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玮 谢绮珊
影视制作专业出身的刘阳今年37岁,但他寻觅圆明园流散文物的历程已逾20年。他爱好老北京的历史,结果把爱好玩成了专业,并且做着一件很多人关注,却始终没人潜心去搞的研究一一调查流散在外的圆明园文物。
惊鸿一瞥,开启一生志业
圆明园的流散文物有哪些?究竟散落在哪里?除了刘阳,可能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像他这样,作为毕生志业去调查这件事。
但刘阳做圆明园研究的起因纯属偶然,甚至他第一次走进圆明园的时间远远晚于其他北京孩子。12岁那年,小学毕业后闲来无事,刘阳一个人搭错车误打误撞到了圆明园,“原本想去颐和园,结果到了圆明园”。
里面一个有关圆明园历史的展览打中了他的内心,就此使他的人生转向了。从此,他迷上了圆明园,每隔一个月就坐公交车到圆明园的书摊淘书,只要是有关圆明园的新书,一定要收入囊中。
然而,这座昔日皇家园林己改面容,书上提及的一些文物实际上流散在北京各处、全国各地以及海外。中学时期刘阳利用课余时间,遍访了北京各个圆明园文物收藏景点。“北京的全瞅完了,开始觉得不过瘾。”
北京师范大学影视制作专业毕业以后,刘阳没有找对口的工作,继续边打工边自费寻访流散在国内外的圆明园文物。2003年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走街串巷,经过西单大秤钩胡同時,就在一个院子开门的瞬间无意瞥见了一对大石鱼,但人家很快就把门关上了,不给看。
被吊起胃口的刘阳围着这个院子转了三个月,有一天大门彻底打开,石鱼完全坦露出来,一位老太太正在扫地,刘阳上前征求了意见后开始拍照。但那时他却完全没有将之与圆明园文物挂上钩。
一年半后,在写一本关于圆明园的书时,刘阳突然翻到一张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法国摄影师拍的这对石鱼的特写。他把自己从前在四合院里拍的照片找出来—对照,正是圆明园流散在外的石鱼。
这对汉白玉石鱼原本位于圆明园大水法前,遗失在外已约80载。这次的偶然发现,让漂泊多年的石鱼重回故土,成为历史上第三件无偿回归圆明园的文物。这件事也燃起了中国圆明园学会及社会各界人士追寻流散文物的决心,“圆明园流散文物回归文物保护工程”在圆明园建园300周年的契机下全面启动。
下笨工夫,做长久事
一开始,刘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散落在国内的各种石刻物件上,这些文物大多处于开放的环境,有迹可寻。除了逛北京胡同,有时他会买一张夕发朝至的火车票去沈阳、南京、苏州等地寻访。最初是按图索骥,这些有过较为规范记载的文物大多位于北京大学、中山公园、国家图书馆分馆、颐和园等地。逐渐地,一些七七八八的文章中的只言片语也成了他寻访的线索。“有一次看到一个老干部写‘达园宾馆的纪念文章,写它的历史时提到院内有一个原来放在圆明园大宫门外的前湖碑,于是就自己跑去找、拍照。”刘阳说,很多圆明园文物都零散分布在北京的一些私宅内,去参观时常吃闭门羹,为了_一睹真容,有时去三五回才能幸运地进去看上一次。
这一时期刘阳常在媒体上发表关于圆明园的文章,因此得到了圆明园遗址公园一位老领导的赏识。2004年,他得以进入圆明园管理处工作。但圆明园的工作并不如他所想象,很陕他就发现,包括圆明园在内,国内几乎没有专门研究圆明园历史的学术机构,他虽然在文史处,所做工作也仅是编写景点介绍牌、检查石刻、在圆明园展览馆搞布展和讲解的工作,在工作中他唯一获得的学术资料是一次整理旧物时翻到的几张翻拍的圆明园模糊老照片。
圆明园内最有价值的瓷器、玉器、书画等文物大多被英法联军劫掠到海外,除了一部分被收藏在各大博物馆和美术馆外,绝大多数都被军官私人收藏。随着几次拍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圆明园文物。在这种情况下,形形色色的人因刘阳的名气和圆明园任职的身份找上门来,刘阳说半年内他就曾接到过13个电话,每一个都信誓旦旦说自己拥有海晏堂龙首,希望刘阳能帮忙宣传,最后证明没一个是真的。当然也有货真价实的收藏家慕名而来,刘阳由此得以接触到世界上一流的收藏圈子,从而获得了更多珍贵的圆明园文物资料。
刘阳这种零散收集的方法无疑是在下一种笨工夫。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王道成与刘阳相熟,在他看来,圆明园文物调查实在没有更科学的办法。原本清皇室对于皇宫内陈设的记录非常详尽,颐和园有36册《陈设清档》,对颐和园建筑物内的物品陈列有精确的记录。“乾隆年间‘三山五园已经形成,其中圆明园是核心,‘圆明以恒在政,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而当时名为‘清漪园的颐和园是皇帝闲暇时游玩的地方。因此可以推测,《陈设清档》在圆明园也是有的,只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应该也被焚烧掉了。圆明园究竟有多少文物流散在外,没人能回答。”
刘阳曾出过一本图册,里面列举了700多种流散在外的圆明园文物,其中国内的石刻物件部分大多是对前人工作的整理,流失海外的瓷器、玉器、字画等文物则都是自己多年调查所得。刘阳并不觉得自己的成绩卓著,之所以能出这样一本书,是因为国内目前的确没有其他人在做这样的调查,“没人和他竞争。”
个人难以完成的任务
刘阳的工资收入很低,每年靠一些稿费、顾问费或者出书再填补一些收入。在周围科班、高学历同事的笼罩下,影视制作本科毕业的他绝对是少数派,但他是因为兴趣才来的圆明园,因此比其他人活得潇洒,他把大部分收入放在研究上也不会觉得负担沉重。
研究支出中的大头在出国考察和购买珍贵资料。刘阳曾自费去了日本和法国,在东京跑了几家博物馆,没什么收获,去法国算是边度蜜月边考察,当时法国下大雪,遗憾地没去成枫丹白露宫。有时为了节省费用,他也会盘算着等国外的展览到香港或台湾地区展出时再去。刘阳还组织过一次海外寻宝团队行,他自己拉来赞助,带着圆明园其他研究人员一起去美国探访各大博物馆。“之所以选美国我是有点私心的,当时我已经没钱了,就想借这个机会把最贵的美国去了,有了美国签证,以后再去其他国家也比较容易。”刘阳说,但这次声势很大的海外寻宝行动效果并不好,“很多媒体都宣传我们是去追讨文物的,美国有些博物馆因此就不太配合。而且行程太赶,不能潜下心来慢慢研究”。
除了购买拍卖行精美图册需要的花销外,刘阳把大量的钱投入到购买老照片上。老照片是刘阳摸索出的研究圆明园文物的另一途径。“最贵的一张圆明园照片是在香港一个卖照片的小店淘的,1万港币。”搜集老照片的渠道很杂,也很不容易,有些是在收集的圆明园书籍中获得的线索,有些是在易贝(eBay)上搜索到的圆明园二手老照片。刘阳曾在潘家园淘了一本书叫《Peking》(《北京》),是民国时期的外国人写的,里面用了-一幅德国摄影师佩克·哈默尔拍的圆明园照片。“这个德国人的信息很难找,我是在去香港看展览的时候托朋友用德语的搜索引擎查的。先查他具体是哪里人、死在哪里,找当地的博物馆或美术馆问,他死后有没有把老照片捐献出来。很巧的是我找到了他侄女的博客,于是发了封邮件给她,她很帮忙,不但帮我扫描了这张照片,还送了我另一张哈默尔拍的圆明园扫描件。”在易贝上搜索,有时能幸运地遇上极佳的老照片。“我买过五六十张,一共花了几万块钱。”易贝是带拍卖性质的购物网站,刘阳还遇到过一些很好的照片,但因为自己出价不够高被别人买走了。
无论是研究一些清宫的器物记载资料,还是分析老照片中的图景,都必须配合目前流散在外的文物做比对。刘阳只能靠记忆把他们相互匹配,方法简陋,效率也不高。
对于个人来说,调查清楚流散文物的确困难重重,刘阳也时常感到步履维艰,“常常无从下手,只能全世界一点点去搜集和积累,犹如大海捞针。即便现在,努力了十几年的时间,我研究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好在,近些年,圆明园的考古挖掘工作一直在进行中。“我赶上了(好时候),总有一些圆明园的发现,引起我的兴奋。见到那些文物时,我心里想的是:老朋友,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