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言思之
苏云鹞不敢置信,上午出门时还好好的,此刻她的屋子却成了这般田地。屋顶已经被掀落,瓦片掉了一地,墙壁也被敲得七零八落,哪里还看得出原来的样子。
“你们是谁?”苏云鹞冲着高站在墙头上的人大喊,“为何随便拆我的屋子?”
有人指着墙壁上的一个“拆”字问道:“姑娘,咱们干这行也有十几个年头了,这字还是认得的,你应该也认得吧?”
苏云鹞一时语塞,张开双臂靠在自家墙上耍赖:“我一没欠钱,二没犯法,凭什么强拆我的屋子?把你们头儿叫出来!”
“我就是这里的头儿,是你要找我?”
苏云鹞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男子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他身材健硕,皮肤黝黑,五官倒是生得端正刚毅。
他微微側头听完了一旁伙计的话,又看了看墙壁上的字,仔细核对了手上的图纸,面上顿时露出些尴尬,对着手下低声责备:“怎么不仔细看看再拆?”
手下有些委屈,指着苏云鹞的屋子低声抱怨:“晏大人,您看看,这俩屋子离得挺近,咱们还以为是那贪官家的柴房呢……”
男子走到苏云鹞面前,抱歉道:“姑娘,我是晏风清……屋子确实拆错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屋子:“这屋子本是一个贪官的,皇上抄了他的家,让我们把他的屋子拆了。而你那屋子离得太近,手下的人一时搞混了……”
苏云鹞得了理,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也别说这些废话了,就说怎么帮我解决吧。”
“我会让手下的人立马帮你把屋子重新砌回去的。”晏风清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一模一样!”
苏云鹞点了点头,问:“那我这些日子住哪儿?”
晏风清二话不说,带着她来到镇上最奢华的客栈,豪气地一挥手,说道:“这些日子你就住这儿,算我账上。”
苏云鹞看了看客栈,又看了看晏风清,心头冷哼: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把我扔这儿,到时候你人跑了,我找谁去?
“这样太破费了,实在不应该。”苏云鹞露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晏风清刚想夸她两句,就听她惋惜地说道,“这些日子还是暂住在晏大人府上吧。”
“什么?”晏风清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苏云鹞,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姑娘,实不相瞒,我还尚未娶妻,如果冒冒失失地住在一起,恐怕有辱你的名声。”
苏云鹞走上前,抬起头冲晏风清装傻,笑道:“晏大人,没娶妻我就更想住你府上了,省得被人误解,鸡争鹅斗,安全。”
晏大人被逼上了梁山。原本就黑的脸此刻更是乌云一片。
“看来你是个贪官呀。”苏云鹞抱着胳膊跟在晏风清身后,左右打量道,“你这屋子可真大,就是家中的下人少了点儿。”
“胡说八道。”晏风清带着她走进后院的一间屋子,说道,“你先住这屋,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我会让人帮你买。”
想不到这人还挺细心。
苏云鹞唤住他,斜睨着眼睛,神秘地说:“有什么需要的我自己会买,你这些日子晚点儿回来就行。”
嗯?晏风清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苏云鹞要搞什么鬼。
第二天,他特地早早地收了工回到府上,想探个究竟,却见管家和下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晏府门口,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他回来,管家一个箭步走上前,低声道:“晏大人,苏姑娘带了好多百姓进进出出,说是参观咱们晏家豪宅……”
晏风清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无奈地摸着额头走了进去,刚到前厅,便听见苏云鹞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大家可别小看了这字,这可是皇上亲笔题词。至于这后院的石像,就请听下回分解了……”
晏风清失笑,却也不阻拦她,自顾自在饭桌前坐下来,支着脸听她胡诌。
没一会儿,苏云鹞送走了百姓,凑到他面前,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指着饭桌上的晚膳说:“百姓们都想来瞧瞧您这贪官,哦不,大官的豪宅。我便随了他们的愿,每位百姓收一文钱,一天下来也收获颇丰。至于这些菜肴,都是我亲手做的,算是给你的分红。”说着她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他的嘴里。
晏风清刚想说些话拒绝,却被嘴里的味觉征服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想不到她一个黄毛丫头,手艺居然那么好,这红烧肉煮得肥而不腻,好吃得想要吞了舌头。况且,她做饭,他负责吃,这买卖自己也不吃亏。晏风清默默地点了点头,再一次张开了嘴。苏云鹞默契地又塞了一大块给他。
可几日后,晏风清便明白这是个赔本的买卖了。
第一天,后花园里的牡丹被人搬走了几盆。第二天,府上的鎏金瓷花瓶被人顺走了。到了第三天,前厅的红木太师椅都被人拆得只剩几根孤零零的木条了……
晏大人表示要静一静,重新审视一番人生。
那日晏风清晚归,苏云鹞早早地做好了晚膳,偷偷溜出了门。她来到一处偏远的小巷子里,阴影处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子,见她来了,环顾四周,低声道:“东西还是没找到。”
苏云鹞看了看身后,确定没人,才沉着嗓子说道:“薛子承说东西在那儿就一定不会错。明日接着找……”
男子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里。苏云鹞等了一会儿,才慢慢从巷子里走出来,踏着月光往晏府走。
一路上她思绪繁杂,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晏风清每次狼吞虎咽的画面,忍不住笑起来。可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重地摇了摇头,甩走脑海中烦人的身影。
“你去哪儿了?”
刚回到晏府门口,晏风清的声音便从一旁传出来。苏云鹞关门的手不着痕迹地一抖。
“我……”没料到他会出现,苏云鹞有些紧张,随口胡诌,“我去见心上人了。”
“心上人。”晏风清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惆怅,“我的心上人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怎么会过得不好?”苏云鹞吐了吐舌头,调笑道,“你这贪官的心上人,不是富家千金就是高臣之女……”endprint
“你怎么总说我是贪官?”晏风清回过神来,有些恼了,拉着她的胳膊往外头走,“今天我就带你见见真正的贪官是怎么过日子的!”
晏风清带着她来到了镇上最大的酒楼,两人坐在大厅的正中央,舞台上穿着华丽的舞姬妖娆地扭动着身子,周围熙熙攘攘,娇笑不断。多半是镇上的商贾来此寻欢作乐。穿着薄纱的姑娘一个个扑香抹粉,穿梭其中。
“真是稀奇,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晏大人您给吹来了?”老鸨走到晏风清身边,打趣道,“老奴我可没犯什么事儿,可别把我这酒楼给拆了呀。”
晏风清显然不适应这架势,有些局促,尴尬地拉近老鸨的身子,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老鸨便摇曳着裙摆离开了。
苏云鹞拉了拉他的袖子,刚想说什么,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姑娘们鱼贯而出,没一会儿便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走了进来。
“喏,贪官来了。”晏风清努了努嘴。
苏云鹞闻声看过去,来人竟是薛子承!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儿看见熟人,和苏云鹞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苏云鹞飞快地低下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心中有些乱。
薛子承却很快恢复如常,一手搂着一个姑娘,一手拿着一个酒盏走了过来。
“晏大人,能在这儿遇见你,真是难得,我敬你一杯。”薛子承举着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而后越过晏风清看了看苏云鹞。
晏风清微微上前一步,挡住薛子承的视线,仰头饮了手中的酒:“薛大人的酒,我可不敢不喝。”薛子承微微一笑,搂着一旁的姑娘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晏风清坐下来,把手中的酒盏放回桌子上,看着舞台上妖冶的舞姬沉默半晌,幽幽地对着空气轻叹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月光洒在身上显得格外清冷。
苏云鹞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头有说不清的滋味,看着晏风清一步之遥的背影亦有些忐忑。他是知道了她和薛子承的关系所以在试探她吗?
“云鹞,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晏风清的声音把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她傻呆呆地抬起头,发现竟然已经回到晏府了。
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心里总有些不放心她,低声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真正的贪官是如何奢侈无度,而我只是个拆房子的,你却总是说我……”从酒楼出来后,她便一直有些萎靡不振。不知为何,她恍惚的脸,总是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我想先休息了。”苏云鹞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方才他微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让她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
一夜无眠,翌日天刚亮,苏云鹞便早早地起来了。用了早膳,经过书房时却见到门前扔了一地的宣纸,她拾起来一瞧,只见上头断断续续地写了些诗句。
“还有这闲情逸致。”苏云鹞忍不住笑起来,拿着宣纸走进去。只见晏风清正一脸懊恼地咬着毛笔竿子,衣服上有好几处染上了墨迹,像极了小时候那些不爱上学堂的调皮小儿。
见她进来,晏风清黝黑的脸上竟微微透出些羞涩,有些烦躁:“这作诗真是太难了,我宁愿练习一套拳法!”
苏云鹞失笑,让这堂堂武官作诗,也真是难为他了。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读书写字时的情景,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那个……云鹞,昨夜你一直翻来覆去的定是没睡好,我让下人煮了安神的汤药给你。”晏风清打断她的回忆,让人把汤药端上来,一个大男人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昨天你好像有些不适,所以晚上我去看你,却见你已经睡下了……”
他知道她一夜翻来覆去,是在门外站了很久吗?苏云鹞的心头闪过一丝暖意,默默地接过汤药喝了一口,是温的。
见她喝了药,晏风清放心下来,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似的,说道:“云鹞,你会作诗吗?”
苏云鹞点了点头,轻轻地执起了笔。
这熟悉的墨香,熟悉的宣纸,一笔一画,满满都是回忆。不一会儿,一首小诗便跃然纸上。
晏风清看着眼前的字却有些失神,似是细细品味。他拿起这张纸瞧了又瞧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眉间深深的“川”字却出卖了他。
“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晏风清便摆了摆手匆匆离开了,留下苏云鹞一脸的莫名其妙。那夜到了入寝之时,晏风清依旧没有回来。苏云鹞把菜收回厨房,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有些不安。刚进屋子,她便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同,屋子里透出丝丝的血腥气。
她把蜡烛点起来,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心头一惊,只见桌子上摆着两只信鸽,脖子上都有着锋利的切口,一刀断喉。正是她前几日放消息出去时用的信鸽。
“云鹞,我把你的字和你屋子墙上的‘拆字细细对比了一番。”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晏风清慢慢地走到她跟前,把早上写诗的宣纸拍在桌子上,“你故意买下那奸商旁边的屋子,故意在自己屋子的墙上写上‘拆字让我的手下误拆,故意住进我府上,借着参观晏府又把人带进来搜我的屋子。你究竟是谁?”
“呵!”苏云鹞死死地盯着他,心头却有些莫名的难过,“如此看来,晏大人也是故意让我写诗吧?”她早知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晏风清似乎有些累,揉了揉眉心,让人一左一右缚住苏云鹞,“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既然要死,我就让你死得瞑目一些。”说完便命人押着她来到后院。
晏风清突如其来的冷漠让她有些无措,他命人把井里的水抽干,带着苏云鹞爬了下去,下面竟是一个地窖。
“你千方百计混进晏府,为的就是找这些金子吧?”晏风清打开眼前的箱子,微微一笑,指着金灿灿的一片,质问道,“是薛子承派你来的吗?”
“你这个贪官!不关薛子承的事儿,是我要为民除害!”苏云鹞扑上去撕扯他的頭发,指甲不小心划伤了他的脸,血珠子瞬间沁了出来。
晏风清抬手擦了擦脸,鼻尖闻到一股腥味。他捻着手指,突然趁其不备,一手劈在她的脖子上。苏云鹞的身子软下去,闭上眼睛前最后的画面,是晏风清面无表情的脸。她的心头突然闪过失落。虽然知道薛子承不可能骗她,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多希望薛子承弄错了。endprint
可如今,金子真的在晏风清手里。
晏风清伸手接住她的身子,把她交给手下的人,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了。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他们不可能再见了。
“晏风清,你想怎么样……”苏云鹞被人押进马车里,昏昏沉沉地不知送往何处。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了薛子承。
“你怎么在这里?”苏云鹞急着坐起来,环顾四周,“小心别被晏风清发现了。”
薛子承轻抚上她的脸颊,安慰道:“你放心,这里是薛府,很安全。晏风清想把你送到偏远处活埋了,我安排的眼线来通报,我就立刻把你救回来了。”
没想到晏风清竟会要她的命。苏云鹞的心微微一颤,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沉默半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薛子承的胳膊,说:“金子我已经找到了,在晏府后院水井下的地窖里,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救我爹了?”
苏云鹞的爹苏燃是个私塾的教书先生,有些叫花子或者弃儿上不起学,苏燃便免费让他们来私塾听课,还供他们吃穿。
苏云鹞是个姑娘,那时混杂在一群野小子中一起上学不太方便。所以苏燃便让她打扮成男孩子的样子,化名苏翼待在私塾里。
私塾里的孩子有好些考取了功名,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因此皇上知道了苏燃的存在,特地拨了五箱黄金,用来修建私塾,维持生计。
可这黄金却不翼而飞了,上头经手之人皆称黄金已经到了苏燃的手上。一时之间,苏燃百口莫辩,生生被扣上了“私吞皇上赏金”的帽子,抓进了大牢。
苏云鹞求助无门,到处吃闭门羹,谁都不愿瞠这浑水。偶然间,她听闻户部尚书薛子承曾经是爹爹的学生,便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找了他。
当日薛子承亦在为黄金之事烦心,下人来报有人求见时,他懊恼地挥了挥手,骂道:“出去,你看我现在有心情见这种人吗?”
“可是,她说自己是苏燃的女儿。”
薛子承在脑海里盘算一番,顿时喜上眉梢,一边往后头屋子里走,一边吩咐道:“你让她去前厅等着,我马上就到。”
那是苏云鹞第一次见到长大了的薛子承,有些熟悉亦有些陌生。
“翼儿!”薛子承脱口而出她小时候的名字,那是他们给她取的绰号。
“你是……苏十一?”物是人非,那么多年过去,大家早已长大,不复当年的模样。加之当时薛子承还是个小乞丐,并没有名字,用的是苏燃给起的代号。
“我是苏十二呀!”薛子承说着转过身,大喇喇地拉下自己的衣裳,把背上的伤疤给她看,说道,“还记得这道疤吗?还是为了你和十一留下的呢。”是,当年他们三人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当年的薛子承还是个小乞丐,被苏燃领着来学堂上学,认识了同一天被带来的苏十一。三人年纪相仿,皆是黄口小儿,很快便玩到了一起。起初他们并不知苏翼是个姑娘,三人整天厮混在一起,爬树捉鱼,野得无法无天。
有一天,三人在小溪里玩水,弄得浑身湿透,苏十二发现苏翼着装有些奇怪,想要脱了她的外衣看个究竟。这一幕正巧被赶来捉人的苏燃看到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拿起一旁的树枝就打。三人到处乱跳,眼看着苏燃一棍子打下来,苏十二赶紧护住两人。这一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背上,树枝上有些毛糙不平的倒刺,全刺进了他的背上,留下了这一道疤痕。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苏翼竟是个姑娘。
恍然大悟的苏十二从此便成了她的贴身保镖,但凡有臭小子想要靠近她,都被他打了出去。有好吃的首先給苏翼留着,在外头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亦第一个带她去看,发誓长大了要把这些好东西都买给她。
日子如流水,本以为会如此玩玩闹闹过一辈子。可不久后,苏十一和苏十二却离开了镇子,说要出去闯一闯,便再也没了音讯。
“我记得那时候,你并不爱读书。”苏云鹞看着眼前的薛子承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时间过得太久,记忆中的孩童模样早已模糊不清。如今看到他,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又蠢蠢欲动。
“人都是会变的。”薛子承拉住她的手,声音冷下去,“贪了那些金子的人叫晏风清,是他把你爹害成这副样子。翼儿,我们联手,我提供银两,你想方设法接近他,我们一起把你爹救出来!”
人多口杂这个道理谁都懂,所以晏府的下人向来很少。
那日,派去处理苏云鹞的手下一直不见回来,晏风清知道,一定是出事儿了。
第二日深夜,趁着夜黑风高,晏风清悄悄潜入地窖,准备把黄金搬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却不想,刚进到地窖里,便被人用迷药迷晕了过去,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在薛府的地牢里。
“晏风清,你终于落到了我的手里。”薛子承看着一旁整齐摆放的金条,斜眼看了看身后的苏云鹞,说道,“这也多亏了这个女人的帮忙。”
晏风清看向苏云鹞,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双手不安地绞着袖子。没有由来的,晏风清心里微微有些疼,他定了定神,抛开这烦人的情绪,告诉自己,她是薛子承的人。
薛子承从箱子里拿起一根金条放到鼻尖嗅了嗅,又左右掂量一番,突然变脸,把手上的金条扔在地上:“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我绑起来,用这些金条围住!”
“子承,你要干什么?”苏云鹞双手被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此刻薛子承似乎撕去了伪装,狰狞的嘴脸是那样的陌生。
而这一刻苏云鹞却突然发现,她心头担心的却是晏风清。
薛子承并不理会她,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指着晏风清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晏风清,竟跟我耍花招!你以为用些假金条就能从我眼皮下蒙混过去吗?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皇上赏的金条去哪儿了?”
“怎么是假的呢?这些就是皇上赏赐的金条呀!”看着地上的苏云鹞,晏风清心头一紧,却努力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薛子承,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怎么好意思贪苏燃的赏金还嫁祸给他?”
苏云鹞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是薛子承贪了赏赐给爹爹的黄金?不可能啊,她认识的苏十二不是这样的人!况且,黄金是在晏风清的府上发现的呀!endprint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苏云鹞只觉得五雷轰顶,似乎有无数双手在拉扯着。她死死地盯着薛子承想看清他的表情,可他却一直背对着她。
“要不是你从中作梗,金子早就到我手上了!”薛子承发出愤怒的咆哮。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金子,在运回来的途中又被晏风清截了回去,两个得力手下也被他抓走了。
薛子承沿着金条把地上的一圈枯草烧着了,瞬间火光四起,烟气渐渐蔓延开来:“都说真金不怕火炼,若这真是皇上赏的金条,这火便烧不到她身上!”
“你是想跟着她一起死,还是把黄金交出来,你自己看着办,我在外头等你的回答。”说完薛子承便信步往外头走去,快到地牢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她是苏燃的女儿。”
苏燃的女儿?晏风清隔着栏杆冲苏云鹞吼道:“翼儿,是你吗?”
回答他的是烈火烧过枯草的“沙沙”声,苏云鹞已经被浓烟呛得晕了过去。他的心紧紧地抽到了—块儿,这一刻他总算明白,对于苏云鹞这份莫名的不舍是为什么。
晏风清死死地抓住牢房的木头栏杆,拼尽全力地一挥拳,脆弱的栏杆瞬间碎了一地。本就生性粗犷的他在这一刻更是无法冷静下来思考。这并不是真的金条,真的金条早已经被他调了包。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假装进地窖搬运黄金,顺利被薛子承的手下迷晕抓到了这里,顺利让薛子承承认了贪污的事实……可是,唯一的意外便是这苏云鹞。
火势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烧到苏云鹞的身上。晏风清再也顾不得其他,硬生生推开金子的包围跑到苏云鹞身边。大火烧到了他的身上,钻心的疼。
晏风清把苏云鹞抱起来搂进怀里,用身躯挡住四周的火焰,向着地牢的出口飞奔了过去。外面厮杀成一片,晏风清刚出地牢,便被薛子承的手下拦住了去路。
晏风清反应迅速,一手把苏云鹞横抱在腰间,一手抽出腰间的软剑与人厮杀。敌人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开出妖艳的花。
趁着晏风清无暇顾及,薛子承一个飞跃,穿过人群,拿着大刀朝晏风清砍下来。由于抱着苏云鹞,晏风清躲闪不及,生生用身子挡下这一刀,手上微微一松,苏云鹞便被薛子承劫持了过去。
“晏风清!”薛子承搂住苏云鹞的腰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在她面前比画,威胁道,“让你的人都停手!”
“薛子承,不要!”晏风清只觉得心口缩紧,似乎有人掐住了他的血脉。
“啊——”薛子承刚想开口,手中的匕首突然被人夺走,插进了他的喉咙。
那人正是苏云鹞。被薛子承劫持的瞬间她已经醒了,一直假装昏迷,直到这千钧一发之际,才乘其不备杀了他。
“唔……”薛子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喉咙,想要说话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苏云鹞的泪落下来,滴在她的手上,那样滚烫。她颤抖着扔掉匕首,身子软下去,慢慢地蹲在了地上。薛子承的尸体躺在她的脚边,眼睛还未闭上,死死地盯着她。
苏云鹞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得不停颤抖,双手抱着脑袋,呢喃着:“对不起,子承……”
群龙无首,薛子承的手下很快便被晏风清的人捉拿了。
“没事了……”晏风清踉跄着走到苏云鹞身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刚想安慰她几句,自己却再也承受不住,往地上倒去。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晏风清的屋子里。
苏云鹞垂首站在一旁,看着大夫帮晏风清处理伤口。他的皮肤被大火灼伤了,一块红,一块白,像是鱼鳞一般。
“其实那时候,主子让人把你送走,并没有想杀你。”一个手下走到苏云鹞身旁,并没有看她,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著晏风清,说道,“没想到,你却和薛子承联手来害他,还害得我们两个兄弟死了。”
“我……”苏云鹞不知如何开口。
“薛子承这个贪官,贪污了皇上赏赐的金条,晏大人好不容易才把黄金找回来。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反贪捕手,平日里抄那些贪官的家,拆他们的屋子来掩盖自己的身份。”见大夫要走,手下跟上准备送客,“要不是晏大人吩咐了不准动你,我们兄弟几个真想把你给杀了……”他说完便跟着大夫走了出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只留下苏云鹞一个人。
她的心亦是空荡荡的。
苏云鹞拿起一旁大夫留下的药膏,按照大夫的嘱咐帮晏风清上药。微凉的药膏轻轻涂在晏风清的伤口上,他紧紧皱着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
突然,苏云鹞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开脚步。她的手微微地颤抖,迟疑地抚上晏风清的背。他的背上有着一道贯穿整个脊背的伤口,上头还有几点圆圆的痕迹,已经是陈伤了,此刻更是被火燎得愈发不堪。
“呃……”晏风清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呻吟,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睁眼便看见泪眼迷蒙的苏云鹞。
“你是苏十二?”苏云鹞扶着晏风清坐起来,呜咽道,“薛子承骗我说,他是苏十二,我竟然上当了……”
“薛子承是苏十一呀,傻瓜。”晏风清试着抬手想擦干她的眼泪,却扯到了伤口,“他对我那么熟悉,想要骗你,也是易如反掌。”
那年离开私塾以后,苏十一和苏十二一路进京,考取功名。苏十二凭借自己的武艺得到皇上的赏识,成了皇宫的秘密反贪捕手。两人改了名字,一文一武配合得天衣无缝。可薛子承却渐渐被京城的纸醉金迷蒙蔽了眼睛。
苏云鹞捂住嘴冲了出去,任他在身后如何呼唤都不肯回头。她责怪自己,连苏十二都没有认出来……
苏燃很快便被放了出来,拿到了赏金,准备重整私塾。没过几天,稍稍恢复一些的晏风清便跑来了。
“师父,把这个给翼儿。”苏燃看过去,竟是一个小纸鸢。晏风清也不说别的,傻笑了一下便离开了。
第二天,是个小木鱼。第三天,是个纸片人。
不知他想干什么,可他的伤刚刚开始愈合。苏云鹞有些心疼,忍不住跑到他面前,数落道:“你这是干什么?”
“小时候我说过,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带给你。我每时每刻都记得,无论在哪儿看见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都买来放着,想着有一天一定要亲手给你。”晏风清问,“翼儿,你喜欢吗?”
“谁喜欢这些幼稚的玩意儿?”苏云鹞嘴上强硬,心里头却喜欢得紧,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来。
这些东西是他们错过的年华,是他们仰望着彼此的岁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