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进
那里煤出得很多,着色闪闪有光,真同‘乌金一样。我们到了矿场,煤堆了不少,矿工们从窑洞中爬出爬进,满身乌黑,大家只知道烧煤,何尝知道这些帮工们的辛劳呢?
闲时翻阅民国时期的一些文章,发现有几篇描写乌当的新闻特写,感觉颇有意思,特摘抄于后,使读者加深对乌当历史及社会发展的了解。
《到乌当》
《到乌当》一文作者佚名,发表于1941年9月1日贵阳《中央日报》。文中所描写的乌当坝子,完全是一派农耕文明景象,与今日东风镇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景象不可同日而语。今昔对比,可以看出沧海桑田、社会发展的轨迹。该文文字优美,描写细腻,抄录于后:
我初到贵阳的时候,常听人说乌当的风景,十分的可人,在过去花溪没有开辟的时候,乌当在贵阳的风景区中,也算首屈一指,后来花溪经一次“升华”转变,遂驾于乌当之上了,词人骚客,不断的游历,声名一天一天的洋溢,到贵阳的人,把从前胜名鼎鼎的乌当抛在记忆之外了。我真不了解,也许是山水形势失去了吸引力吗?
一辆黄包车子,沿着贵乌乡村公路,弯弯曲曲地前进,我在车上不断的思揣。沿途山峰,倒也秀丽,五里或十里,都有几座茅棚有人在卖茶饭,往来卖柴担煤的人,络绎不绝。三点半钟到了乌当,距城约有二十八里。乌当是一个小小镇,人烟仅有几十家。有一条正街,食店也有四五家,镇容尚为整齐,区府在镇上正街终点,是一座“巍巍大厦”。
这镇上晚来,都没生意,小店多关门闭户,街上是黑漆漆的一片。可爱的是镇的四周,都有村落,东北的麦壤,南方的头堡,西北的后所、地久、堡子,灯光闪亮,恍似“群星拱北”,鸡鸣犬吠之声,相应成为一种美妙的音乐。此间是纵横十余里的一个小平原,土地肥沃,坝上的胡豆,山前的菜花,掩映成一片奇景。这坝上有二三条小溪,水的来源较低,不能充分灌溉到田里,可惜没有兴办水利,坝上距溪较远的田,不是“五风十雨”,便呈灾旱的现象。
距镇半里许,有座来仙阁,高插云霄,凭栏而眺,只见“两岸桃花点水面,千株杨柳护堤身”,仰视太空,“莺飞蓝天”,俯视楼角,“鱼跃于渊”。凡来乌当的人,没有一个不一登来仙阁的。
此地妇女都有一种副业——织席。据说此地的草席,要推销到邻县以外,近设了几个小规模的织席厂,进步是很快的。
佚名文中所说当时的乌当区署在乌当是正确的,但不知“巍巍大厦”是何处,很可能是正街尽头的财神庙。据1941年2月16日《贵州日报》《贵阳新区乌当区署成立》文中说:“贵筑县自本年起实行新县制,将过去之区、联保、保、甲,改为区、乡镇编制:全县分三区,区署设乌当、白云、花溪三地……各区乡镇划分以后,白云与花溪区署均已在花溪及白云先后成立。白云区署共辖五乡。花溪区署共辖七乡。乌当区署则定昨日成立,共辖十乡。”据此,贵筑县乌当区署于1941年2月15日成立,但不是县级编制。
文中又说“织席是乌当妇女一种副业”。据考,乌当坝和洛湾坝上百年来都以种席草和织草席为重要副业,许多水田用来种席草,许多人家有织席机,20世纪八九十年代,织席成为乡镇企业发展项目。后因百姓生活水平提高,对凉席质量要求有新的追求,草席逐渐式微,今已不存。
《贵开路纪行》
贵(阳)开(阳)公路于1943年建成,是年12月23日开通,并在开阳举行了通车典礼。这年为农历癸未年,公历1943年12月23日正是农历冬至节气。这个情况在1943年12月25日《贵州日报》署名黑子的《贵开路纪行》文章中得到反映。黑子写道:
拣着冬至这个日子,到开阳去举行通车典礼。记者于前日早晨八时出发,轻车成队,冒着寒风,径向新路驰去。沿途遍布欢迎标语及茶楼。有“欢迎吴主席开发新贵州,贵开路是两县经济命脉”等字样,花花绿绿,呈现一派新气象(本文作者注:当时省主席是吴鼎昌)。车过茶店,已入荒野,红树枫叶,蓑草林木,将大地缀点成萧瑟寒冷的世界。贵阳与贵筑县自此划分矣。此后经乌当及洛湾岔路,更深入农村。洛湾以下,道路为白沙石铺成,行之其上,沙沙有声……俟经高蔗(穴)塘、叶子桥、三江桥、黄花哨、水田坝、蔡家关等地,同车者皆叹地名之雅……行至蔡家關处,车在山谷中行走,傍山而驰,路途极为险竣,有“一人把关,万夫莫当”之势。
车至马场,稍息早餐,贵筑县政府、乌当区署、白泥乡(宜)等,均派员至该处招待。该地中心小学女生八人亦当招待员,殷勤而有礼貌。最奇特者杏花村主人青怀之,因系乌当人氏,竟尔赶至该地,亲自烹饪,仍以大鲜鱼等拿手菜与众见面,致使人们感到杏花村已开设分店于此。
据1992年《贵阳文史资料选辑》白天白文章《贵阳市的川味“四村” 》中说:青怀之系抗日战争前贵阳“杏花村”酒楼的老板,是袍哥大爷,四川人。黑子文中说青怀之 “系乌当人氏”,可能是指青在乌当有住房,或是乌当区署请青怀之到马场办招待,黑子误以为他是乌当人。
餐毕,吴主席对该乡情形,垂询甚详。继则登车再行,行数里,为贵筑县与开阳交界处。因系初次通车,临路农民相率争看,感以惊奇眼光,注视此科学怪物。
经哨上后抵开阳龙广乡……旋经盐井乡、谷征、新场等地,已有民众兴土木搭建房屋,繁荣公路,靠路吃饭矣,实为一好现象。嗣经黄练山,该处弯度过急,险些覆车,此后去路下山,开阳在即,该城地势较高,遥远可见。县城民众或夹道欢迎,或人山人海观车,全县为之轰动,其盛况为开阳之首次。
……关于全路工程,贵阳市政府公务局袁局长国荫,此次同往,渠为专家,对记者谈其详。据闻全路共长九十二公路半,分贵阳、贵筑、开阳三段,贵阳市区内仅长四公里,原系旧路,此次不过加铺路面而已。贵筑县境凡五十七公里,由茶店至新添寨,原系贵阳至乌当公路之一段,其余全系新工,开山凿石,工程颇巨。工程费除由省府补助五万元之外,县府仅用餐工费三万元。至民工数约二十五万工,特工约一万工。全部石方约二万余公方,因石方不受火药,多用人工挖掘,故仅用火药二千余斤,估计全部造价约为一千余万元,平均每公里工程费仅十万余元,此一笔巨款均为该县所出,故路之造成,实不啻千万民之血汗与金钱所换来。endprint
黑子在文中指出了今后道路改进施工应改善的地点:贵阳市段路面应加宽;茶店穿山之坡过陡,应予改过;贵筑县段,坡度有数处过陡,应改平顺,并应增开边沟及防护栏;开阳县段,坡度亦有多处过陡,弯道亦嫌过小,道路有的地方过窄,桥梁桥孔小,过水困难,易被洪水淹没和冲断。等等。可见黑子作为省报记者的责任心和敏锐的观察力。
如今老贵开公路早已改造多次,新贵开二级公路于2007年建成通车,贵开轻轨铁路已开通,贵(阳)开(阳)瓮(安)高速公路正如火如荼建设中。倘若黑子仍在世,当用更多的语言赞叹今日之交通成就。
《甘沟之行》
《甘沟之行》一文发表于1940年5月19日贵阳《中央日报》,作者裕生。作者在文章开头讲到“甘沟乌金”。甘沟离贵阳40多里,出产的“乌金”(煤)质地特佳,烟味轻,火力强,又经烧。甘沟煤矿在民国十二三年间(1922年左右)是最盛时期,产量既多,销量亦好。后因土匪骚扰,竟至封矿。到了1940年,又开始生产。作者写道:
然而,“甘沟乌金”虽然一度做过弃妇,但并不因此使人对她的爱恋减少了分毫,所以现在又在发掘了,记者前天应了黔省党部执委杨治全先生之约,特作甘沟之行。
裕生一行出贵阳后,是往东北方乌当方向去的,由此可知甘沟煤矿在乌当区域内。
……走了五里路,到茶亭(本文作者注:茶亭今称茶店),那里是一个小市集,有茶馆,有简陋的吃食店,有卖杂货的铺子,市集上停着许多驮马背负的担架,架上的篮子,有的装着煤,有的空空地放置在一边,马在附近的山间休息着,赶马的人,在茶馆和吃食店中谈着天。茶亭有约近百户人家,有一所小学,学校里五十多个学生,显得乡村风味十足浓重。
接下来作者在“新添寨上”这一节中写道:“茶亭到新添寨,有十里之遥,这中间一样是景色宜人,苍翠的树生长得特别逗人,淙淙的山泉,到处不停地流動。我们在新添寨一家茶馆坐下,店主碰巧是本地甲长,我们在他的口中,知道了新添寨的一切,那是一个不足六十家户口的小市集,那里有一个出火柴的工厂。”
在“北衙过路”一节中,作者写道:“又走四里路,到北衙(本文作者注:当时到水田、羊昌、开阳没有公路,是走小路到北衙,经马厂岩即现景云山去甘沟),听人说北衙某王到过,并且是出美女的地方,到了北衙,问了当地的老百姓才知道传说讹误。这里有乡村电话,百余户人家,一所小学仅有百余学生。”
沿途过来,看见许许多多的良田。据说前年这里许多良田都是种着罂粟,现在居然把这害人的地方改变成了生产粮食的乐土,我们感觉到莫名的欣慰。但是在乡里烟灯仍旧照样的残置着,轿夫车夫,每到一处,必去过瘾。记者好奇地问了他们,他们说:贵阳轿夫抽烟的很多,黄包车夫吸烟的更多,几乎要占百分之九十。怪不得近来轿夫每天赚有四五元进帐,车夫有八九元之收入,而都还是衣衫褴褛,精神萎靡,现在绝禁时期已近,我们深信当局来严厉执行禁吸工作。
过了北衙,就要到马场(厂)岩了。作者说:“(马场岩)那是个极险竣的所在,本来贵阳通开阳的公路,预备经过此处,因为马场岩的工程浩大而停止”(本文作者注:贵阳——开阳公路后来还是经过马厂岩,是转了几个之字拐才上到山上,2007年修通贵开二级公路才让开了之字拐)。作者在“三江听水”这一节中写道:
北衙到三江,走了十里路,一条大石桥被森森的树木包围着,桥隐藏在葱青丛中,含着无限的诗意。我们感着中国的伟大,这样的乡间,竟有这样伟大工程的石桥,可见中国从前建筑事业的发达。
三江桥有近百人家,有一所小学,四五十个学生。学校设在一个古庙内,前两天地方上正打瘟疫幡敬神拜佛,花了不少钱,算是预防瘟疫。听说这些地方,卫生队或防护队尚没有光临过,那些乡民只好求之于空门的神灵。我们因为时间不早,就宿在境内。
三江是两股江水合流,正是雨季发水的时候,所以澎湃的流水声,不停地怒吼着。夜晚九点钟的时候,三江桥的保长抓到了几个赌钱的人,在学校里审问。罚赌徒二十元在学校作购置费,真是适当之举,我们对当地禁赌的精神非常感慰……听了一夜三江桥下的流水声。”前面谈了出行的见闻和感想,终于要谈到正题,即探访甘沟煤矿了。作者写道:“曙光初放,我们就动身出发甘沟,经过了不少的羊肠小径,又涉了几次水,人在山谷间出没后,到甘沟。
那里煤出得很多,着色闪闪有光,真同‘乌金一样。我们到了矿场,煤堆了不少,矿工们从窑洞中爬出爬进,满身乌黑,大家只知道烧煤,何尝知道这些帮工们的辛劳呢?
得该厂经理赵清华同意,我们进了窑洞,由一个矿工打着灯指导,我们赤了脚匍匐着进去,窒息的空气我们不管,爬了又爬,里面都是煤层,有大的块煤,有碎的煤层。里面矿工们执着圆锹,在挖煤块,煤块载在一个篮内,篮下装着容易拉动的木板,矿工用绳索系在肩上,爬着拉了出来。据赵经理告诉记者:‘煤是过水不过岩,即逢水或靠水的地方,一定有好煤出产,只要泥土是黄沙的,里面必有宝藏。甘沟厂所出的煤是无焰的、经烧的、火力强的。现在日可出二三十吨以上。至此,我们想着敌国的煤荒,使他们工业停顿,而我们有这样的宝藏,还不能尽量发掘,未免弃利于地。希望当局对于这种所在,能作大规模的发掘工作,这些地方,就是我们最后(胜利)的无上保证。
裕生的文章至此结束。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裕生认识到资源的丰富,正是战胜缺乏资源的日本的保证,所以希望能大力开采甘沟的煤矿。
裕生所介绍的甘沟煤矿,在今水田镇三江村附近,在界跨白云区与乌当区的云雾山西麓上坝村境。但是到20世纪80年代,甘沟煤矿早已开采完。当时的上坝村干部和三江村党支部书记袁光华带领村民大办乡镇企业,在甘沟煤矿以上的云雾山半山和山顶开掘了许多煤窑,每日产煤上百吨。我当时任运输公司副经理,主管汽车运输调度及汽车修理厂生产,经常派好几个车去给三江村运煤,我也亲自驾车上山去运过煤,所以对情况比较了解。
不过这山上的煤是烟煤,质量远不如当年甘沟煤矿的优质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