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可兴+黎辉霄
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新时期文学的许多著名作家诸如王蒙、贾平凹、冯骥才、莫言、张贤亮、铁凝、韩少功、余华、李锐、刘震云、金庸、琼瑶等的代表性作品被逐步翻译介绍到越南,掀起中国文学的翻译和研究的热潮,出现了许多著名的翻译家和研究专家。中国新时期文学在越南的翻译和研究不仅促进了中越文学的交流,同时也对越南当代文学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启示。
一
中越文學交流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越南人没有谁不知道中国古代的《诗经》《楚辞》《唐诗》和明清小说。进入现代以后,鲁迅、郭沫若、曹禺、茅盾、赵树理等等,都是越南读者耳熟能详的作家。
1978年开始的中国改革开放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开辟了一条宽广的道路。在中国文坛上出现了许多著名的作家,如王蒙、贾平凹、冯骥才、莫言、张贤亮等等。但由于1979年中越边境的战争,使中越两国关系中断,因而越南读者对中国文学在这时期的文学成就没有任何的了解。直到1991年两国恢复了正常关系后,中国当代小说才得以翻译和介绍给越南读者。
越南从1986年起开始进行革新,为越南融入国际社会创造了条件。在文学领域,包括中国在内的外国文艺理论和文学作品得以顺利地进入越南。中国和越南都属于第三世界体系,曾遭受帝国主义的侵略,最后都通过革命获得独立,并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在国家建设和革新的过程中,中国遇到的许多问题也是越南所要面对的问题。如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越南文艺理论界所关注的文学与现实、文学与政治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等问题,这些问题在中国也曾引起过热烈的讨论。“文学从属于政治”的口号被认为过于狭隘,缺少民主性。越南提出“文艺为祖国服务、为人民服务”的口号与邓小平提出的“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非常相似。由于文化和政治的相同,相对于其他外国文学来说,越南对中国当代文学感到更加亲切和易于接受。正是因为革新的需要,越南迫切了解中国当代文学是如何革新的。越南迫切希望能够借鉴中国新时期的革新文学以打破越南的文学“禁区”,以探寻自己国内尚未提及的某些问题。介绍和研究中国当代文学是越南文学的自我认识和自我反省的工作。可以这么说,中国新时期文学是越南文学改革的榜样。
中国新时期第一部在越南翻译并引起“地震”的长篇小说是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在越南,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一般只印一千至两千册,但在1989年前后,位于越南南方的青年出版社却对张贤亮的这部小说印行了一万五千册,而位于北部的劳动出版社在同个时期也印行了一万五千册。这样这部小说在越南总共印行了三万册,创造了越南的纪录!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小说在十年后的1999年得以再版,2004年又再次印行出版。
张贤亮的这部小说给越南文坛带来新的风气:风格独特,摈弃教条,冲破“禁区”,否定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主人公章永璘坎坷的命运是专制政权所造成的,他被划入“犯人”的行列,这与越南特定时期的知识分子艰难困苦的生活十分相似。
中国新时期小说被介绍到越南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是贾平凹的《废都》,1999年由岘港出版社翻译出版。这部小说在越南的声誉一点也不比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差。这两部小说引起越南读者对中国小说的强烈兴趣,希望能够读到更多的中国小说。正因如此,在越南便掀起了翻译中国当代小说的热潮。
首先,越南出版界选译的小说都是一些获得国内外各种奖项的作品,如贾平凹的《废都》、陈忠实的《白鹿原》、王安忆的《长恨歌》、王蒙的《蝴蝶》、莫言的《红高粱》、古华的《芙蓉镇》、苏童的《妻妾成群》、叶辛的《孽债》、冯骥才的《三寸金莲》《神鞭》、阿城的《孩子王》、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李锐的《旧址》《厚土》、余华的《兄弟》《许三观卖血记》等等。除了长篇小说外,莫言、贾平凹、冯骥才、余华等的中短篇小说也被选译在各专辑中。此外,还有一些流派诸如“伤痕”“反思”“改革”“先锋”“写实”和“新历史小说”等的代表作家的作品,都得到全面的翻译和介绍。
从1989至2010年所有翻译介绍到越南的中国作家中,莫言的小说翻译最多,其次是刘震云、铁凝、张贤亮、冯骥才、王蒙、韩少功、余华、李锐等,此外还有阿城、残雪、陈忠实、古华、柯云路、霍达、叶辛等等,这些作家每人只翻译一两部作品而已。
除了高雅文学(纯文学)外,通俗文学也得到大量的翻译。金庸的武侠小说、琼瑶的言情小说、美女作家棉棉、卫慧的情欲小说等等,都得以大量的印行,使得广大年轻读者沉迷其中,流连忘返。进入21世纪后,中国的80、90后作家,诸如韩寒、安妮宝贝、郭敬明、张悦然等作品都得到翻译和介绍,深受广大越南学生的欢迎。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广西作家也开始得到越南文学界的关注。东西、凡一平、黄佩华、蒙飞等作家的小说已经被列入翻译的计划。其中,东西的《没有语言的生活》由越南河内国家大学著名教授黎辉霄主持翻译,已于2016年9月在(越南)文学出版社出版。作品出版后,得到越南文学界的好评。黎辉霄教授在小说的前言中说道:“东西的小说虽然没有描写重大的政治事件,只写人们的一些日常生活;他更多地描写了人世间痛苦但尚未绝望的生活,写出艰辛生活背后人性的某些阴暗面;他的细节描写很真实但又很荒唐;他的小说不是以情节引人入胜见长,而是在某些段落中着重描写人类隐秘的内心世界;他的很多小说让读者在笑中流泪。”①
如果说在1975年之前越南中文翻译队伍是寥寥无几的话,那么现在情形则完全不同了。由于各大学都纷纷开设中文专业,越南政府又选派许多学生到中国学习,因此,中文翻译队伍迅速壮大起来。
越南的中文翻译队伍可以分为三个代际。第一代是出生于1930年代的;第二代是出生于1940-1960年代的;第三代是1970年后出生的。
第一代译者大都是1930年代出生的,主要有黎保(1930—2009)、潘文阁(1934—)、范秀珠(1935—1917)、陈廷献(1933—)、粱维次(1935—)、黎辉霄(1935—)等等,这代人都曾在广西中央学舍(中国当时称为“南宁育才学校”,其旧址现位于广西大学校内)学习汉语。当时在这里留学的越南学生分两个班,一个是师范班(学制两年),一个是翻译班(学制一年)。当时越南选派到这个学校留学的学生有上千人之多,但这些留学生回国后从事文学翻译的只有少数几个人而已。endprint
这几个人学成回国后被分配在不同的单位工作。比如黎保在河内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范秀珠在越南社会科学院文学院从事文学研究工作;潘文阁在外语师范大学当老师,后调到越南社会科学院汉喃院从事研究工作;郑忠校先在教育部工作一段时间,后调到河内师范大学当老师;而有些学生在育才学校毕业后,先留在中国工作,或继续深造后才回到越南。比如陈廷献在越南驻北京大使馆工作;粱维次在广州的中山大学读本科,毕业后先在荣市大学当老师,后调到胡志明国家大学工作;黎辉霄到山东大学攻读本科,毕业后回越南在河内国家大学工作。
在这代译者中,有专门从事翻译工作的,如黎保、陈廷献;有从事业余翻译的,如黎辉霄、粱维次。这些译者由于有深厚的中国文学研究的功底,他们的翻译质量高,很少有错漏。
第二代译者大都是20世纪40—60年代出生的,主要有泰阮白连(1940—2003)、武公欢(1941—)、山梨(1950—)、郑宝(1959—)、陈忠喜(1960—)等等。在这些译者中,有曾经在中国留学过的,也有只在越南国内学汉语的。他们的工作都跟汉语有关,但跟中国文学联系不一定很紧密。比如郑宝是越南《文艺报》的编辑,山梨是记者,他们都把翻译当成他的第二职业;也有像泰阮白连、武公欢等直到退休才开始从事翻译工作。这代译者大都接受过较好的汉语教育,年轻力壮,翻译速度很快。比如武公欢从1999年至今,已经翻译了十多部长篇小说。
第三代译者都是1970年代以后出生的,主要有陶文留(1974—)、刘红山(1977—)、陈琼香(1979—)等等。他们是翻译队伍中年青的一代,正处于事业的成长期。他们生长在中越关系正常化的和平时期,他们大部分都曾经在中国留过学。他们的翻译工作从2000年前后开始。这阶段正是市场经济的发展时期,他们面对着一系列艰难的生存环境:出版社和年轻读者关注的已经不再是中国新时期的文学了,而是那些有市场价值的武侠、言情、侦探、情欲和网络小说。
综上所述,第一代译者和第三代译者的翻译工作与中国文学的教学有密切的联系,这两项工作具有互补性。第一代译者的专业是由国家安排的,而不像第二代译者那样具有一定的机缘或偶然性。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第一代译者生活的年代是中越两国关系最亲密的时期,他们获得国家委派到中国留学,回国后又大多从事与中国文学有关的教学或编辑工作,因此他们根据需求和兴趣从事翻译工作;而第二代译者就没有第一代那样的好运气了,由于他们大多生长在70-80年代,当时中越两国的关系正处在非常紧张的时期,他们只能在越南国内自学汉语,没有机会到中国留学;第三代译者则生长在中越关系已经恢复正常化的和平时期,他们有机会到中国求学,因此他们从事翻译工作比第二代顺利得多了。
在中国文学的翻译队伍中,我们发现很多译者都致力于集中翻译一两个或几个作家的作品。如陈廷校和陈忠喜专译莫言的小说;范秀珠专译王蒙和冯骥才的小说;山梨集中翻译铁凝的许多小说;黎辉霄集中翻译先锋派和新写实派小说;武公欢则翻译余华的不少小说……他们对作家的选择也许是出于译者与作家之间的共同理念和个人兴趣,但他们也因此成为各具体作家的“专家”了。
关于翻译的观念,越南译者首先选择那些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有代表性的作品,兼顾读者的喜好以及对越南革新运动的启示,同时还希望这些作品在激发越南作家创作灵感方面能够发挥有益的作用。这三代译者都主张翻译必须“忠实”于原作,但这并不意味着必须一字一句“绝对忠实”于原作,因为汉语和越语毕竟属于不同的语言系统,不可能有一对一的对应关系。“忠实”的意义就在于它能够使本国读者感受到与作家所在国读者一样的情感,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就必须进行艺术性的“越化”处理。
由于中越两国民族在风俗习惯方面存在许多的不同,因此在翻译的时候,第一代译者往往都进行了某些注解,以便越南读者的理解。尤其是前言部分的介绍性文章,为读者对作品的解读带来很大的帮助。
当然,对于包括中文翻译作品在内的翻译艺术仍存在一些不足,诸如误译、生硬和用词不够准确等艺术性不高的现象还是存在的。特别是最近几年,由于受市场经济的影响,一些思想性和艺术性不高的作品也被翻译进来,以一些充满暴力和色情的情節来吸引读者,损害了读者的审美情趣,这些书籍正充斥在越南城市的各个书摊上。
针对上面这些现象,越南作家协会从2008年以来已经举办了多次文学翻译研讨会,指出包括翻译中文作品在内的译作所存在的某些缺失,并提出一些翻译规划,整顿翻译市场,剔除那些糟粕;与此同时,越南作家协会还对那些翻译质量较高的译者进行嘉奖和表扬。在中文译作中,陈廷献翻译莫言的《檀香刑》和范秀珠翻译冯骥才的《三寸金莲》分别获得2003年和2007年的大奖。
二
有关中国文学,尤其是中国小说的研究,虽然没有像小说翻译那样令人瞩目,但也有值得肯定的成就。
1989年之前,在尚未翻译有新时期以来的中国小说到越南的情况下,越南《文学研究》杂志和《共产》杂志就已经发表了学者黎辉霄、粱维次、陈明山、胡士峡等少数几篇有关“文化大革命”对中国文学的危害,以及有关白华的剧本《苦恋》和电影《太阳和人》的评论文章,特别是粱维次提到有关描写中越战争题材的《威震峡谷七勇士》《高山下的花环》等作品,这些学者都从捍卫民族主权的视角对这些作品进行批判和评价,在当时的形势下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中越两国的关系正处于中断时期,免不了带有政治批判的色彩。
目前,在越南的许多大学,有不少的本科生、硕士生和博士研究生的毕业论文,都选择王蒙、莫言、李锐、冯骥才、余华、张贤亮、铁凝等等的小说为研究对象;越南的许多核心刊物如《文艺》《文学研究》和《中国研究》等,都有许多论文介绍中国新时期文学的成就。
随着中国新时期文学研究的进一步深入,越南学术界也开始出现一些系统介绍中国新时期文学研究的专著。比较有影响的是胡士峡、陈明山和黎辉霄。endprint
胡士峡的《新时期中国文学的几个问题》②是越南学术界最早出版的研究中国新时期文学的专著,共三百五十九页。其内容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文学背景;第二部分:文学体裁;第三部分:作家与作品;第四部分:文学年表。这部专著研究的内容比较松散,缺少系统性,但作为最早研究中国文学的专著,作者在著作中介绍了一些代表作家如王蒙、贾平凹、刘心武、王朔等等。
第二部是陈明山的《当代中国文学批评》③,共五百多页。这是一部中国新时期文学研究的论文集。作者只撰写了其中的一篇论文,题目是《中国新时期文学的几个问题》,作者介绍邓小平文艺改革的提出、文学中的人道主义、文学的主体性、对外国文学的接受等;其他论文则是翻译中国作家或学者诸如钱中文、王蒙、刘再复、莫言、王光明、丁凡、何言红、谈歌等等的研究论文。这部著作的最大贡献是为越南读者了解中国新时期诞生的历史背景以及中国学术界对中国新时期文学的一些代表性的评价。
第三部是黎辉霄的《中国新时期小说》④,2006年由国家大学出版社出版初版,2011年又由教育出版社出版修订版,共三百八十三页,这是越南学术界有关中国新时期小说最有权威的著作,共分三大部分:
第一部分:总括中国当代小说繁荣原因及取得的巨大成就,介绍新时期中国小说出现的各种流派:“伤痕”、“反思”、“寻根”、“先锋”、“新写实”、“晚生代”、现代派和后现代小说。
第二部分:介绍一些著名的代表作家,如王蒙、莫言、铁凝、张贤亮、冯骥才、张子龙、高晓声、刘震云、金庸、卫慧等等。作者细致分析了中国小说改革的探路人王蒙的意识流小说、铁凝和张洁的女权主义小说、张贤亮的抒情与哲理小说、刘震云的新写实小说、高晓声描写的“国民性”小说、蒋子龙的改革小说、莫言“天马行空”的新奇小说等。作者还指出当代文学尤其是新时期小说作家存在的一些问题。
第三部分:附录,包括中国有关现实主义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讨论;马克思文艺理论所面临的挑战(中国的张群);21世纪有关文学研讨会等等。
这三部著作的出版,使越南读者了解到改革开放后中国新时期小说现状,即中国新时期文学一方面继承了中国的传统文学,另一方面又吸收西方現代小说有益的成分,为越南当代文学的繁荣和发展提供了非常有益的参考价值。
三
在中国新时期文学的翻译和研究中,莫言一直是越南文学界最主要的关注对象之一。莫言是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被翻译介绍到越南最多的作家,他的作品在越南印刷的数量可以跟鲁迅的作品相比较。除了一些话剧和电影作品外,他著名的小说如《红高粱》《丰乳肥臀》《檀香刑》《酒国》《生死疲劳》《蛙》等著名小说以及短篇小说和散文,都得以全部翻译到越南。根据不完全统计,他的小说被翻译到越南有三十五部,他的《红高粱》《丰乳肥臀》《檀香刑》等刚出版,就掀起一股“热潮”,许多读者都争相传阅。在河内的前锋书店,有时一天就可以卖出三百本之多,创造了外国文学作品在越南的销售记录。
莫言的小说之所以能够在越南掀起的“热潮”、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是因为作品中作者所塑造的勤劳、艰辛而又命运多舛的农民形象与越南农民的命运是何其相似!作者同情他们,农民的痛苦就是作者自己的痛苦。莫言是站在底层农民的视角来进行创作的,他能说出农民的痛苦,理解农民的心思,感受农民的情感。作者的郁闷和愤怒都是发自那些地位卑微、人微言轻的人内心的声音,作者笔下底层人民的眼泪已经变成一个个燃烧着的文字。
作者笔下农村的现实是历史真实的反映,但这些历史是带有作家主体印记的陌生化、畸形化的历史。那些过去我们所能看到的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的场景,那些仇恨与慈爱、人性与兽性相黏合的情节,在莫言的笔下则是那样的离奇和富于吸引力,这是因为作家已经把自己的主观感受融入那些离奇的景象,以吸引读者进入那段历史的长河之中,使人们如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感受到中国北方高粱地里那种清新的气味及神秘的景象。这片土地体现了历史的灵魂,同时也体现了农民的灵魂。
越南读者认为莫言写作之笔是一支“破解”之笔,他放弃僵硬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吸收西方现代和后现代的写作手法,创造出一种玄奥、奇异、夸张的效果,但仍然很真实,这种真实甚至比现实生活还要真实。莫言的小说很现代,但依然保持浓郁的民族传统,语言具有乡野的朴实和憨厚,而其内在的社会结构和情感却非常吸引人。
越南著名作家阮克批在他的《从〈丰乳肥臀〉和〈檀香刑〉看莫言的艺术世界》中称赞道“《檀香刑》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很现代的小说”⑤,他还说“如果没有《檀香刑》,莫言也许不能征服越南的读者”⑥。当谈到莫言小说艺术的时候,阮克批认为其小说使用“陌生化”和“夸张”手法很老练,其在现实的基础上“虚构”的故事很吸引人。越南著名诗人陈登科(他6岁就开始作诗,人们称他为神童)在他的《越南当代文学缺少些什么》中说:“毫无疑问,莫言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我对他非常钦佩。”⑦
正如上面所说的,莫言的小说得到许多越南著名学者的研究,如黎辉霄、王智娴、阮友山、范富珠等等,他们经常在《文艺》《军队文艺》《新作品》《文学研究》《青年文艺》《中国研究》等刊物上发表有关研究莫言小说的文章。黎辉霄翻译有莫言的小说《红高粱》和《沈园》等小说,同时还写有五篇研究莫言的学术论文。这些研究文章是越南硕士和博士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写作的最基本的参考资料。
在莫言文学研究的学者中,越南顺化师范大学的阮净诗是莫言研究的后起之秀,其专著《莫言的叙事艺术》⑧在越南学术界引起强烈的反响。因为在越南,运用叙事学理论研究中国作家作品,这还是第一部。著者在这部专著中运用西方叙事学理论细致分析了莫言的叙述艺术,从全新的视角为越南读者深入了解莫言如何站在自己坚实的国土上,有选择性地吸收外国文学理论,“写出与中国和西方其他作家完全不一样的作品”。著者认为:“在莫言的笔下,高密不仅仅是中国的,同时也是全人类的,因为在这独特的空间中,这许许多多的悲剧命运充满着人类的生存哲理。”“在莫言的峻急和极端的描写后面,是作者的一颗滚烫之心对‘民族精神病根、对中国历史、现代和将来的充满着一个文学家的责任的怀疑态度。”著者还指出,莫言的“极端”其实在很多时候是“过犹不及”的,它实质上并无损于叙述艺术,而是来自作者本身所具有的那种“天马行空”的傲慢和自得的性格。endprint
阮净诗的这些观点在越南是非常新颖的,它不仅揭示莫言小说叙述艺术的精髓,也为越南当代文学的创作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价值。
四
正如上面所说的,中国当代文学和越南当代文学一样,都是受西方文学的影响。因此,中越两国的文学都是从传统文学体系向现代和后现代文学体系转变。中国文学的改革走在前面,中国文学的革新取得很大的成就。越南文学随后也走上同样的轨道。所以很多越南人认为越南当代文学不是受中国文学的影响,而是直接受西方文学的影响的。越南作家虽然很推崇莫言,但目前尚未有谁承认自己曾受过莫言的影响。但从我们这些文学研究者看来,有几个文学现象可以暂且看作中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对某些越南作家的影响。
越南女作家阮玉思在2006年发表的小说《不尽的田野》中塑造了一位母亲形象,这位母亲就很像莫言《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丰乳肥臀》于2002年在越南河内翻译出版)。阮玉思笔下的母亲原是一位来自农村的勤劳朴实的劳动妇女,她有很强的自尊心,但由于家里贫穷,为了养家糊口,她跟一位富商上了床,因此便遭受父子的打骂和遗弃,被邻居谴责。读着阮玉思的作品,读者的内心也充满着痛苦,生活为啥这么残忍!同样,在莫言笔下,通过母亲与那些男人赤裸裸的情爱描写,我们不禁对一个伟大母亲自我牺牲的精神怀有一种恻隐之心的歌颂。这正是莫言创作《丰乳肥臀》的意象。⑨
越南文学跟中国文学一样,过去对于男女之间的情欲描写一直都是很避讳的。但改革开放以后,中國的文学,尤其是莫言的小说,已经突破了这个禁区,在这一点上,对越南革新时期的文学是一个启示。
2004年女作家杜黄耀创作的《魔影》也不同程度地受了贾平凹《废都》的影响。杜黄耀的《魔影》描写在河内生活的一位年轻妻子,她每年必须陪同丈夫回老家十六次供奉祖宗。有一次,她同丈夫回老家,因为房子太小,他们晚上只好睡在供桌前的一块木板上。深夜,丈夫已深沉地入睡,但他妻子却怎样都睡不着,在朦朦胧胧中,她感觉有个魔影从供桌上飞下来,并压在她身上,产生的快感甚至比她跟丈夫同房时还大。越南许多评论家都对这段性描写进行评论。范春元认为这些性欲描写“带有象征和暗示的意义,那就是一个时代、一段历史的象征”。它体现了人们的生活,尤其是受到专制政治多种压迫的妇女,而这位年轻妻子有关性欲的描写同时还蕴含着反抗守旧的封建传统文化的意义。
而在莫言、贾平凹、铁凝等作家小说中的性描写除了体现反抗封建礼教之外,还包含有妇女解放的女权意义。
越南还有一部2005年由女作家武氏豪创作的历史小说《焚尸棚》。越南著名评论家范春元在序言中把它与莫言的《檀香刑》进行比较,因为这部作品描写皇帝驾崩后火化四十八位少女陪葬的场景与《檀香刑》中对起义军领袖孙丙处以“檀香刑”的场景十分相似。
经过许多历史发展阶段证明,越南读者一直对中国文学都持有积极的接受态度,甚至有时还把其看作是不可缺少的精神产品。
2013年11月4日,在河内接待以铁凝带领的作家代表团时,越南作家协会主席阮友请在评价中国文学时认为,中国文学很有特色,在世界上评价很高,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通过文学,中越两个民族将可以更加互相了解和互相理解。文学是连接各民族心灵的桥梁,使人与人之间关系更加紧密,共同面向美好生活的未来。
【注释】
①东西:《没有语言的生活·前言》(越语版),(越南)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
②胡士峡:《新时期中国文学的几个问题》,越南胡志明国家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③陈明山《当代中国文学批评》,越南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④黎辉霄:《中国新时期小说》,越南国家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
⑤⑥阮克批:《从〈丰乳肥臀〉和〈檀香刑〉看莫言的艺术世界》,载《香江》杂志,2002年12月。
⑦陈登科:《越南当代文学缺少些什么》,载《安宁世界》2003年3月5日。
⑧阮净诗:《莫言叙事艺术》,(越南)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
⑨范春元:《不尽的田野·序言》,见阮玉思《不尽的田野》,(越南)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endprint