练与传播模式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以近代实验科学精神为核心的西方近代体育文化为主的发展模式,并将生理学、心理学、解剖学、力学、生物化学等系列学科知识及竞技体育专业化训练方式带入武术,使得武术开始向科学化、体育化道路迈进。马明达[29]认为,进入近代以后,中国古代武术已丧失了必然存在的社会基础。洪浩[19]认为,“传统武术的现代化改革已经成为文化发展的必然,这既是时代的要求,也是其自我发展的一种必然抉择”。在此背景下,马良创编与推广的“中华新武术”,徐一冰倡导的学校武术以及“提倡武术,研究体育,铸造强毅之国民为主旨”的上海精武体育会对传统武术的改造,拉开了中华武术体育化、竞技化的序幕,并为竞技武术的产生奠定了基础。

作为中国文化符号的武术,在这场中西文化较量中避无可避,受“更高、更快、更强”的西方竞技体育理念影响,中国传统武术从运动形式、内容、理念上产生了由表及里的异化发展[27]。武术的竞技化发展是中国武术现代化转型的一个重要的表现。1924年,武术被首次列为全国运动会的表演项目,并初步制定了武术比赛的评分标准和裁判规则。在1933年的第5届和1935年的第6届全运会上,武术已成为正式的比赛项目。民国时期的武术比赛除了全运会以外,还有中央国术馆国考和武术擂台赛(如浙江国术游艺大会、上海国术比赛等)。另外,在美国自然体育观念的影响下,20世纪20年代形成了“一变致用之志,而以武术为卫生之方”的潮流[16]。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武术的“竞技化”发展逐渐成形,“高、难、美、新”成了竞技武术的评价标准。1959年出台了我国第1部《武术竞赛规则》。自此,中国武术的现代化发展步入了“快车道”,其技术创新发展可谓“日新月异”。如,20世纪60年代的武术比赛中出现了“腾空跳叉刺剑”、“侧手翻”、“持棍小翻”等技术;70年代接踵出现了“旋风腿”、舞蹈化的“集体基本功”表演、“旋子转体”等技术;并于1978年开始在国内开展武术散打比赛的推广。戴国斌[10]指出,中国武术的现代化转型是武术运动的“第二次革命”。可以认为,竞技武术的产生,是中国传统武术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的“一种文化生存空间的自我重铸”[19]。李龙[24]认为,“西方体育文化对传统武术文化超越维度与传统武术文化内在的自我超越和自在性之间的矛盾构成了传统武术文化现代化出场的内在机制”。故可以得出,中西体育文化的融合是竞技武术产生的根源性内因。

3.1.2 综合性外因:国家意志与个体需求

纵观中国历史,长期以来,宗法式的社会结构和大一统的国家制度使得国人形成了对国家意志高度依赖的民族性格。而“包容性、整体性和发展性是当代中国国家意志的总体要求”[53]。中国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时代背景下,正努力使国家意志与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相一致。在政治方面,一以贯之的是人民民主专政制度,由人民监督政府权力的行使状况;在文化方面,创建不断满足人民群众精神生活需要的社会主义特色文化,为发展先进的生产力提供智力支持和精神动力;在社会建设方面,协调和改善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国内与国际等各种关系,实现社会各个层面、各个领域的和谐发展。针对具体的事物或社会事件而言,如果采用众望所归、民心所向的国家意志去推动其发展,那么必将会取得巨大的社会影响和较好的发展效果。近代以来,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下,中国武术的现代化转型、竞技武术的产生也是在符合中国国家意志的基础上被逐步推进的,才取得了如今较好的发展成效。

中国武术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能够绵延几千年,虽屡遭政府禁止,但仍然生机勃勃地发展至今,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武术在发展过程中与国家意志、国家行为密切的交织在一起。在冷兵器时代,受国家意志和国家行为驱动的“军事需要对武术的发展有着决定性的作用”[38],并且在军旅武术与民间武术的相互交融下形成一个“良性循环的武术发展过程”[39]。随着火器在军事中的盛行,武术虽逐渐退出了军事舞台,但在民间却寻得了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清朝初期“禁武令”的颁布和清朝末期“武举制”的废除,让武术的发展一度失去了国家意志的驱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武术的传承与发展。20世纪初,在民族存亡的关键时期,武术又成为实现“振奋民族精神,铸就尚武国民”及“强国强种”的国家意志的有效途径,因此被政府高度重视,并促使武术的发展再度崛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受政治、文化、社会发展等综合因素的影响[46],国家确定了武术的“体育化”发展道路,从而促进了竞技武术的诞生与蓬勃发展。依据近代以来武术的发展轨迹可以发现,武术的蓬勃发展与国家意志、国家行为息息相关。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的一切创造活动都始于人类需要的驱动。文化依赖于人的需要而存在。相对于武术而言,人既是主体也是客体。武术是人创造的产物,反过来又客观地满足了人的需求。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武术存在的意义与形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是由人们的需求所决定的。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个体的需求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5个等级。“新文化运动”开启了近代中国关于人性认识与人性解放的新篇章,主张人的平等、自由与个性化发展,为竞技武术的产生奠定了思想基础。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百废待兴,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增进人民体质健康,构建科学、民族、文明的社会主义社会是党和政府奋斗的目标,也是中华武术进行现代化转型的时代背景。个体的多样、多元、层次化需求为武术表现形式的创新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并以此强有力地推动着中国传统武术向体育化、科学化方向的转型与发展。当时,设计竞技武术的初衷是想将其改造成能够普及的、具有中国特色的体操运动,使其具有增强体质、艺术欣赏、教育等多项功能,以此来适应那个时代人们需求的多元化发展。综上所述,国家意志与个体需求是竞技武术产生的综合性外因。

3.1.3 外部催化剂:精英革新和武术组织助推

“精英”是社会学领域的一个重要概念。社会精英在整个社会系统的运转中处于中枢地位,他们的思想和行为直接影响着社会的运转,他们的更替也左右着社会的发展方向和人民的命运[7]。戴国斌教授在《武术:身体的文化》一书中详细地论述了武术在近代以来的发展困境以及社会精英介入武术后为武术事业所做的种种努力和贡献。如,革命精英梁启超、陈独秀、徐一冰等,体育精英吴蕴瑞、袁敦礼、李景尧等,政治精英张之江、储民谊、李芳宸等,武术精英霍元甲、蔡龙云等,思想精英胡适、严复等[11]。一方面,社会精英们站在国家安危、文化传统继承与创新的角度来发展中国武术,另一方面,他们利用自己占有的各种社会资源极力推动武术在新时期的发展。在社会精英的引领下,武术从形式到内容上焕发出了新的光彩,并因此踏上了武术的现代化变革之路。现代武术的产生离不开社会各界精英的共同努力。如极力主张国术改良的中央国术馆馆长张之江,把武术改名为“国术”,并将其推广视为“救国之图急”。在科学主义盛行的近代中国,张氏认为,国术是符合科学规律的,“已能自成为一种科学”,其改良理念是“思以科学新法,理旧术,洽贯通,图普及”[26]。他将中国武术的普及、发展与“立国”、“卫国”、“革命”、“强种族”、“民主”等时代主题紧密关联,赋予了中国武术新的历史使命,一度使得国术成为当时社会发展的核心议题之一。

民国时期,规模最大的武术组织是成立于1928年的中央国术馆。《中央国术馆组织大纲》于1929年出台后,全国各地的国术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到1933年,全国县级以上的国术馆达300多个,从而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官方武术管理机构网[3]。中央国术馆的主旨是促进武术教学与武术比赛的规范化与统一化,推进武术改革和武术理论的研究。另外,辛亥革命和“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在“强国强种”、“破旧立新”的社会氛围中,全国多地纷纷出现了以传播“新武术”为主的民间武术社团组织,其中北京和上海最多。如,当时上海的武术社团有精武体育会、新民国术研究所、鉴泉太极拳社、中华武术会等,北京的武术社团有国强武术研究社、北京剑术研究会、陶然武术团、北京体育研究社等[42],其他地方的一些较为有名的武术组织有安徽拳术研究会、四川武士会、山东武术传习所、天津中华武士会等[25]。这些民间武术组织和官方主办的中央国术馆是当时武术传播的主力军,肩负着“救国图强”和改革创新的重责。这一时期的武术组织在武术的教授方面受外来体育文化的影响,已迥异于中国古代的传统武术师徒传授之法。在教法上,不再囿于师徒私传,而是借鉴体操口令,采用集体教学;在观念上主张“‘不争门户短长、提倡武术、研究体育’的和谐发展观”[49];在教学方式上也呈现出多样化,并提倡著书立说,自办期刊,如《精武杂志》《国术周刊》等。在这些组织中,精武体育会无疑是中国近代以来发展最为成功的民间武术组织。截止到1929年,精武体育会员人数已超过40万,并在海内外拥有42个分会[15]。这一时期的武术组织已经有相应完善的组织机构、规章制度和发展宗旨,它们无论是从理论还是实践方面,都对中国武术的现代化转型起到了极大的助推作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国家体委于1953年在民族体育研究会下先后设立了武术科、武术处,以管理国内武术运动的开展。1958年,中国武术协会成立。1994年,国家体委武术运动管理中心成立,并于1998年更名为国家体育总局武术运动管理中心,全面履行武术运动的管理职能。在举国体制的背景下,在代表着官方职能部门的武术组织的大力支持下,使得竞技武术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并取得了众多辉煌的成绩。

3.2 竞技武术与传统武术是“一脉相承”而非“另起炉灶”

《现代汉语词典》中“一脉相承”的解释与“一脉相传”相同,指“从同一个血统或派系世代相续流传下来”[54],常用来比喻某种思想、学说或行为之间的继承关系。其中,“一脉”是指“一个血统”,“相承”是指继承。“另起炉灶”则刚好与“一脉相承”有着相反的意思,指“重新做起”或“比喻另立门户、另外搞一套”[54]。“文化中本来有其亘古不衰的东西,这是文化中得以延续的传统”[6]。这种“传统”可视为是一种文化的生命力所在,简称“文化生命”(钱穆语),比如中国“孝悌仁爱”的文化传统。如果丢失了作为“生命线”的文化传统,那么也就意味着这种文化的消失与灭亡。但是,文化中同时也存在一些与社会进步不相符的传统,它们是社会发展顺应时代需求而要与之割断的。如上所述,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传统”与“现代性”是一对不可避免的矛盾统一体。而传统武术与竞技武术的关系犹如“传统”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其争论将长期存在。那么,竞技武术与传统武术的关系到底是“一脉相承”还是“另起炉灶”?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指出:“与万物的普遍联系”和“按自身规律永恒发展”是世界存在的两个总的基本特征。辨析竞技武术与传统武术的关系需要以唯物辩证法为指导思想,系统、全面地审视它们之间的本质联系与发展规律。

3.2.1 从本质内涵上看:传统武术是竞技武术的“根”与“源”

概念是对事物本质的抽象概括。明晰竞技武术的概念,有助于弄清楚竞技武术的基本范畴,亦即其内涵与外延。从国内关于竞技武术概念的描述上,我们可以归纳出以下共同点:1)概念的主体内容是建构在西方体育文明之上的,强调完善的竞赛制度、拼搏的竞争精神和功利化的竞技目的;2)竞技武术是以专业运动员为活动主体。从“属+种差”的视角来看,对竞技武术概念描述的不同点是:1)把竞技武术归属于“武术运动”(包含“武术训练竞赛活动”)或“竞技体育项目”(包含“中国现代竞技体育项目”);2)各个概念在竞技武术内涵的表述上,强调的着重点不一(表1)。

上述概念从目的、内容、形式、对象人群等方面对竞技武术的范畴进行了界定,指出竞技武术是一个由技术体系、训练体系和竞赛体系组成的完整的中国现代竞技体育项目。其中,技术体系是竞技武术的核心内容,是竞技武术区别于其他竞技体育项目的本质所在,也是中国文化元素的蕴藏之所。训练体系是竞技武术的中间层内容,是建构在西方的解剖学、生理学、力学、数学等学科理论之上的,是西方体育文化的集中体现。竞赛体系是竞技武术的外在表现形式,不管是中方还是西方的体育竞技项目,都有其大同小异、相对完整的竞赛体系,不能把其视为竞技武术的主要内容。竞技武术是中西文化融合、对接后的产物,是一项具有中国特色的体育竞赛项目。从生物学的嫁接理论看,竞技武术是中国武术与西方体育嫁接后的产物。

表1 国内关于竞技武术的概念描述

从文化社会学的视角看,竞技武术的“根”是中国传统武术与中国传统文化,但它的“骨子里”又融入了当今处于强势地位的西方体育文明,可看作是中、西方体育文化联姻后所诞生的“混血儿”。传统武术和现代竞技武术是不可能完全分离开的,它们代表了中国武术文化演变、发展的路径与历程。李翠霞等[22]认为,“竞技武术是传统武术的现代化改造的延续,是传统武术在当代的技术改革代表”。传统武术的现代化是一个充满艰辛和挫折的过程,对于任何一项真实的传统武术技艺传承人而言,都将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和无法逃避的历史使命。这个艰难的过程必会在传统武术和现代竞技武术之间制造出一定的冲突。从根本上来说,现代竞技武术与传统武术长期以来的矛盾、对立甚至是水火不容,很大程度是武术人意识偏差的人为结果。如,有学者指出,中国竞技武术与传统武术之间的问题表现为“各自不承认对方的价值,认为自身才是中国武术永恒的全部,代表中国武术的精华和主体,其余则可忽略不计”[52]。

现代竞技武术与传统武术既存在着“历时性”的关系,同时也有“共时性”的关系。竞技武术无法取代传统武术,反过来传统武术亦然,它们有各自的编码与解码系统。现代竞技武术和传统武术中都有“打练结合”、“舞对合彀”的部分,只是其性质和形式有异而已。作为新中国武术主要奠基人之一的蔡龙云[4]曾指出,作为套路的“舞”,功能上“在于它的动作优美,气势雄健,能给人以极大的感染力,是‘击’反映在‘舞’中的表演艺术”。从艺术与美学角度看,现代竞技武术是对传统武术“打练结合”、“舞对合彀”的一种符合时代需求的新的发展,丰富了传统武术的表现形式与价值功能。正如杨建营等[47]所述,“竞技武术套路不仅不能动摇武术‘技击’的本质特征,而且恰恰相反,更能衬托出千姿百态的武术套路更加璀璨夺目”。不管是新发展起来的现代竞技武术还是中国古代的传统武术,它们都有着共同的“原质”——围绕技击展开的身体运动技术。

3.2.2 从时空范畴上看:竞技武术是对传统武术的继承、发展与创新

“传统”与“现代”都是相对于一定的参照系而言的,二者并没有绝对的所指,也不是全然的对立。正如“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王羲之语)。传统是一个发展的范畴,它具有由过去出发,穿过现在并指向未来的变动性,它是作为过去延续的现在,是一个正处于发展中的、可塑的东西[50]。“历史上的‘传统’,是在当时历史时期的‘文化生态’下发展的结果,是当时‘民族性’的产物,否则就不可能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产生并不断流传延续下来。今天我们所看到的‘传统’则是历史留下来的过去的东西,它期待我们去发展,否则它就会在当下的‘文化生态’下被迫消亡”[23]。这充分表现出了传统具有“来源于过去,汇注于现在,又流向于未来”(吕乃澄语)的时空特性。“传统”与“现代”的问题,应属于时空范畴内的问题。因此,考量传统武术与现代竞技武术关系的时候,也应把它们放在时空范畴内进行辨析。“一个特定的文化特征的存在是由于其履行另外某种重要的社会功能”[34]。武术作为一种民族文化现象亦不例外。

有学者认为,“人类一切武技的本质,也就是其本来就固有的、根源性、根本性的属性,都是技击”[48];“武术在古代最基本的社会功能是用于技击”[40]。武术从萌芽时期作为与野兽搏斗的生存技能,通过对搏斗经验及技术的总结而发展到作为人与人之间斗争以及部落族群之间战争的一种“技击术”和“杀人术”[9]。再到火器在军事中获得广泛运用的时期,武术通过融合“民族性”的特征元素,在民间形成了以技击、健身、养身等多元化的发展方式,最终铸造了孕育民族精神及文化的特定历史时期的“武术”,亦是相对于近现代而言的“传统武术”。从传统武术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武术中的“传统”也同样在被不断地改造与革新。可谓,变革与创新一直是中国武术发展的主题之一。郭志禹[17]认为,武术“上品的‘原汁原味’恰恰是在原来的基础上经过加工、提炼达到了升华,并非越原始的越好……所以,武术的现代化就不能只讲保留不讲创建”。传统武术的技击思想和人文意蕴构成了武术的文化传统[55]。进入近现代以后,受西方体育文化的影响,中国传统武术在传承的过程中被改造成现代竞技武术。没有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中国现代竞技武术也正是在继承“武术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变革、创新而绵延至今[36]。现代竞技武术是近代中国关于人性解放、人性自由认识不断深入的产物,随着以人为本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观念的树立,人们对于建立在中国传统审美文化之上的武术形式美的需求也逐渐显现。同时,武术的竞技化发展“符合了现代化的市场经济,武术竞赛的举办在推广武术的同时也获得了经济效益”[2],推动了城市的发展与繁荣。从时空范畴来审视,它是现代“文化生态”下的产物,是对传统武术的继承、发展与创新的结果。

3.3 竞技武术发展与跨文化传播的主体思路:坚持民族化与世界化并行不悖

事物发展方式的“民族化”与“世界化”并不是两个完全对立的状态。基于人类共同利益的视角来看,任何一项科技的发明、任何一种文明的创生,它们的生产可能归属于某一个民族,但其作为人类创造的成果更应该属于全人类,为全人类的发展服务。竞技武术是中国传统武术现代化发展中的一次“跨文化转型”,它具有华夏民族的文化烙印,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作为具有“中国特色”和“中国气象”的文化瑰宝,中国武术应该走向世界,世界也同样需要中国武术。中、西方文化的“共融”与“共美”必定是未来全球化发展的必然趋势。武术的体育化发展、竞技武术的产生可以看作是中、西文化“共融”、“共美”的一个现实案例。“从理论上来讲,中国竞技武术进入奥运会,不仅是中国武术发展的需要,而且也是奥林匹克发展之所需”[12]。中国武术要走向世界,要实现武术在国际上的跨文化传播,必然要减去其中一些民族化的东西,并相应增加一些国际化的内容。不然,就只能是“独美”,而达不到“共美”。在这方面已获得成功的例子有很多,如韩国的跆拳道,日本的柔道、空手道等。当然,在民族化与国际化之间需要掌握好一个“度”,这个“度”就是处理好中国武术发展过程中的民族化和世界化的关系。

一方面,要在不影响竞技武术国际化传播的基础上尽可能地保留民族特色。如果一味地“削足适履”,让竞技武术过分西化,就会使得中国的竞技武术套路“异化为体操、舞蹈、戏剧的‘奴婢’,散打异化为拳击和摔跤的‘竞技场’,竞技武术异化为金牌的‘牺牲品’”[13];另一方面,在继承中国传统武术文化的同时,“更应该关注武术文化的创新和发展,重视武术文化的传播研究”[31],在保持民族性的同时坚定不移地走武术的国际化发展道路。在对待竞技武术的问题上,要避免狭隘的民族主义和武术本位主义思维的影响。武术虽然是中国的文化瑰宝,但是,从其迈出“国门”的那一刻起,它已不再只属于中国一个国家,未来必将连同中国文化一起成为世界文化精髓的表征。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武术的“中国中心”会发生迁移,以更为广阔的国际体育大舞台为中心,这是值得期待,并为之付出努力的事情。

4 结语

摒弃对竞技武术的偏见,对竞技武术有一个全面、正确的认知,是促进竞技武术不断发展与完善的前提条件。中国武术的现代化历程与西方体育相较,还是十分短暂的。中国武术的现代化,从马良的新武术算起,至今也仅有约100年,中国竞技武术的发展历程则更短,从诞生到现在仅有约60年的时间,在取得巨大成绩的同时也存在着诸多的问题需要解决与完善。竞技武术的诞生具有鲜明的时代烙印,是与中国社会的发展密切相关的。需要抱着一个公正的态度去看待它,并去正确认知它,而不是直接贴上“浅薄”、“畸形”、“非武术化”的标签。

加强对竞技武术基础理论的研究,促进现代竞技武术与古代传统武术之间的相互融通,弥补竞技武术发展中存在的不足,是中国竞技武术健康成长的基础条件。在文化复兴的大环境下,要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构建一个促进武术发展与文化繁荣的“大武术观”,以竞技武术和传统武术的共同发展为“两翼”,使中国武术在传承与发展中达到“传承致远、交流共融、分享同美”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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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further Understanding of the Origin of Competitive Wushu in China—The Modernization Trans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Wushu

LI Xiao-jin1,2, ZHAO Guang-sheng1

1.Shang Hai Institute of Physical Education, Shanghai 200438, China;2. West Anhui University, Lu’an 237012, China.

By using the method of literature review,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origin,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ompetitive Wushu from the academic theory, based on the cognitive misconceptions of the competitive Wushu. The result shows that cultural integration is the root cause of modern competitive Wushu, National will and individual demand are the comprehensive external causes of modern competitive Wushu, the innovation of elite and the promotion of Wushu organization are the external catalysts for modern competitive Wushu, traditional Wushu is the "root" and "source" of competitive Wushu. Competitive Wushu is the inheritance, development and innovation of traditional Wushu, adhere to the national and world run parallel is the main idea of competitive Wushu development and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G852

1002-9826(2018)01-0011-07

10.16470/j.csst.201801002

2017-06-06;

2017-11-2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14BTY071)。

李小进,男,副教授,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武术文化、武术教育,E-mail: lixiaojin16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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